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天晚餐要用的吧,用来做菜的暖炉中炙烤着巨大的牛肉和羊肉块。
"真的......这味道闻起来香极了!"
海斗闭上眼睛,出神地说着。嗅觉一受到刺激,空空的肚子就响了起来。
"肚子咕咕叫了呢,来,把这个也拿去吧。"
开朗地笑着的汉克拿起旁边桌子上盛着糠子的袋子,递给海斗。然后盛了配给的淡啤酒,又到酒库里去取了一坛白兰地来。
"一先令。"
海斗递过去一个金币,汉克吹了声口哨。
"好大一笔钱,找不开啊。"
"那剩下的就先存在这里好了,留着以后给师傅买酒。"
"真是让人掉眼泪的台词啊,查德,你这弟子真不错。"
查德抱住海斗的肩膀,微笑着:"那是因为有个好师傅,抱歉在你这么忙的时候来打扰啊。"
两个人向汉克道过谢,离开了还在为准备晚餐而奔忙的厨房。
"凯特是什么样的小丑?"
白兰地受到了比海斗受到的更盛大的欢迎。有了酒精的刺激,刚才闭口不言的两个人安利和乔也开心地说起话来了。
"什么样的......"
见海斗对安利的问题露出困惑的表情,查德过来帮了他的忙。
"小丑也分很多种类。安利和乔是‘丑角(CLOWN)',让客人看自己愚蠢的样子,安慰他们。匹波和我是‘愚者(F00L)',插科打诨,偶尔还会说出讽刺的话来,以此取悦女王。"
"陛下说过我是‘愚者'。"
"欢迎你,对手!"
一直默默地喝到现在的匹波忽然发出浑浊的声音来。
"拿陛下取乐子她会打折你的骨头,讨厌下流话,宗教关系的笑话更是不行。原本就是辛辣的人,普通的讽刺根本不会让她的脸颊动上一动。而且,如果让她认为你是个无趣的家伙,立刻就不让你出场。连吃的东西都少而又少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可恶!"
匹波神情激动地跳了起来,直奔出了房间去。海斗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查德告诉他:"最近这一段匹波一直引不起女王陛下的兴趣。他是怕你夺走了女王的宠爱,自己会被赶出宫廷去吧。他会对你出气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你也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家伙的话,就稍稍忍一忍吧。"
海斗很明白。宫廷这种地方真的完全是一个赛马一样你争我抢的竞争社会,谁都为了求得女王的爱顾而与别人拼杀着。
(那么如今女王最宠爱的又是谁呢?)
这是个有点,不,是非常有兴趣的话题,海斗便马上问出了口。
"只能在这里说哦。"
查德回答道。
"过去是父亲,如今是儿子。听女官们说,陛下很是中意雷斯达伯爵的义子艾赛克斯。"
"不是圣渥尔达吗?"
"那个人太喜欢女人了,盯别人盯得太明显。陛下直觉那么敏锐,马上就会发现他在偷情。"
海斗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非常在意的问题,但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微妙了,所以他顾虑了半天才开了口。
"那个......陛下不是......那个......"
查德立刻理解他要说什么地点了点头。
"处女女王是吗?不知道。有传说说和雷斯达有染,可是确实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多半和艾赛克斯是清白的关系吧。"
"为什么?"
"肖像画上的陛下是永远不会增加年岁,但实际的陛下已经比艾赛克斯的母亲还要年长了。不过也有人说真正喜欢的话年龄的差别根本不成问题。"
"是啊......"
艾赛克斯是伊莉莎白治世后期的宠臣,海斗想。可怜的圣握尔达,好不容易才把雷斯达伯爵赶了下去,自己却很快又要被别人赶下去了呢。
"我、我讨厌艾赛克斯大、大人。"
乔突然扭歪了脸,这么说道。
"我不过走、走过他身边,他、他就对我吐口水。"
查德叹了口气。
"这是受女王宠爱的人一定会得上的叫‘傲慢'的病呢。我也被雷斯达伯爵用剑指着过。"
海斗吃了一惊。
"在宫中吗?"
"是啊。本来除了近卫队长和卫兵以外都是不准拔剑的,但因为得女王的宠所以受到了原谅。伯爵对我和陛下在一起的时间太长颇有微词,所以我就反驳他说如果长度上胜不过,增加次数不就好了吗。他以为我侮辱他的男性能力,就当场拔出了剑来。要不是陛下阻止,我已经被一剑刺穿了。"
"怎么这样......不过是个玩笑......"
