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罔极 混水摸鱼(出书版) BY 清静
  发于:2011年0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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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沉碧手中的酒杯顿了顿。良久,才放下酒杯对他挥了挥,笑道,“子期,上来说话。”

彼时,先帝病重,太子软弱迂腐苦守西京,二皇子拥兵自重雄踞一方,被冷落了二十几年的七皇子忽的就成了薛太师的东床快婿。一时间,朝野内外风起云涌。

转眼十七年,爱欲记却忘,午夜梦回也渐渐模糊了他的脸庞。中元节的传言他也曾听到了一些,窦沉碧当真是回来了?若是回来了,怎么不来看我?哪怕是索命也好。

等到回过神来,再往那楼上看,就见着一张笑逐颜开的脸,站起身来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楼下挥手。他喊了几句什么,可是隔了熙攘的人群,听声音也看不见他喊的是谁。一个转身,乌发在他身后画过一个漂亮的圆弧,匆匆地消失在了白鹿楼的窗口。

李降拨开眼前的人群直往那白鹿楼的门前挤去,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沉碧……沉碧你真的回来了……”熙攘的人群扯乱了他的衣衫挤掉了他的折扇他都没有发觉。身后的小太监一脸的焦急,声嘶力竭的叫声他也是充耳不闻。

愣是踩着几个人的脚,好容易挤到二楼那个临窗的位置。却见桌上杯盏俱新,一碟花生一碟牛肉。桌前坐的不知谁家子弟,觥筹交错正是笑闹的开心。

方才种种当真如过眼云烟黄粱一梦……

其实窦谪云没有走远。从那白鹿楼里钻出来,仗着轻功很快便挤到了豆公子身边。李豆四下瞧了瞧,牵着他的手埋头就是一顿猛跑,嘴里嚷嚷着,“你不知道王家铺子生意多好,去迟了包子就卖光了!”

两人手牵着手,旁若无人的从城南跑到了城北,跑的双腿打颤仍就是没赶上王家铺子里的最后一个鲜肉包子。窦谪云捧着个菜包心里可不高兴了,坐了店门前丢着的一张瘸腿儿板凳,瘪着嘴直埋怨,“都怪你,来的那么慢,又不让我吃东西,快把我饿死啦!”

风流倜傥的豆公子一蹬腿做在了门槛上,一把扇子摇的哗哗作响还是替别人打着的,嘴里应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下次不敢了”等等。

第十五章

八月中,桂子香气愈盛。若再是浓烈一分,便叫人恼着了,亏得昨夜一场淅沥小雨,将那竞相开放的花骨朵儿打去一半。天明时分,仍听的廊前屋后水声滴答不止,院中树下一地细碎的奶白色。秋风拂面,凭生几分清凉舒爽,干脆洁净,带走一夏的粘人暑气。如蓝河里秋水初起,碧蓝碧蓝直印着天色。河道愣是比往日宽了几丈,几株茂盛的柳树,都能将那腿脚与长发没入水中,如河畔洗浴的美人。

就算是下着些小雨,长安城内的生意仍然是停不下。王家铺子里出了新式样的馒头,长得跟月饼似地还印着讨巧的花色。醉仙楼里又有了新菜色,名字煞是生僻一般人都看不明白。十全赌坊的伙计在外头吆喝:八月十五中秋夜,本赌坊所有茶水小食免费提供……

一喊便是一整天。

大明宫里响了晚钟,穿透了喧嚣直冲云端。有那么一刻半会儿的万籁俱寂,转而又熙攘开了。这是后宫的月膳,大小嫔妃都跟皇上一个桌上坐了,上几道凉菜添几杯薄酒。若有了兴致便每人说上几句,若碰上官家不如意,便没什么多说的就那么静悄悄的吃饭。有些不得宠的妃子,只能在这会儿远远地偷偷地瞧上官家几眼;若是个眼力差的,一辈子都没能看清过自己夫君的鼻子眉眼。

谁家的小姑娘还不知羞,新买了云璧玉搔头歪歪斜斜的簪在耳边,一步三回头。眺望着百尺宫墙,与友人笑道,“等我再长大些,就要进宫选妃子做娘娘……”

友人笑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可想好了?

