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之时————bei
bei  发于:2009年04月09日

关灯
护眼

向北微微眯起了眼睛,早知道风这么大,实在不该出来吃饭,叫外卖多好。

路上行人很少,几米开外,便看不太清楚。

直走到近前,才发现迎面的是个年轻的男子,虽然没自己高,也在中上等,因为顶风,低着头,看不见容貌。

两人擦肩而过。

霎那间,向北倏的回过了头。

走完这段直路,到转弯处,前边的人猛然转过身,向北一下站住了。

“为什么跟着我?”男子声音不高,但凌厉的眼神显示出被惹火了。

有两三秒,向北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第一个字从口中吐出的刹那,男子伸手捂住他的嘴,迅速将他推到墙角。

在他倾身压住自己时,向北忘了挣扎。

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距离,那张脸如此真切的浮现在自己眼前。

唇上手指的触觉,恍惚似梦的体温,好像将整个世界抽离,只剩下这个紧贴着自己的人。

男子抬起脸,凑到向北的耳旁,悄语道,“别出声。”

路口有皮鞋清脆的响声经过,“嗒嗒嗒”的远去。

男子放开了向北,小心的探出头看了看,似乎没问题了,他向外走。

手却被向北抓住了。

他回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向北手上一使力,对方没防备,被他抱进怀里。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向北无奈的叹息。

“你是谁?”男子问。

向北低头,让两人视线相对,“你……有好好识字吗?”

男子愣住了。

向北苦笑道,“你连我的名字也不记得了吗,风起?”

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张风起笑了,“真的是向北,你读完书啦?”

向北拂去落在他眉梢的柳絮,“是啊,我回来了。”

“你什……”话音被拐角处冒出的两个人遮掩,其中一个冲外面叫道,“是张风起!”

立刻又跑过来几个人把张风起围住。

一个染黄发的小青年叫道,“张风起,今天你跑不掉了!”

张风起一拳打断他的话,“黄头发”向后退了两步,“扑通”跌倒在地。

那几个人立时蜂拥而上,乱七八糟的打起来。张风起衣角撕破,耳朵见红,对方也有人挂彩。

毕竟以寡敌众,向北和张风起逐渐趋于下风。踹倒一个大个子,两人赶紧夺路而逃。

跑到人多的地方,估计他们不会再追,两人一下躺倒在草坪上。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街上又恢复了热闹。

今天是星期天,许多人带孩子在草地上玩耍。

喘了口气,向北问,“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张风起说。

“那怎么找上你了?”向北道。

“我打了他们的人。”张风起合上长睫,旷了工,老头又要罗嗦个没完。

“为什么?”向北坐起来问。

等了半天,不见回应,侧头却见张风起已经睡着了。

少了几分稚气的脸似乎有一点陌生,但除去淤青,依然纯净。

向北躺下来,风过后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极目处,满眼无边无际的蓝,清爽高远。

他闭上被光照得有些迷离的双眸,长长的伸展了一下呼吸。等他醒了,他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他说。

向北回来已半年,他读的大学牌子不差,又在大机构工作过,所以没花什么功夫就有了很优越的工作。父母并不乐意他回国,可既然这样,只好罢了。

他家离单位远,来回不方便,就在附近买了套两居室的公寓。这边地段比较冷清,他总算负担得起。

张风起他们恰巧在改建这个区的大型农贸市场。

工地烧饭的姑娘,长得有几分颜色,被小混混瞧上了。她和张风起份属同县老乡,所以直往他身后躲。张风起才跟这帮人结的怨。

在草地上一觉睡到黄昏,午饭也没吃,两人又冷又饿的醒来。

出了火锅店,已是晚上七点。

站在流光溢彩的店门口,向北说,“去我家吧。”

张风起看看天色,反正今天的钱被扣了,不如去向北家过一晚。

火锅又咸又辣,渴得要命,冰箱里却只剩牛奶。

张风起看了看,“怎么喝?”

向北替他拉开纸盒,“你没喝过这种包装的?”

张风起点头,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哪知里面满满的,一下呛得脸上下巴全是奶。

向北慌忙用手给他擦,张风起边咳边问,“你家毛巾呢?”

向北愣道,“要毛巾干什么?”

“擦脸啊。”张风起道。

向北这才回过神,尴尬的放下手,拿纸巾给他,“我一时忘了。”

电视没什么可看的,总那几个套路。

洗完澡,张风起开始打盹,他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的活,静下来,就要睡了。

好在向北的床很大,足够他们俩睡的。

张风起在家睡的是木板床,工地都是拼凑的临时铺位,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床和被褥。

躺下后,他说,“你家的床怎么这么软?”

