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最好的部署。”尚宇沉沉地说道,众人听了以后,渐渐静了下来,他接着道。
“你有没有想过从西南方进军,到底要牺牲多少人?这的确是敌阵唯一的缺口,但炎军就是看准了这一点,纵使这是唯一可能击退炎军的位置,但他同让有能力让邺军全军覆没!”
所有人都惊讶了,尚宇竟然对乔适动怒?乔适是他最重视的人这一点不说,乔适并不是军营中的人,就算提出的建议不大理想,也无需这么认真对待吧?
“炎军只是在赌我们的胆量,他量定我们不敢,我们又何不来个出其不意?战场上从来没有‘最好’的部署,能有成效就已经代表了一切,你想要保住所有人,这根本不可能。”
“乔适!”尚宇低吼了一声,在场的人不禁背脊一挺。
“小人在。”依然是不卑不亢的眼神,尚宇看了撵紧了拳,抿嘴不语。
自那以后,尚宇严禁他接触关于军中的一切事物,下令全军对他严加看管,命令虽不多,但足以让乔适的生活乏味至极。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前那不思进取,每日只管捉弄他人取乐的他,尚宇是乐的看见的,但好歹如今自己有点出息了,他怎么却不高兴了呢?
如果不了解尚宇的人,也许会以为他害怕乔适抢了他的功,又或者害怕乔适会夺取他的名。但在乔适眼力却完全不会想到这个份上,他只知道尚宇最近的反应,很是奇怪。
在找不到原因的情况下,想要找回原先的自由,只有在尚宇面前继续像从前一般胡闹,尚宇,不需要睿智的乔适,这是他最强烈的感觉。
锋芒毕露确实不是好事,这些年来若不是彦禹昂的缘故,尚宇被人在背后参的本已经够他们死上好几次了。
当初如果不是彦禹昂致意把他们留下,也许他们此刻已是两个浪迹天涯的无名之士,这几年来富庶的生活都是彦禹昂所给的,他对他们有恩,在国难当前的时候又怎能置之不理?
但最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些年来炎国大举进攻,将邻国一一占据,最后竟把矛头指向邺国,原以为不会有机会接触的两国,最后成了对战的局面。
尚宇不想与炎国接触,偏偏世事难料,连国对战,老皇帝竟然任命他为主帅,所以可以解释为何尚宇从那时开始,脸上总像怀有什么心事一样,能让尚宇抗拒到这种地步,炎国国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但按照尚宇的话,最值得思考的不是他跟赵仲衍的关系,而是自己。也许他失去记忆,就是跟炎王赵仲衍有关。
从邺国到炎国,最快的时间也需要花上两个月,而彦禹昂只是被掳几天的时间,绝不可能已经到了炎国。
负责看守彦禹昂的炎军,大概在等乔适进入了炎国过境以后,就会将他折返送回邺国。堂堂炎国也不必担心邺军会耍什么花招,况且现在没有人会再多生事端,只求他们待彦禹昂礼貌一些。
队伍走了大半天,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乔适在马车中显得分外休闲。当然了,他从头到尾都不需要自己动脚,坐在马车里看看风景就过了大半天。
乔适伸手在马车窗沿上,俯身趴到窗边,拨开帘布看着车外,看了看四周,原来已经到了竹叶林,也就是在从前的溱国国境内了,不远处的骑兵下了马,跟同伴一起坐在一旁。
“六子,你是哪里人啊?你那儿的方言还真难懂!”
“我?就这儿!”那个被喊作六字的男子笑了笑,这时候说的话音,基本跟其他人无异。
“这儿?这儿从前是溱国,你是溱国人?”男子似乎很惊讶,自己的同伴竟然是别国的人。
“是啊,怎嘛?现在溱国也没了,咱也算是同一国的哈!”
“不错嘛六子,一个溱国的竟然还混成白铠了!”
炎国的士兵一般把身穿白色铠甲的精锐连称作‘白铠’,就算是炎国的人也很难能进身精锐连中,可这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非炎国子民的六子竟然做到了,难怪身边的人都惊讶万分。
“将军说,有能力的人就该提拔,管他哪国的,这话可中听。可将军这话怎么说还不是倚着皇上的话儿边啊,我说吧,你们炎国的……啊!不,是我们皇上啊,撇开好战这个缺点,就是一个好皇帝!”
“切,好战已经是最坏的缺点啦!”乔适一边偷听,一边在暗暗嘀咕,幸好没有人听见他的话。
“唉,你不知道,就是因为易将军死了,所以皇上才……”这话没说下去,就给身边的人拍住了,那人穿的只是普通步兵的铠甲。
“瞧你这话说的,皇上是为情所困么?要其他人听了还以为皇上是因为易将军死了,所以振作不起来,然后终日以战移情啊!”