小姑娘皱着个眉头,似个忧从中来难以取舍,思量了半天才为难道,“那……那我还是嫁给豆公子吧。改日就让我爹给我说亲去……”

友人掩住了嘴。楼上听着的赵2家少爷拿拐子捅着李豆,“豆公子啊豆公子,你究竟祸害了多少姑娘家啊?”

李豆捡起碗里的一粒蚕豆放入嘴中,笑而不答。

国舅爷的内侄儿……哦,不对,是十全赌坊的夏老板自饮一盏,挑了嘴角笑问,“人人都说你金屋藏娇了,今个儿怎么得闲了,有空和我们几个瞎混了?”

“他去落梅寺里了,嫌我市侩不让我跟。”

就那么一句,在座的三人皆是面面相觑。这是谁家的小姐好大的架子,最是清明灵秀的豆公子倒成了浊世里的腌臢货了。

李豆说得好听,心里真真是有苦难言。窦谪云不知打哪儿听说落梅寺的老方丈是南派落梅剑的传人,百般拗着要去讨教。李豆说:“行啊,我安排两顶轿子,隔日我们就去。”

小土包子一听就不愿意了,说什么“学武之人怎能好逸恶劳?轿子什么的我才不坐!”

豆公子心想:这可够呛,落梅寺在山顶上一来一去就是一整天,几乎竖直的山道不走的人双腿打战才有鬼呢。

窦谪云是好轻功,脚尖一个点地就能窜出去四五丈高。丢下一句,“你别跟着了,我去去就回”,短棍一提说走就走,云里雾里还留着一句小小的抱怨“磨磨蹭蹭的,慢死了……”。李豆在后头可怜巴巴的追了一里地,可哪里能追的上。

赵家少爷醉的不轻,半是扯着半是搂着与他说道,“赶巧了,今个儿倚红拢翠阁的倾城姑娘出阁,咱哥几个去快活快活可好?”说罢,眯着眼睛看看众人,又问一句,“快活快活,可好?”

谁家的白衣小公子指着他笑道,“赵大,你是想去看你的清风姑娘吧?娶了个明月在屋后还嫌不够,又惦念上清风了?”

赵家少爷满嘴的酒气,喷着人道,“谁、谁、谁说的!我对清风明月,都是真心的!”转眼,又嘻嘻哈哈的抱住了那人,嬉皮笑脸的说,“小白,我对你也是真心的……你要是想,我立马娶你回家,若有半句虚言我天打雷劈……”

白少打那鼻子里哼出一声,将他推到在地。另外三人相视一笑,那赵大也不恼,爬起来又是依依呀呀的缠了上去。

“人人都这般的风花雪月,也不管管我这深闺苦寂的。”李豆饮尽一杯,心里百转千回的叹道一句。端着那雕花的酒盏,脸上倒是写满了幽怨。

窦谪云是个实心眼的,自打那次“洞房”之后,就一心认定了亲亲摸摸抱抱就是洞房了。高兴了,就拉着李豆亲上一口,趴在他怀里蹭啊蹭,嘴里有的没得叫着“媳妇儿”却愣是发于情止与礼。撩拨的别人火气都上来了,他自己又翻了个身陷入了梦乡。

李豆心里悔得,肠子都成青色了。只得搂着那段白白嫩嫩的脖子啃上两口,以泄心头之恨。又挑起一粒蚕豆,抛入嘴中,兀自嘟囔着一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个不知风月的……”

再说那小土包子飞奔到了半路,细细回想着先前对待李豆的口气,心中徒生了那么一分自责。李豆本就是个城里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又嫁给自己做媳妇儿了,该是要好好疼他的……自己怎么、怎么还不耐烦他了?