查德耸耸肩。
"傲慢会让人的心变得顽固。和顽固的人是开不得玩笑的。会对这种家伙说笑话是我的失败。谢谢你告诉我,乔,我不会接近艾赛克斯伯爵了。小鬼,你也不要接近的好哦。"
海斗点头。即使不说自己也会这么做,只是听了刚才的话,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亲近的人了,如今已经有了沃尔辛厄姆这个宿敌,可没有再给自己添新麻烦的闲工夫。
"来吧,凯特。到这边坐下。"
但是命运真是捉弄人的东西啊。被叫到晚餐席上的海斗得到了伊莉莎白脚边的"席位"。查德曰,这对小丑来说是最高的荣誉,可是这里对海斗来说根本就是霉运之席,原因全在坐在女王身边的那个青年。
"啊,介绍一下。这一位是艾赛克斯伯爵罗伯特·迪威尔。罗伯特,这孩子是我新的专属小丑凯特。"
有着光亮的茶褐色头发、乌黑的眼睛的伯爵,没有对海斗吐口水,但一样是非常碍眼的样子。他从自己的盘子里叉起一块肉,扔向海斗面前。
"哪,随便吃吧。白痴。"
掉在地板上的食物,对海斗来说就等同于宣战的白手套。
"多么可叹啊......!"
冰冻了一样的空气,被查德的大大的叹息切裂了。
"羊都已经挤到宫廷来了。"
伊莉莎白问:"什么意思?"
"正像把养羊的农民从田地上赶出去一样,小丑们彼此争夺工作的严格时代也到来了。在我们的世界里,演‘白痴'的不是愚者,而是丑角。是吧,安利?"
稍远处的安利小步跑过来,在伊莉莎白面前低下头,看着掉在地上的肉,很不可思议似地问查德:"头儿,女王陛下的盘子哪里去了?"
那无知又迷惑的表情有着绝妙的效果,让侍女们都笑了出来。伊莉莎白也嘴角一抿,递给安利一只银盘子。
"在这里,要不要吃块羊排呢?"
"愿神保佑温柔的陛下!"
安利毫不顾虑地伸出手去,幸福地抓起了那块粉红色的肉,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可得救了......)
绷得紧紧的空气,在查德和安利的帮助下一下缓和了下来。如果海斗在愤怒下和罗伯特吵了起来的话,晚餐就彻底被毁掉了。而且这样一来伊莉莎白一定大为扫兴,说不定反而会狠狠地责怪海斗侮辱了她最为宠爱的伯爵。当然,伊莉莎白也很喜欢海斗,但毕竟是比不上恋人的。海斗恢复了平静,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德雷克和杰夫利就坐在不远的位子上。两个人都很担心地看着这里,海斗也对他们露出微笑,表示"没关系"一样轻轻地摇了摇手。但是。
"提尔尼说你有着一张猴子一样的脸,原来是真的啊。"
危机还是没有过去。不知道什么理由,罗伯特一直在侮辱海斗。像这种事情就叫"八字不合"吧。正像海斗听了乔说的话就觉得他是"讨厌的人"一样,恐怕他见自己第一眼的瞬间也就把自己归进"看不顺眼的家伙"里头去了。
"比起这里来,还是伦敦塔更像动物园些,不是和你更适合吗。"
伊莉莎白冷冷地说道:"对女王的小丑无礼的人才会被送到伦敦塔里去。"
伯爵一下子膨胀起来,不对,应诙说是脸颊一下子鼓了起来才对。
"庇护那小子吗!这种野蛮人到底有哪里好?"
海斗哑然。
(这个人和一个劲撒娇偏要母亲说"你才是最可爱"的小鬼没两样么!)
真没办法,对伊莉莎白来说这种家伙又有哪里好了。是脸吗,还是他的年轻呢,或者是对他这种让人恶心的撒娇抵挡不住吗。海斗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个黄毛小鬼。皮肤的颜色那么阴暗,头发的颜色更是可厌之极。还有那身衣服!小丑穿衣服本是要表现滑稽的,现在却是在露穷酸......!"
罗伯特小气八拉地纠缠不休。这一下不只查德和安利,连乔都忍不住了。但是,代替他们的,杰夫利挺身面出庇护海斗来了:"可是阁下,今天白天无论谁都探信凯特是‘绝世的埃及美女'呢。"
德雷克也发出赞同的声音。
"是啊,真是最好的塞诺格雷特。"
罗伯特不快地说着:"我可是一点也没去看......就算看了,我也绝对不会看那种家伙看得出神。"
他委实是太过吵闹了,伊莉莎白也插了进来。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叫做‘绝对'的东西的。罗伯特,比起说这个来,你推掉了我的招待的这个下午都到哪里去了?"
"去见沃尔辛厄姆阁下。有些事情相商。"
听到这个名字,海斗就是一凛。这个男人和沃尔辛厄姆关系亲密吗?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噩梦了。
"有事相商?什么事情呢?"
伊莉莎白也很在意的样子,但是执拗的罗伯特就是顽固地不告诉她。对女王的公然反抗,他是确信即使自己如此做也不会失去伊莉莎白的宠爱吧。
(啊--!给这小子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会有个什么样的末路好了!)
海斗一气之下打起了这种阴险的念头。不是真心要这么做,可是会出一口气吧。海斗转动着脸,看着杰夫利。
(谢谢你帮了我。)
杰夫利也微笑着,用下巴指指罗伯特的方向,把蓝色的眼睛骨碌转了一圈。
海斗点点头,真的是,这世界上就是有自大愚蠢到这种程度的人啊。
"来跳餐后的舞蹈吧!"
