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真正的快乐 第一、二部——苏芸
苏芸  发于:2011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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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苏宇杰都觉得受到伤害,何况是陆晓呢。

苏宇杰站起身来告辞,嘴里道着歉,心里想着,再也不来了。

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突兀地回头问了一句,“顾老师,你认不认识程尧?”

顾老师愣了愣,然后才摇头说道,“不认识,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

“没事,我们先走了,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让苏宇杰觉得心口疼痛。

是替陆晓而疼痛。

再也不来了,他在心里重复一遍,再也不来了。

第八章(上)

中午的时候,姚瑾打电话来说起那把琴的事,言语含糊躲闪。

苏宇杰花大力气让陆晓吃了午饭,这时候陆晓靠在沙发上,似乎是刚刚睡着,苏宇杰怕吵醒他,低声说,“我过去找你。”

苏宇杰离开的时候,还是仔细地反锁好门,半个小时以后姚瑾给他开了门,脸上有些歉意。

“我学姐听了你朋友的录音,”姚瑾磨蹭了半天还是委婉地说道,“她觉得你朋友可能不大适合那把琴。”

虽然早有准备,苏宇杰还是有些不悦,“她觉得陆晓拉的不好?”

“倒也不是好不好的……各花入各眼嘛。”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苏宇杰隐隐地有些生气,虽然自已也知道这样有些不近情理。姚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站起来搭讪着走到音响边上,拿

出一张碟片放了。苏宇杰心不在焉地听了两句,突然觉得这曲调似乎有些耳熟,可又像是从来都没有听过,“姚瑾,这曲子是——?”

“流浪者之歌嘛,”姚瑾笑笑,“就是你朋友录的那首。”

弦音颤抖着,在沉默里消逝了一半,苏宇杰突兀地说道,“让我从头听一遍吧。”

姚瑾重新放了一遍。

从弦乐的背景中,小提琴缓缓浮出水面,忧伤的盘旋,缓缓铺陈开来,渐渐升高,又陡然掉落,变幻出一种宁静优美的忧郁。然而很快地,

曲调又发生了变化,充满张力,难以名状的悲伤蕴含在音符间,跌宕起伏,让人心颤。持续一段时间后,旋律缓缓转回,突然碰发出火一样

跳动的欢乐与热情,像节日的舞蹈,带着让人目眩神迷的节律——然后,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这和陆晓演奏的,是那么不一样。

无论陆晓拉什么,永远都轻盈欢快,小河一样欢乐地哗哗流淌,然而也如溪水一样的清而浅,除了那童话似的欢乐,再也没有其余的东西。

苏宇杰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姚瑾。

“你看,你也听出差距来了吧,”姚瑾终于找到台阶下,字斟句酌地说道,“其实你朋友的指法运功都好,但就是差了点——算了,不说了

。”

苏宇杰严肃地看着她,姚瑾有些不自在,在那目光下却又不得不说下去,“太浮了,全都浮在上买,什么感情也没有,跟跑火车似地一路哗

哗往下拉。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你朋友总是越拉越快。”

苏宇杰摇摇头。

“有些人就是天生压不住拍子,跟赶飞机似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你给他拿个节拍器,马上就好。”

苏宇杰仍然迷惘着,他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但又不是那么太真切,他想起顾老师欲言又止的态度,想起那把摔碎了的琴,想起刚才

听到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音乐,他突然有些明白,陆晓的演奏水平,比他以为的也许要低的多。

他想起陆晓的演奏,里面只有白纸似纯净的欢乐——可他心里明明就该有很多痛苦,承载不住的份量。

“姚瑾,是不是一个人拉得曲子,是和他自己的心情分不开的?高兴的时候就拉的欢快,不高兴的时候就很悲伤?”

姚瑾点点头,“想也知道了呀。”

“那要是有这么一个人,”苏宇杰停顿一下,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他心里很痛苦,拉得曲子却一直很欢快,那是为什么呢?”

