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两件江河小时侯穿的睡衣,放在北屋的炕上了,你穿准合适。”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江河在一边脸也红了,撒娇般地说:“知道
了妈,人家又不是小孩子!”晚上回来以后,我看见两件睡衣已经放在我枕头边上了。我抚摸着睡衣,问江河:“你妈是不是知道了我们
两个的事儿?”他笑笑说:“没有吧。知道了她也不懂。”“可是,”我说:“我总觉得不好。”他说:“我家里有三个男孩子,我妈最
疼我了,把我当女孩子一样带。我五岁的时候还穿裙子呢!我什么事儿她都是依着我的。”我说:“我不信。”他说:“不信?那我明天
跟我妈说去,说我要讨你做老婆。”“天!你疯了!”我吃惊地说:“我可是男的!再说,谁说要做你老婆了啦?”他笑,说:“看你吓
的。你不做我老婆做什么?你说啊,呵呵。”“讨厌!”我说。“老婆。”他说。“讨厌!”我说:“讨厌讨厌讨厌啦!”“老婆!”他
说:“我就是要你,哪个女孩子都不要,就是要你做我的男老婆!”第二天下起了毛毛雨,大家决定休息一天。江河便撑起了一把雨伞,
带我去登鹅头山。北去不远,便是这里最高的鹅头山。因为它的形状远远看去象只鹅头所以才取的这个名字。山上多的是柞树,粗大的可
能长了几百年了。树林间有各种各样的野花野草和野果,还有蘑菇和小动物。江河一边走一边向我介绍着。他让我认识了芍药、玉竹和黄
芪等草药,还摘了一株香草,说:“这就是香草。我身上的味道就是香草的味道。我从小就用泡着香草的水洗澡,枕头里枕的也是,所以
身体特别棒。”我把那草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果然好清香,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呢!鹅头山很高,半山腰有白雾飘啊飘的。那岩
石缝里开满了簇簇白色的野杏花,江河采了几朵给我。山的背面是黑越越的树林,向阳的一面却全都是草。草叶在雨水的洗涤中闪闪发亮
着,象玉雕的一般。登高远望,小村子象国画中的景致,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绕过小村伸向远方。江河告诉我,那条河的名字叫“诺敏河
”。玉带般的诺敏河,好美好美。我发现,草根下的土地有被火烧的痕迹,还堆了厚厚的草木灰。“怎么会这样呢?”我奇怪地问。江河
说:“这是森林大火后留下的。”说着他抓起一把草木灰来,在手里筛着,竟然从灰里挑出几颗小小的田螺般的贝壳来。那贝壳很脆,风
化了似的,轻轻一碰就碎了。大的象指甲,小的就象是米粒儿一样。“哇!”我惊奇地叫:“这是什么?!河螺吗?河螺化石吧!怎么会
到这么高的山上来的呢?!”江河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大火烧过以后就能找到了。可能是以前埋在土里的。有很多,漫山遍野
的都是。”我说:“我猜想啊,这里在很久很久以前不是高山,而是一片大海!后来地壳运动,海水干枯了,这儿变成了山,而贝壳留了
下来。你说是不是?江河!”江河说:“也许吧!那就是沧海桑田了。”我一下子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来,说:“山无棱,天地合,乃
敢与君决!”他说:“你倒是记得清楚啊!不过,我还记得《诗经》里另外的一句话。”我说:“什么?”他一下子拉住我的手来,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真的?”我靠在他的怀里,望着烟雨蒙蒙,喃喃地说:“真的,真的。”
(二十一)
从鹅头山回来,我们的衣服都被打湿了。虽然撑着伞,但那雨丝很细很密,无孔不入。小村炊烟四起,四处都是柴火烧炭的味道,不觉地
肚子已经饿了。江河妈做了一碗鱼酱。我生平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鱼酱。全是寸把长的胖头鱼煎熟了以后焖在酱里的。锅盖一掀,那鲜香
的味道立刻飘满了园子。玻璃窗上蒙了一层水汽,我在上面画圈圈。江河妈叫:“肖,快去洗手!开饭啦!”那声音脆极了,叫得我心头
一颤。那一瞬间我的鼻子突然酸了,趁着洗脸的时候我把泪水流在了脸盆里,我多么希望这里就是我的家啊!而我的家,残缺着,冷战着
,争执着。我差不多把那碗鱼酱舔得一干二净了。江河妈说:“好吃吧?!还是做少了。今天你叔叔没有去打鱼,让江河给你打去!”江
河说:“好!我现在就去!”江河妈说:“刚吃完饭,歇一歇吧!”江河却已经拉起了我的手,穿上了鞋子,一溜烟地往外跑。“很快就
回来了,晚上的时候做夜宵哦!”外面依旧下着细雨,江河竟然从仓库里找出了两件蓑衣来。这么原始的东西!我欢天喜地地穿上蓑衣。
