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仓同学,你觉得如何?」
我再次询问他的意思。
「你也说句话吧!」
他的沉默和瞪视,只是让我感到更加焦虑而已。他终于移开他的规线,然后低着头清楚而大声地说:
「我讨厌老师。」
我默默地吞了一口气。这句话让我一开始感到震惊,接下来的瞬间则是无比的愤怒,然后,我以冷静代替了愤怒,尽我的全力挤出声音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就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才决定不升学,好让我感到困扰,是这样吗?」
「那两件事毫无关连,只不过因为我讨厌老师,所以不想和老师你说话,请不要再叫我来谈话了。」
峰仓同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不小心将椅子给翻倒了。这一倒便发出了偌大的声响,于是,我想也不想地赶紧站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但是,如果我有什么轻率的言语伤到你,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尽管我的内心还气愤不已,但是,身为老师的我必须要有这种度量。于是,我采取了这样的低姿态来对待他,峰仓同学这才回答我的话。
「你从来没有因为说过什话得罪我,我只是不喜欢像老师你这种,恶心做作的伪善者。」
门关了起来,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有好一会儿的时间,我就这么两手撑在桌子上站着,一动也不动。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当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坐在自己房间的床铺上了,我呆呆地望着自己的鞋子想着。
「伪善者」。
这是学生送我的一句话,只不过是简单的三个字,为什么会让我的心中产生如此大的震撼呢?我仔细地思考着,这个关键的字眼不断地在我内心里延伸,对于即将被挖掘的内心深处而感到无比地害
怕。门上传来好几次敲门声,我犹豫着起来开门。
「如果在里面的话,多少也响应一下吧?有位姓森本的女孩子电话来。」
「我有点累…麻烦你告诉她,说我已经睡了,好吗?」
三滴惠一就这么开着房门离开了,我好不容易将房门关上,然后再度坐回了床铺,用双手抱着头,这是个用公式也解答不出来的问题。尽管我不断地努力思考,却怎么样也找不到答案,原本已经走
远的脚步声又接近了,他直接打开房门走了进来,我一直到看到他那偌大的身影在我眼前时,才整个人被吓了一大跳。
「…你觉得冷吗?」
「没有。」
我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肩。
「你是不是太累了?从你回到家开始,你的脸色就非常难看。」
「睡一觉就会好了。我想要躺下,可不可以麻烦你出去?」
「你还没有吃晚餐吧?还是你也没有食欲?如果你有想吃的东西,我去帮你买回来。」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赶快出去吧!」
我身上还穿著回来时的衣服,就这么躺到了床上,眼前的人影虽然待了一下,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就出了房门。「伪善者」这三个字,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峰仓同学的话呢?我
对待学生们的态度都是公平的,一直以来,也从来不会特别偏袒谁,尽管如此,为什么身为学生的他会发现我的真面目呢?
一直以来,我一直想掩饰并忽略我内心的真正问题所在。当初逃离三浦惠一身边的罪恶感,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中,我也一直想要守护我良好的形象,于是,我对自己撒谎,同时也对三浦惠一撒谎
,结果就像现在一样。尽管我现在还是讨厌三浦惠一,却还是和他同住在一起,如果没有「结婚」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我想我可能还是会继续目前的生活。
我在意那个视线。我非常在意峰仓同学的视线,还有三浦惠一的视线,那个直盯着我看的峰仓同学的严肃眼神,像极了三浦惠一的眼神。
当登上了一条单行坡道之后,我们来到了无人的展望台上。这是某座山顶上的展望台,这里在南北两个方向,各设了一台小小的望远镜,如果是白天的话,我们还可以在步道上散步,顺便欣赏一旁
装饰过的花丛,然而,我却选在夜晚邀她出来兜风。
夜晚的展望台也可以自由的出入,只不过,停在悬崖对面的停车场里,除了我们的车子之外,没有任何一部车子在这里。接近满月的月亮,虽然发出微弱的光线照射在这片大地,然而,一路上却还
是有些昏暗。我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上台阶来到展望台。
「真是漂亮的夜景啊!」
展望台的屋顶呈椭圆形,住南边看可以看到港口,往北边看的话,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黑鸦鸦的山腰;再住前望去的话,便是我们所住的街景了。我站在高高的水泥栏杆前,她刚住北边的望远镜走去
,然后,指着眼前那一片黑暗对我说:
「那栋大楼的附近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我站在她的身后,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在这片昏暗的夜景当中,想要寻找到她所住的地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霓虹灯闪烁个不停,使得这项工作更是艰巨。
「不知道杉本老师住的地方是在哪一个方向呢?」
她趴在水泥栏杆上,开心地望着眼前的夜景。
「我住在伊势町附近,看起来应该是那栋大大的建筑物吧!」
