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铺的凌君正在埋头苦读,手电筒的灯光伴著月亮的颜色竟有些寒意。他是那种平时刻苦,考试前轻松的人,有张有弛,是标准的资优生。
大概一两个小时後,还有几个人会起来,这就是高三。有时,会随大流而行动,虽然觉得并无多大作用。
“晏子安。”
轻微的声音,我抬头看,凌君晃著手电筒:“没电了,借你的用一下。”
我从床脚翻出来,递给他。一会儿,他丢下来,“你的也没电了。”
“大概是上次用完了忘记换了吧。”月考前几天,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取光,什麽计策都来了,一过那个时期,人就懒了。
“算了。”凌君收起东西,“你也早点睡吧。”
“嗯。”
闭著眼睛,脑子里浮现某些不明的影像,慢慢地,在暧昧不明中沈淀了。
第二天是凌君拉我起来的。脑袋昏沈沈,色彩在眼中是晕开的图画。
罗芷欣说,我像随时有可能睡著,没得救了。
“我要弄点刺激的让你清醒过来。”她大义凛然地说,一脸“奸”相。
“敬谢不敏。”
我皮笑肉不笑,闪为先。
此时,她的CALL机响了。
从她像充了电一般的神采看来,对方是几天不见人影的扬。
“安安……”
“我知道,我会帮你请假。”
都成“老油条”了。无可奈何地叹气。
看她消失的速度,我佩服万千。活力充沛是她身上永不凋谢的色彩。扬的去留一直悬著,她时喜时忧的转变即使旁观如我,也惦记著他们之间的事。
这就是所谓的恋爱吗?还只是现代交往的埋头走过场?投入与付出的比例在其中是如何呢?
静静地思考著,意识到,这已超出了平常的界限。
放学的时候,我走到“太一”楼的旁边,学生陆陆续续地出来,结伴的居多。有很多准恋人就是从高二开始的,比较闲,成绩的分水岭又很容易让人产生颓废或积极的两种不同心境。而恋爱──
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最好的精神港湾。恋人眼中,没有最好有,只有最爱的。无法理喻。
我听见了邢的声音,他在笑,开开心心地笑。
笑容是一贯的阳光,融化著周围的空气,包括他身边的粉红色脸颊的女生。她的眼神仰望著他,说著什麽。旁边的人也喊著,推著,挤著,两人站愈近,女孩有脸更红了。
虽然并非时下流行的爽朗活泼,却幽雅恬静,漂亮的空谷白兰。
我侧过身体,让自已被人群淹没。
他们叫他“杨过”。
断了一臂,文体活动时只能看著过干瘾。同班的人一边打球一边狂笑著“气”他,谁叫他平时训练时那麽不留情面。
大陆的公立学校是没的社团的。受台湾,日本文化(主要是漫画加偶像剧)的影响,学生之间自组了一些类似的组织。他们管邢叫“头”,那支白兰的称呼“经理”。近几天改叫“小龙女”。
这种情形不能称为巧全,只能称为必然。
杨过身边一定会有小龙女。
金庸的笔下,他们太惨,现实的生活,我看著,心想,应该会很幸福。
罗芷欣已经瞪了我不知多少眼。扪心自问,我并没有惹她。有理由相信,只要她不惹我,八辈子我也惹不到她。
一本书砸了过来。我侧头躲过。
又一本──我的地理书。
我接住,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小姐,你干嘛?”
“为什麽不理他?”
……
“谁?”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哪个。”
我将书扫进抽屉,并确定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
“我没有不理谁。”
“因为你谁都不理。”
罗芷欣在我前面的位置,“发生了什麽吗?”
“不要讲得非有什麽事的样子好不好?”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邢说,他不知道自已做错了什麽,他要你告诉他,他会改。”
教室里没人,体育课,我请病假,她请事假。她说有事要谈。
声音传入脑子里,脚下步伐依旧。
罗芷欣上前抓住我:“安安!”
“你在搞什麽?你以为这样耍他很好玩吗?你的心是什麽做的?”
“耍他?”我回过头,笑著,“你认为我在耍他?”
“难道不是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答应我会照顾他又十几天不理他?不是耍是什麽?我没见过邢那麽难过,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
呵,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我何德何能,担此大罪。既非亲又非故,邢有我不多,无我不少,犯得著如此吗?
“邢一直都这麽尊敬你,你怎麽可以不负责任?”
“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一字一句地说。
“安安!”罗芷欣气疯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停住了。
(12)
邢,站在门边。
手上的绷带已经没有了,气色也很好,没缺胳膊没少腿。
“我不管你们了!”罗芷欣跑了出去。
他的手撑住门,我无法进,只有退。
“哥哥。”
我怔住。
这是那次谈话後我们达成的某种共识,终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两个字的份量,沈甸甸地在心口。
我靠在座位上,说:“你不要上课吗?”
