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荒月————焰剑[下]
焰剑[下]  发于:2009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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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一个呼吸却再也无法抚平已然躁乱的心,高举的刀锋在朔风中闪动着寒光,自知右手一旦挥下,眼前便是再也无可挽回的惨剧--
尸横遍野是同室操戈的悲哀,错筋断骨的哀嚎穿透风声在耳梢形成一种异常凄厉的旋律。宇文琛拄着刀感受着鲜血从脸颊干去的速度,冷冷望着被狼狈逼下马的暮日英雄。

「你输了。」
叔孙谷鹰啐了一口,嘴角依然挂着蔑笑。「你才输了!这一战的胜负根本无关紧要,我的职责是调虎离山好让段老弟能有机会攻进琅琊城!嘿嘿嘿--」
「哼,你以为能如愿吗?早在这之前,我已让司城维叶率军拿下段春雨。」
「哈哈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打肿脸充胖子?没有司城惊雷跟在身边那浑小子对上段老弟简直就成了个废物,啧啧,与其在此跟老子啰唆,倒不如及早赶回去替他收尸吧!」

「你--」宇文琛忍无可忍,但握紧了刀柄的手显然仍有几分犹豫。
以为他顾念旧情下不了手,叔孙谷鹰故意语带挑衅道:「是好汉就一刀给老子痛快!别妄想老子对你这混球低声下气!老子就算再怎样落魄也绝对不会对姓宇文的求饶的!」

「你真是逼人太甚!」
眼见刀口即将劈开一片血泊,忽尔,一名小兵扔下手中的旌旗自不远处的混战踉跄闯进了跟前--
「住手!」
感觉被狠狠撞上了身子,叔孙谷鹰睁开眼劈头便是一连串的痛骂。「放肆!哪儿来不知进退的畜生!还不给老子滚开!」
「求你手下留情、求你饶他一命好吗?」小兵慌忙抹去脸上斑驳的灰尘血迹隐约露出了一张俏丽的脸蛋,他横身挡在宇文琛与叔孙谷鹰之间,硬是不让。
宇文琛细目一瞧,蓦地被牵动的情绪教他胸口不由得一痣。「朔、朔月?」
「胡说什么?」叔孙谷鹰愕然抓下小兵的头盔,只见一头乌黑的长发当场露了出来。「死丫头!谁让你跟来的!妳当这里是什么好来好去的地方?妳要是出了事让妳让妳老子拿什么脸去见妳娘亲!」

没听见父亲的责骂,叔孙朔月只是死命地在地上磕着响头。「对不住……阿琛哥哥……千错万错都是我们不对在先……朔月知道我们没有理由请求你的原谅……可是他是我父亲……朔月、朔月没有办法见死不救……」

宇文琛叹了口气淡淡问道:「我只问妳一句话,这一切…妳事先知情吗?」
难堪避开了那双痛心的视线,叔孙朔月一径流着眼泪不发一语,宇文琛见她这模样当下也了然于心了。
捺捺眉,他撤刀入鞘温柔搀起了她。「我不问原因,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妳……记得我答应过要对妳绝对坦诚,可惜是我食言了……」
「阿琛哥哥?」
宇文琛轻轻抹去她脸上的血迹,心想这样一张花样年华的容颜跟这个颜色是多么不相衬啊!「朔月,今生是我负了妳,而我所能对妳做出的补偿便是允了妳这小小的要求罢?随你父亲回去好好生活,我不想再在战场上见到你们……」

「呜呜呜……」顾不得父亲在旁,叔孙朔月伤心欲绝地扑进宇文琛怀里。天知道她好爱好爱他,可是为什么他要背着自己喜欢上另一个人?在她的世界里爱情是不容许跟任何人分享的,她只不过是想把他抢回来而已啊!