姚瑾迟疑了一会才说,“可能是因为他不是真的痛苦。”

“是真的。”

男人眉宇间的神色让姚瑾觉得很揪心。

“我……不太明白。”

眉头见悬着的悲哀全都溶解在他的目光里,苏宇杰低下头,轻声说,“我也不明白。”

姚瑾担忧地走到他身边,男人却已经抬起头,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诚恳地看着她。

“姚瑾,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不管多少钱,请你学姐一定把琴卖给我。”

姚瑾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第八章(下)

那把琴终于还是买到了,十二万,和抢也差不了多少的狮子大张口,姚瑾不明白苏宇杰的固执,只觉得他一再坚持的行为几乎像是在怄气。

苏宇杰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把琴回到了家,就像半年前,他郑重地捧着陆晓的琴。琴盒被打开,苏宇杰拉开红色的丝绒,把那把琴放到陆晓的

膝盖上,把琴弓放进他张口的右手。

“陆晓,这把琴和你原来那把很像的。”

陆晓大张着眼睛,不知在看着天花板上的什么,苏宇杰耐心地一个个把他的手指扣紧,又牵起他的左手放在琴身上。

陆晓的手没在用力,慢慢地向下滑去,不轻不重地碰到琴弦,拨出两三声微弱的声音,他却像听到了号角似地,猛地低下头来。

“陆晓!”

然而无论他怎么叫,陆晓都不再动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茫然的神色,渐渐地松开了手。

某种东西哽在苏宇杰的胸口,不上不下地,他又等了一会,才小心地收好那把琴,慢慢关好了琴盒。

这两天里,又打开了三篇日记,时间隔得很远,点滴零碎的,却都和程尧有关。

像隔了一层隔阂似地,每一个字都认识,每一个字都看不进心里去。苏宇杰漫无目的地滑动着鼠标,又一次为自己觉得悲哀。

又一篇日记打开了。

苏宇杰踟躇了一会,还是带着些矛盾点开了,又是很短的几行字,他却在其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10月27日。

苏宇杰找我出去,他问我想去哪,我说随便,结果一晚上就开着车满城乱跑。

我都替他心疼汽油钱。

路过大剧院的时候灯火通明,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进去过,德罗科来时候,我想去,《猫》来的时候,我想去,结果想了那么多次,一次都没

去成果。

每一次看到剧院门口停着的一排车,我都想把那些车都砸了。

我觉得我不太正常。

可能我从来就没正常过。”

那天大剧院来了一个澳大利亚的小提琴手,据说不是很有名,苏宇杰自然也没听过。票还有不少,苏宇杰托朋友挑了A票里不太引人注目的位

置,早早地带陆晓到了剧院。

没有车到底有不少不便,一路上出租车司机都试图和陆晓说话,苏宇杰应付得尴尬,从后备箱里拿出折叠轮椅的时候,司机不带恶意的好奇

也让他觉得分外别扭。

他开始有点后悔带陆晓出来了。

他们几乎提前两个小时入了场,整个剧院里只有他和陆晓两个人,坐在旧而暗的灯光下,对着空荡荡的舞台。

苏宇杰低声说,“陆晓,你以前想来这里,对吧?”

灯光下飘扬的无数灰尘里,陆晓安静地陷在座位里,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只有睫毛的阴影是一抹浓重的黑。

苏宇杰突然觉得,陆晓就像是一个死去了很久的灵魂,在虚空里飘荡了一圈,魂魄散落在这剧院的上空,而在那沉重的紫红色幕布后面,有

无数他的同类正探出头来,用只有陆晓才听得到的声音,悠长地呼唤着他。

苏宇杰打了个冷战,急促地叫道,“陆晓,陆晓。”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陆晓突然睁开了眼睛,于是那些幽灵咻地褪去了,只剩

