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三浦惠一在笑,看到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的情况下,我已经顾不得四周来来往住的人群,我缴动地往他的脸打去,经过我们身边的人,莫不感到惊讶。脸又被打的三浦惠一,依然对着我微笑地
说:
「在你带她来看我之前,我就已经见过她好几次了。」
三浦惠一小声地说着。
「是在宾馆遇到的,她通常都是和年轻的高中生一起来。对于这样不伦的组合,由于平常很少见,所以我特别记得她。」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话不早点让我知道?我想要这么问他,却无法说下去。
「在你带她到医院里来看我的时候,我不是拜托你去帮我买书吗?我就是趁你去买书的空档问她,是不是和年轻的男孩子去过宾馆。她不但承认,并且还拜托我,绝对不能告诉你,然后便一直哭。
我想,既然是你选的女人,而且只要她能够和那名男子切断关系的话,又有何不可?如果我告诉你,只会让事情更混乱而已。」
「你还真是热心啊!居然答应她保守秘密。」
三浦惠一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实,而且还瞒我这么久,难道他把我当成了傻瓜来看待吗?此时的我,已经让被害妄想的想法支配着。他则以缓慢的动作,从上衣口袋拿出香烟来。
「是啊!但我还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从结婚典礼的会场逃跑,真替你感到可怜啊!」
「可怜!」我就是无法忍受这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于是我大叫着:
「不要把我当笨蛋来看!」
「我并没有把你当做笨蛋,我是真的认为他们做得太过分了。」
他以冷静的口吻对我说着。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对我说任何话,不论你说什么,都只会让我感到生气!是啊!她是从我的身边逃跑了,你看到这个情形也该满意了吧?我要回去了!」
我好比身上被脱了一层皮似的,让人如此看透的我,羞愧得不得了;一个高中生不可能会真心爱上她的。尽管我心里这么认为,胸口依然疼痛极了,而三浦惠一的话,只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罢了。
「…同样的话,如果是由友久来说,你就不会认为他是在挖苦你、取笑你,将你当成笨蛋看待了,是不是?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应该要生气的人!」
三浦惠一看着我,轻声地说着。
「我们真是一点成长也没有,同样的事情一再重复,即使想的是相同的事,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口…所以,才会让同样的错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简直就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四周已经被夜晚所笼罩,马路上急着回家的人们来来往住地走着,我和三浦惠一的冲突在人群当显得很突出。于是,路人经过我们旁边的时候,都对我们投以奇怪的眼神后而去。
「我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对你说的了,如果说,对自己诚实的生活方式还不能代表我有成长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三浦惠一边笑边柏着我的肩膀。
「王八蛋!」
我对他猛挥了一拳,他则跌在地上,然后一边擦着他红通通的脸颊,一边轻轻地微笑。接着,他站起来背对我离去,之后的三个月,我没有再看到三浦惠一的踪影,我也没有回到原来的那间房子,
因为没有必要再去了。因此,如果不是友久打电话来说三浦惠一已经回到乡下去,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原本特地请了一个星期的婚假,我却连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家门。这七天就这么在家里度过了。房子里面摆满了我和她准备用来过新生活的家具、餐具和电器用品,如今却包装得好好地叠在一旁。
只要看到这些,我的内心便感到无比沉重,事实上,我之所以不出门的原因是为了要等地回来。我还一心想着她回来的可能性,万一她真的回来而没有看到我的话,那一切不就白费了吗?毕竟对方
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高中生而已,她怎么可能对他认真?
我恨峰仓原春,竟然以一个高中生的身分,轻易地将她夺走了!峰仓原春也曾经说过他讨厌我,原来就是因为「她」这个简单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他解我内心的一面,而是因为我是他的情敌罢了。
虽然我是如此憎恨峰仓原春,但不可思议的是,我却无法恨她,我甚至还希望她能够回来,如果她回来的话,我会无条件地原谅她,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日子就这么安静地过去了,第八天的时候,我开始到学校上课,教职员室里传着她和学生私奔的事情。于是,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地,连学生之间都知道这件事。虽然她辞的理由是身体不
适,但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理由,而我则成了悲剧中男主角的同时,身上也已经被人烙上了「可怜」两个字。
每个人都将矛头指向她,原本给人朴素老实的女老师,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诱拐学生的恶女。周遭有的是同情、悲哀和嘲笑的声音及视线,尽管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在我的面前提及她的事,然而,那些
无时无刻从背后传来的同情和嘲讽,却不断地像根针刺痛着我。
「没想到她会被一个高申生抢走呢!」
两名同事正在聊天,他们并不知道我站在背后。
「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将他们两个人抓起来。」
一名男同学半开玩笑地拍拍我的肩膀,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对话让我的心多痛…姑且不说当初我不知道这名第三者的存在,现在知道了,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又该如何将他们两个人抓
起来?