「不要丢下朔月、阿琛哥哥请你不要丢下朔月……」
「朔月,阿琛哥哥祝妳早日找到真正属于妳的幸福--」摸摸她的头,宇文琛拉开两人的距离毅然转身离去。
叔孙朔月望着他的背影难受地瘫软了下来,她痛哭失声久久无法自己。
怎知就在这个时候叔孙谷鹰咬着牙蹒跚从地上爬起,冷不防地抽刀朝那毫无戒备的人俯冲过去。
「不要--」阻止不及,叔孙朔月抱头失声尖叫。宇文琛下意识回过身来,只见胸前喷出的红色血雾缓缓迷蒙了视线。
最终章
彼空的狼烟缭上云霄,平地蔓延的兵燹正火速朝这座宁静的古城逼近--
褪去繁重的官服,没人认出走在大街上的布衣青年正是当今名动朝野的汉人太傅。
一路上只见他走走停停步履沉重,紧掩着胸口的手像是正在承受什么撕心裂肺之痛,某个好心人经过以为他遭逢了什么变故,伸手想搀他一把未料竟被委婉拒绝了。
撑着石墙青年使力站了起来,一度试图放空的思绪耳边却不断回荡着乍才从前线传进宫里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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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战之中王遇伏负伤,如今行踪不明--」
失态扣住了那名传信兵的手,却再也问不出关于宇文琛的进一步详细状况。
只知殿后的司城惊雷得知消息之后立马率兵赶去救援,带头叛乱的叔孙谷鹰已被就地正法……
楚曦怃然坐太曦院内,摀住脸的双手隐约颤抖着。在这个时候,所谓的国破之仇、家亡之恨远远不及他对自己弟子安危的牵挂,他为这个意外感到懊恼,更无措于此刻复杂的心情。

哄他出关无非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吗?
他知道宇文琛生性执着,可他会寻这种方式来谴责他的寡情吗?无论如何他都希望他活下来,他还年轻,他多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更何况关外还有司城惊雷这名疼爱他的长辈指挥坐镇,他的徒儿…理应会平安无事吧?

翻涌的气息搅得胸口闷疼,楚曦试着深呼吸了几下,好不容易觉得好过一些了,他甩甩头,显然不愿再去模拟任何可能性。
倒了杯茶想润润干涩的喉咙,怎知一不留神呛了满口,遏止不住的咳嗽让楚曦难受地缩起了身子,突然嘴里一阵甜腥,鲜红的液体竟顺着掌心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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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的鼎沸市井像是企图粉饰太平,当无定河的军情告急雪上加霜而来,瞬间粉碎的笑语接连涌上的是百姓们那满腔无以复加的彷徨不安。
走进了人丁寥落的太傅府,开门的家仆见他脸色苍白连忙迎上前去。
楚曦挥手要他找来管家,等待的过程中,他一个人坐在大厅上仰望着这座陪伴自己度过无数春秋的老宅。
过去他曾在这里聆听庭训,脑海中父亲的形容至今依然清晰深刻,如今旧地重游,家虽已不成家,但他并没有辜负他对他的期望。
今夜过后,他们的故乡将不再受胡人铁蹄践踏,白城终究会回来的。
几名临危受命的大臣接获通知之后仓促赶来,他们一个个都是楚曦在整肃期间破格拔擢且深得他信任的汉人。
琅琊太傅倚着扶手稍稍掩饰了病态,简洁交代了几件要事要他们前去速办。
疏散无辜的百姓乃为首要,至于是否接应安南集大军此事则有待商榷,在葛东慎履行他的承诺之前,楚曦忧心情势一旦失控,将演变成另一次变相的屠杀。
再度沉寂下来的太傅府最后只剩下楚曦,他默默等待着消息,终于无定河的最新战况在黄昏时分传了进来--
日前突破十三寨防线的司城维叶为驰援段春雨孤军涉险深入莽龙峡一探,怎知敌方迅雷不及掩耳的埋伏令人措手不及,原来预谋已久的段春雨诈败诱敌会同安南集以包抄之势对琅琊人马进行围杀。

遭受落石袭击的雷侯世子身受多创,数万大军当场风声鹤唳土崩瓦解。
眼见主帅败走,段军本欲乘胜追击,岂料竟反被盟友困战于莽龙峡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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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里难得可贵的清辉月色映照着古老的边塞关隘,北风呼啸中,只见一抹人影策马狂奔掠过--
在如是酷冷的天候里她汗如雨下,焦急的神情全落在伏在马首上半昏半醒的少年身上。「撑着点儿,就快到了!驾--」
「朔月对不起……」
「阿琛哥哥你伤得很重别再说话了……」
「没想到…我们竟会是这样的结局……我真的、呵…没料到……」
「怎、怎么办啊?血为什么都止不住呀?」用来压住伤口的布巾湿得可以拧出血来,她慌慌抹着脸,顾不得脸上吓人的血渍,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朔月…我想见一个人……」
勉力搭上自己的手像是轻轻一甩便会给挥开似的,她心乱如麻,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想见他…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了那张染尘的面容,尽管面临生死交关,他嘴里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人,至今…他眼底依然没有她的存在。感觉有人抬手拭去了她的泪水,可是很快的,她的视线又模糊了。