他走到我的前面,停住,阴影笼罩住我。
“我没去上,缺一节又不会怎麽样。”
死气沈沈的语气,死气沈沈的氛围。
“邢,”我叹气,“你究竟要我怎麽样呢?”
“你身边不缺朋友,凭我的能力,也没办法照顾你,这样的我,於你有何用呢……”
“可你是我哥哥呀!”邢低嚷。
“不,那不一样,邢。”我用一种缓慢的语调说,试图把这句话刻在某一个位置。
“为什麽?”
“没有谁可以代替别人,即使有一样的容颜。你真正需要的我没有,事实上本来什麽也没有。”
邢沈默了。
或许一时会迷惑,然而我不想因自已的摧眠而活在别人的记忆里。
我很自私,何时何地我都不否认这一点,我不会缩小自已满足他人的框架。
知道吗?邢,真的很让人“不忍”。
“很早的时候,”邢慢慢说,“无论我跑得多快,跳得多高,也赶不上哥哥的步伐。他总在前方,到达一个终点後,他会回过头对我说,要加油,他关心我,喜欢我。”
我欲言又止。
“我一直在努力呀,而他……走得远远的,将我抛在後面,怎麽也追不上。”
“我叫他不要去,他表面上笑得那麽开心,其实暗地里在笑我吧。我才不管他笑,可是他怎麽不再笑了?为什麽要救别人,都是一样的,别人死了,她的父母会伤心,他死了,难道就没人伤心了
吗?笨蛋……”
“哥哥……”
他哽咽的声音令人无法自持,我上前,拥住他。
“哥哥──”
我的手抓紧,松不开,也不能松开。
哥哥……
一声声的环绕,我听见了碎掉的声音。
他抱紧我,隐忍著始终没有放出来,安静的教室,不知怎的,我感受到他心底的呼唤声,很痛很深。
曾以为自已活在一个不真实的幻境,结果还是徒劳。我的内心没有表面的平静,承担不了这许多的东西。
那天的晚自习,我向老左告假,说去看医生,信不信由他,走不走在我。
没有目的地在街上逛著,路是去“江源”的,我停在江的一边。
去见谁?
都不想见,无论是邢还是罗芷欣。
庆幸的是,此时老天爷并没有在我一片混沌的思维里加笔浓彩,出现的人是扬,神色有些狼狈,闲得发慌的人。
他出现在“江源”的频率高得理所当然,得以见到也不算巧合。
我向他打招呼,他拍拍我的肩,“陪我喝一杯吧。”
我并不会喝洒,但此时,却想试试。
在夜市的小摊上,他喝著度数颇为可观的酒,一改以前在芷欣面前滴酒不沾的形象,说了一些有关他们的事。
芷欣一直不希望他走,这我是知道的,而他的坚持我方见到。在我看来,在芷欣面前,能守住自已的观点是十分困难且没指望的一件事。他做到了,我为他鼓掌。
扬问我:“你呢?”
“我?”我迷惑地看他,他偏过头,“……芷欣真没说错。”
他主动避开话题,“这个时候,你怎麽会这里来?”
我语塞,只有实话实说,“不知道。”
“我还以为……”扬一笑。
他说这几天会休假,然後会办调职手续,我问他为什麽选XX市,他神秘地说,那里的黑帮很不得了,想去看看。
我被他脸上的神色感染,说:“这里也有,何必跑那麽远去看?”
“小打小闹,成不了什麽气候。”言语中颇有大哥风度。他的武警老师听了会吐血。
我一直耳闻此地的种种帮派,据说名字虽不怎麽的,事倒是做下不少。没想到在扬眼中是如此的评价。
“并不是染染头发,打打架,穿得前卫过头就是帮派的。”扬说,一副教育人的口吻,我不客气地回以嗤笑。
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对人影从“江源”走出来,其中一个身形有些熟悉。
“你在看什麽?”扬问我,我真接叫他喝他的酒。
那两个人停住了,说了些什麽,一个人突然甩了另一个人一巴掌,路灯的光亮,让我看清了那个被打的人──是凌君!
我刚想动,扬按住我。
“扬──”
“看看再说。”他眼中的神色的些不对劲。
那人染著金黄的头发,穿得不知有多怪,看样子就绝非善类。
凌君并没有还手,直挺挺地丫著,瞪著那个人。
“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坐不住的时候。”扬说。
我沈默。
不希望凌君受什麽伤害。受伤是很痛苦的事,看别人受伤犹是。
凌君……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後来的所见。其实也没有什麽。只不过,只不过……
为什麽会那样?
