我讶然:"我还以为这不过是传说,原来是真的吗?"
他说:"确有其事。但是,这阵势并没有你想像中那样万能,也并不是多麽神奇。不是这世上的地方它都可以传到。这魔法阵起初建造起来的时候,共有近百处,可以从这一个点传送到下一个点。
但是......多年的战乱和变迁,沧海成桑田。现在只余了十来个点阵可以互通。还有一样,这魔法阵只能传送到你曾经到过的地方。"
"嗯?"
"打个比方说,你在我们神殿的魔法阵点燃过星焰,那麽你从这里的魔法阵就可以传送回去。若是一个你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那麽你是去不了的。"
我哦一声:"那麽,这里的魔法阵,你可以传送到什麽地方?"
汝默说:"不过三处。"
"三处?"
"是。一处是通向雪山下面的高原小城哈洛加斯。一处是火焰河,通向迪亚波罗的混沌之所。还有一处,是个小地方。"
我信手撕著线毯的边缘。被扯断的丝线一条条一络络,参差不齐。我懒懒的说:"怎麽你传送不到神殿呢?"
他轻声笑:"神殿地下广阔纵横,漫无边际,你才转过多大呢。传送阵并不是没有,只是,没有去点燃魔法阵上的星焰,所以,是没有办法连通的。"
我没有再说话。
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温言说:"睡吧,天快亮了。"
天亮之前,汝默已经离开。
夜晚短短的依偎,并没有留下什麽温暖。
我身旁只有他曾经躺过的卧痕,但是,只有痕迹,是没有用的。
我坐在壁炉前面,就著微弱的火光,用羽毛笔在纸上慢慢的写。
笔尖在纸上写字的时候沙沙响,象是下雨的声响,让人觉得惆怅。
青丝揉著眼醒来,一脸迷惘,似乎不明白为什麽我们换了位置,我本来是睡在榻上,而他应该是睡在地下。
他在床脚边找到衣裳,动作有些慢,看得出他还没有完全清醒。
我向他招一招手,青丝停下正在系扣子的手,向我走过来,跪坐在我脚边,比划著问:主子,为什麽我睡在床上?
夜里的事他不记得了。
我微笑著说:"我想睡的离火近一些。"
他露出恍然的表情,然後比著:我去多抱些木柴来吧?
我摇摇头:"不用了。"停了一下,我说:"青丝,你不记得任何亲人了吗?"
他困惑的摇头,似乎不明白我为什麽问这个。
"家乡也不记得?"
他依旧摇头。
他抬起头来,比著:我去给您打水梳洗吧?你早上想吃什麽?
我说:"青丝,你把我们的衣物收拾一下,打个包袱,带两件不显眼的。"
青丝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但是他并没有问原因,打了盆水来就去旁边的小房间里收拾东西去。
我披著厚厚的皮裘,从回廊上一扇敞开的窗户向外眺望。
远远的,雪山如银,碧空蔚蓝。山峰间似乎弥漫著薄薄的雾气,仿佛一层轻纱。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脚步声。
古难的声音缓缓说:"这里很美,是吗?"
看来他是有意放重了脚步让我听到的。
我没有说话。冷风吹在脸上,让我觉得有些难以抗拒的倦意,一重重的包上来。
好象不再有什麽事情是重要的,值得关注的,一切都被这层层的包围隔开了,隔远了。
"在这里甚至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如此安静。"
不,也不全是安静的。
可以听到风声。
那样回旋的,绯恻的风声,在山谷中徘徊,彻夜叹息。
那永远不会停歇的声音,让人觉得很踏实。
因为世事是如此的多变而易逝。就象汝默所说,沧海变成桑田,也不过就是一瞬间。
青丝慢慢走过来,向我比个手势:主子,收拾好了。
我点了一下头。
他迟疑著,问我:我们要走了吗?
我说:"是。"然後转头向古难:"请领我去看看行宫的魔法阵。"
他脸上并没有讶异,躬身说:"好的,那就请随我来。"
我把皮裘从肩上取下来,交给青丝,让他放回到屋子里去。
青丝动作轻快,去放下了皮裘,然後拿著一个布包提在手里,跟在我的後面。
古难看了他一眼,我说:"带他一起去。"
古难没有说什麽,只是在前面引路。
"其实那魔法阵并没有什麽希奇,况且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上面估计只有许多灰尘可以看。"古难的笑容还是带著那种惯有的矜持和优越感,他的含蓄从容里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蔑。
他一直看不起我。
"还可以用吗?"
他摇摇头:"应该是不行,尘封太久,上面的星焰可能已经点不起来了。"
我问:"你不会点?"
他微笑:"我会的事情不少,但这一样偏偏不会。"
我没有再说话,青丝当然更加安静。
我们转了许多个弯子,过了一座小小的平桥。
古难站住了,指一指前方的小小平台:"那里就是。"
我慢慢的走过去。
地面上纵横交错的线条,绘出一个交叉的星形。
"确实没有什麽好看的。"
我抬一下手:"青丝,你过来。"
青丝走了过来,拿著布包,一脸茫然的看著我。
"你喜欢跟著我,还是跟著大人?"
