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生意清闲,赵琪玉一如往常的坐在大堂里,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伺候的小厮闲聊几句。
突然,一个人影冲进了大堂,连着踢翻了沿路上的凳子,还没等赵琪玉看清楚什么人,自个儿的衣领已经被人揪起,窒息感顿时袭来。
“别,别,有话好好说!”赵琪玉惊叫起来,待看清楚面前的人是慕轻后,脸色一变,不自然的咳嗽几声,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赵老板,明熙呢?!”慕轻大声喝道。
“这个……”赵琪玉支支吾吾,“涂少爷,您先放开我行吗?”
看到赵老板脸色憋的通红,慕轻丢开他,再次问道:“快说,明熙呢?我现在就要见他!”
赵琪玉揉了揉生疼的喉咙,轻飘飘的说:“明熙他昨天被人赎走了。”
“什么?!”慕轻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止,他再次揪住汇贤楼大老板的衣领,“有人为他赎身了?!我不是说过,赎身钱会由我来付,不许你把明熙交给其他任何人的吗?!”
赵琪玉努力的想扳开慕轻的手,旁边的小厮认出来者是官宦家子弟,不敢上前帮老板的忙。
“是啊!”赵琪玉也发怒了,冲慕轻毫不客气的冷笑:“就凭你一个没多少钱的家伙,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给明熙赎身?再养他下去,要老子倒贴钱了!好不容易有个主儿愿意给他赎身,老子当然
放人啦……哎哟!”
慕轻重重地一拳打在赵琪玉的脸上,把人打翻在地。小厮见他动手了,这才一个扶起老板一个拦在客人身前。
“慕轻,冷静!”安雅城赶过来,拉住还想动手的慕轻。
“是谁给明熙赎身的,快说!”慕轻指着赵老板的脸,喝道。
赵琪玉冷哼一声,捂着生疼的脸朝天看。
慕轻见他一副傲慢的样子,又想动手,安雅城从他身后死死的环住他的腰,腾出一只手拿出一张银票,“赵老板,这是一百两银票,劳烦你告诉我们吧。”
赵琪玉看安雅城一眼,伸手拿过银票:“其实啊,客人的事情我也不方便说,不过看这位公子这么好说话,我就告诉你们吧!昨天下午,来了一个大约三十岁的男人,出一千两银子把明熙赎走的,
对方是谁我也不是很清楚,客人不想说,我们怎么好问呢?”
“那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吗?”安雅城问道。
“这个呀……”赵琪玉翻着白眼,直到安雅城又递上一张银票才接着说下去:“个子大概和你差不多高,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服,听口音应该是溪平郡人,其他的嘛也就没什么了。”
“溪平郡,溪平郡……”慕轻呆滞的反复念着这个离帝都不算太远的郡城名字,缓缓地转过身。
“昨天看你家的小厮来问,就怕你闹事,所以编个谎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赵琪玉不高兴的说,“以前是看在涂大人的面子上才容你这样没钱的家伙来的,以后汇贤楼不欢迎您这样
的客人,来人啊,送客!”
“两位请。”小厮坐了一个请的手势。
慕轻挣脱开那只牵制住他的手,疯了似的跑出汇贤楼,跳上车辕亲自赶着马车向城门口狂奔而去。
他要找回明熙,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明熙,他不能容忍别人带走他!
此时,他的心痛到无以复加,甚至比昨天傍晚更加剧烈。
从没想过那个他深深喜欢的人,那个一直温柔体贴照顾他的人,会突然有一天离开他,不知所终,让他不知道在茫茫天地间该怎样才能找寻到。
泪水渐渐地模糊了双眼,一夜没有休息所带来的疲劳感让慕轻无力的松开缰绳,歪倒在车辕上,骏马又跑了几步后,被巡街的衙役驱赶着停下步子。
“怎么回事,大街上这样赶马车想要出人命啊!”衙役推了推慕轻,责问道。
慕轻感觉到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让他无法说出一句话,只有泪水无声的涌出眼眶。
“喂,问你话呢!”衙役不认识慕轻,用刀鞘捅捅他。
“我看把他带回到衙门里去吧。”另一个衙役不耐烦的说,走上前就要扯起慕轻。
“等等!”安雅城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挡开衙役的手,“这位可是皇上身边的起居舍人,吏部尚书的公子涂慕轻。”
衙役们一听,立刻换了副恭恭敬敬的表情:“刚才小的有眼不识,还望大人赎罪,不过请大人以后驾车还是小心些吧!不敢耽误大人了,小的告退了。”
衙役说完,慌张地走开了,生怕慕轻或者安雅城会突然怪罪下来。
“慕轻,不要这么冲动。”安雅城柔声说道,努力的安慰着慕轻的情绪,“这件事情太过蹊跷,需得从长计议。”
慕轻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抬手紧紧扯住他的袖子,哀求道:“带我去溪平郡,快带我去!我要把明熙找回来!”
