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熟悉的触感再度蹂躏着自己的唇齿,楚曦整个人像是受到极大震撼几乎呆住原地无法动弹。
琛儿在吻他?所以刚才他的怀疑是真的?怎、怎么会呢?同他朝夕相处,他竟不晓得他对自己怀抱着这种心思--
他别开脸想闪避那如雨落般的吻,但对方的强取豪夺似乎并不打算让他如愿。像是放弃了挣扎,只见楚曦双眸怆然一闭,眼泪默默滴到了宇文琛的脸上。
「师傅,你明白我的心意吗?」扣起那道线条美好的下颚,爱怜的细吻仍试图平复对方的恐惧与无措,他将他的消极视为一种接纳,他将他的不抵抗视为自己为所欲为的借口,他纵容自己沉沦在自我编织的美梦里,直到另一道声音尖锐地戳破了这个泡沫幻影--
「阿琛你在做什么!」
宛若大梦初醒般宇文琛怔怔退开了身子,还来不及迎上那双羞愤的视线,他迎头便被刮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从没看过楚曦如此生气的司城维叶被他这个举动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见楚曦抹着脸朝门口走来,他顺势拉住他道:「师傅,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去问他!」冷然甩开自己的手,他只能眼睁睁目送楚曦拂袖而去。
待楚曦走了之后司城维叶一把揪住宇文琛喝道:「你疯了吗?他可是你师傅,你怎能对他--」
「他是谁我再清楚不过了!用不着你提醒!」宇文琛激动的拨开他的手,心乱的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吗?他自己又何尝好受过?
司城维叶见状不禁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既然都知道还--」
「吵死了!你来干什么?」不耐烦地制止他的连环追问,宇文琛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那只握紧的拳头像是在隐忍什么似的奋力捶在柱上,司城维叶见他神色阴郁不敢多问只好速速导入主题道:
「我还能来干什么?朔月已经到了,现在人正在王帐里等你接她去拜天地、会见臣民呢!」见他转头朝门口走去,司城维叶急忙提步跟上道:「难得你这么合作,我们还是赶紧过去,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我想先去看看师傅……」
宇文琛忽然停下脚步只为给他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答案,司城维叶瞪着他努力忍住了想摇醒他的冲动姑且捺着脾气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去,楚师傅现在肯定还在气头上,毕竟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这种凌辱--」
不说还好,此言一出,只见宇文琛倏地变了颜色。「你说我吻他是在凌辱他?你有种再说一次!」
第三十五章
出来的时候楚曦身上只挂着一件单薄的衣裳,连鞋都没有的他顾不得旁人窃窃私语借故要了匹马之后便一路狂奔了起来。
冷风若刀,刮过肌肤的刺痛让醉意消退了大半,他朝伸手不见五指的远方望去,蓦地感到一阵茫然。
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拥着自己不让挣脱,他吻着自己不容回避,那张嘴唇的温度至今仍在脸颊火烫不去,那指尖所抚摸过的每一个角落更让他难堪得恨不得立即甩掉这身皮肉。
是梦吧?
是不是只要梦醒了就会有人来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是不是因为醉得太厉害了所以他才会误解了他的意思?
男子之间衍生情思绮念已是惊世骇俗,更遑论他是他的师傅,他居然从不明白那双眼神背后追寻的意义--
一直以来他都太自以为是了吗?
以为能把那孩子从国仇家恨的行列中剔除,以为能跟那孩子将这份得之不易的师徒情分永远维系下去,怎知就在转身的那一剎那一切都走了样,他不知道他因何可以这般笃定的对自己倾诉思慕之情,他只知道他必须立刻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双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视线……
纷乱的思绪随着蹄声渐缓逐步冷静了下来,当楚曦发觉自己迷失方向之时,他不禁对自己的仓皇出走感到懊恼。
就这样跑了出来不晓得宇文琛又会作何感想?好不容易名正言顺接近了王权核心,经过这一夜之后,已然变质的感情显然会对两人今后的关系造成一种阻碍吧?
