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怎可能不爱……”赵仲衍答得理所当然,但语气间却透着无尽的哀愁。
“可是他已经死了!你既然爱他,为何又要把我找回来?你就这么急着为他找替身?”与赵仲衍对话的感觉着实奇怪,就连情绪也总是莫名其妙地被牵动,刚才这话说得就像为自己抱不平,乔适咬了咬牙,有些懊恼。
“难道你就不怀疑?你的名字……是尚宇告诉你的吧,也许……你就是他们口中的易将军。”
“尚宇他自然不会骗我。”乔适的眼神显得格外坚定,看在赵仲衍眼里,足以让他感到怀疑尚宇是件多么不应该的事。
“原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赵仲衍的话音很细,暗自呢喃着,乔适并未听清他的话。
你想要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信任。偏偏我却不能给,那么……如今的你,爱上别人了么?
“那……他怎么跟你说关于我的事?”
“他说……乔家百余口人命,就是葬送在你的手中,未知这话是否言过其实?”
这是天下人都知晓的事实,他也不必否认,所以只好点头。
“的确,乔家一门……是我下令处斩的。”
“为何却唯独留下我!”这一刻,那双明亮的眼眸迸发出强烈的怒意,但赵仲衍似乎也早料到会有这个后果,显得并未太过在意,只道。
“你跟尚宇,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你在担心什么?”
“你以为朕要用你交换六皇子,就真的只为了让你轻轻松松地当个质子么?”赵仲衍一笑,似乎在取笑他的天真。
“当然不会,货真价实且又得宠的皇子,自然比我这个小人物来的有分量,殿下您也不必处处把帝尊搬出来压我,我安份点就是,毕竟,我可是很怕死的……”
不知道为何,每次跟赵仲衍对话前,心里要说的话总像是要过滤千万次才能说出口一般,像是在潜意识里暗示着些什么,却连他自己也没理清楚。
乔适忽然就这么站了起来,赵仲衍意外地看着他之时,他却侧着脸笑着对赵仲衍说道。
“若我跳下去,你会不会救我?”此刻的乔适,嘴角的笑渗透着妖冶的气息,那美丽狡黠的眼眸尽显邪气,哪里还有半分在白天所见的天真爽朗?
听了他的话,赵仲衍下意识地望了望眼前漆黑的湖面,他自然知道这湖挖得并不深,但沉思之际,身边的却人早已一跃而下。一时间,赵仲衍什么也不想就随着跳了下去。
这湖不深,却也不算浅,像赵仲衍这般高度也只是勉强站得住脚,但这也只是边缘的深度,再往中心一点,恐怕就不止了,两人先后落入水中,冰冷的湖水浸透了衣衫,乔适浮出水面,见了赵仲衍的身影,倒也还笑得出来。
“我懂水性,刚刚才说我怕死来着,莫道你还怕我会寻死了?”
赵仲衍听了,只沉声道。
“这种天,入夜了就起风,上岸罢!别染病了。”乔适就在赵仲衍跟前,他一伸手便已经抓到了乔适的手臂,握紧了就往岸边去,水不深,手轻轻在水里滑动浅游便成。
乔适懂水性,他从前便知道,况且湖深到哪,他大概也有个底。只道是方才那一瞬间,却是什么也忘了考虑,就连思绪都似乎是被冰凉的湖水所换回的,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下了水。
这个时辰也差不多是禁军交班的时候,若让禁军或奴才见了,怕不出一日,宫里必定又会传得风风雨雨,要知道奴才们添油加醋的本领,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经百人之口传诵过以后才告一段落的时间,定当比当事人亲历的更要精彩百倍,想及此处,赵仲衍竟难掩笑意,不禁取笑起自己的莫名其妙来。
“今晚月色真好……可从前每逢这种天气,尚宇就特别费神,他总说我身体不好,却好像忘了我也是个男人似的……也不知道他如今过的怎样,我决定了要来炎国的那天,他就真的不管我了,我嘴巴虽是那般说着,可心里也总是难受的……”
听着乔适的话,赵仲衍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知道这几年若不是有尚宇,他绝不可能再有机会跟乔适重遇,但听着乔适这么说起他,自己心里却始终难受。
等脚下的淤泥渐渐踏实下来的时候,就直接改用走的了,水浅了,也不好游。又再走了几步,现在那湖水只漫过膝盖而已,赵仲衍便又回头看看身后的人。
他还握住乔适的手腕,可却感觉彼此的距离……始终是那么远。也许从前的乔适,就是用这么一种期待来等着他承认那份感情,只是如今那个位置,换成了自己罢了。
那人注视着上空的明月,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就像被星月点亮了,月光照映在湖面洒下的粼光,随着水波一闪一闪地映到乔适身上,那原本就天下无双的容貌,此刻更是把‘绝艳’二字刻画得淋漓尽致,赵仲衍不由得看得有些入了迷。
下一刻,乔适的视线忽然收了回来,望着正盯着自己看的人先是一愣,然后笑了。那孩子气的笑容,看起来就像只小狐狸,他必定又在暗算着写什么,赵仲衍就是这么想着的。不知怎的,像这种简单的画面,却能让自己有种幸福的错觉。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渗透了全身上下的冰凉似乎也被他们忽略得一干二净。
“怎么?我比他长的好看是吧?可别这么快爱上我哦!”乔适咯咯地笑着,就如同孩童般天真。
“他?”一时间,赵仲衍也想不起他说的是谁。
“你不是喜欢那个将军么?人家都说将军的气魄应该慑人一些,否则就不够气势了,他们说易将军跟我长得像恐怕也是以讹传讹罢了吧?瞧我全身上下就没一处像是做将军的料。”
赵仲衍一笑,摇着头正想告诉乔适,他从前那股慑人的劲,任谁看了都退避三舍,可这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乔适却抢先了一步。
“你说……把我找回来,不是单纯做个质子的是吧?”
