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 第一部——偷偷写文
偷偷写文  发于:2011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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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衙役将供词捧到案上,他低头一看,不由大怒,这哪里是画了什么押,只见供词上用朱笔写了个大大的“冤”字,鲜红如血,触目惊心,将供词也给覆掉了。又见那字笔笔凝重,力透纸背,竟似满腔悲愤化为实物迎面而来。

楚寒枫一把将那废供词撕碎,暴跳道:“换刑!”

46、

衙役搬来三尺多长的夹棍,将他双足放置其间。陈则铭趴倒在地,身体忍不住的微微发抖。楚寒枫瞧他似是惧了,笑道:“我任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受这刑不叫的,将军等会不知道能不能忍得住?”

陈则铭也不答话,只紧紧闭着眼。

眼见左右衙役已将索扯起,待一声令下,便是骨碎血洒。楚寒枫轻声冷笑,正要开口,突闻门前喝止之声暴起,“住手!”

众人诧异抬头,见一人身着官服站在门口,手捧一物,斥道:“楚寒枫,你不过大理寺少卿,这等大案居然敢私设公堂,乱刑逼供,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楚寒枫怔了片刻,来人瞧来甚是眼生,可又身着二品官袍,这朝中大员没有他不认得的,想来对方不过是外地官员,可外面卫士怎么居然将闲杂人等放了进来,不由生疑:“......你是何人?”

那官员慢慢走入,举起手中黄锻,“我乃新任刑部侍郎吴过,叫大理寺卿前来接旨。”楚寒枫看他身后跟入的持刀侍卫,渐渐张大了嘴。

陈则铭吃惊回头,“......吴兄。”

吴过朝他微微一笑。

按皇帝旨意,刑部接管此案。大理寺只得放人。

陈则铭大刑之下逃脱,着实幸运。重回天牢后,吴过为他请来良医,并亲自看望。

两人许久不见,陈则铭又逢落难之时为他所救,对他更添了份亲切之感。却是疑惑他如何突然间飞黄腾达,居然成了刑部侍郎,吴过说是皇帝突然下旨将他诏回,并予以重用,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忖并无什么大功值得重赏,正惶恐不已,“不过,当时万岁却问了句非常奇怪的话。”

陈则铭奇道:“什么话?”

“万岁问,当初陈将军军纪不严,将士抢夺成性,不成体统,虽然得胜,但朝中众多大臣不满,纷纷上奏,我身为监军,为什么却不提?”

陈则铭想起当初,“其实......吴兄当初就已经帮过我一次了。”

吴过笑道:“这时候再说也没关系了,反正事过境迁。那时确实也有几人跟我提过该弹骇将军。可我总觉得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也不奇怪。朝中那些大臣没去过那冰天雪地,哪里知道征战危险辛苦,一味只在背后放冷箭,实在不足为伍。”

陈则铭苦笑了片刻,猛然醒道:“我的家人......”

吴过安慰道:“将军放心,我方才已经着人去通报陈府。将军昨夜方被拿,按理消息最快也要今日才到府上,这么点时间,出不了什么乱子。”陈则铭自是感激不尽。

吴过又道:“那楚寒枫已被关押,我已经奏请万岁,明日三堂会审,或许能给将军一个清白。”

陈则铭吃惊,“此言何意?”

吴过道:“他越权独自审你,若是平常案件,也就罢了。可这等大案,如今又是皇上钦定,也算他运气不好,定个知法犯法之罪是没半点问题。......不过他与你无冤无仇,实在没有必要冒险置你于死地,想是有人授意,打通了关节,许了好处。只要问出那人姓名......也许真如圣上所言,朝中另有奸细。”

陈则铭浑身一震,“......大人这话,便是说皇上疑的......不是我?”

