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冬季——丁冬
丁冬  发于:2011年0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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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想想,人类真是现实的可怕,才刚刚到了北京几个月,我就敏感的发现,我对他的感情已经渐渐变味了,虽然对于这一点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当初我是那样义无返顾的追随着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现在看来那也不过是少年浪漫的冲动而已。 
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绝对不是一件简单而轻易的事。那点自尊,那点信仰,那些个少年无知美丽想法,不过都是些唬人的把戏。首先你得活着。在北京象我这样的本科生比牛毛还要多,好的工作看不上我,钱少的我又看不上。我又没有王新辉那样的好女朋友,好岳父。 
那些日子我好象随时都生活在饥饿里似的,一开始就交了3个月的房租之后我的钱已经不多了,只有在每天下午吃上一大碗炒面。这个隐蔽在公寓附近的小巷里的面馆真是我的救星,可那样的大碗还是填不饱肚子。我一边吃一边惭愧一边忿忿不平,放着家乡的好工作不干,非得到这受这份洋罪,都是为了那个男人。好笑的是他却一点都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我可真他妈够贱的。 
我不能找父母伸手,既然我拒绝了他们为我提供的工作,就不能再要他们的钱,这点骄傲我还有。我不能告诉阿辉,我绝不允许自己这么狼狈的形象被他知道。为了他心目中我那点脆弱的完美我连续了近两个礼拜这样的日子。想起来我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些苦大仇深的往事直到现在王新辉也不知道。 
有时候我自己在纳闷,我的目标到底是些什么?我深知自己的做法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即使我死了也是我活该,可事到临头的时候我还是那么做了,看来张信哲那首歌唱的真对:爱就一个字--贱。 
刘洋他们是吃过晚饭过来的,比赛也还算精彩,中国男足总算争了口气,在满屋子男男女女的尖叫声里赢了两个球,看来这回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是很有希望,大伙激动了老半天,然后为了赶上最后一班公车,我们三个急匆匆的下楼,临出门的时候透过人群,我看见王新辉投来微微的笑意,似乎在说"路上小心点"。于是感到了一种很遥远的温暖。 
等我们回到住处的时候,时间还早,所谓的时间还早是指对那些宴起的人来说,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们回去的时候房客们也都在庆祝中国队的胜利,在楼道里把脸盆和饭缸之类的东西敲得山响。公寓(如果这一个贵的要命的床位可以称的上公寓的话)里住的大部分都是东北人,连房子连带的都沾染了人的性格,感觉有点暴躁,很豪爽的样子。 
刘洋和张猛都是王新辉的高中同学,刘洋在哈尔滨上了大专后到北京接本。张猛是在北京读高自考,于是结伴闯进了京城,我不知道他们俩是怎样找到这个藏在城市深处的廉价的公寓的,后来丽娟没有定下在北京的工作,想在北京继续学习准备考研,刘洋把这里介绍给了阿辉,丽娟欣然住下,再后来我到了北京,她又把我介绍进来。王新辉当初的来意是想他的两个老乡可以随时帮他照看老婆,我却是借着这样的机会更多的接近他,只是这个有些卑鄙的想法别人不知道。我们几个人逢到周末的时候大都出去聚餐聊天,或者出去玩,踢球等等,生活到也象那么回事。 
我头一回看见刘洋的时候就是丽娟带我上来那次。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跌跌撞撞的站在他的门口,宿舍里的其他人都不在,他把一张从三楼小学教室偷来的桌子摆在身边,上面是半盘吃剩下的鱼香肉丝和半截烤香肠,正在嘴对嘴的吹一瓶青岛啤酒。一眼看见我和丽娟进来就赶忙跳下床接我的行李,一边嚷嚷着"我还以为你得5点多过来呢。"他的身后床上的东西被乒乒乓乓的带了一地。 
晚上阿辉请我们几个人吃饭,他喝的有点高了,嘴里咬着块儿烤的半生不熟的牛板筋跟我说"他妈的北京怎么了,咱们这几个有哪个是北京的!照样在这混。" 
他搂着丽娟的肩膀说"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干杯。"小馆里的灯光有点暗,照得丽娟洋溢着幸福的脸庞忽明忽暗的。我却突然一下子嫉妒起她来,她是否懂得用心去体会阿辉手心上传过去的代表他身体的温度和体热? 
