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析迟给了他一切。

给了他温暖。

给了他食物。

析迟如同一棵救命稻草，让烟澈毫无借口的抓紧，依靠他，敬仰他。

没有任何原因地，他对析迟产生独有的好感。

每每梦见析迟抚摸自己的脑袋，总会快乐的笑醒。

然后在黑夜中，被窝里，幻想析迟睡觉的姿势，他梦呓般宠溺的话语。

……

只是今天。

情形有些不同。

美梦醒后总会带给人无比的失望，甚至绝望。

有些人赐予的柔情，过于华丽，过于绚烂，却容易破碎，一旦破碎，尖锐无比。

可惜，烟澈不懂。

他昂起小脸，那双清澈的琉璃般的眸子，尽是幸福。

第七章 身世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析迟半蹲下日渐修长的身子，平视自己的弟弟，他笑着，问道，「澈儿，你懂吗？」

析迟的嗓音天生的一种慵懒从容，愈发因体内流淌着王室高贵的血统，而日渐成熟沉稳的他，即便是太轻，太柔和的话语，都会产生一种犀利。

「大哥说什么，澈儿不明白。」

烟澈同样回之以笑容。

……

他怎会不明白。

但是他更深信一个道理。

如果想感到幸福，只需遗忘痛苦。

……

析迟无奈地笑了笑，「澈儿，我这几年待你可好？」

「大哥给澈儿的好处，澈儿牢记在心。」

析迟别有意味地看着烟澈。

他说，「呵呵，澈儿，你真可爱。」

他说，「你无需这么紧张的看着我，我可爱的十五皇弟。」

烟澈心脏猛地一惊。

修长笔直的手指，无情的捏住了烟澈小巧柔软的下巴，「你是谁？」

锋利的眼神，直逼逼的注视着面容开始苍白的烟澈。

「太医说，母妃有孕时就被查出，怀的是死胎。」析迟的话语毫不含糊，「我很好奇，为什么生下的胎儿会是活着的。」

「十五皇子烟澈。」析迟冷笑一声，「你装的倒是挺像。」

「欺骗了父皇，欺骗了皇妹皇弟，欺骗了我。」

周围的空气凝滞，唯能感到析迟散发出的鼻息，剧烈慑人。

「大哥。」

烟澈眼里滑过一丝无助，「我……」

「欺君之罪，杀无赦。」

析迟的声音，冷锐鄙夷，盛气凌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刚开始就拆穿你么？」

烟澈咬了咬牙。

「刚开始揭穿你，不好玩。」

手指的力道愈发凶猛，几乎要捏碎般的凶残。

「现在揭穿，岂不是会更有意思？我可爱的十五皇弟，你这个害死我母妃的小妖精。」

咄咄逼人，毫不留情的讽刺，「今儿正好。三妹的挽悠阁刚刚建成，也邀请了父皇，澈儿跟大哥一同前往，如何？」

「来人。备轿。」

「呵呵，爱弟无需害怕，这是事实，不是么？」

「呵呵，澈儿，你冷么？你看看你身体都颤抖成什么样子……」手指毫不留情的抚摸着苍白冰凉的皮肤。

……

「哈哈，十五皇弟也来啦！」

十公主玉堇自是活泼好动，第一个发现朝人群缓缓走来的析迟，还有他手里拉着的烟澈。

「珊儿！你快看，那个就是比你小一天出生的弟弟哟，怎么样？可爱吧！」一边兴奋的冲身边一同玩耍的十四公主莫珊道。

「啊……怎么长的这么像我的『小鱼公主』呢？」莫珊不满意的蹶起了小嘴，「不对，比小鱼还漂亮！」

（十公主莫珊所说的『小鱼公主』就是一直抱在她怀里的洋娃娃。）

「那是当然！」玉堇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

「呵呵，大哥肯带你的宝贝十五皇弟出府，真是难得。」三公主挽姒乐呵呵地冲走进亭中的析迟笑道，「三妹我真是荣幸。」

「不必如此，三皇妹。」析迟冷冷俯身看着默默的跟在自己身旁的烟澈，道，「澈儿，自己跟大家说了吧。」

「你是如何从一具死胎，变成活着的婴儿……」

……

「姐姐，他不会是妖精吧！」莫珊怯生生的拽着玉堇的衣角，小声问到。

「不会吧……」玉堇咬了咬牙，对于他这个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弟弟，玉堇自是比任何人都放在心上。

「也对呀！妖精怎么会比我的小鱼公主还漂亮……」

……

可惜的是，凛染没来。

第八章 欺骗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膝盖有些疼痛……

也对，自从被哥哥一脚踹下去，身体一软，就一直跪倒在地。

他不敢起身，不敢抬头，不敢去想象众人的目光。

他们对自己的目光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恐惧吗？

鄙夷？

失望？

还是愤怒？

还是幸灾乐祸？

玉堇会对自己怎么看呢……那个经常叉着腰，站在太子宫殿门外，大声唤着自己名字，跟她一同出去玩耍的小姐姐。

还有那对活宝，五皇兄莫络和六皇兄莫绎，天天偷偷爬树潜入自己房中，双方互相交换宝贝，发出「咯咯」地笑声。

……

「大哥的意思是说，澈儿压根不是十五皇子。」三公主挽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平静。