吴过迟疑,“这话我却不敢说,万岁圣心难测啊,常人哪里看得清。不过圣上说,所有证据都指向将军,事情哪里会这样巧,所以反倒是真正可疑之处。”陈则铭听了这话,憋在胸中一夜的那口浊气终于散了些,一时间眼前泛花,忍不住低头捂住脸,鼻中酸涩难当。

正在此时,有狱吏急匆匆奔了进来,连声道:“不好了,不好了,楚寒枫......畏罪自杀了。”

吴过猛然起身,“什么!”两人相顾,骇然失色。

过了几日,皇帝宣陈则铭入宫答话。

吴过拿来干净衣裳给陈则铭换过,又喊来马车从他入宫,一切都安排妥当,无不妥帖,陈则铭心里感激,不由感叹,当初自己在战场上还有几分看不起此人贪生怕死,却原来人在各方面的才能各不相同,哪里能一一强求。

到了宫内,自然有内侍前来接手,押着他一路蹒跚前行,待到了御书房前,他无意中抬头,不禁怔住,前方一个人正立在廊前,低头沉思。那眉目,那神情竟然分外的熟悉,他几乎张口要叫出声。

“杨......”杨粱?他不是死了吗,难道是鬼魂?

那人听得响动,偏头看了过来,见他手上镣铐,不由皱了皱眉,露出些鄙夷神色来。

两人这一照面,陈则铭将那个名字生生咽了下去。

相似的面容,相似的神态,可杨粱总是带着从容又不羁的笑容,见之亲近,这个人却板着脸,眼神中的冷淡似乎要拒人千里,杨粱少着华服,这人却衣着华丽。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更重要的是,这人还不过是个少年。

那少年抬足往御书房里去了,陈则铭却在门外候着。

片刻后,里面传来皇帝笑声,似乎很是欢愉,再等了一会,有人来叫他进去,陈则铭不自主叹息了一声。

皇帝见他进来,收笑道:“卿的伤可好些了?”

陈则铭一路行来,伤处早已经疼痛难忍,却跪道:“谢陛下关心,好很多了。”

皇帝将身后少年扯将出来,持了那少年的手道:“卿来看,他是不是与杨粱很象。”

陈则铭恭敬道:“确是很象。”

皇帝道:“他是杨粱的远房侄子,朕命人找了多年,今日才找到。想当初朕为太子时,还抱过他呢。”那少年见万岁言语间居然颇看重此人,也生了好奇心,仔细打量陈则铭。

陈则铭道:“恭喜陛下。”

皇帝这才注意他仍是一身囚服,皱眉道:“吴过也不会找件好衣裳给你穿吗。”

陈则铭道:“案情未定,臣仍是阶下之囚。”

皇帝挥手不耐道:“人都死了,线索早是断了,还定什么,你这便回府将养,不必到天牢去了。”陈则铭几乎窒住,半晌才压制住发抖的声音道:“......臣遵旨。”

皇帝看了他一眼,突又有些心软,“到御医那去拿些伤药,好好休息。往后的事,朕自有定夺。”

有人上前来将他锁链去掉,陈则铭重重叩了个头,低头退了出去。

出屋时,听皇帝对那少年柔声道:“你就仍住你叔父的旧宅子吧,......朕赐些宫女与你,以后常到宫中行走。”陈则铭猛然转身,掀帘出屋。

47、

回到家中,母亲见了他身上伤痕,掩面流泪不止,陈睹连连叹息,“查清了就好,查清了就好啊!”他告老后,舒心日子已经过了多年,不过问俗事太久,猛然间听说儿子下了天牢,骤然间居然有些失措。这一下见儿子无碍回来,才劫后余生般的松了口气,却又总是忐忑难安。

陈则铭含笑道:“是孩儿不好,劳父母忧心了。”说到后面,不知为什么却撑不住那个笑容,略一低眉,泪水便悄然落了下来。

吴过仍在负责此案,既然牵扯如此之大,自然还是需要给天下及朝内一个交代的,哪怕那的确只是一个交代。

不多久,圣旨下来了,那地契被证明是伪造的,据说这地契出现得也很是神秘,却是连着一封检举信一道,于某日在大理寺卿退朝时,从路旁被扔入轿中的,查不出是何人所掷。

而韩公公的弹骇依然生了效果,陈则铭被罚一年俸禄,以惩戒他的不作为,并命他伤好后,重赴前线,继续主掌帅印,戴罪立功。

陈则铭养伤其间,吴过也常来探望,他京中无亲无故,虽然已有了府邸,可到底冷清,所以除了探病,只怕还有些蹭饭的意思。吴过对他受罚一事,倒颇为不平,据他自己说,也曾在皇帝面前力争过,可皇帝不以为然。陈则铭听着也不言语,面无表情。

