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仇家，都是自数百年前存活下来的大妖怪。那时红菱为了根基未稳遭人暗算的自己，盗取了炼妖炉，对众妖展开屠杀，只为聚灵炼丹。只是最后的结果却是，丹未炼成，反而惹了众多的仇家。妖界人人自危，自发组织起来，围剿红菱。那一战，红菱身死，白璧为了夺回红菱的魂魄，成就修罗战神一名。

再后来，炼妖炉被青阳观收回。三百年后，阳灵子横空出世，天资纵横，二百年得道，参透天地奥秘。助白璧替红菱引导魂魄，重新修炼，成回天还魂之奇效。从此白璧欠下阳灵子一大人情。

可是当初那些未来得及被炼化的妖怪，身心遭到重创，对上白璧的强悍，却又无可奈何，时日一长，记恨在心，在十年前不知从何得到消息，竟然知晓了白璧失去了防护之力，于是复仇之心蠢蠢欲动，纷纷向白璧所在的小城方向追踪，却不料白璧先一步，回到凤凰仙境，从此避世不出。

秦君不由想起十年前那绝杀阵，那样的凶阵，于一夕之间消失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年春季，不过是普通的一天，那个凶阵就那样消失了。天下皆惊，其中不乏一些见多识广的隐士高人唏嘘感叹，上古的十大凶阵之一，总共维持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不得不让惊叹诧异。上古的禁阵，最强的地方在于，它们会自己生成阵灵，阵灵掌控全阵，使得阵法变幻莫测，步步惊心，招招赌命，堪称不破之阵。

秦君是知晓事件始末的。因为，这件事，正是在秦君的一手策划之中。赵弟弟，注定是破阵的最佳人选。一个没有生魂的活物，那凶阵自然不能奈他如何。

只是秦君没想到的是，阵灵竟然借着莲君的躯体成长……所以，最后的结果便是赵弟弟亲手取了莲君的心脏，那颗泪滴凝聚而成的心脏。那一次，赵弟弟满身是伤，回来以后睡了整整一年。

若仅仅如此，秦君也不会在意。只是，秦君却是看过魂石的，知道赵弟弟所有的记忆，以及他和莲君之间的纠葛，而今二人却到了如此地步，一个没了魂，一个没了命。赵弟弟感觉不到其中的心酸，可是秦君却是明白的。

这样的局面，也算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些痛苦，是他亲手施加给赵弟弟的，尽管他感觉不到……

而这一次，凤凰山的绝杀阵，又该如何处理……

黑衣少年静静的缩在马车里，越发的沉默。秦君怜爱的看着赵弟弟萎靡的样子，却无可奈何。这几年来，赵弟弟越发的安静。早些时候，还会在情 欲方面有些反应。而近几年来，似乎完全失去了生人的迹象，简直就像一具行走的尸体。自己没有命令时，他便只会孤独的缩在角落，不说话不出声，不知冷暖，不知渴饿，甚至连呼吸也那么微弱，安静得让人心疼。

秦君垂下眼帘，心里微微的疼着。即使自己三年前就已经猜到了，但是，一旦想起来，依然不可抑制的心疼。赵弟弟可能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了。自己最初所计划的永远，只不过是一个奢侈的妄想。

自己低估了人的心，一个人，怎么可能被完全的控制？即使表面看起来是乖顺了，可是别人又怎么会知道他潜意识里会不会痛苦，他内心深处会不会有反应？如果不能完全控制，他就会反抗，就会挣扎，但是无论是反抗还是挣扎，都会让人更加痛苦。那么沉重的枷锁，一边是魔障，一边是蛊虫，每一边都有办法叫他痛不欲生。一旦一个人长期处于痛苦之中，那么最终的结局必然是走向崩溃。

如果当初，自己能给他更多的信任，让他勇敢的战胜自己；如果当初，自己能放下一些责任，给他更多的关心；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将那个满手染血的魔魅少年带回去；如果自己能够更早的知道这个结局…………