「朔月…阿琛哥哥求妳一事……」
遇上了才懂什么叫做苦不堪言,紧拥的双手像是害怕怀中这体温随时都会消散似的,她语带哽咽地撑起了他。「他在哪儿?」
「琅琊……他答应过我…他不会走的……」
挥手招来几名士兵让他们协助她把宇文琛扶上马匹,她的父亲愣愣望着她的背影,捺不住勃然大怒。「蠢丫头!妳晓得妳在做什么吗!」
被粗鲁扯过去的细腕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劲道奋力甩了开,她大吼着,疯狂得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毫无印象了。
都已经这么惨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呢?是放过他也是放过她自己吧?湿漉漉的脸颊老是擦不干,心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呢?是不是因为知道即将要失去了所以才觉得痛?她痛得跪了下来,痛得嗓子都发不出声音来了。

她不要、她说什么都不要以这种方式结束……人生为什么一定要留下遗憾呢?明明是唾手可及的幸福,为何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珍惜它呢?
「师父……」马背上的少年无意识发出呓语,一字一句血淋淋地刺进叔孙朔月再也禁不起任何摧折的心窝。
当泪水流尽之后,叔孙朔月发现她的眼眶干得连眨眼都失去了知觉,回想起相识以来的那段日子,难不成那只是一场美梦吗?
所谓的爱情教人迷了眼疯了心,所谓的现实却硬把疮疤揭开了任人践踏。
就在距离琅琊尚有一个时辰的路途上,不明乱军忽然破林涌入,叔孙朔月勒住马头浑身竖起了戒备,她没忘她身上还穿着叔孙军的兵袍,在这紧要关头,她已是草木皆兵。

「来者何人?」
听对方叫喝,叔孙朔月柳眉怒扬道:「无礼之徒先报上名来!」
以为是气势压倒了对方,几经顾盼,几支散军从四方纷纷冒了出来。叔孙朔月横刀细目一瞧,只见为首者摘下头盔肩上扛着战戟朝自己走了过来。
几不可闻的笑声强行掩饰了几丝行军的疲态,微微吹亮的火折子,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庞毫无预警落入了眼帘。「欸,就说鏖战之际怎会莫名其妙迸出了个女娃儿来呢?」