积留了近百年的灰尘,仍旧簌簌飘落。

那些灯光也落在陆晓的眼睛里,于是他的眼睛就有了光彩,苏宇杰屏息望着他,仿佛看见一个童话。

灯光渐灭,紫红的帷幕拉上了,又缓缓拉开,一束光落在舞台上,一个孤单的人,一个孤单的尾音。苏宇杰在黑暗里,悄悄地握住了陆晓的

手,在有些湿仄的剧场里,那手掌居然难得地温暖着。

那个尾音消逝了,然后另一个音漂浮着,缓缓地转弯,单调里呈现出一种浓重的哀伤,慢板缓缓地行进,仿佛哭泣似顿挫的长音,然后钢琴

声在舞台的另一端幽灵般地出现,独奏变成了哭泣的协奏。然后那旋律突然颤动起来,紧接着,火焰一样不安地跳动起来,上上下下仿佛游

乐场的烟火,钢琴濒死般地发出怒吼,抛出了雷电似地可怕和弦,然后便永远沉寂了,小提琴却突然振作起来,急促刚进的音符迸发着,仿

佛在做着某种永恒的抗争,层层叠加,逐渐攀升,却在半空中猛地踏空,一组琶音如断线的风筝一样跌落,狠狠坠地。

然后,宏伟的背景响起来,舞台灯大亮,苏宇杰这才看见,在黑暗中原来坐着那样多的人。十几把小提琴陈铺出让人心碎的背景,一抹孤独

的弦音漂浮其上,如一声叹息,然后,缓缓地,沉寂了。

那个小提琴手弯下腰谢幕,台下想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偌大的剧场里只坐了五分之一的人,十足的冷清。那个小提琴水却好像全然不在意似

的,懒洋洋地走进后台休息。

灯光亮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手心里的手动了一下,苏宇杰惊愕地侧过头去,正看见陆晓大睁的双眼。他用那么炽热的目光盯着舞台,仿佛就要燃烧

似的,但那火苗却只是跳动了一下,就飞速地熄灭。

从那以后,只有剧院有演出,不管是什么,只要和古典音乐有关,苏宇杰就一定带着陆晓来。大概是半个月以后,N市本地的剧团有一个小型

的钢琴演奏会,苏宇杰又带着陆晓来了。

演奏会的水平不好不坏,苏宇杰当然听不出所以然来,但他恍惚中觉得,比起小提琴来,钢琴的音色里总是少了一些什么——但无论那是什

么,都是陆晓的演奏中不具备的。

散场的时候有些起风了,苏宇杰帮陆晓扣好外套,正准备带他出门,遥遥地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很不确定地。

“陆晓?”

苏宇杰停下脚步。

那声音更近了些。

“陆晓。”

第九章(上)

身后站着的男人整齐地穿着黑西装,大衣抱在手肘里,很严肃端整,只是脸上带着惊愕。他死死地盯着轮椅上的陆晓,有一瞬间苏宇杰几乎

以为他要扑上来,然而那男人终于还是抬起头来,对上苏宇杰的视线。

两个人目光相处的时候,都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微妙的尴尬,甚至轻微的敌意。苏宇杰盯着他的脸,勉强对他笑了笑,那种惯有的和善表情

终于让男人收回了目光,结束了对峙似的对视。

“陆晓,”男人有些语无伦次地,看着轮椅上的陆晓,脸色很难看,“我是说,我是他朋友。”

苏宇杰伸出一只手去,男人带着点疑虑看了看他干净的手,迟疑地伸出一只手来。两人的手还没碰上,斜刺里飞出的女人声音就让男人倏地

回了头。

“程尧。”

苏宇杰还来不及对这名字惊讶,声音的主人已经走到男人身边,自然地挽住他的手。女人并不漂亮,胖到臃肿的地部,穿了高跟鞋,也才只

及程尧的肩膀高。

苏宇杰从没见过这么不般配的一对。

“老公,”女人的声音倒很甜美,说话的间隙里还对着苏宇杰笑了笑,“遇见朋友了?”