马车悠然前行，山道崎岖，前路漫漫……

穿过昆西山脉，原本隐在结界内的凤凰仙境尽现眼前。那么妖异的植物早已纷纷逃走，留下一个有一个的坑。（囧）各类珍奇的飞禽走兽也不见了踪影，秦君从未见过落寞至此的凤凰山。

凤凰山脚，秦君见到了一个女人。只要一眼，秦君就可以确定，那是秦雪衣的躯体。那副眉眼，自己日日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看着那副渺如烟云清如溪潭的眼，日益枯萎憔悴，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女人似乎正准备离开，脚步匆匆，神色焦虑。那阵法，对于任何生魂来说，都是危险之极的。根据秦君所受到的资料，这个人，大概就是秦雪衣以前用残忍手法炼制的活尸鬼了，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在小城里逃出生天。

只是，脱离了暗无天日的地宫，她的境遇也不会变好。一个残缺不全的魂魄，必然要遭人利用遭人欺骗。

她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原因，恐怕就是因为她还记得九天十地绝杀阵的布法。所以才会被那些仇恨白璧的妖怪们所利用，以此攻破凤凰山的千年屏障，彻底逼出白璧。至于阵法启动后，这只活尸鬼的死活，自然不在他们的关心范畴之内。

秦君轻轻扬手，魂石柔白的光芒射进了那副躯体空洞的双瞳内，不消片刻，那双美目流出两行泪水，凄婉哀绝。秦君知道，这大概是那个婢女与人世最后的诀别了，这泪水，是为了她那可悲的命运，抑或是其他的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了。因为那具美丽的身躯倒了下去，成为了真正的尸体。

赵弟弟冷漠的看着倒下的尸体，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样的情形，秦君已经看了十年。只是这具尸体不一样，这是赵弟弟的亲身母亲。传说中秦雪衣为孩子留下的护身之物，大概也就是自己手中的魂石了吧。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在当初秦雪衣布阵之处找到。只是，这份爱，赵弟弟终其一生，怕是也感受不到了。

你可知，世上有这么多人爱着你？如果你知道，是否能为我们创造一份奇迹，如果你还有意识，如果你会感到痛苦，那么，你能不能醒过来，只要看我一眼，就足够了……

看着那漆黑的小型绝杀阵，秦君觉得万分庆幸，亏得那婢女对阵法不擅长，很多关键步骤并不精确，所以这阵法空有其形，却远远没有真正的绝杀阵来的凶险。所以也不可能生成阵灵，这对赵弟弟来说，是完全没有危险的。

白璧从没想过今生还会再见到赵弟弟。

就在凤凰山脚下，自己看着那徒具威慑却无实质的阵法，嗤笑山上的动植物们大惊小怪。山上的结界之所以被破解，仅仅是因为属性与绝杀阵是相冲的，所以不攻自破。而山上的大小生灵，竟然自乱阵脚，惊惶逃跑，却不知山外世界之险恶。

嗤笑之间，一黑衣少年就那样突然的映入了眼帘。十年时光，消磨了太多。乍一看，甚至都没有认出来。原本应是三十余岁，却依然是少年身形。不，应该是比少年身形更加消瘦。而气质跟之前比更是迥异，沉默的似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身黑衣，十年前是活泼俏皮，如今却是冷凝沉重。

白璧突然发觉自己笑不出来了。十年之间，控制表情已是自己炉火纯青的拿手绝活，可是，这一刻，任凭自己怎样使力，却是肌肉僵硬如死。

十年之间，自己费尽心力铸造的洒脱，片刻之间灰飞烟灭。满心满眼只剩下心疼二字。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这么机械，这么死寂，这么，让人心疼……

