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风云Ⅳ 荣光的诣见——松冈夏树
松冈夏树  发于:2011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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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似乎微微地开了。
蜡烛的火焰大大地晃动着,发出咝咝的声音,是雷欧又来看自己了吧。他不出声招呼,正是为了不打扰到自己。这个勤恳又可怜的少年。他如此为主人着想是件该感谢的事情,不该换来任何冷酷的对待--这些文森特都明白,也觉得对他很抱歉,但现在实在是没有顾虑他的时间与心情。
"......这之后,到达里斯本的我在圣克鲁斯侯爵的善意下,得以与被‘克罗利娅号'俘虏的‘拉·斯蒂拉·玛丽斯'号的船长米凯尔·卡撒贾会面,打听出了敌船的构造。卡撒贾之所以以一介俘虏之身获得如此详细的情报,是因为在船上受到洛克福特意外的招待。这可谓过度自信产生破绽的一个好例子吧......"一心-意地动着笔杆写下去的文森特,到这里停了笔。然后,用力地以横线把最后一行涂掉了。
(可是最后也无法接近,结果就和没有破绽一样啊)
文森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涌上胸口的焦躁消失,再继续静静地写下去。"......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到那个英格兰人的大胆与轻浮的个性。之后,我将准备攻击的水手分为两组。一组佯装积极攻击以引开敌人的注意,另一组则由少数精锐组成,准备侵入船内夺取凯特。率领前者的是副船长迭戈·佩雷斯,后者由我直接指挥,也就是同时进行两面作战。接下来的一周我们在里斯本海域不断地重复着演习,直到成功地捕捉到‘克罗利娅号'的踪影......"
田为纸上有不少灰尘,墨水洇开了,文森特慌忙把纸拿起来在空中抖着,再放在革制的垫纸上。只要改变脚放的位置,就会传来长靴靴底碾压沙尘的声音,听来令人十分不快。这里与雷欧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船长室毕竟有极大的不同。
(真想回海上去。不对,只要能离开这个该诅咒的房间,去其他哪里都好。)
自己真的已经烦透了,寄身于里斯本中央大街上的"枞木旅店"里,不眠不休地对着书桌用功,可到现在连个草稿都没有完成、为什么会花了这么多时间呢,文森特的嘴角浮起自嘲的微笑。
(一想到不得不把自己的失态明明白白地记载在纸上,拿笔的手就变得迟钝起来。特别是接受报告书的一方还是位以严格而出名的人物啊。)
的确,要承认自己在拉罗舍尔的失败后,又在里斯本海域打输了凯特争夺战。这是件很痛苦的事。将手覆在被那个叫格拉罕姆的独眼男子刺伤的前臂上,文森特咬紧了牙关。
(这种程度的伤很快就会不留痕迹地消失的,可是屈辱的记忆也会与之一起彻底地消散吗......)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去现实地接受它是不行的。就算想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有利一些,也不能做出粉饰事实的勾当来。因为有佩雷斯这个监视者在,被人揭穿就只能一生背着"卑怯者"的污名度过了,身为一个西班牙军人,绝不能再给自己加上更不名誉的烙印。
"打扰您了。"
这时候,伴着雷欧顾虑重重的声音,门开了。
"我把您的晚餐又热了一下。您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我想您的肚子一定饿了。"
他手上的托盘里放着冒着热气的汤盆和烛台。刚才他来探望的时候就注意到自己的蜡烛快烧完了吧。
(他真的是很细心。对他这一点,我有时甚至会觉得他烦......)
比如现在就是这样。但是正想说"我不想吃东西,只把蜡烛放下就好,出去吧"时,文森特却发现汤盆旁边还有一封信在。
"谁来的?"
"圣克鲁斯侯爵大人。"
雷欧将汤盆放在兼作餐桌的书桌上,将那封折叠得很整齐、用麻绳系住,还郑重地以蜜蜡封口的信递了过来。
"使者呢?"文森特一边打开信封一边问。
"送来信后就回去了。"
"也就是说没有必要回答是吗......"
看着纸上的字迹,文森特眯细了眼睛:"您怎么了?"
连主人的细微反应都没有看漏的雷欧问:"没什么......后天到海军总部报到的通知。"
"您不想去吗?"
文森特蓦然抬头虽然雷欧的确很可爱,有什么问题也会多对他宽容一些,话虽如此,他也应该知道有着一条不能跨过的界线。
(迎合主人的意思之类的事情没有什么,但是擅自推论主人的心思进行判断,这种行径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即使处在冒着大雨一般的炮火、部下们一个个被炸碎的这种状况下,船长也必须眉头都不动一动地下达作战命令-他们必须具有的是无论付出什么牺牲都要完成任务、获得成功的强烈意志,而不是人情化的举动。就算有着丰富的感性,也必须把它隐藏在心底深处,有着纤细心灵的人是无法忍受这个职业的。自从文森特有了船长这一称号以来,他就极力避免把自己的好恶和喜怒哀乐表现在外,让人觉得冷酷的人比较容易让部下们老实地服从。
(如果这番努力白费了的话那就麻烦了。)
但是,正想要责备雷欧"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的文森特,看到他脸上担心的神色就改变了心意-他会有此一问也是因为看到了主人的变化。如果文森特的表情没有变化的话,雷欧是绝对不会多说什么话的。
(也就是说,是我露出了破绽......还是我的道行不够啊。)
文森特反省着,在心里对自己对他采取冷漠的态度表示道歉,然后温和地对雷欧说道:"不是这样。能够与尊敬的阁下会面是我的荣耀。"
"尊敬,是这样吗?"
