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个女生在哈拉了半个中午後,终於限出所剩无几的电话卡,恋恋不舍地离去。罗芷欣眼疾手快地抢在另一个人前头,夺下电话筒,同时对我与邢说要尊重她的隐私权,保持男女生间正常距
离。
此名言系出左门,初闻之日弃之“瑞绿池”,狂骂不已,书到用时方恨少,话到说时----管它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尽管是她先提出去商店买东西,尽管是她强拉我来的,我什麽反驳的话也没有力气说出口。
邢也很认命,他说:“我们去吃东西吧。”
“我也要,安安记得留一分给我。”
耳朵真灵。
我和邢一起,顺著学校的林荫道走,中午的时候,人三三两两地出现,邢撞见的熟人很多,好几次停下来,我以为可以打道回府了,可是邢一一拒绝,我依旧走在他的旁边。
树上的叶子落了些许几片,勤打扫的校园多了几分清爽,若不是气始终不见大晴,风也冷冷的,的确会舒服到忘记了某些烦忧。
学校的门口,小摊上的热气带著海带的味道,从脸颊拂过,木木的手指染上了知觉的触动,很烫,也很辣,虽没什麽特色,却合学生的口味道。
“哥。”
----“嗯?”抬头,看见邢眼睛中的我,平静是唯一的颜色。
“吃哪一种?”
不大的窗口,架构在三轮车上,前面是蕃薯,竽头,白菜,豆腐等小吃,串成串,整整齐齐地摆著,後面是放著油的锅子,还有一盘红豔的辣椒油。若要吃,只要拣著放在锅里弄热,再蘸上辣椒
就行了。
我拿起豆腐与海带,“芷欣爱吃这两种。”
邢问道:“那你呢?”
“随便。”
从教室到校门口,要走几分锺,我向来不怎麽增动,对食物也没有太大的欲求。
一会儿,邢拿一串给我,被面粉裹著,油炸後就瞧不出庐山真面目了。咬在嘴里才发现是竽头。
“好吃吗?”
我说:“还好。”
邢微微地笑,“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吃的。”
是吗?我的脑子里浮现了什麽,又错过了。
他开心地吃著,叫老板把给芷欣买的包好,提在手里。
我不明白,何以他某些时候如此的高兴,只因为……我在无意中扮演了某个角色吗?
“哥,走哇!”
“嗯。”
他说:“你嘴边有东西。”
“什麽……”话音隐没在他的动作里。
他收回手,“这下没了。”
嘴角残存的温度,呼吸霎那消失的感觉,我有些呆怔了。
“哥……”
“走吧。”我紧走几步,手心湿湿的。
余味在口中,即使是漱口还淡淡的,手总是不自觉在抚上曾经的痕迹。
外语课,难得的清醒,笔在指间绕著圈,闷闷的空气。
本以为……
笑滑出去,划过一条弧线,掉在不远的地方。
声响令旁桌的凌君看我,斜的方向,我看见他的表情有些异样,说不出口,似乎堵了一块石头,莫名的心慌,躲避。
他把笔丢还给我,还有一张纸条粘在上面,画著毛毛虫,努力在狭小的范转里挣扎的样子。
凌君学过画画,因为学习而放弃了,寥寥数笔,传神达意。
某一部分紧缩起不,纸条揉成一团,毛毛虫被包围,直至看不见……
“晏子安!”
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罗芷欣指著课本的某一段冲我比划。
“Ahibernatinganimalcannotfeelanypain.Youcantouchit,oreven
pullit
tail,withoutcausingittomoveorwake
up.(动物冬眠的时候,无论你摇它还是打它,它都不会醒,也感觉不到疼痛)”
“OK,sitdown,please!”
(14)
下课铃响,我坐在位子上,回过神的时候,又只有几个扫地的同学,班上推行谁迟到谁扫地的规则,彼此都了解得不能再透,无奈地笑容,今晚似乎又只能啃面包了。
脑袋昏昏沈沈的,仿佛有无数的小虫子在钻,站起来的时候,一阵眩晕,栽回椅子上。
“怎麽了,安安?”
我摇摇头,趴在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香味弄醒,虽然头还是痛,但肚子更饿,不小的声音仿佛在抗议我有不公正兼蔑视其权利。
抬起头,“凌君。”
他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你要我说几遍才会记得,不按时吃饭对胃有伤害,会死人的。”
“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浪费是最可耻的事情。”
“得了,我吃还不成吗?”