析迟冷哼一声，「更可气的是，他竟然欺骗了父皇，欺骗了众人，欺骗了我。」

他说，「欺骗了我给他这么舒适的成长环境！」

他说，「这么小，就知道贪图荣华富贵！就知道骗人！」

析迟的话语愈发尖锐，「烟澈，铁证如山，你打算怎么办！」

周围一片寂静。

「大哥，我没有……」偌大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烟澈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鄙夷俯视着他的析迟。

他想说，他没有贪图富贵。

他想为自己辩解。他只是被迫来到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他无意间害死了析迟最看重的母妃。

他不是故意的。

他对不起析迟。

真真对不起。

「你有什么想说的？」析迟半眯起狭长的眸子，冷笑道。

「大哥，我对不起你……」烟澈最终还是不善于辩解，憋了憋小嘴，最终还是只说出道歉的话语。

烟澈说，「大哥，我不该害死母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晶莹的泪珠。

一滴滴滚落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他从没想过这个梦会破碎的这么突如其来，令自己难以接受。

他本以为自己长大后定要报答大哥，他待自己如父母，他关心自己，他不记恨自己。

没想到，大哥竟然会借助自己的身世，来打击报复自己。

他大可以冠冕堂皇的说，自己就是害死母妃的凶手，来羞辱自己，也许，自己就不会这么悲伤……

泪水里，除了无助。

还有失望。

「呵呵。」析迟的冷笑着实可怕，「你没有对不起我。」

烟澈抬起头，咬了咬牙。

「澈儿，你对不起父皇，对不起皇弟皇妹，你欺骗了他们对你的关心。」

「自己好好想想，等父皇来，怎么解释吧。」析迟说罢，头也不回，走开了。

……

烟澈跪着的地方，不算中间，也不在角落。

刚好众人欢乐之余，恰恰能瞟他一眼。

瘦弱的身板，倔强，悲伤。

……

父皇凛染没来。

随着夜色降临，众人也渐渐开始散去。

烟澈正巧跪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他垂着头，静静的听着众人匆匆从他身边离去的声音。

「烟澈，我讨厌别人欺骗我！」

带着哭腔，夹杂着愤怒，属于六岁小女孩的嗓音。

一下午都没有听见玉堇银铃般的笑声，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

……

人散的很快，析迟也走了，三公主也走了，都没有搭理小烟澈。

……

夜色愈发浓重，凛染处理完政事，抬起头，揉了揉太阳穴。

「皇上，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恩，也好……」凛染想了想，起身，打算回寝宫。

「对了。」

蓦地，想起了挽姒在挽悠阁举办宴会的事情，「姒儿今天举办宴会？」

「回皇上，是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答道，「但是这么晚了，宴会早该散了吧。」

第九章 遇见

「散了挺好。」

凛染的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小印子，今晚月亮挺美，陪朕去姒儿那儿转转。」

「皇上今天好兴致。」

跟在凛染身旁侍候的太监小印子，急欲巴结，哈腰涎脸道。

……

夜色妖韶。

月光逆着模糊的枝头，洒下一地华丽的斑驳。

弥漫着的稀薄雾气，将草木点缀着的挽悠阁暧昧地包裹着。

沉淀下的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烟澈挺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其实根本并不漫长，烟澈想起了那个原先天天弹钢琴的自己。

还有原先自己的名字，凌霄。

……

「澈儿？」凛染经过身旁小太监千言万语的提示下，才记起自己有过这么一个儿子。

陌生的嗓音，让烟澈浑身一颤。

脑海里的苍白还未散尽，而突如其来的灯火又太过刺眼。

朦胧中，烟澈抬头，眼睛逐渐适应了过分明亮的光线，面前年轻男子的轮廓才逐渐清晰起来。

漆黑的发，皱眉盯着自己，从薄而无情的唇角流泻出的淡淡的话语。

看着这张和析迟神似的面庞，烟澈知道，这就是他的父皇。

可是，自己该怎么回答？

他在问自己是不是「烟澈」……

是，还是，不是？

……

「怎么，澈儿被皇儿他们欺负了？」

凛染噙着笑，大步走到跪着的小烟澈面前，蹲下。

身旁举灯的小印子，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天啊……皇上今天的兴致不是一般的好……