用完晚餐,伊莉莎白离席,走到大理石的大厅中。
"哈顿,我的小羊(注:羊肉是mutton,和哈顿发音近似),一起来跳舞。"
"不胜荣幸,陛下。"
舞蹈名手哈顿卿走出队列,他是德雷克环航世界时的赞助人。
"跳什么好呢?"
面带少女一般的笑容,伊莉莎白说:"快的曲子比较好,跳格兰特吧!"
人们一对对地追随在了她身后,德雷克也受到不知哪位贵妇人的邀请,加入了跳舞的圈子里。查德他们到乐团旁边去,高兴地摇着铃铛。英格兰的人无论现在还是过去都是喜爱舞蹈喜爱到有如生命的。
"你不去吗?"
海斗靠近留在桌子旁边的杰夫利问道。总算有个机会接近到可以碰触他的地步了。
"如果两个男人跳舞也没关系的话。"
杰夫利促狭地说着,海斗开朗地笑了。
"真那么做了,沃尔辛厄姆一定会让我马上消失掉。"
忽然,海斗的背后遭到尖锐的声音的突刺。'
"身为一个小丑却敢擅自去掉尊称,真是无礼之致!"
他到底要讨厌自己到什么地步才满意啊。海斗强自忍耐着回过头去,瞪着罗伯特。绝对不能原谅打扰自己和杰夫利在一起的时间的家伙。
"你那是什么眼神?"
罗伯特大步走近,他想把海斗推出去。但是,在此之前杰夫利的手就按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什么人?"
"普利茅斯的冒险商人,名叫洛克福特。"
"哼,海盗吗!"
罗伯特厌憎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也是,那个傻瓜也是,多少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份好不好?要料理你们这种平民人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如果我们有什么失礼,请您务必原谅。"
杰夫利很郑重地低下头去。
"的确,以阁下的力量要使我们这样的人破灭是很容易的。但是一旦与西班牙发生战争的话,守护阁下您的背后的,正是我们这些平民人渣,这一点请您不要忘记。"
"你敢胁迫我吗!"
"要怎么想是阁下的自由。"
杰夫利的声音冰冷彻骨。
"我们也是有心的。请您把己身置换在这个情况下进行考虑,您会想保护一个轻蔑自己,侮辱自己的人吗?"
呜地闭了嘴的罗伯特因为愤怒而颤抖着,最后愤然离去了。
"抱歉,让你的立场不利了。"
杰夫利转向海斗,以歉意的表情看着他。
"那家伙实在是个让人生气的混蛋,不觉就顶了嘴。"
海斗摇着头。
"我很高兴的。现在是,刚才也是......"
杰夫利摸了摸海斗的脸颊。
"宫廷不是什么轻松的地方,充满了除了把别人踢下去什么也不想的家伙。我却不能一直留在你身旁保护着你。"
而比起其他任何东西来,这才是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哪怕是一秒钟也不想分离。海斗拉起杰夫利的大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真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不要再流逝下去。
但是,这自然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凯特,陛下叫你。"
还因为舞蹈的余韵而紊乱着呼吸的爱尔莎说。
"洛克福特大人也请一同过去。"
不禁叹了口气。海斗明白了,只要身在宫廷,就没有自己的时间。就像现在廷臣们跳着的优美的舞一样,海斗会有别的舞伴,会被带到别的场所去的。无论怎么想在一起,也不能留在杰夫利身边。
(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是伊莉莎白的世界--是围绕着她运转的世界。)
坐在大厅附近的椅子上的伊莉莎白,发现了不情不愿地按命令走过来的海斗与杰夫利。她的眼光真是锐利。
"洛克福特,到这里来。餐点还满意吗?"
"是,陛下。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吃到天鹅呢。"
"那是父王的喜好。我认为孔雀比较好。"
她让杰夫利坐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向海斗微笑着:"我可爱的愚者,为我吟咏一首诗吧。给你甜甜的点心做奖赏哦。"
又来了。海斗咬住了嘴唇。又要拼命地活动头脑,想出过去记住的诗歌才行了。
(不行啊......做不到。)
接踵而来的挑战让自己丧失了力气。海斗想要逃避而扫视着周围,却发现在大厅对面的墙壁下,有冷冷地眺望这里的沃尔辛厄姆和罗伯特的身影。
(什么时候都在看。他们到底要监视我到什么地步......)
愤怒涌了上来,海斗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真是碍眼的家伙们。让自己这么火大,真想让他们也尝尝同样的滋味啊。
(对了......!)
又打了一阵子阴险的念头后,海斗想到了什么。那是优稚的复仇法......
"那么,虽然不是什么值得挂齿的东西......"
海斗看向女王,突然唱了起来。
"我向你发誓,我被你深深迷住了。只要看到你一眼,就会变得全身无力。为什么会如此我也无法说明。为什么只是一次的碰触而已,就让我如此疯狂呢。你让我陷入了莫大的混乱。这是真的,我爱的人啊。我已经非常明白如今自己的心情。啊啊,在胸口画个十字,我想要去死。如果这是谎言的话,就让天上的雷落下来。我向你发誓,全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爱着你,再也不会喜欢上其他的人。向着神明,我宜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