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集——宁江尘
宁江尘  发于:2011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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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他是上次传话的人,“对不起。”
“猫哭耗子假慈悲。”他恨恨地,很是不平。
“小龙女”看看他,又看看我,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走开啦,挡什麽路。”他推开我,拉著人走了。
我踉跄几步,倚在栏杆上站住,身体被人扶著,回头才发现是凌君。
我暗叹口气,凌君没好气地说:“看到我就这麽不爽呀。”
“讲什麽鬼话。”我心不在焉地答话,学校的鸽子在天上飞著,一圈圈地盘旋。

半夜,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惊醒後,手反射性地摸颈上的链子。这大概上无意间养成的习惯,如同信徒的祈祷,心便会平静下来。然而我怎麽也找不到,颈上空空荡荡的。
什麽时候掉了吗?会在哪儿呢?
我跳下床,跑出寝室,身後传来喊声,也顾不及了。
虽然有月光,但如何也看不真切,我蹲下来,在操场上找著。
“晏子安,你半夜三更爬起来做什麽?你这样会感冒的!”凌君将衣服丢给我,手电筒的光照在我脸上,他一下子安静了,也蹲下来,“你在干什麽?”
“不见了,链子不见了。”
“什麽链子?”
“就是……很普通的那种,银制的,中午明明还在的。”
“别慌!”他抓住我,“说清楚,我帮你找。”
“找不到了!”我挣脱他,站起来,“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找到也没用了,一条破链子而已,我稀罕什麽?”
“是他送你的?”
我没有回答,凌君坚定异常:“来,我们找,一定能找得到。”
我扭头不去看他,“不用了。”
“怎麽不用?怎麽可以不用?找不到不就什麽也没有了吗?你怎麽甘心?”
“我不甘心又能怎样?你以前不就劝我放弃吗?”
“你──”
不甘心又能怎样?
我咬紧嘴唇,尝到了腥咸的味道,苦到了深点,痛彻了心扉。

请假条放在桌上,薄薄的,被冷风撩拨著,老左用书案压住,摘下眼镜,问我原因是什麽。
我请的是病假,晏子安请病假,并不是很稀奇的事吧。
老左似乎不打算放过我,说:“高三这个时候很关键,如果不保重身体会前功尽弃,但课也要跟上去。”
我暗自苦笑,这样的身体,就算努力又能干什麽?“我会的。”
“你去吧。”老左拍拍我的肩。
走出办公室,别班的老师正领著个学生进来,脸上带著伤痕,单薄的身体和寻副桀傲的神情颇有些不对。我让开路,老师说,晏子安你又要请假吗?瞧,我何其有幸,连刚分来学校便担当大任的

越老师都如此了解,相比之下,老左的话未免显得多此一举。然而……回头看一眼老左批改作业的身影,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谁也没告诉,什麽也没收拴,走上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路。
因为算是郊区,人烟愈加稀少,下了汽车,路上便犹如孤者的漫步。
名言说“大凡成功者,往往是最耐得住寂寞的”,我想起这句话,算是对自己的慰藉。前面的路很长,我必须自己慢慢走。
住的地方并不出名,谈到它有人会联想到近些年兴起的公墓。整齐而肃穆,犹如港产剧中所现。虽然土葬仍然私下盛行,但有了些钱的人办事讲究排场,宁愿风风光光地烧成灰,肥沃青山绿水。
其次便是一些所谓的暴发户,依靠淘金而出名,房子建得如同堡垒,远远望去,也如同坟墓一样。风水据说是吉利的,不然何以富贵至此。狗吠声,汽车声,间歇的传来,独特的特色吧。
水泥路的尽头,是朴净的土壤,田埂边曲曲折折,拐过弯路,庞大的老树下,歪歪斜斜的土墙怪,隐隐的咳嗽声,我加快了脚步。
“奶奶。”推开门,她依旧扎著旧毛巾,坐在灶口边。老旧的衣服,黑灰的颜色,却清洁得爽气,见到我,脸上的皱纹笑开了,“安安,安安回来了。”
“你怎麽又回到这里来了?”任她拉住我,不住地看著。
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奶奶住不惯那种房子,空空落落的,一出声吓死个人,你不在,我一个人守著干什麽?”她转而道:“今天休息吗?你怎麽回来了?”
“嗯。”我漫应一声,“小宝呢?”
“山里玩去了,毕竟是野猫的种,性子怎麽也养不好,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疯。”奶奶的话匣子一打开了,就没有合上的时候。扶著她回去时,她一路念叨著要弄什麽菜给我吃,还有给我弄好的

果子要记得带走之类的。
奶奶挤走厨房的人,我在旁边等著,她叫我去和父亲打个招呼。我有些迟疑,她作势拿锅铲打我,我乖乖地上楼去。
一会儿,我走下来,告诉奶奶书房没有人,奶奶说刚才还在的。我说先去找小宝,别叫它撞到什麽被吃了。
奶奶边没好气地说吃了也好,边著手准备猫食。小鱼干泡饭,小宝的最爱。