晚风轻轻地吹送着,我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月光中,她的发丝就这么在背后飘啊飘的,不断传来花的香味,于是,我忍不住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她的身子虽然地震了一下,但随即一动也不
动地倒在我的怀抱中,我轻轻地吻她之后,她却像只鱼儿似地逃开了我的手臂,然后往南边的栏杆方向跑去,我则追着逃跑的鱼儿而去。南边的景色是港口的沿岸,住沿岸的灯光望去,依然看得到
一片黑漆漆的海洋。
「你以前和谁来过呢?」
当她听到我的问话时,回答我的是一副惊恐的脸,然后,我看到她的眼神里闪烁着,类似小孩子的才会露出的恶作剧眼光,她偶尔会出现这种眼神。当我发现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时,她立刻
像个阖起来的贝壳般沉默着。我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从前交往过的男性,但是我感觉得出来,她从前一定和男朋友来过这里,以她的年纪来说,交往过一、两个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既然是从前的
事,我就不需要为此而加深我的嫉妒心,于是,我赶紧让自己不再继续往下想,只要是关于她从前男朋友的事,我都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问。我站在沉默的她的身边,只要像现在这样碰触着她
的肩膀,这就可以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好。
「怎么办呢?」
我们一起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大海,然后,她连主词都没说,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提出问题。
「什么事情怎么办?」
她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我。
「现在和你住在一起的男人啊!如果杉本老师搬出去住的话,不就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住了吗?」
才刚说完而已,我立刻用食指按着她的红唇,她刚惊讶地闭上白己的小嘴。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叫我『杉本老师』吗?妳要到什么时候才会习惯叫我『和也』呢?」
「对不起。」
按着她红唇的食指,还残留着红色的口红印。
「他没有关系啦!又不是小孩子,他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
「你不是说你和一位生病的朋友住在一起吗?如果那个人的身体状况很差的话,不是应该有人侍在他的身边比较好吗?况且,你们永远都是好朋友,不是吗?」
「…说得也是。」
一般人当然会这样想。自己都说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了,我怎么还能够就这样,继续和他一起生活呢?现在的我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从前粗暴的小孩子,现在也已经变成会挖苦他人的大人了。虽然
他不会再用暴力威胁我,取而代之的,却是不断加深我心中的罪恶感,在我演好体贴的好朋友之际,有一天,却不小心露出我的真面目。于是,心中的罪恶感就这么不断地加深、扩大。我不想说些
后悔的话,但是,只要我早点切断这种关系的话,如果我早一点诚实地对他说讨厌他的话,我们就不需耍面对如此麻烦的事情了。
「老师是个体贴,而且很会照顾别人的人,除此之外,还专门拾人所不要之人。」
说着说着,她突然笑了出来。
「为什么妳会这样想?」
「因为你也拾起了我啊!」
「是妳选择了我。」
夜越来越深了,她突然露出一副想哭的脸。
「我…不是那种只要选择他人就可以得到他人的女人。」
我认为这是她的谦虚。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正在哭泣的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哭泣,我只知道她在我的怀中不停抽搐着,或许是她现在的情绪不够稳定的关系。对面来车的车灯
照射到我们,我这才看见她用手帕擦拭着她自己的脸,手帕上面留下了许多泪水。
「我这才想起来,我一直想说却没有说,你好象从来没有被学生戏弄过喔!」
「没有啊…为什么要戏弄?」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本来打算在结婚典礼前都瞒着学生的,但是,学生们真的是消息灵通,有的学生就干脆直接对我说:『要结婚了喔!』不知道妳那边怎么样?」
「我没有学生会这样子。」
「这样的话就好了,啊!现在几点了?」
她看看自己的手表说:
「刚过十一点了。」
「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啊啊,一想到上班就头痛了。」
「杉本老…和也先生也会有工作方面的烦恼吗?」
「是啊!有个问题学生,现在都已经三年级了,他却说他不想升学,我问他原因,他却什么也不说,真是让人烦恼啊!他姓峰仓,妳认得这名学生吗?」
她什么也波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自己的手指头。
「是不是…峰仓原春同学?」
退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出这名问题学生的名字,这真是让我太惊讶了。
「就是他,妳是他一年级时候的导师吗?原来妳教过他啊!难怪会这么清楚。」
「他是游泳杜里的一员吧?我是女子田径队的顾问,学生时代曾经跳过撑竿跳,因此,他们便要求我当他们的副顾问,我也会时常去看他们练习,峰仓同学也是撑竿跳的一员,所以我只记得他的名
字。」
她用很快的速度回答我的话。
「是这样啊!那么据妳所知道的,妳认为他是怎么样的一名学生?他不太和我说话,所以,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帮助他。」