这种忧郁的日子大约过了两个月,八月中旬,正是夏天结束的时候,有人说发现了峰仓原春的踪影,说他在东北地方都市里的一家餐厅上班。当峰仓原春的双亲听到消息赶到那里的时候,他却已经
辞掉工作了,再到两个人同住的地方一看,房子里也早已空无一物。邻居表示住在里面的是一对年纪相差很多的一对夫妻,夫妻两人很恩爱的样子,从那次以后,峰仓原春的双亲便不再寻找他了。
九月,我依然住在本来应该是和她两人一起住的房子里。原本还期侍她会回来的我,如今,这个希望正一点一滴消失了,我想,就算峰仓原春被家人找到而回到家里,她也绝不可能回头找我。于是
,我考虑将新的床罩和床铺卖掉,然后再搬到山一点的地方住,这里对我来说太大了一些,而且,租金也是我考虑的重点之一。她已经三个月没有出现在这里,我想,也是我该走出这个地方的时候
了。
半夜的电话真是一种酷刑,这个时候的电话铃声是那样的刺耳。我皱着眉,无可奈何地从被窝爬起,在黑暗的房间当中,我想打开电灯却找不到开关,便这么用手摸索着放在桌子上面的电话。
「喂,我是杉本和也。」
我还呈现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当中。
「和也、和也吗?」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男子急迫的声音。
「什么啊!是友久嘛!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做什么?」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开关,当按下开关的那一剎那,刺眼的电灯让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接着再慢慢地张开眼睛时,桌上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九月十二日的半夜三点正。
「糟糕了,事情大条了!你现在可以立刻回来这里吗?」
「怎么回事?你冷静点,说大声点好吗?」
友久的声音颤抖着。他是从很吵杂的地方打来的电话,电话中都可以听见周围的各种声音,所以,我几乎听不到友久在说些什么。
「现在、发生火灾了…」
「火灾?是哪里的火灾?」
「啊,不是啦,火已经被熄灭了,但是…」
友久一副焦急的口气,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话根本没说到重点,所以我只好乱问一通了。
「哪里发生火灾?是你家吗?房子里面的人有没有事?」
「不是我家啦!」
「那是哪里啊?」
「是三浦惠一这里啦!他好象死了!」
友久告诉我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
「三浦惠一住的地方发生火灾!之前,那家伙回到这里,但是因为原先的房子被卖掉,所以他只好暂时租房子住,就是他租的房子起火啦!刚刚好不容易才将火势熄灭,然而,似乎都被烧得精光了
。」
友久的身后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所以我就不必再向他确认事情的真实性了。原来三浦回乡下去了啊!难怪我都没有看到他,他真的死于火灾里了吗?这不就像是朋友或者亲戚死去一样吗?反正都
是别人的事,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不是这个问题啦!现在是不是真的死了都还不知道!」
友久大叫着。
「啊啊,这样问你真不好意思。」
我赶紧向他道歉。
「被烧的房子里面抬出了一具具的尸体,但是身分却无法判别,如果尸体的人数和房子里所住的人数相同,那其中的一具大概就是三浦惠一了。在我表明我是他的朋友时,他们将一具焦黑的尸体搬
到我旁边,希望我确认一下是不是他本人。」
焦黑的三浦惠一的尸体,难道就像木炭一样黑吗?
「我虽然看了,但是看了也没用,一具焦黑的尸体,我连它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怎么认定是不是三浦惠一呢?三浦惠一的亲戚也来了,但他们也只看过小时候的他,而你是和他在一起最久的人,
说不定你会认得出来,所以,能不能麻烦你立刻过来,拜托你了。」
「真是…也不想想看现在是几点,你就为了这种事打电话来吗?」
「这种事…?」
我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而我的脑海中充斥着「三浦惠一死了」的想法。
「你要我现在过去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我搭上最早的一班车回去,等我到达时也已经过了中午,而且,我为什么非得为了确认他的尸体而回去?如果连你都看不出来的话,那我也不可能会知道啊!