星子黯淡,单薄的背影看上去多了几分颓丧的意味,楚曦幽幽叹了口气,或许他们分开一下会比较好。
宇文琛毕竟还是个孩子,成了亲之后他便会分辨爱情与亲情之间的不同;知晓妻子的温柔之后,他便会明白他的迷恋不过是出自对儿时寂寞的厌弃罢了……
拢了拢散乱的长发,自彼方穿透而来的刺眼光芒教他微微瞇起了双眼,折腾了一夜,他倦了,马儿也累了。
当天色掠过一抹鱼肚白,只见两者相依相伏,漫无目的踽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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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你告诉过我的,一段合该是最美的爱情--
火光焜耀,照亮我妻子明艳眉眼,讽刺的是当我同她在月下交杯饮酒,心里竟感受不到丝毫激动。
高床软枕耳鬓厮磨的良辰春宵,我拥着那不盈一握的腰枝缓缓躺下,脑中却蓦地掠过你拂袖离去的影像。
那一剎,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明白了一些困扰自己许久,但打从一开始便被下了脚注的事。
或许是我太贪心了,我想要王位也想要你,所以老天爷才会让我借醉对你倾吐心意之后又让你惊慌失措的挣开了我的怀抱--
师傅,我喜欢你这件事当真令你如此难堪吗?我永远也忘不掉你那双写满了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有唇边那口泪水苦涩的滋味。
在我走向朔月之时,维叶一脸凝重的拉住了我。他的话宛如火炮般一字一句打进心里让我毫无招架之力--
「阿琛,如果你是抱着这种半调子的心态跟她成亲,我不会祝福你的。」
「你想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只是想找某个人当替身的话,那个人不应该是朔月。」
「我迎娶她是叔孙一族的荣幸,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不满足!她当然会不满足!她不过是个小女孩你怎能为了一己私欲糟蹋她一生的幸福?阿琛,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那根本是一种悲哀,一个人痛苦也就罢了,为何要让两个人都不幸呢?」
「你又知道我不爱她了?」那时候,发自内心的笑意沿着唇角爬上失去知觉的皮肤,我不晓得我在维叶眼中看上去是何等凄惨,然而我也不想知道。
维叶默默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最后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搭在我肩上的手。
「楚师傅他走了。」
他的口气带了三分苦涩、七分为难,像是在犹豫是否应该告诉我这件事。我静静等待他下一句话,可是他什么也没再说。
悄悄的,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我抿起唇,极力维持着脸上的不在乎。
「随他去吧!今晚是我的大婚之日。」
「可是阿琛……」
「我说过了,今晚是我的大婚之日。来吧!我的好友,我想跟你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正因身为你的好友我才不愿见你后悔莫及啊……」
假装没听见维叶嘴里那句嗫嚅,我迈步朝那簇焰舌窜飞的篝火走去,我知道我走错了,可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本来可以将这个秘密永远隐藏下去,可是我最后仍禁不住说了出口。
我只是希望在我完全失足堕落之前,你能够明白我的心意。
明白这份打从十岁开始便怀抱的倾慕,明白这颗年少彷徨的心在遭受权势污染之前,也曾经拥有过一份再也纯真不过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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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清香绕鼻而来,楚曦忍下浑身不适努力睁开了眼睛。