向北说,“你不喜欢?”

“我没睡过。”张风起闭目道。

天黑后,风又刮起来,房间里没装空调,微微的泛寒。

向北揽他入怀,“冷吗?”

回答带着浓浓睡意,“你……很暖和。”

听起来和评价衣服被子暖不暖和是一个口气,向北不禁笑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在他耳边问,“风起,你想我吗?”

张风起的声音模模糊糊,显然快要睡着,但向北还是听清楚了,“以前……有时候想。”

开门声并未吵醒沙发上的人。

向北挂好雨伞,放轻脚步到房间换衣服。

张风起干活的地方和向北的住处有三站路。

向北把备用钥匙给了他,如果停工,他就可以到这边来休息。

换好衣服出来,张风起还睡着。

他坐下,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看着他,就觉得满心欢喜。

原以为即使相逢,他也不会认识他,可是,他错了。

他也曾想过两人若能再见面该怎样相处,是否会有一番前尘往事,沧海桑田的感慨。

结果,他的思虑竟如此多余,除去增加几岁年纪,并没有什么改变,他们自自然然的就又和以前一样了,仿佛他只是出了趟远门。

确实,他们都出了趟远门,只不过各自往返的时间地点总是交错,所以,他回到这里等他。


屋外的雨下得很大,幸亏家里有菜。向北起身到厨房做饭。

北方的番茄炒鸡蛋与南方的西红柿炒鸡蛋不同。

北方把鸡蛋炒成一块块的再跟番茄烧,南方则先将西红柿炒得差不多,再把搅拌均匀的鸡蛋淋洒进去,因此炒出来的鸡蛋呈汤汁碎沫状。

张风起是江北人,但他的家乡位于南北分界线上,口味偏南,平时也以米饭为主食。

向北家烧的是番茄鸡蛋,不过自从张风起来这里后,向北开始炒西红柿鸡蛋。

饭做好,张风起仍然在睡。

蹲到沙发前,用手背轻划他的脸颊,没能叫醒他。

缓缓的,他靠近他的脸。

就要触碰到的距离,张风起忽然睁开了眼睛,向北忙往后一闪,堪堪躲过他的拳头。

一拳落空,看清眼前的人,张风起松懈了下来。

向北道,“别人真偷袭,你出手就慢了。”

“不是在你家吗?”张风起道,“哪有别人。”

向北扬起嘴角,“饭好了。”

菜比较清淡,只有西红柿炒鸡蛋和一点咸鱼。

吃了几口,向北用筷子指着西红柿说,“这菜有什么好,你特别喜欢。”

“特别喜欢?”张风起不解。

“我们去饭馆,你都点这个菜。”向北道。

张风起想了想,说,“小时候我妈每天炒西红柿鸡蛋给我吃,所以这个菜名我最记得。”

向北问,“为什么每天都烧这个菜?”

“因为我不喜欢咸菜。”张风起道。

向北道,“别的呢?”

“别的什么?”张风起问。

“除了咸菜,就没有别的菜了?”向北问。

“没有,”张风起忙着刨饭,“他们都吃咸菜。”

向北递水给他,“是我烧的好吃,还是你妈妈烧的好?”

张风起老老实实答道,“我妈妈烧得好。”

向北道,“小傻瓜,哪有人这样实话实说的,好不好都要说好啊。”

张风起点头,“你烧得好。”

“你这哄三岁小孩呐?” 向北笑道,夹鱼肉放进他碗里。

春寒一点点褪去,天气晴朗明媚,没有风,暖洋洋的。

在水龙头前冲了手,张风起走向后面的小门,准备到外边买东西。

刚跨出门,突然有人从旁边伸手把他拉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张风起道。

向北说,“来看看你。”

“不上班?”张风起问。

“中午休息,”向北道,“最近老不下雨,都见不着面。”

张风起笑道,“你天天盼着下雨呐。”

“是啊。”向北说。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工人从门里探出头,“风起,吃了饭,我……”看见向北,忙道,“没事没事,你们谈。”边说边把头缩了回去。

张风起看看向北,道,“我去吃饭了。”

向北说,“好。”

张风起转过身,向北望着他走进了门。

找张风起的人叫田祥,和张风起处得比较好。

田祥读过高中,本来他的成绩考大学没问题,只是他家境贫寒,填高考志愿的时候,校方说他一直没缴学费,不能算学校的毕业生,必须另交七百块钱报名费。他交不上,没有拿到志愿书。


他妹妹去年冬天被同乡骗去珠海打工,最近才得着信,她困在那里做包身工,境况极为恶劣。通过电话“交涉”,那边同意放她,但是必须“赔”一万块的“违约金”。

要凑到这笔钱,对田祥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珠海离这儿何止千里,就算给了钱,他们放不放人也两说。

他听人讲广州珠海遍地红灯区,害怕自己妹妹会被卖去做小姐,心急如焚。

思前想后好几天,他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关系最好的张风起。

工棚人多,说话不方便。两人吃完午饭,坐在工地边商量。

最后,田祥道出了他考虑许久的筹款途径,说白了就是“抢”或者“偷”。

“这个方法不好。”张风起道。

田祥道,“你不敢?”