我们从饭馆里出来,沿着小巷回公寓,一路上发疯似的喊叫,仿佛是群踌躇满志的堕落少年。我的兴奋很快冲淡了落寞。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小小的拥挤的杂乱的所谓的公寓中包含着多少酸甜苦辣或快意或丑恶的事情。
(2)
星期天起的很晚,大伙都很默契的睡懒觉。也难怪,整整一个星期辛苦的学习、工作,身心都已经极度疲倦。公寓在学校的五层,是一间间教室的中间砌上墙隔成的。通常男生宿舍是10张床,女生宿舍8张。过道只够让两个人侧着身体进去,因为空间狭小,人多,阳光照不到,这里的居住条件是脏、乱、差、臭。冬天还好,夏天更是苍蝇蚊子老鼠蟑螂的温床。而男生女生之间的关系更是暧昧,大伙共用一个厕所,而说不定哪天到顶楼转转,就能看见一场性教育影片,真人出演,如假包换。 
可即便如此,这里的床位依然很紧张,真的。每张床300块的月租在这个城市里恐怕是再也找不到的价钱。这样的公寓也正如公寓里面的房客们一样,充满了肮脏,落魄,庸俗以及堕落,不论是身份还是思想。 
我到了饿的受不住的时候才起来,同屋的江苏人小J老早起来不知干什么去了。其他人的床帘捂的严实,大约睡的正香,看看手表,快11点半了,楼道里依然很静,我洗漱完溜到刘洋那拿了袋酸奶,注意到附近人大和理工的工读生们开始陆续回来了。 
刘洋打电话来说他在附近的狗食馆订了一个宫暴鸡丁和一个鱼香肉丝,让我中午一起吃。放下电话我想了想,到公寓管理室那边又拿了两瓶青岛,刚从冰柜里取出的啤酒瓶子上有一层浅浅的水珠,凉的有点辣手。 
他又过了半天才回到公寓。周日中午留在家里吃饭的人很少,菜还是放在那张从小学教室里偷来的万用桌子上。我们俩面对面的坐在狭小的空间里。他赤裸着上身盘腿坐下,喝口啤酒,满足的叹了口气,说"爽啊!这他妈的才叫生活。" 
从前看三毛描写的沙漠生活时她曾写道,长久的沙漠生活让人变的现实,一点点的物质上的满足都能带来精神上的升华,自从住进了这所公寓,我已经从各个方面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比起两个月前我一个人在北京城里瞎碰,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这时我能坐下来喝口啤酒吃口菜,和朋友聊天,真他妈的是天堂了。难怪有人说什么"幸福原来如此简单,快乐其实很容易"之类的废话。 
一瓶啤酒对刘洋来说仅仅是解渴而已,可他不再多喝,实际上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十分的自律,大伙都明白在这样的城市里讨生活是多么的艰难,除了生活作风之外,态度都很端正。刘洋每天都要保证自己八小时的自习时间,而我对铺的江苏人更是刻苦,平时很少呆在屋里,即使在家,手里也总抱着一本厚厚的大牛津词典,嘴里默默有词,大家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不会互相打扰也很少涉足彼此的生活圈子。我不知道这属于成年人的冷漠还是现实。 
下午给阿辉打手机,他说他在人大陪丽娟自习,四周太安静不方便讲话就挂了。我去找刘洋,他还在午睡,只穿着条短裤没盖东西。我发现他有着类似于阿辉的,承袭了黑龙江男人的厚实、健壮的胸膛和结实的身材。于是过去很三八的把薄被盖到他肚子上。想起阿辉,心里一阵惆怅。 
要说阿辉跟丽娟也算绝配。上大学的时候阿辉和我还有我上铺小D关系最好,常常一起到学校后街的小店吃沙锅和啤酒。有时阿辉在和丽娟吃饭,我们一call他,他就扔下丽娟和吃了一半的饭跑来喝酒。尤其难得的是丽娟从来也不说什么,自己一个人吃完饭后自然的回宿舍了。而小D的女朋友却是只依人的小鸟,恨不得每时每刻盯在小D的身边,对她来说不高兴的事情就是小D来跟我们喝酒而不是陪她吃饭。 
为此她常被小D气的直哭,还总跟我们抱怨小D不在意她,说着说着就眼圈里泛红,心情不好,阿辉四下里跟我说这女孩整个一个穆念慈,经典意义上的悲剧人物。我也和小D说过大约丽娟是很恨我们霸占了阿辉过多的时间,两个人总觉得挺对不起丽娟的。 