榻边,俊美的青年一如往常叼着烟嘴吞云吐雾,他一语不发望着自己,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思索什么千古难题似的凝重。
「我怎会在这里?」干哑的嗓音似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楚曦挣着想起身,却发现四肢酸疼不堪更有些地方被缠上了厚重的绫带。
楚曦接过他递上的茶水润喉,却听他慢条斯理道:「你从马上摔下来了……」
「我是问你我怎会在这儿!」
「我的人在无定河畔发现你倒在那儿便顺手把你捡了回来,幸亏他还认得你的脸,要不然穿著胡服闯入安南集,你以为能活命吗?」
留意到楚曦低头之后很是纳闷的视线,他又好心开口补充道:「你的衣服是我让婢女给你换下的,没想到堂堂琅琊太傅居然会又脏又臭的躺在路边,怎么,被宇文琛赶出来了吗?」
见他抿唇掀被欲起,他倒也没打算拦只是冷眼旁观双足落地的当口,那整个人冷不防瘫软下去的惨况。
「你连自己的脚受伤了也不知情吗?从关外回到这里好歹也要好几天的路程,楚先生这一路上难不成都光着脚走过那片砂砺荒漠?」青年漂亮的唇线浅浅勾起了笑意,才伸出手,下一刻便被漠然挥开了。
「葛爷奚落够了没有?」
「楚先生不肯开金口,葛某只好姑妄言之啊!」
「我发生了什么事与卿何干?这么关心你的死对头,葛爷的动机也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
葛东慎轻哦一声,显然不以为然。「那么一声不吭潜进死对头地盘的人岂不是更可疑了?楚曦,你要我把你当成间谍抓起来吗?」
「你要放我走也成,替我备马,我立刻离开。」
「昏迷了好几天的人还有体力可以赶路吗?你真当自己还是以前威风凛凛武功盖世的大将军?」
「你--」
无视那双怒气翻腾的瞪视,葛东慎将不住挣动的他抱回了榻上。像是心疼那又轻减了几分的身子,只听他淡淡叹了口气道:「我们能不能别老这样针锋相对,你知不知道常常这样我也会累……」
若有似无抚过鬓边的指尖让楚曦下意识避开了脸,他微微侧过身子,像是极力抗拒着对方不经意的温柔。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无定河畔……
他只知道这一路上他放任马儿奔驰也没想过去约束牠的方向……
累了便伏在马背上睡,随处也游览了不少风光。只是后来几天头有点发昏,夜里的寒风更让他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
就在风暴不息的某一天,他拥着颤抖的身子突然感到很难受,难受到有一种像是快要死掉的错觉--
他会死吗?
不……他不想孤寂的死在这片默默无闻的地方,他心里还记挂着许多事等待他去完成,他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那时候,他抱着马儿把心事全告诉了牠,后来--
「楚曦,你在想什么?」
轻轻在耳边鼓噪的低沉嗓音让楚曦的心脏不禁有些紧缩,他将头埋在屈起的膝间,怔怔说不出话来。感觉他的手在发上轻抚了几下,待偷偷抬起头,他已经下榻朝门口走去。
「我擅闯安南集,你要怎么处置我?」在葛东慎离去之前,楚曦丢出一句话终结了所有温柔的假象。
「对我,你只有这句话吗?」
葛东慎的眼神隐约掠过一抹黯然,楚曦看见了可是没有点破。像是担心他听不清楚似的,他最后又问了一次。「葛东慎,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为什么来找我?」
他的答非所问让他再度陷入了沉默,而他的沉默也几乎要把另一个人的耐心消磨殆尽。
葛东慎看了楚曦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带上房门。「好好在这里休养,一切等你康复之后再说好吗?」
楚曦看也不看他一眼旋身便掩被躺下,存心避开身后那双胶着不去的视线,存心听任那无奈的脚步逐渐远去。
他将脸牢牢压在枕上,但却怎么也杜绝不掉脑海里盘桓不去的声音--
为什么来找我?
我不知道……
胡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都说不知道了,你别问了……
楚曦,你为什么来?
