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无论如何，元珏还算是达到了目的，凌岚放弃跟他怄气了。
一出了京城，严寒便弃了官轿，带著几个精明的捕快骑马抄小路。虽然不走坦途的大路会浪费时间，但只要快马加鞭还是会和慢悠悠的钦差队伍同时到达奉仙的，尤其，这样沿途会看到最真实的景象……

23
赶路赶的错过了宿头，严寒一行找了一个废弃的庙宇打算将就一夜。几个捕快硬是要严寒呆在庙内，自己几个却不顾严寒的坚持硬是退了出去，严寒本就不擅长说服别人，於是只有待在勉强可称的上是屋子的破庙内“享受”著手下们的一片心意。

严寒不喝酒，捕快们却喝酒。他们在院子里一口一口的喝著，不免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突然，有人嘘了一声：“嘘──兄弟们，小点声，咱们大人可不是咱们这样的大老粗，骑马跑了一天一定累坏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此话一出，几个人噤了声。严寒以他的人格赢得了手下人的爱戴，私下里大家都称严寒为“咱们大人”，因此众人都不再说话用吼了。不过这也提醒了大家，於是几个人又商量了晚上的轮值，保证为严寒驱除潮气的小火堆一直要旺旺的。

破庙只有四面墙和一个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屋盖而已，几个大男人再怎麽说话小声也不可能小到哪里去，他们的每一句话严寒都听的清清楚楚，严寒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就是这些淳朴善良的人……严寒想：我的身边一直有这样的人，我是如此的幸运啊……

听到有人进来，严寒闭上眼睛装睡。来人给火堆添了柴，又蹑手蹑脚给严寒盖了一件外衣，这才小心翼翼地出去，於是外面连压低的说话声也没有了……
严寒睁开眼，默默地坐著，他想到了从前──
当严寒父母相继去世时，亲属们对待严寒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转变，年幼的严寒不明白，於是他一遍又一遍的使用自己的异能，结果就是几乎天天躺在床上休息，亲戚们不知道原因，只到这小子是个病秧子，越发的嫌弃他了。却为了严家的家产不得不演戏，彼此间也勾心斗角。使用异能，见多了那些口不对心，小小的严寒偏激了起来：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他发誓不再使用异能，这样做的同时他也放弃了去信任别人。

亲戚们觊觎著严家的家产，下人们也欺负著小小的主子，严家的东西越来越少，下人也越来越少，小严寒的生活也来越差，渐渐的严家只剩下大宅了，也许那些亲戚们认为一栋空空的大宅也不值得他们再去争了吧，这些人从严寒的视野里消失了，下人们终於也走光光了，在严寒吃了几天自己弄的半生不熟的食物後，一个人出现在小严寒的面前──他就是李伯。严寒永远记得那天的情景，李伯穿的破破烂烂，但他却给严寒带来了两个鸡蛋，严寒并不相信这个人，但当时鸡蛋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李伯留了下来，他用他的淳朴赢得了小严寒的心。後来严寒才知道，李伯那一村十几户人家是严家的佃农，在一次旱灾後，严寒的父亲免了他们的租，平时严家也不象别的地主那样对他们很苛刻，所以当这些善良的人得知了严家的现状後，孑然一身的李伯便自告奋勇的来到了严寒的身边，照顾这个恩人的遗子。老人只知道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於是他用他特有的执著敦促著严寒的学业。严家除了宅子没有一文钱了，但他们的身後有整整一村善良的人们。他们把平时积攒的鸡蛋、粮食通通拿出来，换了钱，再远远的跋涉到严宅送给李伯，然後匆匆赶回去务农──新的地主虽然也姓严，对他们却天差地别。

用这些钱，严寒可以上私塾了，也可以在李伯的照顾下很好的生活……在最初的排斥去後，小严寒认认真真的学习，和李伯过起了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严寒就明白了自己应该去做什麽了──他要让那些善良的人们能够过上好日子，不再受人欺压……每当学习到很晚、很累的时候，小严寒就想想那些人──象福婶啦，家里只有一只老母鸡，每天只下一个蛋，可她却总是攒著，然後一个人走啊走啊来到严家越来越破落的大宅，放下鸡蛋，夸夸严寒又长高了，然後再走回去……这些人，严寒不用异能就知道他们的真诚，可他们却生活在最底层，受著剥削和那些贪官的欺压……