菜很丰盛,食堂如果天天这麽为人民服务,校外的餐馆就没活路了。夹起青菜放进嘴里,果然,一点味觉也没有。其它的色彩鲜豔的东西也让胸口发闷。
凌君哭笑不得,“你再磨蹭,老左就来了。”
晚自习的时候有人吃东西,但绝对不能让老左看到,否则到办公室喝茶是免不了的,标准的法西斯独裁统治。
然此时,我实在希望老左快点出现,或者,干脆请假得了。
我英勇地捱过二节三个多小时的晚自习,饭盒原封不动地摆在那,打算在凌君看不到的时候处理掉,那家夥天天念叨浪费可耻,哪天买它几十个馒头,看他是撑死还是为信念牺牲。
和同样晚自习出来的邢碰见,又聊了几句,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昏沈了一夜的脑子吹或许吹了些冷风,莫名地清醒了些。
传达室里温度略高,凌君与老头有老交情,坐在火炉边烤著。
“还在这猫著?”
“等你呢。”凌君站起来,把位子让一半给我。
老头在里屋睡得正香,鼾声间歇隐约地传来。
我略微愣了一下,然後坐在他旁边。
“那个人……是罗芷欣的弟弟吧?”
凌君用双铁筷子,拨动著炉火,红豔豔的炭在其撩动下滚著,渐渐地,燃烧成灰。
我一句话也不说,是说不出,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是慌慌的,心也差不多。
凌君呢喃著一些话,语音很轻,似乎想让我听到又踌躇,断断续续的。
“……别进来才好,苦的人,伤的心,……收都收不回赤……他又不是,何必呢……”
“我没想过……”
凌君发出闷闷地笑声,低著头,肩一耸一耸的,“真像你的风格。”
我拉他,他拂开我的手,站起来,一会儿从屋里端出个东西----我的饭盒。
他拿给我,我一定表现得非常不合他的意,他给了我一拳,“又不是我买的,别辜负别人的一番心意。”
我看了他一点,他带著不明的笑意上楼去了。
重新热过的饭菜冒著暖暖的气,透过那层白茫,我抓不住遥远。
我有些怕与凌君面对面了,他也仿佛知道这一点,再也没有说话。
罗芷欣每天念著流星雨,老左每天念著高考,头隐隐作痛,心却不那麽随波逐浪。
“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管你说什麽,让我睡一觉先,天塌下来也不要叫我。
她终於饶过我,去荼毒----不,是宣传“浪漫的流星之夜”,这麽冷,能有多浪漫?女生的心思真是莫名其妙,一点点小事也可以兴奋成那个样子。
下午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向老左告了假,弄了一些药胡乱吃了,久病成良医,来去不外乎那麽几种。然後是蒙头大睡,中间似乎有人叫我吃饭,也没去理会,这样一直睡到晚自习结束,
他们回到寝室。
“你没事吧?”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半夜,感觉到有人在推我,在黑暗中,迷迷蒙蒙的。
“晏子安!”来人意志非常坚定,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不死心”之势。
我睁开惺松的眼,“……谁……凌君,你干嘛?”
“有人找你。”
“三更半夜干什麽……”我更往被窝里缩。
一会儿,耳边传来脚步声,大家干嘛,地震演习吗?太扯了吧?这个地方可是连个微震也没有的风水宝地(当然,也没什麽特产)。
好像听到有人说“算了”,蛮熟悉的声音,凌君小声地劝他,同时用力拽我。混沌了一下午的脑袋经过充分(过了头?)的休息,变得有些清醒了。我探出脑袋,“是谁?……邢吗?”
“哥,是我。芷欣说这次流星漂亮,我本想叫你一起去看看……”
“哦。”
凌君低吼,“晏子安,你还睡?你是猪呀!”
我本来就属猪,再说,像猪有什麽不好,只要吃饭睡觉就OK了,好想睡……
邢说:“算了,反正以後还有得看,哥身体要紧。”
“那就几十年後了,晏子安你这个笨蛋。”
我好像听到一个男性版的“罗芷欣”在数落我,果然老实人到哪里都是被欺负的。
邢放一个瓶子在我枕头边上,“这种药很好有,你明天试试。”
我抓住他,他惊诧地回头。
“我去。”
“什麽?”
“我说----我要去看流星雨。”
我猜,此时宿舍里的人一定齐集在房顶上,仰著头,看著漆黑的夜空,点点的星光,等待那种绚烂的出现。就像我现在一样。
不过山上的风很大,虽然比起房顶,视野更辽远一些,然而真的好冷。罗芷欣和扬早不知所踪,我所处的这个地方没有几个人,风愈加阴寒。我将身体缩得更小。
“冷吗?”邢脱下外套,披到我肩上,我不肯,他只穿三件衣服,我还不想等会儿背个冻成冰块的人下山。邢很受打击,说我太小看他了。小看总比大看好,中国人向来讲究“满招损,谦受益”
。
邢只好做罢。我笑著说这才是乖弟弟,邢不屑地撇撇嘴。
已过去几阵了,几道银光,或是一簇簇的拖著白色尾巴的火花,划过去,仿佛音乐的序曲,此时若有位音乐家在此,当可即兴谱一支曲,契和心灵深处的悸动。
腰间一紧,被包围住,偏头,发现邢用他的大风衣外套将我包在司里,一瞬间,我说不出话来。
“看,流星雨来了。”邢抬著头,兴奋地提醒我。
我应了一声,看的却不是那抹流逝的华丽,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眼前这个人。从一开始,给我的感觉便是异常夺目的光辉,永不褪去,令人几乎产生飞蛾扑焰的欲望。
“好美,你说是不是?”