「维叶?维叶怎会是你?」叔孙朔月喜出望外跳下马匹想也不想便扑进了司城维叶怀里。面对这飞来艳福,对方一时倒也忘记响应,一双手僵在半空是欲抱不抱的左右为难。

「好了好了,我是不介意多享受一会儿,可是现场这么多只眼睛在看,妳还打算继续下去吗?」
经他一说,叔孙朔月这才难为情地推开他。吸了吸鼻子,却发现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你看什么?」
「怎么了?眼睛肿成这样?还有妳这身血迹是怎么一回事?那马背上的人又是谁--」
急急跟上司城维叶探视的脚步,叔孙朔月好不容易才压抑下来的情绪在见到他的当口顿时又宛如山洪倾泻。「维叶,阿琛哥哥他伤得很重……你救救他……」
「阿琛?」司城维叶闻言脸色剎时大变,立刻把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小心检视着胸前仅经过简易包扎的伤口,他不禁失声惊呼。从关外一路颠簸还能撑回这里,光靠意志力也够惊人了。
唤了几声见他不醒,脱口而出的话语竟下意识多了几分火气。「明知他伤重妳还带着他到处瞎闯!是想要他的命吗!」
无端遭受苛责的朔月委屈得连眼眶都红了。「不、不是这样的……阿琛哥哥说他想见的人在城内,他说什么都要见他一面……维叶,你能带我们进去吗?」
为避免再触动伤口,司城维叶索性让好友枕在膝上。沉默了半晌,向来乐观的少年却发出了一声罕见的叹息。「琅琊…现在是任谁都进不去了……」
「怎么会?」叔孙朔月顺着那道颓然的视线望去,只见火烧的天空照亮了整片黑夜,灼热的温度让冰雪在脸上悄悄化去,默默蜿蜒成一条透明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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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的门户是对安南集大军长驱直入的胆战心惊,百姓们从窗隙窥探着外头俨然变色的世界,暗自祈求着自家可以躲过一劫。
令人意外的是,街上虽然处处火把人影窜动,可并未有一门一户遭受军队侵扰的迹象,严明的纪律稍微抚平了深夜里流言四窜的恐惧。
葛东慎坐在马上接下了某位王公大臣双手奉上的降书,他看也不看一眼便掷给身旁的风疾厉调转马头朝王宫的方向走去。
虽然迟了一些,不过为人子息的他终究还是秉着一丝再微薄不过的孝心为正式登门造访而来了。
葛东慎含着烟嘴一言不发仰望着宏伟的宫殿,淡淡喷了口烟。
原来这里就是那个人流连忘返的权力之所……哼哼哼,看上去其实有没什么了不起嘛。华丽的樊笼囚禁着不知死活的禽鸟,最终自招灭亡--既然丧失了求生的本能,还能凭借什么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去呢?

这是他以身为教告诉自己的道理,唯独这一点记忆是他勉为其难给自己留下当作是小小的纪念。
穿过深宫苑落,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安南集驻兵,葛东慎心里自有主见,怕是早在他进城之前,他体贴的部下已经事先部署妥当了。
「楚曦呢?怎么不见他来迎?」不经意随口问了句,却见乌洛儿面露难色。
「回葛爷,进城后属下曾派人去太傅府,但并没有发现楚先生的下落。」
「敢情是出城了。」
「应该不是……咱们的人盯得紧,正午之前还有人瞧见楚先生在城内活动。」
葛东慎轻哦了声,漫不经心抽了口烟道:「乌洛儿,就你对楚曦的了解,除了太傅府,他还有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要是没出城的话恐怕也只能在宫内了,只是禁宫重重搜索起来恐怕颇为费时,总之属下这就先往太曦院打探--」
忖思了会儿,葛东慎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唤住乌洛儿的脚步道:「慢--告诉我,白日攸葬身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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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目所望,是遭受君王怒气波及的牺牲品,一片片断垣残壁再也无法拼凑出一张完整的形状,断然缺陷的那一角,残酷地勾勒出遂愿之后的空虚。
假装着那座阁楼犹在眼前,楚曦双眸一阖,眼泪竟情难以堪地滑了下来。
他的肩膀至今仍残留着那一夜焚烧的热度,透过那扇门,他能想象日攸是在何等痛苦的形式下死去,还有盘桓在这座宫殿里头的亡灵也终于得到安息了吧?
在伤害减到最低的程度之下将白城夺了回来,他更完整无缺地将它交到了同样身为白王后人的手上。
阶段性的任务已经圆满达成,再接下来的天下,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缓缓燃起的火花在爬上干柴的那一剎迸出了耀眼的星光,在如是漆黑的夜里,那是稍一闪神肉眼便来不及捕捉的绝色。
漫天的遮目红光华丽得让他禁不住兴起了落泪的冲动,闭上双眼享受着被火纹身前的平静,这是他与过去告别前的最后一道仪式。
「楚曦!」
是谁在唤他?
克制了回头的冲动,只因故事早已落幕,从今以往他就只能是他自己,跟旁人再也无所牵扯,尽管如此,那声音依然久久不断。
初始楚曦以为是幻觉没放在心上,直到一只手蓦地搭上肩头将他整个人扯了过去,他才愣愣抬起了头。
「你想违背约定落荒而逃?」
楚曦摇摇头退开了身子,却发现身后延烧的火势阻了去路。他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由得心焦了。「城已献出,何来背信?」
「我记得当初的条件还包括了你,你的命是我的,你以为你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去留吗?」
楚曦心想自己是将死之人不想再同他斤斤计较,转身便想摆脱纠缠,未料一个走神,却被对方揽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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