“不是,”张风起蹙眉道,“还是先想想别的办法吧。”

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小轿车,田祥道,“哪儿还有别的办法?”

两人都沉默了。

附近的省立大学门内出来一个时髦标致的姑娘,挽着黑人的胳膊,卿卿我我的经过他们,走向街对面那座星级酒店的金字招牌。

田祥低下头,盯着自己破旧的鞋,道,“规矩都是城里人定的,我们风吹日晒,土里水里一年才种成的粮食,他们几毛钱收了去,反过来巴掌大的面包卖给我们要几块钱。什么高收入高消费,其实就是让别人安分守己的替他们白做工,我看消费再高,他们收入也绰绰有余,还有什么双休日黄金周。我们每天累死累活十几个小时,一年挣的不如坐八小时办公室的一个月多。”


讲到这里,他抬起头,鄙夷的看了一眼繁忙的城市大街,“城里人觉着自己做的都是风光体面的事,比乡下人有用,可要是我们不种地不盖房不干苦活脏活,他们一钱不值。人和人说到底交换的是劳动,他们干得少,赚得多,我们干得多,赚的少。其实就是被他们光明正大的抢劫,可道理都归他们说,我们抢钱犯法,他们抢得再多也是合法收入。”


说到最后,他表情凝重,他说得对不对,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这样说。不止说给张风起听,也说给自己听,是在说服张风起,也是在说服自己。

他的中学成绩以政治经济最好,当年的老师曾经说田祥是那所乡镇中学唯一有希望凭文科考上重点大学的。但普遍的重理轻文使得县级以下的学校均以理科为主,校长终究没因为“所谓的希望”而发给他志愿书。


张风起沉思了一会儿,既没附和,也没反驳,只说,“钱我再想想办法。真要动手,我一个人去。”

“为什么?”田祥问。

张风起道,“两个人目标太大。”

张风起打了几次电话回村,想和父母商量从房款里拿些钱。

他自己家没有电话,要先打给村委会办公室,再让他们叫人,但话筒里只传来号码是空号的声音。

李德财年纪大了,小同庄的领导班子易主,换了新的支书和会计。张风起在村里时,曾听说村委会要重修办公房,也许现在动工了,所以电话拨不通。

他们庄还没有私人安电话的,而张风起也只有“公家”的号码。

若让田祥替自己写信给父母,去途遥遥,回音起码要等一个礼拜。而从田祥得着消息到此时已过了好几天。离珠海那边给的期限剩下不足三天。

除了田祥的方法,别无他路,张风起开始“勘查地形”。

其实他想过向韩书山借钱,毕竟韩书山是他在城市里认识的唯一有钱人,但最终他没有去。

田祥不知道他已经决定动手,对张风起而言,抢钱都要讲一大堆道理的田祥是个书生,说起来条条道道,做起来未必那么回事。而田祥却以为张风起不愿意冒这样的险,越发焦急起来。


他们俩干活不在一个组,收了工,有人问起,张风起才知道晚饭后,田祥就不见了。

一万块并非随便找个路人就有,田祥的办法是到附近的大酒店寻觅机会。

进这种酒店,张风起有经验,只要他泰然自若的往里走,通常不会有人拦他。长相就是他的通行证。

他们把他当成模特或者有钱人家爱耍酷的少爷。

晚上十点,酒店内外仍然灯火通明,时不时有衣衫华贵的男人女人开车出入。

张风起径直走了进去,前厅接待的小姐只看到他的背影,见穿着粗糙,忙喊道,“喂,你……”

张风起回头,淡漠的问,“什么事?”

小姐面上一红,“不,不是,没什么事。”

如果田祥还没行动,或者得手之后并未被抓,当然最好,但若他失手,除非送警,人多半在保安处。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星级酒店的走廊非常昏暗,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头顶悬的高档灯还不如二十五瓦的普通灯泡亮。

与外面不同,这儿,夜的宁静开始降临。

保安室的门紧关着,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张风起敲敲门,有人开了一条缝,“什么事?”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