」
我的声音显得异常冷静。电话的那一头沉默着,他沉默了许久才说:
「这里…是医院,如果可以确认身分的话就好,万一无法确认的话,就要进行解剖了,你想想看,这种死法就已经够惨了,难道还要让他死无全尸吗?」
友久吞吞吐吐地说着。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冷血的人。」
电话的那一头挂断了,我将话筒放回去之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即使被说成是冷血的人,我也不愿意再继续说谎骗自己了。我回到床上,三浦惠一不在人世的事情不断地在我脑海中盘旋着,他已经
不会再来找我了!也不会再在我的身边出现了!然而,他现在就已经不在我的身边,就算他现在死去,对于我的生活而言,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和也!」
由于下雨的关系,下午这个时候的天空已经布满了灰色的云层,不过才下午五点,天色却已经变得昏暗了。我相信天气预报的结果,所以记得带来出门,于是,我撑着伞走在雨中,正当我要步出学
校大门的时候,有人呼喊着找的名字,我转过头。
「好久不见了啊!」
叫我名字的人,撑着伞站在我的眼前。虽然他的上半身被雨伞遮住,然而,那声音却是如此熟悉,那个两星期前死去的亡灵正慢慢地向我走近,我终于看得见他的脸了,他微笑地看着我。
「我在那里也是一样地闲。」
说完之后,三浦惠一笑了。
「小野寺友久无论在工作方面或是住的地方都说要帮我,但是我拒绝他了,他真是个好人,你怎么这副惊讶的样子啊?」
周围响起学生们向我道再见的声音,我虽然听得见,却怎么也无法响应他们。女学生们则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我,然后离去。
「你以为我死了吗?」
三浦惠一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他一边笑一边说着。眼前的男子不是应该死去了吗?他不是不会再在我的身边出现了吗?我感到困惑不已,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他吗?
「我死了比较好,是吗?」
下雨的声音,雨落到了伞,落到了地面,并且将我的脚打湿了,三浦惠一的脚也和我一样湿了。
「小野寺友久说…」
三浦惠一看着我的表情说:
「我对他说我要来找你,他劝我不要再和你在一起了,并且还说,你是个冷血的人,和你在一起的话,只会让我更痛苦而已,这些我都知道。」
他好象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道:
「你对小野寺友久说了些什么?那家伙生气得不得了!他对我说,他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三浦惠一又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发生火灾的时候,我也感到很震惊,当我早上回到住处时,原本好好的房子却被烧个精光,什么东西也不剩。正当我站在灰烬前面发呆的时候,小野寺友久突然对我大叫着,然后飞也似地跑到我
的身边,一边说着:你没事太好了…」
「这不是杉本老师吗?怎么了吗?」
一位教数学的同事对着我这样问。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啊!原来是和朋友在一起啊!那么明天见了。」
同事和学生们一个个从我们的身边经过,三浦惠一则盯着我同事的背影瞧着。
「这场火灾把我的存款簿和证件全都烧光了,在取得相关证件之前,我现在是身无分文了,而我又不知道原来那间房子的钥匙跑哪里去了,就连来这里的车资都是向小野寺友久借的,他说,他不想
借我用来找你的钱,所以我只向他借了单程的车资,现在的我已经回不去了。」
雨水将鞋子淋湿了,脚已显得又湿又重,我一边看着自己的脚一边说:
「你…死了不就好了吗?」
他看着我微微地笑着。他一边笑着一边拿走我手上的雨伞,然后将伞住学校的墙壁一丢,雨水立刻将我全身淋湿,头发也湿透了。雨水顺着额前的浏海流下,背后也湿了。虽然三浦惠一将自己手上
的命让我撑,但是,对湿透的身体已经没有用了。此时的我,简直像一只落难的老鼠。
「我早晚会死的,而且一定会比你先死,我已经不会再让你的任何语言所伤害了。不论你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我都会心平气和的。」
三浦惠一抓着我的手继续说:
「知道吗?对我来说,你怎么想都无所谓,我也不会再理会你的心情了。」
最后那一句话,他好象是在对自己说的一样。雨越下越大了,被雨淋到的地方让我整个人震了一下,他也在这一瞬间歪着头,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就打了个喷嚏出来。
「很冷耶!你也一样吧?快点带我到你住的地方,不赶快换衣服的话,小心会感冒喔!」
他轻轻地搭着我的肩膀,我开始慢慢地往前走。他则走在我的旁边,我似乎听得见那枷锁的声音,在我的脚上、手上都有着无形的枷锁存在着。
庇护所
被雨水淋湿的身体早已冻僵了。当我们走进屋内,在与外面的空气隔绝了之后,这才感觉到暖和许多,我在玄关将袜子脱掉,湿透的袜子就好象刚洗好一样,于是,我便用单手去扭掉袜子上面的水
气。
「好冷啊…」
我故意不去看一旁正在发抖的男子,直接走进了客厅,然后来到了洗衣机旁边,并且将袜子丢进洗衣机里,接着是衬衫、西装裤,一件件地脱掉丢进去,三浦惠一则跟着我进来。由于里面无法容纳
两个人,他便这样站在入口,我则将他当做透明人般不去理会他,然后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让热水从头上流到全身,如此一来,原本冻结到好象死去的细胞,才一一地被唤醒。我开始告诉自己,
要保持冷静,我没有时间发呆了,现在如果不提起精神的话,我和他之间的战争就会没完没了,我必须战斗,和他战斗到他离开这里为止。
当我走出浴室的时候,三浦惠一还是用和刚刚相同的姿势站在那里,这让我产生时间停止的错觉,好象在我进去浴室的这段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暂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