24
严寒的目的其实很单纯，但有些人不这麽想。当严寒在童生试、乡试中崭露头角时，很显然有人感到了威胁，严寒的名字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会试的名单里……於是，卖了祖宅，严寒和李伯背井离乡，从另一个省份开始了他迈向仕途的路……

一路的颠沛流离，只因向著一个目标、为著一个心愿，想看到福婶他们快乐的笑，想看到这一路所遇到的那些善良的人们快乐的笑……就这样到了京城，遇到了那个人，也许是前世的缘，也许是渴望成为那样的人──八面玲珑，又不失真诚，只一眼便烙在了心里。可能是上天怜悯他的孤苦吧，後来的日子是那麽的幸福，多少次他都在夜里笑著醒来，可惜好景不长在，是因为贪念麽？一定是！因为想要不属於自己的东西，很想很想，所以害了别人……唯将终夜长开眼……多少次午夜梦回，看著凌岚熟睡地脸庞，痛苦和自责就爬上来，啃噬著他的心──他是如此地痛恨没有父母的日子，可他却让凌岚步上自己的後尘。对凌岚，严寒有著深入骨髓的愧疚。

又是一夜无眠，早上严寒跨出门便看到众人早已喂好了马，正等著他呢。
“出发！”飞身上马,看著初生的朝阳，严寒觉得精神百倍。
“走！──”
“驾──”
“驾──”
“驾──”众人呼喝著，跟随著严寒，五匹马绝尘而去……
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听已然让人震撼，所见就更是触目惊心──越来越接近奉仙，严寒他们遇到的流民就越多，拉家带口，骨瘦如柴的。有的就在路边搭个简易的窝棚，向来往的行人乞讨。接连和几个灾民搭上话，严寒的一直以来深皱的眉头是越来越紧──灾民们都知道朝廷给发了赈灾的粮食，可衙门里派的粥就连几粒米都没有，米商们倒是打出了卖米的牌子，可惜贵的吓人。有人就逃难到临省，可惜人家拿著皮鞭棍子往回赶，真个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啊。家早叫水给冲没了，於是灾民们只好在路边讨饭过日子，等著水退了、地干了，再想办法重建家园，只可惜灾民越来越多，讨饭也不容易……

算了算路程，严寒让四个捕头按事先计划好的各自去收集信息，自己一个人到奉仙衙门。
话说这厢，严寒的钦差队伍按严寒事先指示，到一地直接入钦差行辕，以皇命在身为由谢绝一切拜访。之间还真有不少人替奉仙探信儿的，都毫无收获。消息到了奉仙，再加上严寒铁面无私声名在外，奉仙一众官员没了底，算了日子，大大小小一干人等换上新官服，又派人到街上清了灾民，做出一番繁荣景象。然後把各自说辞演练一遍，浩浩荡荡出城三里，恭迎钦差大驾。只是等了几个时辰，等的人人口干舌躁，埋怨不已也没等到人。探子回报道大水退後官道泥泞不堪，轿子走的慢。於是再也没人顾得形象，东倒西歪一处，远处偶有灾民百姓路过对著这帮人指指点点，间或有人偷偷啐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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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等得不耐烦之际，一人飞马来报：“巡抚大人，钦差严大人已到巡抚衙门……”话一出口，一众人等象炸了锅似的唧唧喳喳，说什麽的都有。奉仙巡抚朱龙一听，只觉周围冷飕飕的，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又看看喧闹地人群，心道：这帮笨蛋关键时刻只会碍事……

“钦差一行几人？何时到的府衙？现在正在做什麽？”朱龙一口气三个问题。
“只、只有一人。兄弟们开、开始时还不信，直到见了钦差大印……”传信的人上气不接下气。
“罗嗦！”朱龙一声怒斥，那小兵吓的一哆嗦，赶紧又说：“钦差大人刚到，因在门口被兄弟们拦了一阵，现在正把所有人叫到一起训话呢。”
训话……朱龙一边往回赶一边心里合计。他和严寒是同榜的进士，有过数面之缘。现在朱龙是封疆大吏，严寒亦在朝中举足轻重，两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皆是那一榜的佼佼者。用朱龙的话说就是“傍对了人”，只是严寒“傍”的是七王爷，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朱龙的印象中，严寒是不可能“训话”的，他太了解那种人了，自命清高、一身迂腐气……严、寒、朱龙从牙缝儿里吐出这个名字，遥想当年三甲中的状元和探花郎何等风光无限，为人津津乐道，一受皇上提拔，一受当权王爷赏识，真个是仕途坦荡荡。他朱龙自问学识、相貌皆不落其後，只因著考了个第四便活该受冷落麽？若不是皇帝老子闲来插一脚，他朱龙才是探花郎！如果那样的话，和他们比肩而立他也丝毫不会逊色！那样的三人也必是华王朝的一段佳话吧……