他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子。
"那你就跟我走吧。"
古难站在原处没有动,不过眼里明明白白露出了疑惑和震惊。
"有封信,放在我住的那房间里,劳烦你转交给憎恶之王。"我弯下腰,指尖擦过那线条交错的端点。
蓝色的荧光闪烁著,地面忽然腾起冷冷的火焰。
我抓著青丝的手,隔著火焰微笑。
眼前忽然一黑,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拉扯著向下坠跌,青丝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闻到了雨水的味道。
10
雨水的气息弥漫。
我听到隐约的风声,缓缓的,冷漠的,从耳畔吹过。
时间仿佛没有边际,好象过了一百年那样的长久。
我抬起头,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中,其实是什麽也看不到的。
我曾经使用过这魔法传送,虽然那是很久之前。
这里的时间和空间都被魔法扭曲,我紧紧握著青丝的手。
青丝用力的反握著我的手,他在微微颤抖。
我忍不住说:不用怕。
然而,却听不到声音,我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话语在这空间之中,一出口便被消弥掉了。
或许在很远的地方,很久之後,会有人莫名的听到一句话,不用怕。
这有如双刃剑般的魔法之阵。
固然世人将它传说的那般神奇,万里之遥,也是瞬息即至。
但是,其实魔法阵没有那样的威力。
尤其是传送的地点遥远之极的时候,更加容易出错。
有许多的法师,就因为这扭曲的空间,从而在人世间神秘的消失,再不复见。
眼前逐渐明亮起来。
我有些迷惘的看著四周。这儿四周是葱郁的绿树,满地都是茂密的长草,有清凉的细小水珠落在脸庞上,我茫然四顾。
青丝紧紧靠在我的身旁,一手抓著我的手,一手慢慢比划:主子......这里,是哪里?
我牵动一下嘴角。
我说:"这里是斯坎奇诺的西面山地。"
他露出不解的眼神,看看四周又看看我,怯生生的用两手比划:对不起,主子,我没听说过个地方。
我摇摇头:"不要紧。"
在哪里其实不要紧。
我只是想离开那个地方。
雨绵密无声的落下,把我身上的袍子打湿。青丝拉了一下我的袖子,用一种茫然畏缩的眼光看著我。
我摸了一下他的头,柔声说:"不要害怕,这里没有什麽可惧怕的东西。"我抬头看了一下地势。
我们正站在一堆瓦砾之间。
这里从前是一所祭坛,然後设有一个小小的魔法阵,可以传送。
但是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崩塌,再也不堪使用。
我曾经在这里点燃过星焰,只是我也没有想到,这里也可以连通到那座远古山巅的行宫。汝默所说的他可以传送去的三个地方之中,包不包括这里呢?
我想了一想,放开青丝的手:"你站远些。"
他慢慢放开我,退开了几步。
我说:"再远些。"
他於是又退了几步,仍然不肯远离。
我手臂抬起,五指张开,在空中划出弧形,重重的击在脚踏的石砖上。
本来已经倾颓的废墟,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完全的垮掉了。
手上蓝光幽然,流转著护住全身。
青丝惊吓的望著我,嘴半张著,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我微微一笑:"吓著你了?忘了告诉你要掩住耳朵了。"
他连忙摇头,比手势说不会。
我看著远处苍茫的密林:"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离开这里已经很久,望著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密林,我大有沧海桑田
的感慨。
青丝从他背的包里拿出件厚的皮袍给我,我看一看那华丽的质料,笑著又递还给他。
雨丝落在脸上,身上,让人觉得宁静。
走了一段,可以看到前方有一带石墙,低矮参差。青丝忽然指著一处,拉扯我的袖子。
绿树丛中露出一角屋舍。
我们绕过石墙,墙後面是个小小的村子。但是,这里也已经被废弃了。村中没有人烟,房屋也都破旧简陋,我们找了一所尚完好的屋子进去。青丝擦净了桌椅上的灰,然後机灵的在屋角找到木桶,
去我们刚刚经过的一孔水井汲水。
他有屋子外面忙碌著提水,我静静的坐在空屋之中。
这里很寂寞空旷,只有风声,雨声,草叶树叶在雨中沙沙的响。
青丝身上的衣裳也被雨淋湿了。他拨拨湿乱的头发,把干净的水递给我。
风从破掉的门洞吹进来,他的湿衣服都贴在了身上,被冷风一吹,就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我把水接过来放在桌上,握住他两只手。
淡蓝的光芒由交握的手上传至他的手上,身上。
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渐渐暖和起来,身上的衣裳冒出嫋嫋的湿气,很快的变的干燥起来。
青丝睁大眼,上下左右的看著自己的湿衣转干,嘴也张大了合不拢。
"眼睛要掉下来了。"我微笑著说,看著他这个样子,觉得心情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在汝默身旁的日子,我从来没有使用过自己的力量。
青丝觉得讶异,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们喝水,但是这里找不到吃的。
我问青丝:"你肚子饿吗?"