边想心里边是懊恼,也不知他到底生气没有,巴不得下一秒就能见着。在看眼前已是日暮西山,落梅寺却遥不可及,干脆脚步一转,冲着长安城门又奔了回去。

偏也就是一个巧字,窦谪云打那如蓝河畔飞奔而过,莫名其妙的就叫一群莺莺燕燕给拦住了去路。鲜红的指甲如勾魂般的在他眼前晃动,鼻尖嘴上全是女人腻歪的香气,“小哥来我倚红拢翠阁吧,我叫玉儿,年方二八……”

看着那水蛇般缠上来的胳膊,小土包子的脸都胀红了。姑娘家的身子跟水豆腐似地,叫他连个力气都不敢使,生怕一巴掌下去就给弄折了。就这么推也不是,躲也不是,稀里糊涂的就给拉了进门。

倚红拢翠阁里正是热闹欢愉,一亩半地的大堂里搭起了个半人高的戏台子。几位舞娘穿着嫩黄的纱衣在那台上簇成一个圆又分散开去;矮个子的龟公捧著名册与那人群中穿梭着,一丈长的铜嘴茶壶搁着桌替他斟茶。

花街柳巷什么的窦谪云只从师父口中听说过,这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怎么的也算是跟着豆公子见过些世面的,可这会子又看呆过去了。

穿红戴绿的鸨妈妈掩着嘴凑上来,梨花香的头油隔着座儿都能闻到,“哥儿看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当真是艳福不浅,赶上我家四个姑娘一起出阁。”

“出阁?”城里人嫁女儿似乎就是这个斯文说法,不由得惊叹道,“婶子有四个女儿一起嫁人?当真是好福气……”

鸨妈妈一楞,还当是找茬的。再看这一身的穿着,不是王孙公子也该是个富庶殷实的了。心下笑道,敢情今日遇上只呆雏子了。也不揭穿他,只是笑道,“是了是了!哥儿若是喜欢,也可以娶一个回家……”

小土包子有些震惊了!居然还有如此儿戏之事,忙摆着手到,“不不不、俺、俺已经娶妻了……”

老鸨子扯了块帕子掩着嘴笑,“哎呦,哥儿可真是好男人真英雄。可是男人谁没有个三妻四妾啊?你看那同泰堂的赵大掌柜的,家里可不止三番四妾,今个儿我的小女儿清风还不是叫他迎了去……”

就那么顺手一指,指着二楼那扇雕龙绘凤的天字一号房。

端着果盘的丫头推门进去,朱红色的紫檀木门里透出一张三分迷醉的侧脸,面前的酒杯似有人托着,喂进他嘴里去。伺候着的丫头进去了,转身阖上门。就那么电光火石的一刹,窦谪云还是看见了坐在李豆腿上的那位美娇娘。

当真是个沉鱼落雁闭花羞月。

老鸨子知他看到了,跟着叹道,“女大不中留啊!看来我这大女儿倾城今日得许配给他豆公子喽!”

窦谪云再是不济,这话还是听懂了。一个纵身便上了二楼。

天字一号房的门只是轻轻地阖上了,并未关严实。只消稍稍一推便能看见里头的景象。夏十二、赵大、白少三人皆是搂着花娘嬉闹。花团锦簇的四五个姑娘,衣衫半解羞得满面通红。唯独他李豆还算是正经的,只是抱着坐在膝头。即便如此,小土包子还是难受了。一双眼睛气的通红,脖子后头都能看见炸起来的毛了。一掌下去,那欲遮还修的门板就裂成了八瓣儿:

“李豆你这个臭流氓,做了我娘子居然还和别人洞房!”

第十六章

小土包子伤心了。

李豆是个流氓、人渣、王八蛋,是个臭不要脸的负心汉。哦,不对,他是我媳妇,怎么是负心汉呢?李豆这个臭不要脸的负心婆娘,都跟我成亲了居然还和别人洞房。要是我不冲进去,她都该和人亲上了!!

窦谪云想到花娘哪一方红艳艳的朱唇,心里就是一阵反胃。

也不管身后有没有人来追,七手八脚的就往长安城中最熟悉的地方跑去。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停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前。

华灯初上,两盏鲜红滚圆的门灯高悬。他虽是看不懂,但也知道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叫做“豆”。

李豆,当朝的新贵,皇帝老儿心尖子上的那块肉。怎会瞎了狗眼看上自己这只山里来的土包子?定是觉得耍着好玩,才把他留在府里的!就跟自家师父养只赖皮猫似地,喜欢了就逗着玩赏块鱼,不喜欢了就一脚踢得远远的饿着了也不闻不问。亏自己心里还想着他,跑了十几里地回来给他赔不是!