过了段日子,伤养好了,再上边关,监军却换了人。

陈则铭松了口气,要他每日再必恭必敬的面对韩公公,实在也是种酷刑。

在他离开的其间,皇帝派的人倒不离谱,是朝中最长守城的一位卢江平将军,可见对他的攻守之策,皇帝还是赞同的,并不糊涂。这倒不出陈则铭所料,罚俸一年,本就是最轻的惩罚,该是做给人看的,只是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陈则铭却再也没兴趣去猜。

律延趁他不在,曾发动过几次猛攻,想趁虚而入,卢江平居然在那些攻势中仍将城守了下来。见他到来,卢江平笑道:“总算是能松口气。”

陈则铭笑了笑:“哪里,换了我,只怕不如将军。”他倒不是谦虚,守并不是他所长。

两军对垒,律延远远望见他银白盔甲,红樱如火,不禁笑了笑。

叫了人到阵前喊话:“陈将军,听说那昏君不分青红皂白,将将军拿了下狱,如今尚能全身而出,实乃你我之幸!”

陈则铭冷冷看着对面军中众人拥立的那条人影,“何必猫哭耗子。”

律延又派那人上前:“我匈奴战将也多,可无一人需如将军一般,委曲求全,置身人下,这大概也是汉人与我们匈奴人的不同吧!”

众人倒还不大明白他言下真意,并不在意。

陈则铭一听,置身人下四个字分明另有所指,万万料不到他竟然拿这事在人前来辱自己,不由脸色骤变,心中大乱。

那人还要再喊,陈则铭反手一摸,连上三箭,猛拉满弦。只听一声呼啸,那三箭并排射出,他极怒之下出手,真是气势如虹,疾如流星。那人躲避不及,竟被三箭穿心而过,踉跄着倒下,立即断气。

己方兵士见主将神射,顿时欢声震天,不绝如耳。

律延却只是微笑。待呼声稍歇,他又着人呼道:“你杀得了一人,灭得了天下......”陈则铭不待他喊完,已经喝令麾下,“给我杀!!”一拍马臀,身先士卒,疾射而出。

他这心浮气燥却恰巧是兵家大忌,此刻他还年轻,有些事情不能忍也得忍,他虽然知道,却还不能做到。律延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匈奴人很少硬对硬的打,两军交战不久,便佯败退走。陈则铭见对方撤退,也不敢掉以轻心,立即鸣金收兵。却在他整队返城时,律延大军突然掉头冲了回来,杀了记回马枪。

陈则铭措手不及,队型立即被冲乱,两军很快融在了一起。不少匈奴人跟着人流往城内冲,城内兵士被这变故惊住,可主帅还在外面,便不敢关门,城门下一团混战。

陈则铭拍马奔到城下,拦在吊桥前,杀了几个往前冲的匈奴人,回头纵声大喝:“关门!!升吊桥!!!”

此刻大军只剩了小半在城外,按理说陈则铭身为大帅,便该立即冲回城中,再收吊桥,以图后事。可他却本能的落在了后面,这心理在危急中连他自己也未能觉察。

只听“嘎吱--”沉重的声音响起,城门渐渐合拢。吊桥升起时,惊叫声起,不知落了多少兵士到护城河里去。

律延在阵后看着一切,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所及,陈则铭满身是血,勇猛无敌,但那只是困兽犹斗。

城外的汉人兵士越杀越少,更多的人涌到了白袍小将那里。

那是必经之道。

陈则铭已经杀得双眼充血,前赴后继的敌人,一个个在他马前倒下,没人能掠过他雪亮的戟尖。然而,他们似乎永远杀不完,毫不畏惧往他面前涌来。

他渐渐有些神智模糊,手中却是丝毫不慢。一股血喷到他脸上,粘稠的液体渐渐干涸,他却腾不出手去擦,他咬着牙,几乎要睁不开眼。

他想我要死在这里了。

我要死在这里了。

......