我不可能怀疑同处三年的室友是祝英台乔扮,但我更不认为那个黄头发的是个女的。而由此推出的结论是,我看到──两个男的在当街接吻?
那人一定不是凌君,我一定看花眼了,也许是个长得相似的女孩子,世界上长得的人那麽多。
如果人的脑子里一下子被塞了太多的东西,唯一的结果是被撑死。我迷迷糊糊被扬送回了学校,推开寝室的门时我希望能见到凌君拿著书向我打招呼,然而空荡荡的床铺是仅有的回答。
“凌君呢?”我问某一位在调整灯光准备夜战的人。
他抬起头,然後指著门外:“那不是吗?”
凌君拿著毛巾,站在门口,头发上还沾著水掘,他问我有什麽事。
我不禁为自已每况愈下的视力头痛,我必须得睡一觉,醒不的时候就天下太平了。
“没什麽。”我说,去拿自已的毛巾,此时,我僵住了。
凌君微红的脸颊上,印著隐约可见的五指印。
心想,这晚我是做了一个好真实的噩梦。
夜里听到下雨的声音,眼皮已睁不开了。
早上醒的时候,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既然迟到了,我也懒得赶时间。
门推开,凌君提著水瓶进来,看见我现出笑容,“我帮你请了假了。”
记起今天是补课,时间灵活性大一些。
我说声“谢谢”,然後准备去洗漱。
手碰到杯子,“昨晚是你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许久才应了一声。
“你看到了吗?”
“嗯。”
凌君吁一口气。我拿了东西,走出去。
他又问了一句:“我也认为……”
我没有听完,门隔在我与他之间。
在脑子里,我什麽也没想,甚至有些空白。
刚醒的时候,谁也不会很灵光的。
我一直没看凌君的表情,怕想起那一巴掌,和後来……
我捂住嘴,想抑制什麽,某种急於奔发的,不受拘束的。
手心的温度,心底的温度,慢慢重叠。
凌君依旧是平常的样子,脸上的印记已消褪了。
我想,已过去了。
(13)
近几天,大家的注意力由某个联赛转到流星雨上。据说是几十年难得一见。女生谈论的多是和谁一起去看,许什麽愿之类。
“安安,我一定要看!”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在兴奋得大嚷,真不想承认这激动得像疯子一样的人是我同学,尤其在大庭广众的校园。
我说:“放心,没人拦著你。”
“西山顶上一定很好看,想想也是,两个人偎依著坐在草地上,天上划过满天的流星,像雨一般落下,漂亮极了。然後,相互许下诺言……哇塞,太棒了。安安,我们去好不好?”她拉著我又是
拽又是扯。
我直觉否定:“不好。”
罗芷欣大叫:“安安,你很不给面子耶!”
“面子事小,小命事大。我不想被人砍死。”
“安安!”又是超音贝的声音,耳朵好痛。
我只好告饶,“小姐,我是住宿,你以为我住别墅,想干嘛就干嘛。”
她冷哼一声:“我就不信,看个流星雨也会不肯。”
问题是凌晨一二点,难道要我这个时候从被窝里爬起来,只为看几颗晃一下就没影的东西在眼前闪过去?太扯了吗!
“哇!”
突然被一阵雨袭击,罗芷欣得意洋洋地看我,旁边的树滴著危险的水滴。
“喂,你干什麽?”
“把你脑子里那些懒虫赶出去。”
“你……”
我没有力气去与她争辩,走为先。
罗芷欣赶上来,“安安,你有什麽愿望,我帮你许。”
“没有。”
“别说是那麽绝对嘛,再想一想。”
我停住脚步。
“你想到了?!”罗芷欣满脸期待地看著我。
我回过神,“没有。”
“搞什麽---”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一双忧伤的眼睛……
这并不是恐怖电影或是推理侦探片,在我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哀伤忧郁的眼神,关於凌君,关於芷欣,关於……
一双手在我眼前晃,我抬头,一霎间的失神:“邢……”
罗芷欣十分,甚至是百分的高兴地告诉我,邢站在前面好一会了,我一直看前面,她以为我早看到了,谁知是没有焦距,弄得邢一脸阴晦。每次邢倒霉就是她高兴的时候,这样的姐姐会尊敬才有
鬼。
事实上,她的话接近尾声我才醒过神来,不知所以地先向邢道歉,不过他好像有点介意的样子。
不管了,世界和平自有布什和安南,我还是去睡我的大头觉吧。下午两节外语课,柔和的声音上课太艰於视听,催眠用刚刚好。
在“太一楼”前,有架公用电话亭,高一傻,高三忙,只有高二才有时间有精力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方便快捷,在师长眼皮子底下大行其“救国救民”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