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第一、二部——苏芸
苏芸  发于:2011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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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杰想了两秒,说,“张总,我想辞职。”

对方焦灼的态度,挽留的话语,都是意料之中的,苏宇杰没再说什么,真心实意地道了声歉,挂断了电话。

他不打算去领今年的薪水了,尽管他其实需要钱,但这么不负责任地甩手走掉,实在让他觉得良心不安。

可是他也绝不能丢下陆晓。

那天中午他才想起,他一直都没有和陆晓的学校联系过,陆晓当然需要办理休学,刻不容缓。

徐进早就帮陆晓开好了证明,他一直带在身上。还需要什么呢?身份证?户口?——又要去联系谁?

他只知道陆晓学校的名字,但他是哪个学院?哪个专业?

他从来没听陆晓说起过,他也不知道陆晓有没有家人,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陆晓应该有这一切么?

在他心里,陆晓就是住在琴弦上的精灵,纯净快乐,乐章一响就不知疲惫的舞蹈,远离这个世界纷杂的一切。

陆晓和他不一样,陆晓和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就不该有家庭,不该有学校,他就该像童话里飞出来的妖精,住在花蕊里,睡在音

符上。

苏宇杰走进客厅,陆晓早就醒了,却还维持着睡着时的姿态。他的眼睛很大,薄薄的单眼皮是很灵动的弧线,目光却是死的,像离水的鱼。

苏宇杰走过去,牵起他冰凉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纤细的指尖。陆晓左手的指腹柔软了许多,常年练琴摸出的茧子,在一个月里全都慢慢地褪

去了。

他低下头,在那干燥的手心里亲了一下,感觉到陆晓手腕上一根动脉有力地跳动。

这只是个住在地上的,普通的男人——也许连男人都称不上,只是个天真的孩子。

他竟然忽略了陆晓的那么多事情,并且忽略了那么久,他自诩爱他,却连最基本的了解也不肯去做——

如果他早意识到这一点,或许这个人还可以对他微笑,而不是用空洞的目光盯着天花板,丧失了一切表情。

第三章(上)

苏宇杰到底还是找到了陆晓的辅导员。

艺术学院不大,音乐表演专业更是只有几十个学生,苏宇杰把伪造的病历递了上去,谎称自己是陆晓的哥哥,跑了三个小时,终于办好了休

学手续。

那份病历他让徐进写成了风湿性心脏病,他不想让陆晓某一天回来的时候,还要忍受异样的眼光。

尽管返回的那天,也许遥遥无期。

走的时候,他和年轻的女老师道了很多声谢,“谢谢你平时照顾陆晓。”

女老师皱了皱眉,“不管怎么样,你以后还是多关心陆晓吧,我们联系了多少次,也没找到他的家长——”

“陆晓在学校有什么事么?”

女老师的脸色缓和下来,语气和风细雨,充满同情,“他家里是不是还不知道?”

女人接下来的话让苏宇杰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梦中。

陆晓风评不好——几乎可以说是非常的差。他一向不爱说话,和同学没什么交集,从入大学起就常常夜不归宿,学院屡次警告也没有好转。

到了二年级,有人发现他出入娱乐场所,而且是不怎么正经的娱乐场所。到了下半年,更是有人撞见他和陌生男人去宾馆开房间——学院里

对于这种谣传没有深究,但陆晓的成绩也堪忧——挂了四门课不说,还常常旷课,背了一个退学警告仍然不肯悔改。

苏宇杰走出大学驱车回家的时候,仍然有些晕眩,这样的陆晓,和他认识的陆晓,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然后又的确是一个人。他想

着这或许只是空穴来风,但另一个念头始终萦绕不去——陆晓到底为什么那么坚决地想要结束自己自己的生命?

他推门走进屋子,陆晓还躺在沙发上,维持着苏宇杰走时的姿势。苏宇杰脱下外套,在那越来越消瘦的脸上亲了一下,“陆晓,我回来了。

也许是错觉,他觉得陆晓的目光,似乎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他带着期待看了半天,却只是等到陆晓慢慢地闭上眼睛,疲乏地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里,陆晓就像是冬眠的动物,总是睡睡醒醒,永远睡不够似的。苏宇杰看了他一会,仔细地帮他盖好被子,调高空调,然后掩上门

,给徐进打了一个电话。

“徐进,”苏宇杰第一次准备面对这个问题,“陆晓到底会不会好?”

“我不知道。”

徐进的回答其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那……陆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徐进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是他最亲近的人。

苏宇杰咀嚼着这句话,心里的酸涩一点点泛上来,然而一个想法电光火石地跳出来,“BLOG!”

“什么?”