烟澈咬了咬牙，微微扭了扭脑袋，躲过了凛染射来的目光。

温暖的大手，肆无忌惮的托起烟澈冰冷的下巴，「澈儿连父皇都不愿理睬了？」

凛染有一双锐利明亮的眸子，即便是唇角酝酿着笑容，也时刻散发着摄人的气质。

声音并不低沉，似乎还带着少年的感觉。

但是浅浅的几句话中，散发着的旁若无人的霸气。

精致，阴鹫。

「我不是烟澈。」

「十五皇子烟澈不是我。」

「我只是一个灵魂，来到了一个不该来的世界。」

「我欺骗了父皇您……我根本不是十五皇子，烟澈。」

「我是凌霄。」

凛染开始呵呵地笑了起来，顺手揉了揉烟澈软软的小下巴。

笑罢，他道，「我知道。」

他说，「之前问过太医这件事情。」

「凌霄啊……」

凛染说，「凌霄花，适应性强，不择土壤，不畏艰难，只需一点点能够扎根的地方，就会回报大自然无限风景，给人类带来美丽和健康，站在最高处享受着明媚的日光，向人们展示着陽光下的灿烂。」

「勇敢奋斗的凌霄花，是一朵让人敬佩的花。」

「其实，它不是很漂亮。」

他说，「但是，很有精神。」

烟澈的身子闪电般抖了抖。

……

「我在想，是谁在逼澈儿你主动承认的。」

凛染抿了抿双唇，漂亮湿润的小脸老老实实的搁在自己的手掌上。

「是迟儿，对吧。」

烟澈点了点头。

「呵呵，迟儿还真是唯恐后宫不乱呢……」一丝厌倦掠过，凛染起身。

第十章 昏迷

「澈儿，起来吧，地上冷。」

估计是跪了太久，午饭和晚饭又滴水未进，烟澈费力的提起身子，直感血液逆流，头脑一阵眩晕。

膝盖更是无力撑起突如其来，沉重无比的身子，两腿一软，猛地跌进凛染及时迎来的怀里。

烟澈的小脑袋里一片混乱，弥漫着的却是无尽的黑暗，呼吸困难的痛苦几欲将他窒息致死。

「澈儿？」

凛染轻声唤着自己怀里的小宝贝，看着他微微张开的粉唇想要拼命呼吸空气，脸色却愈发青紫。

凛染锁住俊眉，手指探入烟澈鼻间，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气息的流通……

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半晌也不见烟澈苏醒，只是胡乱的在凛染宽阔温暖的怀里，如同发疯的小兽般来回不停的扭动。

「皇上，是否传太医……」

太监小印子看着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凛染摇头，道，「把西岚国进贡给朕的琉璃酒端些来。」

「是。」

……

好久没有抱着自己的孩子了。

没想到竟会是这种感觉。

冰冷偌大的皇宫中，再年轻的帝王都会习惯所谓的陌生，所谓的残忍……

血浓于水，凛染不由自主的将怀里脸色愈发青紫的小兽搂地更紧。

他颤抖的厉害，他需要温暖，寒冷如冰的身子，无辜地吸食着自己胸膛的温度，肆无忌惮。

从来都不恋女色的他，听从太后的吩咐，娶妻纳妾。唯独将自己年幼时的红颜知己析梦，略有看中，长大后立为正妃，没想到给自己生个太子后，就悄然逝世。

抱过无数女人，听过女人急促的娇喘，还有她们光滑如玉般的身体，柔软纤细。

怀里的孩子跟她们完全不同，不，是跟所有人不同。

甚至不同于他的宝贝儿子，析迟。

也许是因为自己是他的父亲吧……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

也许是因为今晚自己兴致好，突然产生了一种怜悯同情之心……

也许是因为八王爷边疆战局屡战屡胜……

也许是因为怀里的孩子太可怜……太需要温暖……

太多的也许，但是凛染总归是解释不清楚。

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小兽，白嫩细腻的小爪子，昏迷不醒之中，狠狠的抓扯着自己垂落下的头发。

……

烟澈感到自己已被湮没。

黑暗，还是黑暗，越来越浓。

自己的身边只有无法触及却真实的体会着的无穷的黑，无尽的痛。

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掩饰浑身的无力和绝望。

鼻间呼吸的痛苦还残留着，临死前每呼吸一口都要竭尽全身力气。

钢琴么……

自己好久没有触摸敲击到清凉光滑的键盘，还有一点点撞击自己心脏的旋律。

不对，自己不是趴在钢琴上，钢琴应该是很坚硬的东西。

自己在哪……怎么周围这么柔软温暖……

熟悉的陌生，闻上去很舒服的气味……

烟澈心脏猛的一颤。

他想到的却是析迟的脸，无比阳光，无比残酷。

……

口中赫然涌进一股甘甜的酒酿，强迫烟澈微微张开的小嘴吞咽下去。

香酒入喉，流泻进来的不仅仅是滑腻的温暖，还有男人身上熟悉的清新和浑然的霸气。

软酒一路温暖着自己冰凌的喉管，冰冷的胃，连同冰冷的心脏。

凛染抬起头，离开了烟澈的娇唇，看着怀中的小兽逐渐安静乖巧了下来，含着微笑，等着他苏醒。

「暖和点了么？」

当烟澈打开睫毛，看见凛染后显然微有一愣。

「澈儿？」

烟澈的反应却着实超出了凛染的意料之外。

他触电般身子颤抖之际，从凛染怀中挣脱开来。

眼睛如同掉入陷阱中的小梅花鹿般，失神匆忙，措手不及，神情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