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之盟+番外——起雾
起雾  发于:2011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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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捉到她的白袍。

他在我面前掉下去了。

数小时后,Larine被证实溺死了。

三月是对的,他知道将小乔交托她母亲照顾,小乔会生活的很好。

因为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

一开始,这孩子只是Larine用来威胁三月,以保卫自己的筹码。

最后,Larine为了救小乔而豁出了性命。

七天后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团……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一套叫《IAMSAM》的电影?内容是说一个只有七岁之上的中年男子争取女儿的抚养权。是的,这套电影跟

我们的官司有某种程度的类似,同样关于一个父亲与女儿,关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我的当事人,向先生,在还没看到女儿之前就已经爱她了,不讳言,这案子实在棘手,胜算也很小,绝非简简单单的「父爱」两

字可以涵括或足以让他跟女儿一起生活。因为向先生有多重人格症,心理界非常罕见而神秘的疾病。

我的记忆像被当时的一颗大雨滴包裹,困住了,无法完整取出。

而每一次我试图拔出来时,都支离破碎。

那很可能是回忆太真实了,没有对我说谎。

没错,因为当时的我跟三月都支离破碎了——

我记得,三月发了狂般冲过去桥边,他想也不想,一脚踏上桥沿。

他推开Chris,想跳下去,想直接跳进河中去就小乔。

他应该大叫小乔的名字,但没有,他怕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从后抱着他。

我不让他跳下去,我怎么可能会让他跳下去?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去送死?

他不懂游泳,他最怕的就是水。

这数天来,我们从专家跟医生口中,从报刊杂志的头条新闻稿中得悉了不少有关MPD的知识。但我们真的了解MPD是怎样一种心理

疾病吗?还是我们唯恐不及地将向先生当成高度传染病者?MPD不等于要将我的当事人孤立,将他当成是濒临绝种的动物版放在

玻璃屋里。

我希望大家幻想一下,住在玻璃屋内二十年,每天像白老鼠般被观察跟进行实验会是什么滋味……向先生的上半生便是这样度过

的。我想大部分热的答案都是:宁愿自杀,而MPD病患通常也拥有自残倾向,向先生并不是例外。那现在我们有个很好的问题,

为什么向先生没有选择自尽,而是今天站在我们面前?

三月挣扎。

他疯狂的挣扎,用阿密的力量。

我快要抓不住他了,我根本阻止不了濒临崩溃的人。

一个即将失去女儿的父亲。

但我知道,我得这样做。

不然,下一个要承受失去的人,便是我。

我不让他去死。

我不让他死。

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是救小乔了。

他连救自己也成问题。

……这样错了吗?

这是我的自私吗?

我们都知道答案。因为他在试图自杀时得悉自己拥有一个女儿,向乔。

拥有一个女儿并不能使我们伟大,伟大的是,你让你的女儿拥有什么。显然,向先生没有客观的有形资产,从法律的角度来看,

他误杀了人还能获得一定程度的宽恕,因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亦即是,他被界定为「心智不健全的人」。

我们不会歧视患有末期病症的病人,即使他们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事实上,我们还会赋予同情,我们更不会剥夺他们付出关爱探

望照顾女儿儿子的权利,那为什么心智不健全的人却会遭到我们的歧视?为什么我们要剥夺他这种权利?

这数天来,对方律师一直执着于一个观点,就是向先生的犯罪记录,亦即误杀罪名及暴力倾向,认为他不适宜回归社会以及拥有

接触女儿的权利。

恕我冒昧,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指出的争议点。但当涉案人激烈争论以及媒体大肆渲染,连续数天登出吸引眼球的大字标题时,

有谁会注意到向先生,这位父亲的心情转折呢?

事实上,向先生一度打算放弃,自动退让。易岚赶来了。

他带着两个警察过来。

我向他们大叫,说小乔跟Larine掉下河了,叫他们快去搜救。

我完全没时间解释经过,但易岚一看眼神已然失神、萎靡不振的Chris就明白了。

Larine跟小乔都不在,三月崩溃发疯,还需要多解释吗?

他挣扎,我不敢看他湿润的眼睛。我怕看到他的眼睛。

我知道,我一定会看到恨意。

「我们都知道,向先生在七天之前已完全地融化了。没错,区区七天的『正常人』时间不足够推翻误杀的记录,也不够观察他是

否消除了暴力倾向。

「如果要作为争取小乔的庭上证据,是完全不够说服力的。但当我听到这消息时,第一时间不是考虑作为呈堂证词,而是,我很

惊讶很感动这位父亲竟然在短短时间之内,为了女儿而成为一个『正常人』,堪称奇迹。

「如之前各心理学家所言,要完全融合需要数年至十年不等,带着人格死去的病人不在少数,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向先生从出