“BLOG,”苏宇杰有些语无伦次,“他一直在写,我看到过他在写。”

“你应该去看看,说不定有线索。”徐进安抚地说,“老苏,你——”

那边已经迫不及待地挂断了电话。

苏宇杰找了一个小时,终于凭记忆找到了那个绿色页面的网站,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输入了“陆晓”两个字,然后一个页面跳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仔细读了那个博主的资料,从生日到年龄再到所在地全部吻合。

这的确是陆晓的BLOG,苏宇杰急不可耐地点开最新的一篇文章,一个提示框弹出来,音响叮咚一声响。

设了密码。

苏宇杰找了自己做程序员的朋友,两个人窝在他的办公室小半天,发现陆晓的BLOG不但设了密码,并且每篇的密码都不一样。朋友诧异极了

,“设这么长的密码,还这么多,他记得住?”

苏宇杰没说话。

陆晓的这些日记,大概是从来不打算给别人看的吧?

“有什么办法没有?”

“笨办法,”朋友摇摇头,“给你个安个程序,按排列组合一个个试吧。”

苏宇杰默默点头,回程的路上,他把笔记本一直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像是守着一个希望。

第三章(下)

从那天开始,笔记本就日夜不分地运转者,因为承受不住苏宇杰的期待而持续着高热。陆晓还是长久地睡着,醒来的时候也仍然眼神空茫,

毫无反应。

苏宇杰开始习惯于每天同他安静地相处,对他轻声说话,他学会了怎么让陆晓毫无困难地吃下食物,也知道了该怎么帮他洗澡和上厕所——

在最初的尴尬过去后,他开始轻车熟路地做着这一切。陆晓像个小孩子一样爱吃甜食,于是苏宇杰学会了做些简单的小点心——淀粉和鸡蛋

牛奶混合的布丁,在冰箱里冰着,傍晚的时候用小汤匙舀给陆晓吃,还有蜜制芸豆,煮好的芸豆裹一层蜂蜜,不能太甜,也不能煮的太烂—

—陆晓回家后的这几天里,苏宇杰对家务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他带着某种微妙的心理做着这一切,不去计较如何事倍功半。

他想让陆晓吃他做的食物,穿他买的衣服,身上包围着他的味道——这些从前不能实现的愿望,现在都成了现实,陆晓的世界周遭都包围着

和自己有关的一切。

但那代价如此悲哀。

有几个晚上,陆晓在他身边睡着,苏宇杰却睡不着,开始考虑将来。房子和车的贷款已经付清了,银行里还有一笔钱,不少,但也绝不多到

让他们长久地这样过日子,于是苏宇杰考虑了一晚上,第二天把车卖了。

他不知道陆晓什么时候会好,然而只要陆晓一天不恢复,他就绝没心思去做别的事情。

哪怕饥寒交迫也不行。

徐进得知他卖车的消息,特地登门来开导他,“苏宇杰,你这样不行。陆晓已经这样了,你还把自己的事业都赔上,不现实。而且你能撑多

久?卖完了车怎么办?卖房?”

苏宇杰正在帮陆晓按摩小腿,总是坐着不走路,血流就不畅,他给陆晓冰凉的脚套上地板袜,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可能吧。”

徐进苦口婆心,“苏宇杰,你得明智,你这人从大学的时候就感情用事,但你想过没有,陆晓可能一辈子好不了,你能照顾他一辈子么?”

苏宇杰头也没抬,把陆晓的裤脚仔细塞进袜子里,平淡地说一声,“能。”

徐进还想说什么,苏宇杰却突然“啊”了一声,抱起陆晓就向洗手间跑过去,徐进这才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有空气里淡淡的臊味。

浴室里哗啦啦响了一阵,苏宇杰又抱着陆晓,小心地把他安置回沙发上。陆晓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洗手间里洗衣机轰隆隆地转动着

徐进忍了一会,还是问道,“他连自己上厕所也不知道么?”

苏宇杰把手插到陆晓柔软的头发里,低声说,“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婴儿一样。”

“像个死人一样。”

徐进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但苏宇杰的表情立刻就吓着了他——一向温和的男人露出噬人似的凶狠神色,徐进不由得往后

退了一步,赶忙说,“对不起。”

苏宇杰的表情慢慢平和下去,不再理徐进,专心致志地用手梳理着陆晓的头发。

其实那头发一点都不乱。

徐进尴尬地进退不得,正想找个借口离开,摆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突然警铃大作,把他吓了一跳。苏宇杰突然撤出手扑到电脑前,几乎要把

整张桌子掀翻。

“怎么回事?”徐进犹犹豫豫地问,苏宇杰勉强看他一眼,眼睛里是压抑不住的急切和焦躁。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徐进求之不得,答应一声走了出去,苏宇杰握着鼠标的手有些抖——那是密码破译开的提示音。

被解开密码的是倒数第三篇日记,苏宇杰算了算时间,正是陆晓刚刚搬来的第二天。

日记很短。

“11月4日。

我搬到他那里住了。

跟个陌生人一起住的感觉难以描述。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以后要朝夕相处,一起吃饭一起做爱,但说到底他还是个陌生人。