文森特苦笑了,雷欧对自己的遣词用句也很敏感。
"说敬爱也可以。轻率地将喜欢这个词语说出口来,对一位伟大的人物未免太不尊重了。"
"他是‘西班牙海军之父'啊。"
"是啊。就连对我这个阁下所信赖的路易斯提督的部下,他都青睐有加。虽然我能够直接受到他的熏陶的机会不多,但只要留在他身边就能学到许多东西。所以对于要与阁下辞别我感到很难过。"
雷欧接受了这个说明。
"我明白您感到惋惜的心情,可是,很快您就又能见到阁下了啊。"
"是啊。"
文森特将信再次折起来,从少年那里转开视线。自然,雷欧是不会知道的。再见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英格兰任务的拖延,这一次的会见就应该是与圣克鲁斯侯爵的永别了。
(如果事情的发展如海斗的预言的话......)
文森特也认为会变成这样。所以要与当事者侯爵本人会面会令他感到沉重而悲哀。普通来说,为了自己抱着好意的对象,自然会希望不祥的预言不会成真。文森特当然也为侯爵的平安而祈祷着,但这就与在海洋上遭遇风暴时一样,是无法避免的命运。
"既然要晋见侯爵大人的话,那您不多少吃一些可不行。"
雷欧不放过这个机会,迅速地拉起文森特的手,带到餐桌旁边。
"是鳕鱼汤,这一次请您趁着还没有冷赶快吃下去吧。"
"我讨厌鱼,太腥了。"
"这一点也不腥,非常美味呢。"
"如果是牡蛎或者蚝的话我就吃。"
装出的过分的任性让雷欧愤然了。
"如果水手挑这挑那的话,是要被处罚不准吃饭的......"
"这又不是在船上,就是在船上,也没有谁会对身为船长的我絮叨。"
"常常说‘上司是部下的模范'的人是谁啊!"
文森特皱起了脸:"我可是不输给英国女王的美食家呢。"
"您怎么这样......!"
"忍不下去了吗?那要不要我替你写推荐信,换到其他船长那里去?是你的话,无论去哪里都会受到欢迎的。"
"不劳您费心!我怎么能把-个人的时候就连饭都不吃的人丢下不管。真是的,脸颊都陷下去了,这不是糟蹋了难得的美貌吗。"
文森特特意装作郑重其事地说:"西班牙军人不应拘泥于容姿的美丑;那是穿着华丽的军服、戴着耀眼的勋章的人才说的话,宫廷那一边可是比什么都在乎‘面子'的。"
"可你又没上过宫廷。"
雷欧以鼻音笑出一声。
"那种地方不用去也知道。比方说,据说是国工陛下最欣赏的安东尼奥·德·利瓦大人,的确他是位优秀的军人,但如果他不是连雷诺沙这种乡下地方都如雷贯耳的美男子的话,也很难说是否会被国王留意了。西班牙陆军中有许许多多身经百战的强者,而剑法不错的人更是像山一样多。"
你这一番话还真敢说--文森特苦笑。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凭着脸孔得到荣华的不只是女人而已了?"
"请您看一看近卫兵,不是连一个丑男也没有吗。"
"他们的话更要看家世吧。"
"当然,所以说这就是理想了。血统与容姿,文森特大人兼具这两样,剩下的只有出头了,无论升到哪里都是应当的。所谓主人的荣誉也就是随从的荣誉,所以请您坐下来!我要在这里监视着直到您吃完为止。"
"哎呀呀......"
在输给了他而乖乖坐下来的文森特面前,雷欧不满地放下汤盆和把手弯了的勺子。看来这家旅店的老板很有观察人的能力,能够确实把握客人钱包的饱满程度。
(雷欧,要想让别人过目不忘,还有一个必要的因素,那就是财力!)
那就是只要领地和领民还在,就绝对不会枯竭的世袭的财产。利瓦有这一点,而文森特没有。何况两个人之间的差别还远不止如此。同样身为门多萨一族,如果文森特不是生为远亲而是桑地亚纳侯爵的儿子的话,那么他的人生一定会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即使不用在敌人阵地上出生人死也能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
(能够只为了名誉而挥剑,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但是,像文森特这样只凭自己-身活下去的人,偶尔也不能不为了身为武人的自尊难以忍受的目的而战斗。如果没有成果就不可能出头,如果不能出头就无法得到财富,无法得到财富就不能做一个气派的骑士,世间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话,除了接受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反正也不算什么完全的不幸,就屈服一点算了。)
文森特苦笑着拿起汤匙,虽然冷了一点,但的确如雷欧说的,这汤味道很鲜美,被忘记的食欲复苏了,不知不觉间就喝完了全部的汤。
"再来一点吧。"
雷欧无奈地耸了耸肩,默默地又去盛了一盆来,还拿来了如果不是泡在汤里就实在吃不下去的坚硬的面包和一杯红葡萄酒。
"佩雷斯为什么会在这里?"