严寒啊，当你在刑部扶摇直上，我却在默默打拼的时候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遇上你的……不要逼我送你去见你的好兄长，因为我再也不想让别人夺走我的东西了！
严寒的确不会“训话”，他只是找了一个借口把奉仙巡抚衙门所有人都调到自己眼皮底下罢了。朱龙一进衙门口就看见自己的衙役、捕快们站了一溜儿,当他看到牢头们也在时，心头划过一丝不祥地预感，招呼过一个人，暗中吩咐了几句，这才摆出一副笑脸率手下官员给严寒见礼。

双方寒暄几句，严寒道：“朱大人，严某赶路辛苦，本想快到大人衙门好好休息一番，不成想在门口受了不小的闲气，一时气不过便显得胸襟狭小了……”
“哪里哪里，我早就想收拾这般帮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了，今日正好借了大人的手好好整治他们一番……只是，严大人何苦撇了舒适的官轿辛辛苦苦地骑马赶路呢？听说这回刑部的四大神捕和大人一起离京，如今怎麽只剩大人一人，这路上竟也没个照应。”

“最近各地报上来的大案很多，一出京城他们就分赴各地去了。严某此次来奉仙首要任务是协助各位大人修好河堤、赈济灾民，他们帮不上什麽忙的。至於严某为何独行…实在是因为一些私事……严某算是徇私了一把，不过还请朱大人看在严某按时赶到的份儿上莫要上报朝廷，待奉仙事了，严某做东再谢过朱大人。”严寒少见的侃侃而谈，只是不提丁显之事。

（26）
朱龙见严寒不动声色，心下绝望，知道这回恐怕不容易打发了，不禁一时无语。底下陪坐的人一直是听他二人侃侃而谈，偶而哼哼哈哈一番，也不敢插言，场面一时冷清了下来，严寒是无所谓了。一个官员似想避免冷场，讨好的问道：“钦差大人，朝廷拨的赈灾粮食这几天也该到了吧？”

严寒一楞，并未听说朝廷又派下粮草啊。其实他是不知——朝廷文书到钦差队伍再由队伍派专人送到严寒手上，难免要缓得一缓，之前是没太大影响，可现在严寒先到的奉仙衙门，前脚差后脚，严寒就偏偏没看到。严寒也不做声，只拿眼看着朱龙。

朱龙那个恨呀，狠狠瞪着那个乱说话的官员。朝廷明发的诏谕，都是经各地方政府一级级转发，自然比直接送到钦差手中的慢上一些，可此时朱龙手下一个低级官员都知道，可见其知晓朝廷消息之迅速。

朱龙清清喉咙，道：“严大人路途绕远可能不知，在您离京的第三天，朝廷便又拨了赈灾粮食，由太子殿下亲自押送，估计明后天就要到了。”他倒推到严寒身上。
奇怪的是，严寒听了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并没有转到公事上去，反而想：太子殿下也离京，恐怕岚儿要寂寞了，上次无缘无故拔光了李伯的花，这次可不要再招惹谁才好。

想到凌岚，严寒不禁微微一笑，看在朱龙眼里却似别有一番深意，惹得他忙差开话题。
严寒点点头，也不再谈这个话题：“一路上见到不少流民，百姓正陷于水火之中啊。我想到筑堤现场看看，不知朱大人可否相陪？至于诸位大人…就不必麻烦了……”
朱龙本想好好款待一下严寒，尽行最后的试探，便以天色太晚为由推倒明天。只是严寒一再坚持，只好应允。
现场倒是一番忙碌景象，严寒他们正赶上晚饭时间。严寒到做饭的棚子看了看，粥稠得很，每人还有一个馒头。
“伙食很好嘛，和丁显说的完全不同……”严寒似乎自言自语，这可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朱龙连忙打蛇随棍上：“大人，您可要为下官做主啊，朝廷的粮草一到下官便全分给了灾民，还开设粥厂，奉仙的库粮也尽出，怎奈受灾百姓太多，米不够啊……那丁显只不过被下官批评赈灾不力便怀恨在心，平日给他布置任务也百般推脱，后来竟然抛下满县嗷嗷待哺的灾民私自上京……大人啊，满省官员都能给下官做证，下官实在冤啊……”说到最后朱龙简直是声泪俱下。