赵仲衍蹙眉,对于乔适忽然转换的话题有些愕然,乔适向着赵仲衍走过去,慢慢地靠近他的身旁却没有停下,只是继续走了两三步,赵仲衍转过身去看他,他却只是背对着赵仲衍,声音再次响起。
“让我猜一下,尊贵的炎国陛下,到底喜欢那一种类型呢?”听他的语气,仿佛就像是找寻到自己挚爱的玩具一般兴奋。
忽然,乔适一下子转过了身,眼神中蕴含的尖锐就像悬在弓上的箭,蓄势待发,嘴里吐出的话,一字一句都异常清晰。
“赵仲衍,该讨的东西,我一定不会忘记。你若是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双眼带着笑意,眼角像月牙般弯弯的,却让人感觉发寒。
——这是真心话,我不是开玩笑的。
乔适的话音一落下,赵仲衍的心‘咯噔’一下,没想下一刻,乔适又已经忽然笑了起来。
尽管乔适已近褪去了刚才的表情,但现在想来,却依然显得诡异。没有人能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如此自如,除了……从前的乔适。
“怎样?是这种吗?我猜你会喜欢,看来不是啊……”
——赵仲衍,其实我……有这么一种错觉……
“我在想,或许我也……曾经爱过你?”乔适眯着眼,他笑着,却刺痛了赵仲衍。
——不对,应该说是……比爱更强烈的感觉,恨?
“曾经……倘若曾经爱过,那如今呢?还有往后?你怎么看?”赵仲衍说着,表情却没有一丝对答案的期待,似乎早就预料了乔适不会回答一样。
“什么怎么看……跟你在一起,我就像被人掐着脖子一样难受。”问题是,我似乎很期待这种感觉,你让我……嗅到了自取灭亡的味道。
“那看来,我还是少些出现比较好。”赵仲衍这话自然也是玩笑,但听的人却别有意见了。
“我来了炎国大半个月,今日才看见炎王的庐山真面目,若不是听见奴才说‘皇上驾到’,我还不知道炎国皇帝,竟是当日被我所伤的副将你呢。说不定在这之前你站在我身旁,我还乐得跟你称兄道弟了……可事实是,你就是那个炎国皇帝赵仲衍,你却骗了我。”
说来说去,还是绕到了这个份上,说不在乎,谁相信?赵仲衍这么想着,心情似乎又欢畅了不少。
“骗你?当初相遇,我好像并没有否认过什么,更没有承认过些什么,不是吗?”
赵仲衍的目光,就像等着猎物进入陷阱的猎手,乔适愣了愣,似乎在回想当日的情景,然后说道。
“我注定说不过你,还是说……你打从一开始就在计算我?”
赵仲衍但笑不语,乔适低头抿嘴,眉头轻蹙着,他不喜欢被计算的感觉。暗自沉思了片刻,随后忽然上前,抓住赵仲衍的手臂,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继续摩挲到颈后,环住了他的脖子,嘴唇凑到他的耳边说道。
“衣服湿了,会染风寒的,该怎么办?脱了吧?”
修长的手指直接从衣领潜入,与其说是脱衣服,不如说引诱倒更为贴切,手指在胸前骚扰这,脸还故意贴近赵仲衍的颈窝,说着些有的没的,赵仲衍也无心去留意,只知道乔适的鼻息打在皮肤上,让人心痒。
他的衣服没有脱成,应该说,乔适根本没打算替他动手,之后就竟转移到他自己身上了。赵仲衍还没回神,乔适却已经把衣带解开,领口也被自己扯得露出了大半个肩头,在月光照耀下,那细致的肌肤显得更加纯白无瑕。
“比你那些嫔妃好吗?要不要摸一下?”