可是谁让我也那么爱他呢,我一直用或隐蔽或高明的方法不即不离的陪在阿辉身边,满足着自己卑下而可怜的欲望。而丽娟是一个女人,她可以何其光明正大的倚在他的怀里,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啊!可我连碰一下阿辉的手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楼下的操场里,三个孩子围着个小球门踢球。我猜测这所小学肯定不是重点,否则不会只有这么一点面积,更不会这么轻易的让我们这些异乡人这么隐蔽的住了下来。 
然后就看见江苏人小J手里捧着一个大塑料袋慌张的穿过操场跑进楼里。他们家应该是非常有钱的那种,因为他的袜子都是NIKE的牌子。我曾偷偷的研究过他搭在暖气片上的袜子,确实是货真价实的NIKE,比起我那三块一双的地摊货要好的多。他听课时背的是ADIDAS的书包,这些不是现阶段普通中国老百姓轻松拥有的东西。以他的经济条件根本不用来北京读书,即使来了也可以有更好的环境,可是他没有。我知道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把这些讲给阿辉听。他笑我鸡婆,骂我多心,因为我没事偷看别人的袜子。可是我心里还有话没有对他说,我知道小J来北京的原因。他是GAY,当我第一次在公寓门前见到他时就知道他和我是一样的人,而后来我更从他的床头装饰,一些爱娇的小动作知道他是0号。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和他是拥有相同性向的人,但我还是很安全的和他保持点头之交的距离。我明白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实际上他来北京正如我来北京除了跟随阿辉之外的另个原因--逃离一种安全的生活,就是逃离那些自以为好心的关心你婚姻的太太奶奶们,所以我这样不自觉的留意到他。 
刘洋醒了之后来约我踢球。他要打电话给阿辉,我说算了阿辉在陪丽娟上自习,两个人也难得凑在一起。刘洋俏皮的问我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体贴了。我说你少鬼扯了,你先去,我换衣服。他贼兮兮的笑说,我今儿个非得好好欣赏欣赏你的玉体不可,咋了,又不是大姑娘,换衣服还得背人?真他妈的!雪村不是才唱过了个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吗?怎么我遇到的这些东北人都一个比一个痞呢? 
刘洋打电话叫在北航上自习的张猛回来,再加上其他几个楼里的人去操场上踢小场。我最欣赏他们的就是这一群人的特立独行。像阿辉、刘洋、张猛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好哥们儿,可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大伙一起玩,一起吃饭,那是真的快活,有事的话也绝对能两肋插刀,义无返顾,可从不过多的涉及别人的生活,即使他们出去上自习也不会在一起。 
他们的生活随意得很,能连着好几个晚上不睡觉,然后一觉闪到下午。而我做不到。即使是没事做的周末我也会早早的醒来起床、刷牙。我从不认为这是生活习惯的差异。我觉得这是种态度。有些人必须把自己安置在那些固有的规则甚至可以说是枷锁中才会安心,我就是那种人。比方说,即使我再疲惫,我也决不会心安理得的睡上一整天。因为我怕。 
踢完球,我们回去,把水房的门反锁上冲凉,我乐于混迹在这些人中间嬉笑打闹。他们个个都拥有东北人良好的身体素质,宽肩窄臀,健壮结实。年轻的男性身体很养眼。而那些无聊的泼水游戏又仿佛让我回到了大学里的美妙时光,似乎可以闻到男生宿舍里的美好气息。唯一遗憾的就是阿辉不在身边。 