严寒任他自说自话，只管看那浊浪滔天——那滚滚的怒江啊，你若真的生气为什么要蹂躏无辜的百姓？
“朱大人，我想见见负责修造堤坝的陈健。”严寒转身道。
“这……”朱龙抹了抹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这原有的堤坝本就是陈健设计建造的，可这大水一来就冲垮了，怎么还敢用他……”
“哦……那现在是谁在工地负责？”
“这……”朱龙擦了擦汗：“现在是衙门派人在工地监督……没…没人督造……只是凭着经验投放土石方……”
“偌大一个奉仙难道就没能人了么？！”严寒怒从心起，这是渎职！严重的渎职！更是严重的浪费！
“陈健在哪里？让他回来督造，将功补过。”
“这……大水一来，陈健就获罪下狱……后来听说…听说百姓死伤无数，就，就畏罪自杀了……”
严寒一听，转身就往回走，朱龙亦步亦趋只是不敢超前一步。两人各怀心事，都想快回去。夕阳拉长了严寒的背影，投射在大水蹂躏后的土地上，那一刻朱龙下了一个决定：无毒不丈夫，上头忒优柔寡断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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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去，严寒直奔钦差行辕，朱龙也急着赶着回巡抚衙门。巡抚衙门里等候的一干人等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大人，看来这回钦差主要是督修河堤，咱们那档子事儿应该能缓一缓……”

话没说完，早被朱龙瞪了回去：“笨蛋！水利营造归工部管，为什么派他刑部尚书来？再说了，你什么时候看朝廷派钦差派尚书？顶多派个侍郎！明发的太子手谕好好看了没？这么简单的障眼法都看不出来，真是愚蠢！”

朱龙甩了众人，挥手招过一人：“陈健的事办的怎样了？”
“干净利落……牢里下午没进过人的样子，大人恐怕多虑了吧……”那人回答。
“好了，你下去吧……”朱龙道，心里隐约不安，暗暗祈祷自己真是多虑。
严寒急急回到自己房间，果然一个捕头在等着。
“张捕头，快去救人！莫要管计划了！”严寒急道。
张捕头一楞，顿了一顿便飞身离去，严寒亦在心下暗暗祈祷希望来的及。
晚些时候，朱龙来请严寒用饭。在奉仙，严寒官最大，可他不善应酬，饶是朱龙等人绞尽脑汁也没把吃饭时气氛挑起来，各人各怀心思的吃完饭，严寒便回了住处。
张捕头早就在等了，看见严寒询问的眼神，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大人，属下还是去晚了……”
“不关你的事…他们太狠了，我们都没想到……”过了好久严寒才说话。“说说下午的事吧。”
“是。大人把牢头调走后，属下很容易就找到了关陈健的牢房，只是他双脚已废双目已残，嗓子也被毒哑了。他们只留了他右手完好让他写出藏帐簿和证据的地方。开始陈健以为属下是骗他的，属下拿出了丁显给的狼牙做为凭证，又费了好久的唇舌才让他相信，但他也只沾水写了‘再回首’三个字，后来有人回来了，属下只好先走…谁想到他们如此胆大妄为，不上报刑部就随便处决犯人！”张捕头说到后面愤愤不平。

……再回首……
“……二弟，如果到了奉仙，一定要上断头峰看看，脚下怒江波涛汹涌，绝对是奇景，让人看了不禁觉得豪情万丈。本来这景致你我凡人是看不到的，传说这断头峰本名不是这个，是一日天上两个神仙打架，其中一个神仙这么一挥宝剑…哈哈，整个山头便被削去了，山上有了落足之地，人们就纷纷上山看日出赏景……可后来，不知谁发现这到是个寻死的好地方，于是一堆情路坎坷的、家庭不幸的都来没事跳崖玩儿，绝对一跳到地府，停都不停~有一个老和尚看不下去了，用化缘来的银钱建了个亭子，你猜那亭子叫什么？你猜呀……你怎么不猜……你不猜我说有什么意思……嗯…好吧，你不猜我就说了……是‘再回首’！再回首！劝人再多想想的意思……嘿嘿，有意思吧……断头峰，再回首……有空咱们一定去看看……喂，你，你，你再不理我我就去跳断头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