久违地填满了肚子,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于是文森特从容地自己提起了一直避讳到现在的话题:"我才不知道,那种人......!"
换上新蜡烛的雷欧愤愤地说;"虽然我大致能想象得到,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把报告书送到艾尔·艾斯科利亚宫之后,就去跟驻留在里斯本的同伙吹牛去了。说什么说不定‘圣地亚哥'号会成为我的东西哦之类的话......"
雷欧不安地看向文森特。
"真的是这样吗?"
"不知道。一切全凭陛下御心裁断了!"
"是......这样啊。"
"不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的话,陛下已经读过了佩雷斯的报告书了。但到现在还设有斥责我的言语或者召还命令到来,也就是说,继续这样执行任务就好,所以不需要召回。"
"太好了!"
雷欧欣喜地画了一个十字。
(是的......多半是这样吧。)
文森特确信。菲利普二世如今正是授予了可怜的臣子又一次的、也是最后一次的恩宠。绝对不能再让这个机会逃走了,这一次绝对要夺得海斗,让那个天罚的金发英格兰人露出满面的懊悔。
(现在可不是忧郁的场合,快点准备好去英格兰吧。)
总算,积极的态度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是因为好好地吃了一顿之后身体恢复了活力吧,所以一定要感谢雷欧才行。
"谢谢你拿来的汤,你真是侍从的模范。我以你为豪。"
天空色的眼睛因为喜悦而闪耀着光芒。
"我会以此为目标继续努力的。"
"你先去睡吧。到早上的时候,再给我送早饭过来。"
"明白了,晚安。"
目送着少年以弹跳般的步伐消失在门的那一边后,文森特重新转向书桌,迅速地写起报告书来。
(如今思考方法已经改变了呢。)
检讨自己的失败是令人很不舒服的作业,但也无法避免。那么就要找出它的原因,避免再犯下同样的失误。文森特如此发誓道。苦恼也只会浪费时间,如果从过失中学到了教训,那么它必将导向成功。
"我去通报,请在这里稍等一下。"
来到面向里斯本港口的海军本部后,文森特与以往一样被带到了等待室。和每次来的时候一样,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全是要求和圣克鲁斯侯爵会面的人,不对,今天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混杂。
(都是因为德雷克。)
因为那些英格兰海盗在葡萄牙沿岸大闹了一场,远征计划不得不做出大幅度的变更。这些人应该都是为了商量这个问题而来的吧。
"还没轮到我吗?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从服装看来是个富裕商人的男人,抓住从执务室走出来的侯爵的秘书,毫不掩饰自己的火气地问道。
"如果您有什么不满的话,请直接向阁下说好了。"
秘书扫了那男人-眼,冷冰冰地说。
"迭戈·达·席尔瓦先生,让您久等了。"
自然,面对伟大的侯爵是不可能去发泄心中的不满的。眺望着碰了一鼻子灰退下的商人,文森特脸上露出冷笑。
(从模样还真看不出这家伙这么小气,趁着说话的工夫偷偷地往他袖子里塞点东西的话,早就代替达·席尔瓦进去了。)
做官僚其实也是个美差。就拿做侯爵秘书来说,为人优先安排接见顺序便能得到好处费。在西班牙行贿受贿可以使事情进展得更方便。文森特虽然本身没有这么做的意思,但像出航前这种紧张的场合也是会"用金钱来换时间"的。"您是乘船的人吧。"
在众人环视中,文森特正考虑着如何才能把好处递给秘书,这时有人和他搭话了!那是个瘦弱的身体上穿着过时的衣服,占据了为数不多的椅子之一的男子,年龄大约是四十岁左右,长着褐色的头发的额头表现出了向后退去的迹象。眼睛下垂,鼻子微钩,虽然不算端正,也是一副和蔼的面孔。
"不,我是桑地亚纳侯爵的从人。"
文森特撒了个谎,对方那被长长的胡须遮掩了一半的嘴再歪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的样子。
"陆地上的人会站到执务室的附近,他们的兴趣不会离开这个房间。而海上的人则有着随时注意天气与海浪状态的习惯,所以会在窗户附近看着外面的样子。而且正因为已经成了习惯,所以不会注定到自己正在这样做。"
的确文森特是站在窗边,他是无意识地这样做的。
(虽然看起来很不起眼,但他的观察能力似乎很优秀。)
好胜的文森特回敬似的想要看穿他的身份。从他的遣词用语上看,他并不是商人,也设有官僚那种柔弱感,虽然看来很和善,却不是没有防备,身形上甚至带着一些杀气的残余般的东西。腰中没有别着剑,但他恐怕是个军人。对海上的事情很熟悉,本人却没有海的味道,应该是有过不少次搭船的经验吧。那么他可能是步兵--而且是退役已久的步兵。以他如今的细瘦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挥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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