男子的话一说完,自己还一脸正气,但其他人早已笑得脸色发红了,他还十分不解。
“白痴,你这么说真是越抹越黑!连我都觉得你们皇上就是喜欢那什么易将军的,唉……还好你不是白铠的,不然就丢死人了……”乔适再次嘀咕,声音完全只有自己听得见。
“说起这个,你看过邺国那小子的模样么?”
“没看过,咋了?”
“他们说,皇上之所以要他来交换邺国六皇子,是因为他长的像易将军!”男子一脸阴深地说着,其他人一听,全都十分感兴趣地插嘴了。
“真的假的?其实易将军长什么模样?我是没见过,你们见过?宫里头的奴才见得可不少,都说易将军那叫一个……唉,那话怎讲?忘记了!”
男子这么一说,有人万分雀跃地凑脸过来说道。
“哎!易将军嘛!我见过啊!那次跟尚将军进宫我就看见了,那时候他没穿将军服也没穿官服,我还没见过有谁在宫里还穿得那么随意的,可见皇上多宠他!”
瞧他这表情,就像皇上宠的就是他本人一般,鼻子都甩天上去了。
其实,在乔适死后,赵仲衍已将易将军即为乔适一消息公告天下,那时炎国上下震惊的程度非同一般,谁都没有想过把这两人联想到一块。
一个是名满天下,受万人敬重的大将军,而另外一个?同样名满天下,只不过是祸害之名,谁不知道易将军跟乔适是炎国的两大极致?
可事实往往就是那么出人意表,话是皇上说的,应该假不了,可叫习惯了的‘易将军’,却依然改不了口。
“你倒是说说他什么长成啥样啊?”
男子一愣,良久没说话。
“小子,你耍咱啊?”
愣住的男子一回神,瞅了身旁的人一眼,似乎在说他不知所谓,接道。
“哪敢耍?我当时就刚刚那幅模样!”
“难不成丑得都呆住了?”乔适猜想着,表情不禁扭曲起来。
众人又顿了顿,有人呢喃道。
“不都说乔……唉,他长得跟妖孽似的么?估计不会是假得的吧?”
“你说呐,皇上这么宠他,还能长什么样子?说实话,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不过听说咱们皇上俊的很,这就不知道了,我还没机会看见皇上呢,可易将军那真是……”
男子又停住了,其他人急躁地猛推他的肩膀。
“易将军真是……唉,我又没读多少书,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就是……”
“惊为天人?!”
“哟,这个词中用哈。”
“记得那次说书先生是这么说来着!易将军可是咱炎国的传奇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人就这么……”
“那是,我说吧,见了他以后,回家看屋里头那个,实在不能看,同样是人,怎么皇上命就那么好?”男子一脸苦思。
“得了吧你!还得瑟,见过易将军了不起啦?”
“再好还能好过女人啊?皇帝后宫佳丽多不胜数,岂会为了一个男子变成这样?”
乔适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这么愤慨,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众人这才发现了把脑袋探出窗外的他。
看着所有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乔适慢慢压下突如其来的怒意,扯了个不算大的笑容,还礼貌地朝他们招了招手。
众人除了眼神,其他部位全都没有了动作,就像被封住了穴道,连眼睛也忘了眨。良久才甩了甩头,蹭了蹭旁边的同伴,然后摇着头转身离去,就像从头到尾没有见过乔适一般,嘴里直呢喃……
“真不是闹着玩的……”
“长得像也这种程度?那易将军到底能长成什么模样?妈的……”
“呀,不知道他会不会比易将军还好看?”
“嘿,你不是说见过易将军的嘛?”
“都多少年了?那时远远地看了几眼,走近了也不敢抬头,怎么记得住?就知道当时有点愣了。”
尽管他们只是窃窃私语,但乔适还是听见了,说不出什么感觉,他们嘴里左一句易将军,右一句易将军,听在他耳朵里虽然觉得刺耳,但排斥之中似乎带着点别的情愫。
炎国皇帝赵仲衍就是因为那什么易将军,所以才要用他交换彦禹昂?至今为止,赵仲衍到底是怎么知道他这号人物的,依然想不出答案。
谁都会认为那日的神秘人一定是掳错了人,可尚宇却从来没有疑惑过,当然了,连他都清楚,那根本就不是掳错。按他的猜测看来,这是在赵仲衍计划之中的事。
按照他们的能耐,掳一个无名小卒回去简直比吃饭还简单。只是,赵仲衍并没有这个打算。掳走一个乔适和气简单,可如果掳的是邺国六皇子,话就不一样了。
派人潜入敌军阵营掳走敌国皇子,用对方的东西讨价还价,在提出签署和约的同时说出自己的条件。这么一来一回,炎国倒是省下不少功夫,仗自然也无需继续打下去,占了便宜还装出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这赵仲衍的心机确实不可窥视。
光是从邺国到达炎国也花去了一个多月,也许是因为他们并没有赶日程。这短日子以来,乔适出乎意料地和炎军相处得极好,最初他们还会有所顾忌,无论乔适怎么搭讪也没有人回应,过了没几天,开始有人有意无意地答话,这人一有回应,乔适就乐颠了。
大概像他这种人就注定是相识满天下的主儿,没有几天就跟周遭的士兵混个烂熟,他们似乎也对这个长的绝美,但性格不修边幅的少年喜欢得很,虽然非自国人,但也放下了不少提防之心。
天下间总有太多的意想不到,乔适意想不到自己到了炎国,竟然是受着如此上宾的对待。意想不到某些宫里的奴才见了他,竟然会脸色发白。