“听我说!你仔细的想一想,除了你从来没有什么客人的明熙,为什么昨天突然有人将他赎走,不觉得奇怪吗?说不定……”安雅城忽然打住,心里“咯噔”一下。
整件事情十分奇怪,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将人带走。
难道安雅芸果然信守了诺言,没有对慕轻做出什么举动,而是转向了对慕轻最重要、也是最容易下手的明熙?
明熙失踪,慕轻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皇上身边天涯海角的去寻找,那么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想到这里,安雅城一时无法再说下去——是怀有私心的他纵容了妹妹,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慕轻挣扎着从车辕上支起身子,看着沉默不语的安雅城,通红的眸子里充满了愤怒,平素里沉静内敛的翩翩贵公子刹那间变得可怕而狰狞。
“我知道是谁带走明熙了……”
安雅城一怔,只听慕轻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进宫,即刻!”
40.愤然辞官
安雅城微微一颤,不由地后退一步,眼神复杂。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慕轻反复的念着,再次伸手去拉缰绳,“最想要明熙消失的人只有他!”
只有那个人第一次见到明熙的时候神色异常,只有那个人一直以来不断的和他说“不要去汇贤楼”、“不要和小倌混在一起”、“再去就杀光汇贤楼所有人”,只有那个人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有着
彻底的厌恶与憎恨……
种种的迹象看来,那个人一定也是与贺谦之一样把他当作心中爱慕的某个人的替身,坚决不允许他和别的人在一起,只是贺谦之没有本事真的做出什么,而那个人就不一样了,天下苍生都在他掌握
之中,让一个小小的平民消失易如反掌!
那个人一定是觉得明熙的存在,就是对他的威胁,所以除之而后快!
慕轻攥紧了拳头,修剪精细的指甲戳得掌心生疼,那感觉犹如刺进了心中。
“你说的人是……”安雅城迟疑片刻,“皇上?!”
慕轻不置可否,擦掉脸颊上的泪痕,勉强坐起身子,声音沙哑:“我现在就要进宫觐见皇上,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
安雅城本没有阻拦的意思,听到他这句话猛得拽住缰绳:“你疯了!你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那样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你想被拖出去砍头吗?!”
慕轻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他不会舍得杀我的,相处了这么久,我很清楚。”
面对慕轻的肯定与自信,安雅城无言以对,缓缓地松开手,让出马车可以通行的空间。
“驾!”慕轻驾着马车向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安雅城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立刻转身向安府走去——慕轻要问皇上,而他必须向妹妹问个明白!
慕轻来到宫门口,丢下马车就往养心殿狂奔而去,路上正好遇见准备回家的涂远卿,他一声厉喝,叫手下官员拦住了慕轻的去路。
看着头发杂乱披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鬼、未穿官服的儿子,涂远卿皱起眉头,说:“慕轻,你今天不是应该在家的吗?怎么跑到宫里来了,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爹,我要见皇上!”
“莫名其妙!”涂远卿向那两个拦着慕轻的吏部主事使了个眼色,“一大早就见你不对劲,现在是在宫里容不得你胡闹,跟我回去!”
两个主事不由分说地将慕轻往宫门拖去。
“放开我!”慕轻吼道,一口咬住主事的手臂。
主事“哎哟”一声,痛得松开手,慕轻正好趁这个机会用力推开他们,继续向养心殿跑去。
涂远卿气得直跺脚,指着儿子的背影对两个主事命令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追啊!”
来到养心殿门口,推开阻拦的内侍,慕轻一头闯进去。
“嘭”,刚进殿门的他就和一个人撞在一起,那人怀中的衣服散落在地上,慕轻管不了那个人,向案后望去——
皇上不在!
“皇上呢?”慕轻随手揪住身后的小内侍。
“涂大人,小的刚才都说了,皇上去御花园散心了。”小内侍被这个平素里和颜悦色的涂大人突然擅闯养心殿的行为吓得不轻,脸色青白交加。
慕轻对开小内侍正要去御花园,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滑,身形顿时不稳,幸好小内侍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涂大人,您小心点啊!”
慕轻望向脚下的那个东西,就在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再也无法呼吸,黑色大理石地面上躺着一块浅翠色玉佩,上面有几点小小的暗红色斑点,透着不祥。
他俯身拾起玉佩,手在不停地颤抖。
廉价的小玉佩上只浅刻几枝细竹,但慕轻认出这正是在皇上微服私访出事那天,去汇贤楼的路上买给明熙的!
慕轻只觉得脑海混乱成一片,越来越晕眩,他几乎快要支持不住。
他的想法得到了证实,果真是皇上派人带走了明熙,所以这块玉佩才会出现在皇上出宫是穿的那件紫色袍子里。
可是,玉佩上斑斑点点的暗红色是什么?