求你别问了……我求你了……
狠狠咬住下唇,干涩的眼底挤不出一滴水分来。后来松开了牙齿,舌尖却猛然渗进了一股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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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等候的仪仗,叔孙朔月显然还不愿告别对宇文琛而言长达两个月的新婚生活。如今,只见她站在马车前仍试图跟她的夫婿讨价还价--
「阿琛哥哥,我们真的不能再多留一阵子吗?」
「王城有些政务亟需处理,万不能再耽搁了!」宇文琛千方百计想劝她上马车,没想到他的妻子却已经爱上这种把他的手指从腕上一根根扳开的游戏。
「司城叔父不是先回去了吗?」
「有些事必须由我亲自跟大臣们会商,司城叔父一个人做不了决定的……」
「可是--」
见她哭丧着脸,宇文琛一时竟也于心不忍。出声朝司城维叶打了个求救讯号,只见他的童年玩伴勒过马头很是无奈的踱了回来。
「你们小两口儿又怎么了?」
「为什么要走这么急?人家这里都还没玩透呢!」哭红了双眼的叔孙朔月看上去像极了小兔子似的可怜兮兮,司城维叶见状又叹了口气。
「玩玩玩,我的朔月王后,阿琛他好说歹说也是一国之君怎能成天泡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妳难不成希望你的夫婿是个不思长进的窝囊废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我告诉你,琅琊附近可比宇文部好玩多了!要什么有什么就怕妳流连忘返……唉,跟妳说这么多也是白搭,反正妳也不想回去--」
偷偷瞥了她一眼,见她依然拿不定主意司城维叶索性搂住宇文琛的肩膀大声道:「反正王后还不想回去我们不妨先启程吧?听说我老爹弄了好几坛美酒,我们不妨先赶回去享用呗!」
「等、等等!谁准你自作主张拋下我?阿琛哥哥说过带我一起走的!」
「咦?王后改变心意了吗?」
「哼!臭马屁精你给我记住!」
目送那娇俏的人儿遁入车内,司城维叶很不以为然的双手环胸道:「都已经贵为王后了竟还这般口无遮拦?阿琛,你得替我评评理,她居然开口闭口都还叫我马屁精耶!呿,我好歹也是雷侯府的小侯爷--」
「她这是爱夫心切啊!谁叫你骂本王是不思长进的窝囊废?」
「啊?」
「啧啧啧,司城维叶,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唉呀!王饶命啊!臣可是有口无心啊!」司城维叶护着头装腔作势的跑回了卫队,宇文琛望着那甚不庄重的背影,不禁一笑置之。
他策马靠着座车走,心底却暗自牵挂起另一个人的安危。
两个月一晃眼过去了,他至今依然音讯全无……
本来就不抱着他会回头的打算,可是他也不敢贸然派人入关去打探消息。
冷静一段时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似乎闯出了大祸,他的师傅兴许也正苦恼着往后该如何跟他相处的问题吧?
转念一想,说不定他早就回琅琊了,说不定他正在太曦院里等自己去跟他道歉,相信只要他婉言解释几句,依他那般好脾气肯定会二话不说原谅自己的……
只是,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真的可以吗?
在归途的路上,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宇文琛。
第三十六章
虽然没有被真正打入监牢,不过楚曦的活动范围被葛东慎局限在安南集内一座较为僻静的别院之内,软禁的意味不言自明。
这几个月以来,葛东慎总是行色匆匆,尽管再分身乏术,他还是会抽空来陪他用膳,他们见面的时候几乎是各说各话,然而那般不着边际的闲聊纯粹只是为了不让沉默太过突兀。
楚曦老老实实接受了囚犯的新身份,就在外界消息被葛东慎彻底阻隔于外之后,他过起了还算悠闲惬意的日子。
每天安安静静的陪他吃完一顿饭,然后目送他离去,周而复始一成不变的生活曾几何时竟也让他浮躁的心逐渐沉淀了下来--
他没忘那一夜是何等狼狈的被逐出安南集,他也从没怀疑过自己在葛东慎心目中只不过是一颗用来打击琅琊的棋子。他知道他或许是喜欢自己的,但是他的喜欢却夹杂了太多复杂的因素在里头。
他无法否认他是日攸兄长的身份,正如同对方也绝对不会假装自己跟他的弟弟从没有发生过任何感情。如今再见,梗塞在胸口的那股重量顿时又清晰了起来,楚曦觉得自己的心情被切割得七零八落,他很想放手去突破眼下这种胶着的状态,只是如此一来,他是不是就算背叛了日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