狱到他现在站在庭上,历时只有两个多月、为什么?这是因为他知道,为了小乔,他非得变成『正常人』不可。」

「因此,克服了自身疾病的向先生之所以会作出放弃争取的决定,并不是报纸上所写的『一个精神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相反,他清楚得很,他比在座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这场官司着眼于小乔的现在,这位父亲在深思熟虑之下,看到的却是女儿的

未来。」

「他不是突然失去照顾小乔的信心。而是他在接触过小乔的母亲后,渐渐发现并认同与他同样分量的爱。他相信如果他此刻放弃

争夺女儿,让女儿跟随母亲一同生活,未来将会更好。他牺牲了跟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一起生活的机会」

The mermaid kissed his high,smooth fore head,and stroked back his wet hair;he seemed to her like the marble

statue in her little garden,and she kissed him again,and wished that he might live.(注)

他像一尾滑溜摆动的大鱼。

他大叫、怒骂、哭求、呜咽、打我、骂我、想推开我。

他的情绪在短短数秒之间转换,瞬息万变,控制不了脑袋。

车子不知何时停在医院门前。

易岚打开车门,与我合力将三月拉出去。

绝不夸张,我们真的是将他拖进医院内。

在一楼等候看诊的人们听到吵杂声,纷纷站起来,向后退。有些护士认出了易岚。

易岚说他要去找专业的精神科医院护士,要他们先准备药物。

易岚离开的两分钟,我觉得像一辈子漫长。

我将三月按压在地上。

围观的人都看着我们,议论纷纷,不敢接近。

陆续有些护士走过来想帮助我,却被三月的蛮力挥走。

易岚终于回来了,带同一小队人。

他将我跟三月拉开。

当三月离开了我的臂弯,换我开始发疯。

「在此,我想引用易先生,亦即是控方参考证人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有些爱是肉眼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向先生的父爱正是如

此。这宗曾经轰动一时、亚洲罕见的MPD争取抚养权的案件在五年后、十年后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甚至难以寻回报纸杂志

的记录,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在小乔十一岁、或十六岁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他付出了什么,也许她只知道父亲曾经是个多重人格病患者,为了争

夺她而跟母亲对簿公堂;也许她只能凭零星的儿时记忆,和报纸杂志上疑幻似真的资料去猜测父亲是怎样的人……

「也许,她不会知道她父亲为了扞卫她的幸福,曾经不顾性命地付出了多少;也许她憎恨自己拥有一个曾是精神病患、有误杀记

录的父亲」

「但向先生、向三月在乎吗?不。」

「他只在乎女儿现在与将来的幸福。」

他们像摩西分红海般,将我跟三月分开。

一条长廊,远远的两头。

我看着易岚所谓的专业人士将三月围住,扯走。

我大叫着不要给他打镇静剂、不要给他打镇静剂,他是MPD,他不可以打镇静剂。

我大叫着要他们先治疗他的身体,他刚刚撞车了,撞得很严重。

我大叫着别伤害他,要小心对待他,不要弄痛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加入治疗三月,我明明是他的心理医生,我最清楚病况。

为什么他们要将我扯走,把我们分开。

易岚切入我的视线,跟捉住我的护士说,让他来就好。

他抓着我的双臂,将我推到紧贴墙壁。

我疯狂地摇头,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他挡着我,我看不见三月了。

他说,嘘,冷静点、冷静点,三月会没事的,三月很快会没事的。

我知道他是错的,他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每次我离开三月,三月都会出事。

我像坏掉的留声机般不断重复,他不能打镇静剂,他是MPD,他不能。我要易岚告诉他们。

易岚哄小孩子般抱着我的头,说,嘘,他们知道的、他们很专业、他们会知道的。

我叫,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三月的病情,我要易岚去帮三月、去帮帮三月。

我说,我只相信你,易岚,你一向都很厉害,求你快去帮帮三月,别管我了,快去救三月。

我没事、别管我,为什么你还站在我这儿?为什么你不去救三月?

我紧扯着他的双臂,摇晃着,他是我唯一的支柱。

我一直想跪下来,易岚把我给撑起,他是我唯一的支柱。

我一直想跪下来,易岚把我撑起,不让我跪他。

他重复安抚我,说,会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会好起来的。

透过易岚的肩膀,我看见他们搬来一张连有皮带的床,将三月推上去,扣上皮带。

有个护士跑过来,交给易岚些什么。

易岚的手上多出了一管针筒。他压着我的肩膀,抽起我的衣袖。

我知道他想给我打镇静剂,也许还混了些安眠药跟他才知道的什么鬼东西。

也许他甚至想给我打K他命。

易岚要几个护士抓着我,好让他可以打针。

我挣扎,我不需要这鬼东西,我求他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对我,易岚。

易岚说着对不起,阿透,对不起,忍一忍。他抓着我的手臂,将枕头插进去。

我挣扎,易岚叫我不要再乱动,不然针头会断掉。

「法官阁下,各位陪审团,今天此官司的结果,不只我们心知肚明,连传媒也比我们更快知道。那为什么我要接这一宗难打的案

子?因为我想替当时不能发出声音、或现在仍觉得不需要发出声音的向三月先生说这席话,让在座的各位知道这父亲付出过什么

、经历过什么、克服了什么跟我们误解了他什么。

「MPD并不完全等同于智商偏低或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事实上,MPD一般智商才能都偏高。」