乔适有些恶趣味地说着些煽情的话,赵仲衍还没有任何动作,他便嗖的一声把衣领拉好了,随后便又恢复了原先那无害的表情,前一刻还贴得紧紧的两人,下一刻就已经退了开来。
似乎看见赵仲衍稍微一愣的神态,让乔适十分满足,狡黠地笑了一下,刚转身往前迈出一步,忽然就被赵仲衍蹭了回去,一时间猝不及防地晃荡了下,险些跌倒,待他站稳了一看,自己竟紧紧地抓住了赵仲衍的手臂。
“你好象……比从前更危险了。”那低哑魅力的声音从赵仲衍口中传出,不知怎么,乔适竟会觉得自己玩笑开过了。
“变得更加危险,同样的……也更能招惹危险。”赵仲衍的手在颈后钳住了他的脖子,乔适转不过脸,也逃不开身,只能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是不能推开,还是不想推开?现在,就连我也弄不明白。
赵仲衍的唇落下的前一刻,乔适笑了,并不是刻意去笑着,而是在潜意识里。最简单的四唇相接,却让他想有更深入的纠缠,他没想到主动牵引对方唇舌的人,竟会是自己。
灵活的舌头似乎占据了身体所有的热度,那柔软湿润的触感像魔咒般让彼此索求更多,就想要夺取彼此的呼吸,喘息间,两人的温度升高了不少。
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恍如隔世般,只是忽然间,让他有种想要流泪的欲望……心里才这么想着,立刻便感觉脸颊一凉,回过神来,眼泪竟然就真的流出来了。
正在此时,远处却传来了老太监着急的声音。
“皇上!皇上!”
赵仲衍听见声响,随即放开了乔适,看见他脸颊的泪,心头一紧,忘了说话。
“皇……皇上!”
老太监看了两人在水中这副光景,似乎也吓倒了,战战兢兢地喊了声,不敢再抬头。赵仲衍望着一旁若有所思的人,也没多大心思搭理其他的事,只问道。
“何事?”
“太……太子殿下,病了。”
这话一出,赵仲衍的身体一紧,脸色也变了。他的手还搂着乔适,乔适当然察觉到他的变化,看见他这般紧张的模样,心里忽然涌现一丝苦涩。
第二十九章
“太子?”乔适低声重复着,赵仲衍抬眼回望了他一下,但没有回应些什么。
眼神中不经意流露的急切,他知道赵仲衍一定察觉到,但他却没有作任何回应。当下一想,乔适才觉得自己太奇怪,赵仲衍的确没有必要向他说明什么。
再者,身为一国之君,有子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了一样,在心底某处渐渐强烈的感觉,开始支配他的思想。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照料太子殿下一整天了,还请皇上移驾到锦越宫一趟吧。”不远处的老太监再次用着急的语气说着。
赵仲衍在犹豫着什么,这是好事?自己竟然有点高兴,可是,他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立场?
“你去看看吧,你都不着急吗?”乔适说着,很自然地拨开了赵仲衍的手臂,赵仲衍点了点头,说道。
“我派人送你回去休息,衣裳都湿了,回去要立刻换下来,记得注意些,知道吗?”
“嗯。”就算脑海中没有任何过往的记忆,赵仲衍的叮嘱依然显得那么自然,乔适轻声应到。上了岸边,彼此分别往两端走,乔适不自觉地回头看了几次,直到看不见赵仲衍的背影,这才专心地离去。
这般情景,看着倒有点像把爱人推往情敌身边的样子,就像是笑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乔适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额头,讪讪地笑了。
这晚间的风可不是开玩笑的,一阵阵迎面刮来都感觉到寒气,更何况如今全身的衣衫都湿透了,乔适加快了脚步,回到房里命人准备了热气腾腾的水后就把人遣退了。
浸在温热的水中,寒意一下子全都消失无踪,乔适舒服地趴在沐桶边上,桌上点了根蜡烛,灯芯烧得很稳,看着那明亮的火光,竟然忽然想起了尚宇和彦禹昂。
不知道尚宇还是不是在怪他,不知道彦禹昂回到邺国以后怎么了,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些什么,或许尚宇已经睡了,赶着明天一大早练兵。又或许彦禹昂正自己一个人在寝宫里发呆,没有了他,彦禹昂准能闷死,猜想着这些,乔适不知不觉就想笑了。
只是在此刻回想起他们相处的时间,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如果不是炎国的入侵,他们还会好好的在邺国,兴致来了的时候就跟着尚宇去阅兵,无聊的时候就跟彦禹昂胡闹。
闷了就偷偷溜出宫外,那青楼的老鸨,应该日夜都想念着那两个衣着光鲜,光是喝酒喝得高兴就乱撒银子的小伙子吧。
还有那些不打不相识的皇孙贵族公子们,还是不是每天就呆在望月酒楼,等着他跟彦禹昂去?最担心的是,以尚宇的性格,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他的事情跟老皇帝闹翻了,皇帝始终是皇帝,到时候就连彦禹昂也爱莫能助。
缓缓地叹了口气,身处陌生的环境,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思绪胡乱地飘,又回到了赵仲衍身上,自己似乎越来越能在不知不觉中想到他了,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有种被人左右的束缚,让人很想挣脱。
当初决定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才没几天就开始淡忘了,选择了这无谓的报复,抛下了尚宇和彦禹昂,他开始后悔了,原来他是这么的想念从前的日子。
……
到了锦越宫,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太医在场,只是有几个宫女似乎有些忙碌,皇后张萱坐在床沿上,细心地照料着床上的孩子。
“皇上!”婢女屈膝行礼,张萱这才回过头来,看了赵仲衍一下,又再转过脸,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