而下一刻，赵弟弟便直直的向着那漆黑凶残的绝杀阵走去。

白璧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阵法虽是徒有其表，内里虽无真正的绝杀阵一般威力巨大，但也不容小觑。至少那些黑芒，虽然不能自发扩散，但是对于主动接近的人，还是有能力吞噬的。不然这周围也不会寸草不生。

白璧的身体总是先于大脑作出动作。等白璧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赵弟弟带离了那伪阵。只是还没站稳，却遭到了来自赵弟弟的攻击。

一把龙泉宝剑，色如冰雪，清冽至此。赵弟弟很久之前曾经向自己表达过对这柄剑的向往。甚至还撒娇性的怂恿自己帮他去偷。自己当时怎么做的呢？似乎是将他痛打一顿，那小屁 股肿的跟馒头似的。自己当时说的什么呢？习武，当堂堂正正……

白璧只觉得心头涌起千般后悔，自己宁愿当时去偷，也不愿看到现在的他，在如此境况下拿到那柄宝剑……

他的武功已经精进很多了，肢体也比以前要柔软很多，也很协调。可是自己却再也没有办法夸奖他，摸摸他的头，看他那胜似骄阳的笑脸。他的每一剑，简单古朴，精确狠戾，招招致命，毫无花巧。这是他原本最不喜欢的剑招……

这些细节，原本以为都忘记了，可是却在这一刻，一件件一桩桩的浮现，清晰的连赵弟弟脸上细微的表情都记得。嘟起的嘴，扇羽般的睫毛，怒睁的眼，鼓起的脸……

你怎能把这样凶残狠辣的剑招用在我的身上，你可知，那每一剑，都划得是我的心……

白璧只觉得满心愤懑无处发泄。

一声清啸打断了赵弟弟的攻击。

赵弟弟收剑，动作利落干净，完全看不出他处于打斗的状态。赵弟弟转身，回到了秦君的身边。自始至终，没有看过白璧一眼。

白璧这才注意到隐在石后的秦君。

依旧是一身黑袍，威压犹在。只是精神却不如以往，眉宇间带着不可祛除的愁绪，那是长期积压心头，无法消除的殇。

白璧冷笑：“你……”白璧有些说不出来。这人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赵弟弟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甚至连刚才，这个人放任赵弟弟处身危险的境地，自己却袖手旁观！自己当初，果真做错了吗？只想着自己得不到的痛苦，却不知赵弟弟的境况。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离开，事情是不是不会变的这么糟糕……

第 76 章

命运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无论帝王平民，从来没有谁的如果能够实现。于是有些错误的决策，就变成了永久的遗憾。白璧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在不久后走向那样一个结局。如果当初没有离开，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一切？

这种假设，白璧说不清，也不敢想，因为越想越后悔。秦君也不敢想，那时的自己，如果能重新选择，是否还会做同样的抉择。

“你对他做了什么？”白璧战意未消，只是这一次是对着秦君。

“是你……”秦君看了眼白璧，忽略了他的问题。

“我问你！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白璧从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愤怒。这样明显的情绪，似乎已经几千年没有出现过了。即使是红菱死的时候，自己依旧是坚强的维持着理智，做一切可能挽回的事情。只是现在，那种坚强却是怎么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是因为我。”秦君淡淡的回答。

白璧早就预料到是这样的答案。秦君回答得没有错，只是，他的态度怎么可以如此的安之若素。白璧冷笑：“果然是你害他！现在还把他当工具使，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愧疚不能改变任何既定的事实……如果你能找到去除魔障的方法，我很愿意把他交给你。”秦君直视白璧的双眸。

白璧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赵弟弟的情况。“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方式？！”白璧觉得嘴巴里有些苦涩。

“是。”

“那你为什么又要让他替你杀人？！！”白璧很愤怒。就赵弟弟刚才攻击自己的手法来看，那分明是在长期杀戮过程中才能锻造的身手。而且，那种身手，和那些杀人的手法不一样，那，分明是用来除妖的手段。这种体会，白璧再清楚不过。当初的自己，也是这样一步一步的成为修罗战神，踏着鲜血的道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你怎么忍心！”白璧质问。