两个人互相对望,感觉像稻草人一样,还像是钓鱼翁,好玩儿!江河拿了一挂拦网,带着我向河边走去。渔网有很多种。站在船头撒的那
种是打网,江河拿的这种拦网叫挂子,因为它只要拦在水中间,就可以挂住鱼了。一条清冽的小河是诺敏河的支流,水面被细雨击出无数
的光波。江河选好了位置布好了网,我撅了一根柳树枝在水里胡乱地搅了一阵。哈!网现得沉了,有鱼,好多好多的鱼啊!把网一步步拉
上来,一边拉一边把鱼往下摘,跟在秋树上往下摘果子似的。那鱼通体黑色,长着长长的胡须。江河说那是老头鱼。他还教我认识了几种
鱼,挂在网上的是胖头鱼、柳根儿鱼、鲫鱼,藏在泥巴里的是泥鳅,最肥的是狗鱼,大块头的,肉里几乎没什么刺。这么多的鱼,能做多
少碗鱼酱啊,够我吃到过年的了!我们背着鱼篓踏着夕阳的余晖往回走。江河说:“你别走了吧。”我说:“我也想啊。可是……”他说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你不喜欢这里是吗?”“喜欢。”我说:“我太喜欢了。我真希望永远都呆在这里,永远都有你在身旁。可是…
…”“还可是什么啊?!”他说:“留下来吧!不去上学了,也别回家了,在这里跟我过一辈子!”我惶惑了,“这可能吗?江河,我们
才二十岁,今后的路太长了。”晚上我穿上了江河小时侯出的睡衣。那睡衣虽然旧了,但很整洁,膝盖上补了两块棉布的补丁,很柔软,
针脚很密。江河借着烛光目不转睛地看我,我则在写日记。江河妈送来的夜宵是热气腾腾的几个精致玉米面小窝头、清淡的鱼汤,佐餐是
韭菜花与木耳用盐渍了以后凉拌成的小菜,味道很特别。我越来越喜欢他妈妈了。她是那种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舒服的人。我和江河终于谈
到了关于毕业以后,关于未来的话题。与小豆子相似,江河也打算毕业以后在家里开拖拉机。他家里正好新开了三十亩地的荒地,需要这
样的一个劳力,搞种植或养殖,每年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有一种生活就是这样单纯,有一种人也就是这样天性般地知足常乐。江河说他
不会结婚,永远等我,我在幸福的眩晕中轻轻地叹息。我知道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安于这种生活。蓦地,我恍惚
看见了一个娇小的却挺立着的身影。“我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我是龙!”“不就是一个有海的地方吗?有那么难吗?!”“很多人不是
没有经历过,根本就是没想过!”她曾经震撼了我的心,我以为可以用田园风光诗和梦来抹平,可没想到她还是震碎了我的平衡。我说:
“我要走了。”江河急着问:“为什么?再住几天不行吗?”我说:“不住了。”江河想挽留,却不知该说什么,拉着我,看我。看着看
着,他的眼圈红了。我赶紧把脸转了过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江河的一家人一起送我,送我出了村,一直送上了火车。火车启动的时刻
我佯装去买矿泉水,躲避着他们挥手的身影。但我躲避不了几日来的快乐时光,那是我始料不及的幸福。我慌里慌张地推脱了这种幸福,
生怕享受多了会遭到天谴。我不愿意承认我爱江河,但却把爱说了很多很多。我曾经不遗余力地把离别制造了好多回,所以在爱的时候都
觉得有伤悲。回到家几天后,我才知道爸爸妈妈关于离婚的事情已经进行了第一次谈判。妈妈告诉我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就仿佛是说不
相关的人的故事。他们因为谁可以“拥有”我的问题发生了分歧。我没有表态。我知道,无论我选择了谁,选择的都是在形式和内容上残
缺的家。既然他们的婚姻已经无法粘合,我这个婚姻的产物也就倍显多余了。这更使我羡慕起江河的家来,幽怨中有一分嫉妒,有一分辛
酸。不过我还是佩服妈妈的勇气。她终于决定结束这段不称心的婚姻了。为此她早生华发,眼角的鱼尾纹过早地堆积了起来。我心疼她,
也迷惑于人世间的感情。她传统的精神领域里并没有多少抗争意识,于是错过了太多的春华秋实,现在虽然不算是迟暮,却也很难拥有人
生的第二个春天了。爸爸是个典型的北方酒鬼,酒精已经麻木了他的神经。他的日子浑浑噩噩,是我不想也无法涉足的角落。与是我只能
盼望开学,因为上学了我就可以暂时逃离这乱糟糟的生活。我其实是自私的,不愿意分担一点关于家庭的矛盾与风波。我也不想承认我会
是矛盾的一部分。我想,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一切不是我的选择。
(二十二)
最后一学年日子过得飞快,因为我们不再闷在教室里听课了。同学们被分成两组。一组人在校办工厂里实践操作钳工和车工,另一组人到
校外的一个汽车修理厂去实习电气焊和汽车修理。我和江河被分成了两组,这样我们只有在晚上回家睡觉的时候才能碰面。我极不愿意同