(18)
屋子後面就是山,这里的人家都是喝山上的朱水,干净而甘甜,水费也便宜。小宝总是喜欢从厨房的窗户爬出去,到山里去玩,很晚了才回家,全身弄得很脏。它以前有个姐姐,虽然也爱跑,却

总会把自已舔干净了才进屋,後来送了人。小宝则正好相反,只会蹭著人撒娇,让人同情心泛滥,帮它弄干净,只不过这大部分是奶奶在做,边骂边洗,小宝有时眯著眼任你骂,有时还会上窜下

跳弄得到处都是水。本来它也要送人的,谁知讲好的人一直没来,愈养愈大,也熟了,奶奶便舍不得。
绕过山路,踏在草与落叶铺满的地上,树枝断裂的声音偶尔发出,清开挡在前面的枝桠,我一边喊著小宝的名字,一边循著记忆中的道路前进。这条路,童年时走过多次,也绊倒了多次,爬起来

的时候,总会把刚才的种种抛以脑後,一如既往地向前追赶。
信念真的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变质吗?还是一开始,信念便不存在?
“喵呜。”
一团肉乎乎,却重得要死的毛球冲到进我的怀里,我拎起它的脖子,“小宝,不许赖到我怀里,听到没有?”
白毛上沾著树叶,草根,圆碌碌的眼睛无辜地看著我,一只是湛蓝,中一只则是琥珀的幻色,据说是蛮名贵的品种,但在我家都把它当野猫仔啦。
“看也没用。”我拈了拈,“你又胖了,成天吃那麽多,你才半岁,像个肉球一样到处滚能看吗?”
“喵呜。”小爪子挠呀挠,很努力的申辨。
把它放在臂弯里,让它趴著,它又叫了几声,然後安心地睡觉。
我摸著它的毛,拣去杂草,还是这样懒懒洋洋的小宝,开开心心的。
要离开的时候,眼无意中瞟到一处,不由得顿住。
那个背影……
我走过去,尽量让脚下的声音小一些,我隔了很远,拐了好久,等我发觉,已处在山的另一地。公墓的所在。
看不清碑上的字,那人在旁边坐下。
周围的人很少,我慢慢走近。他拿的不是菊花,而是满天星,嫋嫋的一大束。那啊侧面,分明是他!
邢……
我捂住嘴,後退一步。小宝被扰了,不合作地叫了几声,我惊得去抓它,它一下了窜下地,“小宝……”
他回头,视线和我撞个正著。
“哥……”他恍惚著,却忽地醒了似的,“哦,是晏学长。”
小宝在他脚边,撒娇地蹭蹭,他抱起来,“这猫是晏学长的吗?”
我接过去,“嗯。……你怎麽会来这?”
他看著墓碑,“想来就来了。”
我抱著小宝,走过去,碑上写著名字,照片的模样是笑著的,衬著点点雅净的满天星,平和得泌静。
“你来很久了吗?”
“也不是。”
“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不会。”
这样简陋的对话让呼吸也急促起来,冷泠的风拂过脸颊,他看著照片上的人,我看著他。
“其实,我该对你说声谢谢。”他说,“如果他在,也会要我这样做的。”
我说:“不用谢,我什麽也没做的。”
长久的无言,我抱紧小宝,咬紧下唇,上次的伤口再次裂开,身体因长时间的站立而以抖,想要离去脚下却移不开步子。
他靠在碑上,“哥,你好不好?是不是还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咱们两兄弟还真是有福同享。我活得好好的,你呢?在那里幸福吗?”
“这个冬天都不是很冷,打起球来就更不冷了,校比寒的时候,我班输了,你班没有参加,少了你,他们还真没再打球了。你说他们傻不傻?”
“你买的创可贴还没用完,药店老板问我要不要买,以前有点小伤口,你就给我用,弄得全身上下一大堆。这下子我就不用再那麽糗了,你看,这些小伤口哪用昨著?”
“爸爸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去省城读高中,我没有去,待在这所学校,好像你还会站在球场边骂我一样,有时,我还真看到你在说我逊。”
“对了,这位是晏学长,你们很像吧,我原来也吓一跳呢,还以为你还魂来骂我没出息。他很好的,芷欣也很喜欢他。……”
“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好得不得了!真的!”
我迟疑著,“邢……”
“哥──你回答我呀,一声也好,为什麽做梦也梦不到,你就这麽狠心吗?”他嘶吼出声,抓著碑的手泛著青白。
“邢!”我握住他的手,看到他眼睛里授著血丝,凄厉的表情令人揪心。
“你告诉我,为什麽不理我,为什麽不理我呀!我这麽……这麽……为什麽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抛弃我?为什麽?”他抓得我生痛,我拼命摇头,“他没有……”
他哽咽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下意识抱紧他,高大的身躯此时却孩子般的无助与彷徨。
我听见自己的话,“他没有,谁也没有,谁也不会。”
他回抱著我,死死的,“不会离开吗?永远也不会吗?”
“不会──永远,都不会了。”
我望著那人的笑,止不住心底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可不可以把他给我……
可不可以让我自私一次……