「我们以为拥有女儿的抚养权跟教养权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以为疯人就该关进疯人院,我们以为MPD是罕有的珍奇生物

,大家都想揭开这神秘的面纱。但我们身边有人正在失去他们的子女,我们身边有人默默地为子女而付出,我们身边有人正为不

能陪伴子女成长而痛苦,这案件跟『I am Sam』的分别是,这不是一出电影,这是活生生的、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

「我替不能发言的向先生说的这席话和结案陈词,也许不会出现在任何一篇杂志报纸的报导上,他们只用最耸动的标题去争取销

量。但我相信,这段话会深深留在听过的所有人心中,不会轻易忘记世上还有这份无名的、但确切存在的爱。更重要的是,我也

相信,在小乔长大了之后,如果她对他父亲感兴趣、如果她去翻阅这一场官司的记录,那么,她一定能轻易地从中找到——父亲

对她的爱。」

我一条手臂动弹不得,被他们按得死死的。

药液快速地推入我的血管中,倦怠席卷而上。

我无法控制,四肢软下来,额头抵在易岚的肩膀上。

在眼皮垂下来之前,我看见医院的大门打开,快速推进两张床。

一张床滚过眼前。

我认不出小乔。

我差点认不出那毫无生机,脸色苍白如纸的小女孩。

她动也不动,被插上了喉管跟氧气罩。

我又错觉我看到艾莉儿。

她被推进急诊室,拉上白帘。

我好像听见三月的叫声,他也看到了小乔了。

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渐渐化成模糊的白色圆点。

我听到易岚说,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没事的。

然后我倒在易岚的怀中。

我记得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根本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做了些什么。

之后,易岚跟我说,那天,自我进医院后就没停止过大叫。

我还一直想跪下来,求他救三月。

「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结案陈词,早在我第一次接触向先生时。」

「可惜,此案最重要的人物,向乔……她现在在加护病房,生死未卜,心脏一度停顿。」

我比三月更早醒来,跪在他的床边。

这病房该死的苍白得、冰冷得像太平间。

男人笔直地躺在床上。

四条皮带牢牢将他绑住,他的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移动头颅。

我不知道自己比较希望他醒来,还是暂时别张开眼。

他的眼皮颤动两下,然后缓缓打开。

他睁眼得那么迟疑、那么不愿,仿佛不想再醒来,只想永远沉睡下去。

仿佛想就这样死去算了。

他涣散的瞳孔有了焦点,他看着天花板。

然后眼珠子慢慢地转向我,目光停驻在我脸上。

他的表现异常平静,我宁愿他不要那么淡然。因为我知道,这是他绝望了的表现。

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自己现在的状况都不在乎了。

……小乔呢?

他干涩的嘴唇无声吐出这三个字。

轻得像一抹叹息。

「……她没事、她很好。」我答。

因为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因为我只会给他这个答案。

男人那双平静得让人心碎的眼睛凝视我。

仿佛想要说服自己相信我。良久,他的嘴唇再度蠕动——

你说谎。

他没发出声音。我看不出他是谁。

我才发觉自己多怕他在撞车后脑震荡或出了什么艰涩名词的意外。

让他发了疯、失了忆,变成一个不是三月也不是阿密,我所不认识的人。

我多怕他人格再分裂,或为了逃避这比任何一次更巨大的痛苦而发展出新人格。

因为他的脑袋是多么脆弱,经历过撞车、Larine跟小乔的意外后,回复正常反而堪称奇迹。

但,谢天谢地,他没有转身走掉。他是三月,向三月。

「……你说谎。」

他从喉头挤出了声音,干涩沙哑。

那声音平淡、毫无起伏,却蕴含深不可测的巨大悲怆。

三月大张的眼睛滑下一滴眼泪。

滑过他的脸、流进耳廓。

我紧紧闭上眼睛。

我跪在床边,痛苦地将脸埋进手中,眼泪滑出指缝。

天啊。我知道,三月快要失去小乔。

而我,我正在失去他。

「If human beings are not drowned,」asked the little mermaid,「can they live forever?Do they never die as we

do here in the sea?」(注)

这宗轰动一时的案件。

记者一如往常地窃听救护车的频道,紧接着警方的脚步赶到现场。

他们想知道这宗八号风球下的悲剧所有的内幕,他们要知道那对母女为何坠河。

他们翻出了三月跟我的名字。

他们用最危言耸听、最吸引眼球的字眼去形容亚洲罕见的MPD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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