他摇头。
我摸了一下他的肚子,笑笑说:"还说不饿?不过,现在也的确不大方便去找吃的。忍一忍吧,等雨小一些,我们向东走,那里应该有个小镇,可以买吃的。"
青丝比划:主子,我不饿。那个镇子远麽?叫什麽?
我想了想:"我有很久没去了,不知道现在名字变了没有。以前......那里叫做萝格镇。"
青丝侧头想了想:好怪的名字。
我笑:"可千万不要这麽说。被那些萝格女兵们听到,非把你的脚给打断不可。"
青丝吐吐舌头,也笑了起来。
显然他并不当真。
萝格那些骠悍之极的女佣兵,我却觉得记忆犹新啊。
11
青丝还在熟睡的时候,我悄悄的起身离开。等我用大苦拉树的叶子包著一大捧野草莓回来时,他还没有醒来。
其实生活可以如此简单的,华服,美食,精致奢侈的宫殿,奴仆如云,礼法森严......那些都不是必须。
我在床边坐下,把草莓放在青丝的耳畔。
碧树的大叶子上面一堆如红宝石般的野生草莓,饱满而小巧,草莓上还闪烁著晶莹的雨珠。我拈了一颗放进嘴里。
很酸,但余味有些苦甜。
果子里有丰富的汗液,果子外面还有脆嫩的种籽,咬起来有轻轻的咯咯声响。
整个口腔里都是那种带著青涩的野性味道,还有......伤感的雨水的气息。
青丝醒了过来,抓了一下头发,然後睁开眼坐起身来。
我坐在一旁微笑,注视著他稚气而可爱的动作。
揉眼,打呵欠,伸了一下懒腰。
然後他完全清醒,有些羞涩的看著我。
我指了一下草莓。
他慢慢的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随即露出又享受又怕酸的表情,眉头皱了起来。
他身上还盖著我昨天穿的一件长衣。这是我穿了很久的一件衣服。从库拉斯特一直穿到哈洛加斯,现在又穿到了这里。废屋里有床,但是没有铺盖,我们在屋里找了些旧毡铺上,然後盖著长衣过夜
。
这件衣裳......
还是汝默挑的料子。是一种深深的颜色,仿佛长夜未央之时,那沈默的天际的墨蓝。
我们坐在床边,把草莓分著吃掉。我拍拍手,把树叶拿到一边,问他:"我看看你都带什麽了?"
青丝带的布包并不大,昨天把这个包当成枕头垫了了头下面过了一夜,他把我的长衣折好放在一边,然後把包拿了过来。
一边折包一边比划:要是知道我们要走这麽远,我会多带些东西的。
我笑笑:"不要紧,身外之物聚聚散散的,也就这麽一回事儿。就算什麽也不带,我也不会让你饿著肚子的。"
他抬头看我一眼,然後慢慢低下头。
包袱打开了。
我把里头包的东西拿出来看。
一件外衣,皮裘的。
一件短袍,上面镶著小粒的宝石,看起来只显得高贵,并不是多麽的显耀。
散碎的银角子,还有一小袋扎的鼓鼓囊囊的金币。
我笑著问:"你怎麽想到带钱?"
他慢慢比划:因为,我以为您大概是想去逛哈洛加斯的集市,所以......
我笑笑,再看里面。
有四个小瓶子,里面装著浓缩补血水,一小瓶解毒剂,一把短匕首,还有一枝......
我有些讶异。
青丝真是让我意外不断啊。
最後那个居然是在哈洛加斯的武库里拿来的,那根莹紫的法杖。
青丝这次不等我问就比划:这个,是收拾衣裳的时候顺手拿上的。
我笑出声来,按著他的头乱揉了几下,觉得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拿的很好啊。这可是个好东西呢。看这上面镶的水晶,里面灵力流转,对法师来说这是绝世至宝。"
青丝疑惑的比划:您,您是法师?
我笑一笑。
"不是的,但是......法师那套我也会。"
我们整理东西出发,雨还没有停。青丝把包袱皮儿顶在头上,看起来很俏皮。
这里的道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我记得从前这里山路崎岖,现在却很平整。这样的道路五年十年大概也是修不出来的。
我有些迷惑,斯坎奇诺这里听说好久以来也不平静,究竟是谁有这样的力气和钱财来修路呢?
青丝步子轻盈,走得又快又稳。
我看著路两旁的树木,居然发现有许多女贞和石南。
又走了一段,翻过山坡的时候,我站住了脚。
青丝有些疑惑的也停住了,回过头来。
我看著道旁的一株大树,目光移不开。
那并不是一棵出奇的树,叶子很大,枝干很粗壮。
青丝走回来,有些迟疑的比划著:主子,怎麽了?
我说:"记得以前......这里没有这树的。"
青丝一笑:您肯定是很久没来了,以前没有注意吧。
我摇摇头没再说什麽,然後说:"走吧。"
不,青丝小看了我的记心。
我记得这里的树木,这条路我以前往返过许多次,绝对没有见过这树。
可是这树身极粗,看起来,恐怕几十年也不止。
什麽时候多出来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