慕轻努力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些红色的斑点,脑海中一片刺眼的红色,甚至比太阳好要耀眼许多倍,喉咙里翻腾着一股鲜血的苦涩味道,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猛力地撕扯着,要
连同他的三魂七魄一起撕成碎片。
他听到周围有细微的响动,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可他动弹不了,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也无法开口说话,只是一直看着那块令他心魂俱裂的玉佩。
“皇上驾到”,直到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抓着他的手松开了,他听见一群人高呼“参见皇上”,他慢慢地抬起头来,注视着不远处的年轻帝王。
涂远卿抬头看到儿子竟然在皇帝面前仍站着不行礼,几乎快要急疯了,伸手扯着儿子的裤脚,示意他赶紧跪下来。
但慕轻没有一点反应,直视着皇帝。
颛孙澈非快步走来,惊讶的望着人群中突兀站立的青年,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熊熊烈火般的愤怒与恨意。
“怎么了,涂爱卿?”颛孙澈非顾不得慕轻失礼,连忙关心的问道。
“你把明熙怎么样了?”慕轻冷冷的问道。
颛孙澈非疑惑不解的看着慕轻手中染血的玉佩,说:“你说什么,涂爱卿?!”
“不要再装了!”慕轻猛得揪住皇帝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吼道:“告诉我,明熙在哪里!”此刻,澎湃如汹涌波涛般的愤怒情绪占领了他的心志,吞噬掉了他的理性,他完全不在意面前的人是当今
的圣上,是一个可以让他九族全灭的人。
“慕轻!”涂远卿见儿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举动,惊慌失措的从地上爬起来。
颛孙澈非茫然的看着盛怒的青年,挥手让其他人不要靠过来。
“慕轻,朕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听不明白?”慕轻柔美清秀的脸上露出锋利如针刺的冷笑,眼中却含着泪水,“要我把你做的好事当众说一遍吗?!是你昨天派人去汇贤楼赎走了明熙,对吧?否则这块玉佩不会无缘无辜出现在
你身上!”
“朕没有派人去过汇贤楼,”颛孙澈非连忙解释道,神色就像一个受到了委屈的孩子,“朕也从来没有见到这块玉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朕也不知道。”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敢做就要敢当!”慕轻咄咄逼人,“告诉我,明熙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涂远卿一听慕轻居然是为了汇贤楼中的小倌公然和皇上闹成这副模样,急得当场旧疾复发,昏倒在地,那两个吏部主事手忙脚乱的抬着他们的尚书大人往太医院去。
“我确实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你叫我如何告诉你?”颛孙澈非急得快要疯了,放下了帝王的架子,连自称“朕”都改口成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慕轻才能相信他。
他哪里会料到慕轻突然出现在养心殿,一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模样,而且全然是为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慕轻不说话,只是血红色的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颛孙澈非。
“慕轻,我可以发誓,我从来就没有派人去过汇贤楼,我也不知道玉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如果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哼,”慕轻丝毫不相信,“您是天子,就算说了谎话,老天爷也不会舍得劈死您的。”
“可是我根本没有理由去找明熙……”
“是吗?”慕轻毫不客气的打断颛孙澈非的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把我当作了某个人的替身,不愿意我和别人在一起,所以憎恶明熙,所以才做出这种事情的,对吧?”
颛孙澈非听了慕轻的话,神情突然一呆,他摇着头后退几步,眼中蒙上了一层悲伤与痛苦,手不易察觉地握起。
他难过而无助的看着慕轻,沉默着。
“我说得没错吧?”慕轻惨淡的大笑,泪水抑制不住地向外流淌,“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把我当作别人的替身,我就和别人那么像吗?你就一点都不顾及到我的感受吗?也是,你是皇帝,高高在上
的皇帝,手握天下苍生大权,你自然不需要在意别人,你想如何就如何!”
“不是的……”颛孙澈非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抓住慕轻的手,却被后者轻易的躲开,他失望的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眼中的痛苦更加浓郁。就在他要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却见慕轻从
怀里掏出表示官员职位与品级的玉牌,重重地扔在地上。
“既然你不想承认,那就算了。还有,我不需要你的施舍,这个官我不做了。”慕轻恶狠狠的说完,头也不回的奔出养心殿。
“慕……”颛孙澈非低下头看着那块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玉牌,努力的掩饰着眼神中无法言喻的哀伤。
——慕轻,为何不把我的话听完……
41.忧心忡忡
慕衍伸手试探地推了推紧闭的房门,木门丝毫不动,看来是插上了门闩。他摇头叹气,听见屋内依稀传来啜泣声,那样绝望,那样无助,刺得人心都在随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