意想不到他竟总会在有意无意间听见乔适这两个字,可话语间却不像是在说着他。意想不到,那个炎国的皇帝赵仲衍,竟然是那时被他伤了的炎国副将。
当然,最意想不到的是,堂堂一国之君,此刻竟然会亲自过来‘探访’自己。那个尚宇最不愿说起的赵仲衍,原来是他。
第二十八章
御花园的夜是冰凉的,凉亭后就是鱼池,那是专为帝王观赏而造的湖,月光倒映在水面上,冷风轻轻吹拂而过,泛起浅浅的涟漪。凉亭中栏杆边上倚坐着一个人,有着绝色的容貌,却并非后宫中人,他是乔适。
乔适原本看着水中的月光就入了神,赵仲衍到来时,心里虽然惊讶,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看了赵仲衍一眼,随后就又收回视线,盯着水面。
就连最普通的君臣之礼也没有行,跟在赵仲衍身后的太监看了,正打算责备乔适如此无礼,刚上前一步就被赵仲衍罢手阻止了,那低沉磁性的嗓音轻声响起,吩咐了身后的人退下,而后赵仲衍便走近了乔适。
他似乎也没有打算开口说话,站在乔适身边,随着乔适的视线,一同望向了水面。又一阵清风吹过,乔适不禁眯起了双眼,嘴角却挂着浅浅的笑。
“冷吗?”赵仲衍突然问道,视线却不在乔适身上,如非此刻只有两人独处,乔适一定能不会认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有劳殿下亲自探望,乔适受宠若惊。”声音懒懒地响起,那淡定的神情自然与话语毫不契合,赵仲衍自然也没有说出客套的话,霎时间,刚起的话头又停下了。
半晌,乔适才又开口道。
“怎样?看着这个湖,觉得寂寞吗?君临天下……换来的并不是快乐,可惜天下人都不明白。”没有回答赵仲衍的话,乔适渐渐回过头来,笑看着赵仲衍。
“的确。”赵仲衍回道。
“我喜欢看着水中月,有些孤寂,有些悲凉,也有些讽刺。明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谁都知道那只是假象,就连伸出双手去触碰的欲望也没有,对吧……”乔适说着,刚刚抬起来的手,轻轻撵紧,然后垂下了。
“你这话……有什么意义吗?”赵仲衍接话,语气中,根本不像是与陌生人对话。
“意义?讲话还要管意义不意义,这样不累么?还是说……你的心里总是惦量着,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所能得到的后果?就像是当日你在林子里对我说的那些话,就全都有意义?”乔适笑着询问,但言语间却依然渗出了火药味。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一想到赵仲衍那日对自己有所隐瞒,他就觉得怒气阑珊。不过就是个敌国皇帝,置于这么让他费神么?
“这么说,你是在怪我对你隐瞒了身份?”
“怪?殿下,您这话未免说的过了些,在下只是小小一个质子,又岂敢如此大逆不道。”
“呵……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在跟我赌气。”
“你的记忆没有丢,可我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一切了,跟一个陌生人赌气,不觉得很奇怪?”乔适这么说着,似乎提醒了赵仲衍,让他神色一暗。
“那日你说要找的乔适,根本就是我,对不对?我虽失忆了,但你没有,我俩相识,可你却只字不提。”清风拂面,垂落在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乔适的眼眸。
“我就知道你会记得……谁会相信一个陌生男子与自己是旧相识?更何况,我还是敌国的人。”
“好吧,这解释我接受。可他们都说,你接我回来,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易将军,这话怎讲?”在失去记忆的乔适看来,自己跟易将军自然不会是同一个人,他始终介意自己是被冠以替身的身份到来。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赵仲衍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
“说了些什么?”乔适轻笑一声,停顿了稍顷,方而接着说道。
“他们说的可多了,你该知道,奴才都最喜欢在主子背后说三道四,我是不知道易将军在你心里的分量,可我若是他,断不会傻傻的守在你身边,更别说为了你连命都丢了。”
乔适这么说着,赵仲衍垂首望着眼前的护栏,对比起乔适方才的话,从前的画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看来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人,赵仲衍苦笑,有些话……说不出口。
“只不过……感情这东西,外人却是永远无法懂的,我看来是不值得,可他这么坚持,自然有他的意义。这付出嘛……只有愿不愿意,没有值不值得。殿下,你爱他么?”
乔适的声音很轻,附和着轻风送进耳中,赵仲衍听了,只缓缓地抒了口气,再次看向乔适时,脸上却轻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