丽娟到很晚的时候才回来,她手里提着大包的水果,直接先拐到我房间的时候,我正躲在蚊帐里看第1000遍的《倚天屠龙记》。赵敏放弃了那样优越的生活,毅然跟随张无忌这个山野村夫浪迹江湖,总让我感动的一塌糊涂。可她毕竟赢得了张教主的爱,尽管这爱不怎么专一。而我同样为了阿辉放弃家乡高薪职业和最初考研的目标,到北京来住这种破公寓,过了那么落魄的日子,我却什么也没得到,看来现实永远要比小说残酷。 
我又开始自怨自艾了。丽娟给我留下一大把香蕉和一堆甜橙。她说橙子是阿辉专门为我买的,他知道我喜欢吃橙子。我听出这话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味,忙打躬作揖的道谢。然后拿出桌上新买的芬达家庭装送她来证明我对她的关心。丽娟这才满意的笑了。她很有些疲惫的样子,坐了坐就回去休息了。 
我送她出门,想想自己真的够狡猾,因为表面上我对丽娟的关心往往超过对阿辉,保证丽娟不会在枕边对阿辉吹我的不是,虽然他未必信,但那总不是好事。而事实证明我的策略是卓有成效的。我暗暗得意一会,想起那些橙子是阿辉特意给我买的,感动的鼻子有些酸溜溜的。这小子,我真是没白喜欢他,没白受这份罪。我把水果给刘洋拿了一半过去,然后跑到厕所里借着大便的机会打电话给阿辉,又鸡婆了半个小时。 
(3) 
这些天不知不觉中工作就忙了起来。中国快加入WTO,公司的头头们越来越难露面了,据说不是出国就是去什么香港、上海之类的地方。谁知道他们是去公费旅游还真的是为了公司进一步发展打基础、拉关系。公司隔三差五的请个外国专家讲课,部门里的大小美人们整天在总经理办公室和协调部之间跑来跑去的。我凭着自己三角猫的英语还到机场接了三个美国来的学者,万幸的是竟没出什么乱子。 
阿辉也忙了起来。他告诉我他们单位正准备脱离信息产业部成为一个新的公司。这些天他要跑好多北京城里的机关,找相关的部门盖章,审批,忙的没日没夜的,连丽娟也很少见了。 
不过丽娟不抱怨什么,每天早早起来一个人骑着单车到人大上自习,晚上偶尔过来和我聊一会儿。她的目标是中财,每天学习的眼圈黑黑的,连我看了也挺不忍心的。 
我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了。下了班随便吃点东西,天一黑,我就累的睁不开眼睛。这些日子部门里事情很多,人手又紧。我除了自己负责的事情还得管好多别的,再时不时的充当半个翻译。经理还特别找了我一趟,说我表现不错,等忙完这一阵子要好好的奖励我。大意就是让再接再厉勇创新高。于是我为了那串不一定吃的到手的萝卜奋斗起来。 
老也看不见阿辉,可最近我们俩的联系频繁的多。让我欣慰的是,多半都是他主动打电话给我。一般总是在晚上临睡觉的时候,他电话告诉我今天又跑了哪些什么地方,工作进展的如何。他的声音透露着疲惫,我听得出他对单位独立和分离没什么信心。或许这种时候男人需要的更是朋友而不是女友的倾听。我很高兴他想到的是我而不是刘洋或张猛。于是用我最温柔的声音去安慰他让他安心。 
北京秋天的痕迹很重,我下班回去的时候总看见马路边缘铺满黄黄的落叶。有风的时候那些叶子仿佛大块黄色的雪花一般飘落。一不留神就钻进行人高高竖起的衣领中。美丽永远伴随着残酷。 
星期天我又加了班,阿辉打电话给我说他今天有空,下午过来踢球,顺便一块吃晚饭。我说你难得休息怎么不陪丽娟,我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骂了他一顿。我说在这儿我就相当于丽娟的娘家人。你不好好对她我可饶不了你。电话那头的阿辉嘿嘿傻笑。我有时觉得他真是笨的可以,简单的几句话都招架不住。可想想平时他的待人接物以及应酬的本事却比我强的多,真让人不可思议。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就偏喜欢他这般傻劲。我跟他说我加班踢不了球了。最后决定他一会就过那边陪丽娟吃午饭,然后在我那睡午觉,踢球,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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