“是……”
“他说他很想看流星雨,那是用生命染成的美丽,飞快的,极轻盈的,掠过去,不留下一丝痕迹。他说他很羡慕这样,他真的这麽希望,一直到最後,他都望著天空,想看是否有颗流星划过去。
”
黑暗里,光亮闪起又熄灭,我见到了他脸上的泪水,感受到通过他身体里传来的悲伤的哭泣。我觉得,我没有办法了。
流星雨,真的好美,好美。
(15)
後来,我什麽也不知道。最末的记忆,是邢抱著我,惊慌失措。我想要安慰他,想告诉他没什麽的,却无能为力,一切化为空白。
我不知道何时会睡去,从此,再也不必醒来。曾经,有过挣扎,有过徘徊,在空空落落的梦境里,我寻找到了最安全的港口,风平且浪静,容我歇歇。
红色……鲜豔,而又暗沈。奇怪的感觉,矛盾在其中融合。我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帘,淡淡的色,好像不是宿舍,也……不是医院。医院我太熟悉,有各种的气味和刺目的白色。而这里,透露
的字眼是“安全”与“祥和”。
我转头,看见的是个黑色的──脑袋。我微微一愣,向旁边移动,动发现动不了,一双手臂牢牢地禁锢著我。
因为我的移动,他醒过来,靠近,额头抵住我的,“还好,总算退烧了。”
我呆呆的,他伸出手来──
“别碰我!”
我拂开他,不顾一切地退离这个氛围。
他怔住了,看著被推开的手:“哥……”
“不要叫我!”
我捂著耳朵,惊慌失措,声音嘶哑。太急著离开,被子被拽到地上,我绊倒於其中,重重地撞到床脚,眼泪被逼了出来。
好惨……
“出了什麽事?”
罗芷欣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看见他又想靠近,我向後退,情形十分狼狈。
“邢,你先出去。”
一会儿,门关上,屋内只有我与她的呼吸。
“安安。”罗芷欣走到我身边。
我把头埋到膝盖里,闷闷地说:“你不用管我。”
罗芷欣道:“我怎麽可以不管你?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安安,别瞒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没有,什麽事也没发生,拜托你不要问了。”
罗芷欣在我旁边坐下,“安安,我们好好谈一谈,可以吗?”
我抬起头,她目光中的真诚令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罗芷欣道:“我们先从邢谈起吗。邢是单亲家庭,在很小的时候,伯母就过世了,邢的父亲有他的事业,很少有精力放在孩子身上,邢与他哥哥几乎是相依为命成长的。邢很崇拜他哥哥,在外人
眼嚅,邢更强势一些,其实在家里,邢还像小孩子一样依赖著哥哥。”
“一年前,邢和他哥哥一起参加我的生日PARTY,玩得疯上了天,我便提议到邢家里接著闹。就是那天晚上,江源有一家人家捉小偷,小偷慌不择路,开著摩托车横冲直撞。他推开了一个女孩,
自已却被摩托车碾了过去,刚送到医院,就断了气……那个女孩,就是我。”
我低著头,看见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水珠掉在地上。
“他临死的时候,一直叫邢不要怪我,一直安慰邢,那一夜,邢哭得好伤心好伤心。他推进太平间的时候,邢在外面用力捶墙,我记得,留下了一个个鲜红的血印子。”
“邢没有怪我,像什麽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常地打篮球,和人打打闹闹。有时候夜里,我到他家门口,看见灯全部熄灭了,我知道他一定像个木偶一样坐在某个角落里流眼泪。”
“我比谁都恨这样的自已。後来遇到你,虽然同一年级,同一幢大楼相处两年,却从来没有碰过面。我告诉自已,这是上天给我补偿的机会,是用另一种方式救邢。”
我问:“这就是你主动结识我的目的吗?”
她说:“是。”
我吁一口气。
她继续道:“可是你和他不同,除了容貌。如果他是火,你就是冰。我觉得无力,觉得上天在开我的玩笑,这样的你是无论如何也帮不了邢的。”
我说:“可是你没放弃。”
“我没有放弃的余地!我原以为可以凭自已的力量让邢振作起来,像他最後说的那样,好好活著。事实却告诉我,我连自已也说服不了,每次想到,就痛。”
我说:“於是你决定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吗?”
她看著我,“安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