心里越想是觉得越气,两粒眼珠子瞪得滚圆,愤愤的盯着大门。看门的王九听见声响出来应门,就看见窦谪云如同疯了般眦着眼站在门前。一口银牙咬得铁实,恨不得把整座府院给拆吃入腹了一般。

小土包子看到了王九,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对着他骂道一句,“城里人就会欺负人……”话还没说完,自己也不知怎的就要哭出来了。梗着脖子又是一句,“姓李的都不是好人!”

话一说到这儿,忽的他就记起了先前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事儿。

他来长安城是刺杀皇上的,可不是来跟他李豆过日的!果然是被李豆骗去了,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给忘了!

……

月膳毕时已是深夜。

李降发自心底不喜欢这些行当,唧唧喳喳的坐了满园子的女人,话多又碎偏还要扯细了嗓子装个柔弱。

更深露重,宫中亦是万物倦怠。明明没说几句话,却已觉得疲惫不已。贴身的内侍端来了后宫的牌子,花花绿绿摆满了一盘。巴掌大小的牌子上,乌黑的墨色描写着几个枯燥的名字。惠妃洪氏,端妃马氏,洪右相的侄女,马左相得胞妹。朝堂上洪马二人终日吵得不可开交,后宫中两位妃子勾心斗角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想着都叫人没了兴致。挥手屏退了贴身的内侍,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和衣睡稳。

红烛上罩了黄纱,跳动的烛火立马变得柔和温暖,隐隐约约有几分深宫的暧昧之情。墙上的西洋挂钟发出咔嚓咔嚓的走动声,沉重的更声穿透重重宫墙直入人的心底。正是长夜漫漫万籁俱寂,“呼”的一声就在这低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谁?”

李降正准备起身,脖子上就抵上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来杀你的人,狗皇帝!”窦谪云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两只眼睛。身上套着的是他穿来的那套石青短打,黑色的腰带掐出一片单薄的身板儿。

李降被制在床上不得动弹,但只消一眼他已将眼前人打量了个遍。该是个外省的年轻人,并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武功不错轻功格外的好,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倒是格外的熟悉。凤目吊稍黑白分明,只有这眼神不像……这眼神,这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为什么杀我?”

窦谪云被他那一眼看的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拿着刀的手里无端的就除了一层薄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把刀更逼近了李降的脖子,另一首抓着他的衣襟,把他从床上逼起来,说道一句,“走,带我去拿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李降有点愣住了。传国玉玺早已遗失与战乱之中,历朝历代都在极力搜寻但终究是无功而返。自己若是有了这件宝物,早就昭告天下了。

有传国玉玺便能号令天下,到时候什么深仇大恨报不了?这是李豆说得。他那时虽是醉了,但这句话确实铭记在心。把那狗皇帝向前推了一把,怒道,“就在你寝宫床侧的暗间里,你别想装的不知道!”

这话一出,官家算是明白了。“你和窦家什么关系?”他问道,无奈小土包子不愿回答,一张嘴在黑纱后头抿的紧紧地。

暗间就在床侧,不消几步路就能走到。小土包子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的,只是又将他往前推了一把,道,“开门。”手中的匕首抵的紧了些,在李降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这暗间也算是宫里的禁地,做的甚是精密。入口掩在床侧的雕花古玩架之后,开门的机关在一方青瓷盆的下。李降将那青瓷盆转动了几分,古玩架就无声无息的移开去了一人宽的位置。暗间内的烛火“噌”的亮了起来,像是有人在内等候一般。

窦谪云知道宫内机关深重,只把皇上往那暗间里一推,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钻入其中。心中暗暗惊叹:这等机关,也不知道李豆是怎么发现的。

灯火煌煌,照的满是通透。哪儿来的传国玉玺?雪白的墙上只有一幅字,一幅画。字书“君临天下”,潇洒的行草,运笔行文分明与白鹿楼里得来的那副一模一样;右下一方红印,有点模糊但仍看得出是“沉碧如蓝”四个小字。画上是一个人,手持青伞打桥上走来,一个侧影不知在眺望着什么;烟雨迷蒙了周遭的一切,只觉得他一身红衣丰神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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