但我非这么办不可。

他的房子很大,我从一开始就猜他有钱,看来猜的没错。昨天趁他睡着的时候,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冷的受不了了才回床上去。

他睡的很沉,好像很高兴。

他大概以为我也很高兴。

整栋房子死气沉沉像个棺材,他不听音乐,不看书,整天大概除了财务报表也没摸过纸头。

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三天没摸琴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不想拉琴。”

苏宇杰反复看了三遍,把内容复制出来,才有些迷惘地关上了页面,让程序继续运行。

他打量了一圈自己的房子,很好的户型,客厅很大采光也不错,冷色调的装修,高雅整洁。

陆晓坐在蓝灰色的布艺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神色僵冷木然。

苏宇杰瞬间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没有生气的房子了。

第四章(上)

第二天上午,苏宇杰去了趟花市,在热情摊主的推荐下买了四五盆不知道是什么的盆栽,又买了许多小小的仙人球,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跟摊主说好下午送到家里来,苏宇杰又去了隔壁的宠物市场,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被一只萨摩耶缠了半天,终于还是只买了两只小白鼠和

一对乌龟,连笼子一起拎着,并不太重。

其实陆晓大概会喜欢那种漂亮又温柔的大狗,只是照顾起来实在太费心思——他只照顾陆晓一个就几乎花掉了所有心力,实在没法再养一只

狗。

拎着两只笼子和零零碎碎的饲料、碎木屑之类的东西,苏宇杰向家里走去。半路上有一家书店,苏宇杰在门口停了一下,想起陆晓日记里的

话——“他不听音乐,不看书……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整整齐齐层层叠叠磊到天花板的都是书,书店的氛围让苏宇杰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从大学毕业以后他就再也没进过书店——每天的晨报

送到办公室,晚报送到家,资料都在办公桌上由秘书整理好了,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产生过再读点什么的欲望。

他一叶孤舟似的在书海里迷茫着,偏偏那两只小白鼠没命地叫起来,所有人都向他看过来,让他尴尬无比。店员走过来,礼貌地提醒他宠物

不能带进书店,他的脸瞬间红到耳根。

等到他走出店门的时候,手里到底还是多出了一个巨大的购物袋,里面塞着店员推荐的十几本书,还有一整套的古典音乐精选。其实他也隐

约知道这种精选集华而不实,质量其烂,搞不好还是盗版,但他对古典音乐基本上一无所知,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东西很重,尤其是那一大带书和碟盘,苏宇杰终于回到家的时候两只肩膀酸痛得要命。他用脚带上门,一步步挪到客厅里,准备把东西慢慢

归类。

只朝沙发上望了一眼,苏宇杰整个人就犹如被雷劈中一样动弹不得,购物袋最先从他手里掉下去,在地板上砸出沉闷的巨响,然后是装动物

的笼子。笼盖摔开了,两只小白鼠发出一声尖叫,箭一样向两个方向奔逃而去。

苏宇杰只是傻站着。

陆晓不见了。

整个下午,苏宇杰是在地狱里度过的。

他请保安帮忙,把小区整个翻了一遍,又在附近的三条街道上没命地寻找着,见人就问,可谁也没看到过一个穿着睡衣出门的诡异年轻人。

苏宇杰心里的焦灼火焰慢慢熄灭下去,逐渐变成黑色,变得冰凉。N市太大了,这样找下去根本没有方向,然而苏宇杰仍然马不停蹄地奔走着

他不能停下来,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就这么坐在原地等着陆晓回来,或是被人发现。

他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自责过,他怎么能那么放心地把陆晓留在家里?如果——

他不敢再想了。

电话铃响了四遍苏宇杰才接起来,他整个人都像是生了锈,运转得不大灵光。听起来是个中年女人,声音很陌生,“请问你是不是陆晓的哥

哥?”

苏宇杰不敢呼吸了。

“陆晓在我这里。”

苏宇杰从计程车上跳下来,几步路跑得他几乎窒息,老式得单元楼他爬到三楼,没耐心按电铃,没轻没重地在门上捶了一下,然后有觉得不

对,后退一步,稳住呼吸敲了三声门。

开门的女人五十岁上下,离美貌有很远的距离,想来年轻时也从来没漂亮过。然而这个女人身上有种很独特的气质,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

——她用审视的目光看了苏宇杰一小会,退开一步说道,“进来吧。”

一进门就看到陆晓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穿着浅灰色的睡衣和毛拖鞋,苏宇杰急切地奔过去,叫他的名字,上上下下地看他有没有受伤,

陆晓木然着脸,毫无反应。

“拖鞋。”

女人递了一双拖鞋过来,苏宇杰这才发现自己连鞋都没换就闯了进来,他连声道歉,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女人推过来一张椅子给他,自己则

转身坐在了唯一一张沙发上。

“我姓顾,”女人优雅地叠着腿,神情离温和远的很,“陆晓一直跟我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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