「对不起,他也没和我说过几次话。」
坐在车上,她静静地望着窗外,我也不愿意再提起关于峰仓同学的事,所以,就这么不再开口说话了。在那次会谈之后,我所讨厌的这名问题学生,好象有对他的父母亲表示要到本地的企业公司里
上班,一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来和我商量任何事。
晚上十点左右,我在房间里听到他的笑声,最初,我以为是客厅的电视机传到我房间的声音,然而,后来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由于已经整理好明天上课要用的资料,我便好奇地走出房门想要一窥
究竟,没想到却看到三浦惠一躺在沙发上,手里一边还拿着电话在说话。我从来没看过他打过电话给谁,因此,心里觉得这真非常难得的事,而好奇地想要听他说些什么。三浦惠一说话的同时,还
会夹杂着开心的笑声,这让我更感到奇怪了,因为他近来已经很少笑得如此开怀了。
当他发现我正在客厅窥探他时,他抬头看看我,对于我好奇的反应没有任何表示,于是,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便走到厨房想要倒冷水喝,我突然觉得喉咙很干很渴。没多久,又觉得自己的肚
子饿得不得了,于是便探头到冰箱里找东西吃,冰箱里只剩下一个苹果而已,我将苹果拿出来,用钝钝的刀子削苹果皮,却一不小心划到了自己的手指头,就在那一瞬间,手指头便渗满了鲜血。
「和也,你的电话。」
三浦惠一按住电话筒叫着我。
「我的?不是打给你的吗?」
我一边舔着指头上的血,一边拿起话筒,那一瞬间,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阳刚的笑声。
「啊啊!是和也吗?是我啦!」
是友久,从小学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到大学毕业,友久回到地方的市公所上班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前年夏天,我从乡下回来以后,就没有再和他联络过了。
「怎么这么突然,吓我一大跳!」
「收到你的喜帖了,要结婚了,也没有和我们商量一声,反正你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伙,这次就原谅做了,毕竟这是一件好事。恭喜你了,我会很高兴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谢谢!」
三浦惠一就这么一直坐在我背后的椅子上,我觉得他好象在听着我说话,于是,我拿了听筒转个方向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先不说这个了,下个星期六,我有位表弟要结婚,所以我要去你们那里,由于是典礼是在白天举行,因此,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过去,打扰你们一个晚上?」
「我是没有问题啦!但是要问三浦…」
我转头一看,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客厅。
「我刚刚已经对三浦惠一说了,他也说只要你没问题的话,他也没有问题。他还说我们三个人好久不见了,到时候要好好的一起喝一杯呢!那个伙明明不能喝酒还这样说,然后,他居然说他可以坐
在一旁喝矿泉水,我说,他怎么可能忍受我们在一旁喝酒,而他却不能喝呢?于是他又说,他只要闻味道就满足了。」
我微微她笑着。
「我星期五晚上就会过去,你还有工作吧?所以只好拜托三浦惠一来接我啰!」
「啊啊!是啊,这样比较好吧!」
「我还有一堆话想说,但还是留到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聊吧,就这样啰!」
「啊!再见。」
电话挂掉之后,我开始想着他们两人刚刚究竟是在聊些什么,聊了那么久?没多久,我才注意到手指上的切伤,于是,便拿出药箱来止血包扎。正当我无意地叹老气的同时,三浦惠一又突然回到客
厅,然后像刚刚一样地躺在沙发上,我将削好的苹果用盘子装着放到桌子上。我不禁想着,三浦惠一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东西被人随意拿出来吃而生气呢?然而,我还是没有说什么,准备就这样从他
的后面走回房间。
「要回房间的话,就把这盘苹果也带进房间吧!」
他从我的背后叫住我。一回头,便看见三浦惠一正拿着装着苹果的盘子住我这里比着,我也无法就这样拿着盘子进房间,于是,我接起盘子后对他说:
「你不吃吗?」
「不吃,我没有食欲。」
眼前的苹果他连看都不看一下。我看着他的态度,心想既然他都不想吃了,我也不好再逼他吃,于是便将盘子拿进房间。看着盘子里排列整齐的苹果,再看看自己因为削苹果而切伤的手指头,一想
到三浦惠一的态度,我也突然失去了吃苹果的欲望,于是,便将苹果放到桌上摆着。
由于时间过了很久,于是在睡觉前,我将那盘苹果丢到垃圾桶里。当天晚上,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苹果的香味。
当我打开门的同时,房子的最里面传来吵杂的声音。玄关摆着一双从没见过的皮鞋,我看看手表确认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六点零五分,原本我告诉他们工作做完,再搭个车子回到家里的话,应该
是晚上八点以后的事情了,没想到整理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所以才能够这么早就回到家。我脱掉鞋子,然后住吵杂的客厅里瞧着。
「我回来了。」
当我对他们打招呼时,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友久立刻回我「嗨!」我工作一做完便立刻搭车回来,就是为了想早一点见到许久不见的友久。我坐到友久的旁边,眼睛故意不去看坐在单人沙发椅上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