邢说这几天是住在山下的旅店,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墓边,小宝经常来陪他。看情形是日薄西山,邢说老板开始做饭了,手艺虽不敢恭维总比喝西北风好。小宝在他怀里,我拽他的衣服,“要不要

去我家?”
他很惊奇,“你家在这?”
我没好气地说他那是什麽表情。
他傻傻的,後来告诉我他原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是专门来找他的。一时,我无言以对,这样自恋的人,我干嘛管他?
回去的时候,发现车库门开著,小宝跳下地,在门口叫了几声,我走上前,父亲正从里面走出来,我低下头,“爸爸。”
“嗯。”父亲略一点头,视线投到我身後,“有同学来吗?”
“是。”
“那到处逛一逛吧。”
“是。”
我跟在父亲身後,走进家门,邢走在身後,沈默著。
回到房间,我坐在椅子上发呆。邢进来後皱著眉头,过去把窗帘拉到两边,推开窗户,外面是棵老枯树,星星点点几片叶子,在寒风里瑟抖。临窗的书桌上,摆著的东西一点也未变,上次随手涂

鸦的纸压在底层,走过的人不会看到。上次……好遥远的词,也许是开学伊始,或者是更早,我撑著头,想不清了,太久,人也模糊,摇摇欲坠。
在这间房子里,我拥有的记忆少得可怜,几年前搬来,车水马龙了一段时间,鸡飞狗跳了一段时间,有人走了,有人来了,笑的笑,哭的哭,愈见冷清,冰块一样的,比公墓更不适合居住,只有

那间土房子,还有房子里的人,是唯一的牵绊了。
他什麽也没问,不是吗?一直便如此的,比水还淡,短短的安,眼睛中只有除了这以外的东西,即使碰著,也会移开,对他的称呼,已不具多少意义,正如我之於他,过眼的游客罢。
手被拉下来,邢在我面前,我别开脸,“没事的。”
他不信,靠近一些,我向後仰,避开他,椅子的空间并不大,我退无可退,他的身影挡住了光线,衬著表情有些莫测。
“哥。”认真的光芒,想起露夜的珍珠,犹不及。
我告饶,“说了没事呀,你相信我不就好了。”
“我觉得,你好像在哭。”
什麽往上涌,酸涩的,低下了头,“才没有,你胡说什麽,哪只眼睛看到了?”
他握著我的手移到胸口,“这里,看到也听到了。”
被他拥在怀里,“好怕你哭……”
我懂他未完的话,“不会了。”
“嗯。”愈紧。
好暖和,不似冬天的阳光,只是暖暖的一层,他是炙日,会烫伤,甘心情愿。

奶奶叫我去吃饭,我拉著邢出去,父亲不喜欢人迟到。走到饭桌前,摆了三副碗筷,奶奶表情微异:“刚才来电话,你爸爸他……”
“我知道,没关系的。”
桌上很丰盛,奶奶把我喜欢吃而且在外边吃不到的都摆了出来,邢瞪大了眼睛,我踢了他一脚,邢吃痛地望我,我若无其事地去夹菜。
知道自己的喜好很奇怪,也不用一副见到什麽不得了的样子吧。
奶奶问我要不要带些去学校,我说好哇,只要耐得久。食堂里的不合口味,看著都有点负营养化。
邢埋头猛吃,奶奶问他话就一副乖孩子的样子,奶奶说他比我好多了。
“对了,客房里的床前几天被老鼠蛀坏了,今晚上邢住你房里就好了。”
手一松,筷子掉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我弯腰去拣,奶奶打掉我的手,边念著没收拾的人连双筷子也拿不稳边丢另一双给我。
邢现出笑脸,“没亲系的,我睡沙发就好了,其实我原来住旅店的,来这里已经上打扰了。”
“怎麽能让你睡沙发呢?”奶奶转身对我开炮,“安安,怎麽那麽不懂事?”
我低著头,数著碗里的饭粒,用筷子拨来拨去,戳著,“我又没说不愿意,想睡就睡呗。”
“这个孩子……”
邢脸上笑开了花,我已懒得去看了。

(19)
我擦著头发,从浴室走出来,邢站在书柜前看书,身上穿的是我的衣,似乎有点不合适。
他接过我手里的毛巾,帮我擦著,那本书是很老的三言二拍的版本,我以前找了很久,他从哪里翻出来的。
不喜欢开空调,总觉得不真实,也怕习惯便离不开,习惯是个可怕的词,依赖更是令人恐惧。
“你的头发好长。”
“因为没有时间去剪。”高三的忙有许多辛苦,却也给了我某些借口,其实只要想,还是就是蛮闲的。
邢的手时轻时重,非常舒服,不知怎的,我迷迷糊糊在倒在他臂弯里,邢推了推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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