她的眼神落在陆晓身上,立刻礼貌地避开了,不着痕迹地显示出良好的教养。苏宇杰对她点点头,程尧已经拦住她的肩膀,低声说,“那再

见。”

那神色就像仿佛有些心虚似的,另一只手递给苏宇杰一张名片,行色匆匆。苏宇杰低头看了看——确实就是那个名字。

剧场里的人都散去了,空荡荡的过道上只停着他们两个,遥遥的舞台上,几个工人正在打扫场地,灯光昏暗。

苏宇杰弯下腰,低声叫了句,“陆晓。”

轮椅上的人紧紧地挺直着脊背,手脚都痉挛着,苏宇杰把那些虬结成一团的手指掰开,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汗。陆晓的脸上还是淡漠着,唯独

牙关紧紧地咬着,像在忍受什么痛苦似的,苍白如纸的脸。

回到家以后,苏宇杰把空调开暖,泡了杯热茶,一茶匙一茶匙地给陆晓灌下去。刚下过雨,两个人的衣服都被泥水溅得稀烂,苏宇杰把脏衣

服换下来,又帮陆晓换了衣服,然后把脏衣物一股脑地丢尽了洗衣机。

那张名片还在外套口袋里,苏宇杰故意忘记了这件事,直到它变成细而破烂的一堆纸泥。他把衣服甩干,晾好,然后走进客厅去。

陆晓坐在沙发的一角,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膝盖,眼神还是一样的空茫,苏宇杰走过去,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双手还是没能暖和起来,又凉又硬,苏宇杰把它们握在手心暖着,不知不觉里,越来越用力。

“陆晓,不管他以前和你是怎么样的,以后他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过了三四秒,苏宇杰松开手,盯着陆晓空白的眼睛,“就这样行么?”

他等了很久,终于还是没能等到回答,苏宇杰自嘲地笑笑,站起来走到电脑边。

那个软件还在运行着,永远不知疲惫似地,苏宇杰在过去打开的日志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一篇。

“11月2日。

今天程尧来找我。

昨天他给我打电话以后,我就一直忐忑不安,想着他是不是改变主意了,结果是我想多了,他来还我钱。

我没问他钱是哪里来的,不问也知道了。我问他婚礼是哪天,他支支吾吾,面有难色。

毕竟娶了个又丑又肥的女人没什么好炫耀的,就算她爸爸是高干也是一样。

我决定破釜沉舟了,我说我喜欢他,三年了一直都是。

他说,其实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我喜欢他,也知道我其实是靠什么在赚钱,但他就这么心安理,一边看着我为他不惜一切,一边为自己铺路。

归根结底,他没做错什么,他从来都没开口让我干过什么,都是我自己要这么干的。

他把钱还给我了,就不再觉得欠我什么。

对,他什么都不欠我的。”

第九章(下)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苏宇杰做了梦,半睡半醒之间,他感觉到似乎有人起身,然后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或者只是以为

自己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蓝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一屋子水银似的光。这场景太美丽了,又那么静谧安宁,于是苏宇杰心安理得地

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有很轻很轻的琴音,从很远的地方乘着风飘过来,在耳畔缠绕反折,枝枝蔓蔓地开出花来,好像是小提琴,听久了又变成彼得潘的笛子

,在永恒的童年森里奔跑,将成长和衰老远远抛在脑后,一路欢笑着奔逃。然后起风了,琴声和笛声都七零八落地四处飘散,苏宇杰下意识

地收进手臂,怀抱里空空荡荡。

第二天陆晓还是起得很晚,一直到中午还蜷缩在被子里,畏寒似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苏宇杰把空调打开,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稍微擦

一下积了不少灰尘的窗台。

经过沙发的时候他察觉到有些东西不对,然后发觉,原本摆在沙发一脚的琴盒好像略微移动了一两厘米的位置,他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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