你看得到吗?

就在这一刻,城门内一声呼喝,响彻云霄。

匈奴人都被这豪气震天的叫声惊了一惊,城门突然洞开,一队汉人兵士身着黑甲,纵马冲出。

48、

吊桥轰然落下时,桥下搭人梯的那些匈奴人发出了尖叫,纷纷滚落到水中。

陈则铭已经杀红了眼,这些声响他没听到,或者纵然听到他也根本无暇顾及。

砍倒最后一个敌人时,再没人再往他身前冲。他不明就里,却又觉察到这个难得的空隙,抬手抹去脸上已经半干的血迹,天地在指后颤颤巍巍遥遥欲坠。

他的手因为疲惫而无法自控地发抖,方天画戟渐渐下垂。他弯下腰,靠在爱骑脖项上,喘息着慢慢吐出口中的黄沙。

不能松手,松手就完了。

他收拢五指,尽全力抓紧险些脱手而出的戟杆。

戟尾冰凉,这让他多少清醒了些,然后终于能觉察到身边那奇怪的静默。

抬起头,他看见数排黑衣骑兵正沉默地背向着他。他们将匈奴兵阻挡在他之前,接连起伏的锋利枪尖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

“大帅!”他想回头,却突然一阵晕眩,往马下坠了下去,落地时那一刻他看见的是言青惊慌的脸。

凭这数千人要转变整个战局虽然困难,但要在吊桥前救出一个人却不算什么。黑衣旅组建后完成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救了他们的将军性命,这是谁也没想过的。

陈则铭醒来后第一个念头,便是,他打了败仗。

他睁大着双眼,怔了许久。

事后清点,这一仗,死伤兵士达三万之众,对方留在战场上的尸体不过千余具,虽然黑衣旅伤亡甚小,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仗。由于之前几战,兵士们本对这位主帅期望极高,这会见他原来也是俗人,非但做不到每战必胜,而且还是大败,不由士气狂泄。

没过多久,便有旨意下达,将他召回京城,并撤换主帅。

临行前,言青痛哭流涕,他是陈则铭一手提拔上来的,不舍之情难免,陈则铭安慰他道:“将来总有相见之日。”

言青含泪:“黑衣旅是将军一手创建,无论他人如何看,我们便总是等着将军一个人。”

陈则铭沉默片刻,道:“这话人前切不可再提起,否则将来终有一日,我难逃杀身之祸。”言青惊住,再不敢言。

在朝上陈叙战败经过时,陈则铭忍不住的满脸惭愧,众目睽睽下,仔细分析自己的失败,这绝不是令人愉悦的事情。

周遭大臣的目光有扼腕的,有嘲笑的,也有愤怒的。他们都瞥着跪在殿前的陈则铭,不吝指责。人本来便是如此,成王败寇。哪怕你之前赢得再多,输了一次,那这一次便是焦点所在。

皇帝虽然没露勃然之色,却问得极是详细,有疑问处立即便指出来,不留半点情面。

陈则铭在众人的包围中,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他不禁自嘲地想,如果那时候言青没有带着黑衣旅来救他,也许今日还能封个忠意伯吧。

世人总是重视死去的悲壮,而嘲弄活下来的勇气。

幸好这样的审问还是有结束的时候。

之前屡次封赐,陈则铭早已经升至殿前都指挥使,便是当年杨粱曾做过的殿帅,官从二品。这次战败,皇帝不但收回帅印,并将他降了两品,都指挥使改任副职。这便意味着短时间内,皇帝不打算再起用他。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帝对杨如钦的日渐宠爱,杨如钦是杨粱的侄儿,便是陈则铭在宫中曾遇见过的那位。

这杨如钦据说自幼是个神童,二岁能识字,三岁已经开始背论语,到五六岁便能做诗,还词句不俗,如今十八了,被天下文人称为学富五车的才子。他还不曾考过科举,却被皇帝弄进了都察院,做了名言官。人称此人思维敏捷,言语犀利,因为学识渊博,阅遍群书,往往断事断物观点奇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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