秦君沉默。

秦君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忍心。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改变不了了。自己就是那样的性子，凡是追求利益最大化，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不用思考就能做出最合理的决策。可是却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决策，会不会有些残忍。

没错，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刚好又具备了一些条件，不去除妖不是太可惜了吗？即使会让他双手沾满血腥，让他看到死亡的无情，可是，他毕竟是没有感觉的。既然没有感觉，不这样做不是太浪费了吗？

偏偏，唯一没有想到的一件事，便是如果他有感觉呢？这个最不可能的可能竟然成真了。看着那人一天天消瘦，一天天迟钝，秦君终于不得不正视这个猜想。虽然只是个猜想，毕竟，这个世上又有谁能同时在相思蛊和魔障的双重压迫下，还保留有自己的意识？可是，他不敢面对。秦君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胆怯的一天。可是，它就是发生了。而且，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是啊，自己怎么忍心呢？这个问题秦君不敢追究。这个问题的答案将会否定自己过去做过的一切。这个问题的答案将会无情的嘲笑自己，看看，你所谓的爱情是多么的浅薄无知。

曾经自己爱着一个人，他告诉自己他会变坚强，可是自己没有相信，最后的最后，自己不相信的成为了事实，却是在那样一个不堪的境遇之中。

真的很可笑！真的……很难过……

“你要怎样？”秦君反问。

“我要怎样？”白璧理直气壮：“我当然是要带他离开，好好照顾他。”

“……呵”秦君万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了嘲讽的笑容：“我不信你！”

白璧皱眉：“你凭什么不信！至少我不会把他当工具使。”

秦君淡淡的陈述：“我当然不信你。你两次就将他抛给我，一次为别人，一次为自己。既然抛给我了，我便不会再放手。更何况，你不明白，他很孤独。他宁愿做我的工具也不愿清醒。因为清醒就会想起被人抛弃的痛苦。你那么轻易的离开给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伤害他的。”

“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十年不见他，就一定做得到一辈子不见他。”

秦君说完便转身离开，甚至没有给白璧说话的机会，便消失在原地，连同赵弟弟一起。

白璧完全没想到秦君竟然突然消失。默了半晌，对着秦君身边的那块巨石踹了一脚，大声骂道：“X的，跑的比兔子还快，老子话还没说完，赶着去投胎啊……”

白璧看着天空，碧蓝如洗，美则美矣，却透着无尽的空旷孤独。也许自己的确可以一辈子不见赵弟弟，只是，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跟这苍穹一样了，空旷如斯。在人还不知温暖为何物的时候，也许 不会产生向往。可是一旦品尝过后，便不会再想放开了。十年光阴，弹指即过。顿悟，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白璧并没有去追寻秦君的踪影，轻松自如的破了那伪阵后，径自走向昆仑山的方向。绕过昆西山脉，再向西，那里便是青阳观，阳灵子便住在那里。他虽然死了，可是修道之人，玄机无穷，不亲眼见到，怎参得透其中奥秘。

至于凤凰山的屏障，白璧刻意没有去管。这些事情，自己不做，红菱就不得不来处理，她也应该学着长大了。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复仇的妖怪，还得要她亲自去处理才好。她做下的孽，她也该还了……

自凤凰山脚下见面之后，白璧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秦君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但转念一想，却又明了了。以白璧坚韧甚至可以说无赖的个性，如果不是被伤透了心，当初又怎会黯然退场。对于他来说，也许赵弟弟也紧紧作为怀念罢了。这么一想，白璧的不出现也就理所当然，不足为奇了。即使是自己，若非赵弟弟已将莲君彻底遗忘，怕也是没有勇气坚持下去的吧。

秦君轻笑，这么说来，自己竟然是这三人中最幸运的一个。毕竟，自己最后终归能够和赵弟弟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