那些钢铁打交道的,现在才后悔了当初爸爸帮我选择的专业。而且可能是我动手能力有问题,常常是同学们都车出了圆轴来了,我才车出
个铁棒槌;别人将生铁又锯又锉地变成了锤头,我却把它加工成了抽象艺术;别人的作业一个个满分了,我的作业还是迟迟不交。当然,
别人的工作服脏兮兮的都是渍,我的工作服却整洁如新。回到家里,江河就劝我,反倒劝得我心烦意乱了。有时候连晚饭都不想吃。他只
好搂着我说:“好好好,不喜欢做就不做了,到时候我来养活你。”“谁要你养活?”我撅着嘴说。“那怎么办呢?”他笑着说:“总得
对付个毕业吧!”下午的时候又被实习老师训了一顿,我恐怕连毕业都对付不了了吧!烦!找个地方安静一下。我出了车间躲到仓库后面
去。那里有一座很大的木头垛,我挑了一根又圆又大的木头躺了下来。天真蓝啊!白云一朵一朵地飘着。这么美好的时光,为什么我却不
快乐呢?两个女孩子从车间里出来了,经过木头垛,一边走一边聊天,没有看见我。一个粗嗓门儿说:“有什么了不起?!他再缠着你我
找他去!”听那声音我就知道是我们班级“三朵花”之一,外号叫“男人婆”的那个,只有她讲起话来象闷在水缸里一样。另一个又娇又
细的声音说:“别!这不好吧……”她的声音显得很无助。我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三朵花”里另外的一朵张文清。男人婆说:“哦?
看来你喜欢他了?”张文清说:“你胡说什么呀!”男人婆说:“我可告诉你,你跟了谁也不行,你是我的。”张文清忙说:“别……别
被人听见!”男人婆说:“你怕了?我可不怕!又没犯法。你说,喜欢你有罪吗?”张文清不说话了。男人婆搭着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
低低地说着,两个人走远了。我一翻身坐了起来。这个世界真奇怪啊!我还有点儿不清醒,原来男人婆喜欢张文清?!她们……因为这次
意外的发现,我格外留意起她们来了。他们总是同来同往的,与其他同学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发现打饭的时候总是男人婆“冲锋陷
阵”,张文清占着位子静静地等。我还看到周末学校放电影《阴阳法王》的时候,吓人的女鬼跑出来的镜头一播,全体女生立即一起惊叫
,张文清则一下子藏到了男人婆的怀抱里。张文清的好多作业都是男人婆帮着完成的。特别是最辛苦的刮工活儿。男人婆的刮刀功夫棒极
了,刮出来的铁板象镜子一样平,三刀一个的小燕子花纹齐得象一条线似的。男人婆还用不锈钢打造了一颗精致的心形钥匙扣,用最小的
钻头打了眼儿。第二天我看见那枚闪闪发光的钥匙扣穿在张文清的钥匙链上。哈!种种迹象表明,男人婆跟张文清的关系非同一般,她们
也许在谈恋爱!跟我和江河一样,这是不可告人的地下恋情。我像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发觉我和江河并不孤独。我惊喜地把这个发现告诉
给江河听。江河迟疑着说:“这可能吗?”“真的!”我说:“我观察好几天了,保证是这样的。”江河说:“是又怎么样呢?她们在一
起很难成功的。”“那我们呢?”我说:“我们就不难吗?”“当然。”他说:“我什么都不怕的,只要跟你在一起。你也不要怕。我们
都不怕了,那还有什么难的?”“恩。”我握紧了他的手。星期天一早,我到了男人婆的寝室门口,把男人婆叫了出来。我说:“何红梅
,今天下午我和江河请你和张文清到我们家里来吃饭。”她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万分意外地说:“什么事儿啊?”我笑笑说:“没事儿!
大家聚聚。”“啊……”她想了想说:“好,好啊。”下午江河烧了一桌好吃的菜,啤酒一开,小房间里顿时热起来了。男人婆和张文清
不明就里,拘谨又矜持地吃着菜。她们还带着情侣戒指呢!我一边笑一边喝酒,世界有点儿摇晃了。醉意迷离的我把话给挑明了。“其实
,我和江河……呵呵……跟你们一样……谈恋爱了。”“啊!”男人婆惊讶地喷出酒来,“你们!!”“是啊!我们!”我兴奋地抱着江
河的脖子,“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永远也不分开。”我心里真的是很开心,我藏这个秘密藏得好辛苦。总想说出来,时时刻刻都想叫人知
道。可是不行,不能说,人们接受不了,人们分享不了我的喜怒哀乐,不会理解和宽容我。现在我说出来了,世界一下子开阔了一样的,
我不孤独了!男人婆恍然大悟,“啊!……哦,我还以为你要追我们其中的一个呢!呵呵,哈哈,要不请我们吃什么饭哪?!哈哈……”
我说:“你们……恩……呵呵……我知道的哦!”张文清脸红得象西红柿似的,声音象蚊子哼哼般,“你,你们怎么知道……”这晚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