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奔出门去，与门外刚刚赶来的关鹏撞在了一起。我捂着脸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怒气冲冲地走去，后面的关鹏一路追逐着。乱
了，乱了！我觉得自己真的是那么无辜，也是那么无助。不知道怎么搞的得罪了一个又一个，我到底错在哪里了呢？我出了校门，漫无目
的地往街上走，走着走着就进了一家小酒馆里。等江河找到烂醉如泥的我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我被他背上了车，背回学校，背
进寝室。自己全然不知。我还吐了他一身。在我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干干净净的了。中午和煦的阳光洒在窗台上，窗前挂着的湿衣服还
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淌水，那水滴里含着太阳的光辉。江河坐在我身边，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看见，他的胳膊上还贴着药用的白胶布
。我已经换上了睡衣，和上次失火的时候一样，我是全裸着的一下子从无助中跌进了温柔的巢穴里。“江河……”我说：“我好口渴。”
他把早已准备好了的白开水递给我。我看见，我的牙刷上挤好了牙膏，放在杯子上。脸盆里有水冒着温汽，旁边还搭着毛巾。我看见，他
剥好的放在窗前桌子上的一瓣一瓣的橘子，整齐地排列着，在阳光下像是橘黄色的玉雕成的半透明的软工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轻轻地叹息。他微笑着，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叠稿纸来。“什么？”我问。他打开了给我看，是一篇篇经过整理誊写得干干净净的文章
和诗，竟然都是我以前随意写的。他说：“上次你问我是帮你还是害你，我以为你说的是这件事情呢。所以说是帮你，引起你的误会了，
对不起。”神啊！他说对不起，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啊！我误解他，责怪他，掐他，伤害他，他竟然不知道似的，还说对不起。他说：
“起床吧，刷牙洗脸，吃点儿东西……你怎么了？又哭了？别……”我哽咽着说：“对不起。”吃完东西，我的胃里舒服多了，我的心也
平静下来。我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洗饭盆、擦桌子。望着象一棵白杨树般的他，心里面很温暖，很塌实。许久，我问：“你真的不怪我？”
他笑了，说：“为什么要怪你呢？你好象没犯错误吧。”“真的？”我鼻子一酸，险些又要哭。唉，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唧唧歪歪的了？
！这还是校园里的活跃分子团委的宣传干将肖君陶吗？这还是敢出风头，对所有世俗理论都不屑一顾的我吗？！于是我说：“那我们一起
到外面租房子住去吧！”
（十六）
星期天的时候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生怕自己会后悔。在心里面，我也一直鼓励着自己，只有江河是最好的。然后一步步
走出校门，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勾起了我的回忆。单车棚。我曾经在这里脱下自己的衣服给龙儿遮雨。兰州拉面馆。那是我们AA制的地
方。这条路上，我和龙儿与愉快地交谈，常常被她那长篇大论的道理所折服。“我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我是渴望，我是龙！”她这
样说。一个以龙为自己图腾的女孩子，一个不一样的精灵般的女孩子啊，我的龙儿。外面的房子很好找。那个房间小小的，离学校很近。
不得不佩服江河了。他买了印着淡蓝色碎花的棉布做窗帘，印着淡紫色方格的棉布做桌布。他在墙上贴了一张郭富城的明星海报，叠得整
整齐齐的被子旁边靠着一只大大的毛毛熊。这个家变得有人情味儿了。宿舍楼的主管老师王大牙向来对学生们的进进出出是睁一只眼闭一
只眼的。我们班主任是个老钳工，二两烧酒就能打发。班里的同学各顾各的谁也不理会谁的，特别是发生了小六子的事件之后，大家都在
无形与我拉开了距离。我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可心里面还是感觉空荡荡的。这一周的校报印错了很多地方，我受到了团委书记的批评。他
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倒好，刚当上宣传部长就高枕无忧？”我恨不得立即卸挑子不干了，可还是咬着牙挺住了。我想，既然都误会
我是个藏奸使坏的人，解释也没有人相信，又何必去辩白了呢？团书记又说：“那个计算机班的许海萍写得不是挺好的吗？最近怎么不投
稿了呢？”我说：“我去看看。”召开通讯员会议的时候，我特意同志如果各班级通讯员不到齐的话，就会扣纪律分。下午，许海萍果然
来了。按部就班地开完了会，人都散去了，她留了下来。宽敞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说：“龙儿，你最近没写稿子吗？”她淡
淡地说：“谈工作的时候，请不要叫我龙儿。”我语塞了。片刻，我说：“还生气呢？”“能不生气吗？”她说：“肖，我没想到你是个
这么无聊的人。背地里谈论女人内裤的颜色，哼哼，真好笑。”我说：“那是话赶话出来的。”“唉。”她叹息着踱到窗前，望向窗外。
窗外的柳树枝发新芽了，春意微澜。她说：“其实回去我也想过了。男人在背后议论女人，不管是内裤的颜色还是别的什么，都是正常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她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女孩。不知不觉间，我们有了超越了年龄的成熟。但是我还什么也说不出
来，同她在一起我向来都是个听众。“知道男人为什么会在暗地里说女人的内裤吗？”她说：“因为内裤里面装的是敏感的东西。表面上
是人最敏感的部位，实际上代表的是人最敏感的心灵。我越来越觉得男人都是可怜虫了。心灵空得需要拿什么内裤啊，偷情啊磨磨牙，来
填补欲望的满足。别看我这段时间总个关鹏在一起，在一起代表不了什么。就象我跟你在一起玩儿一样，又怎么了？男女在一起就得是谈
恋爱，就得如何如何的？笑话！只可惜你们觉得男男女女在一起就没有其它的内容！”我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她又说：“我准备休学了
。”“什么？”我问：“你想干什么？你爸爸妈妈同意吗？”她说：“我跟你说过，我从小就是自己事情自己做主的人。他们反对，但我
有决定权。苗苗来信了，她在北京很好的，今年就毕业。然后去香港。”“香港？！”我更惊呆了。这小地方听到了北京就眼花缭乱的，
更何况是香港？！那是个更遥远更迷离的梦，十八岁的女孩子到那里能干什么？她说：“苗苗的舅舅在香港，她去那里工作。我准备跟她
一起去。”我嗫嚅地说：“能行吗？”她说：“去了以后再说行和不行。”我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她说：“过两天我就办退学手续，然
后先打工挣一点钱做路费，也累积一些社会经验。到时候可能不跟你道别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说：“什么？”她说：“
你的初吻给了谁？”“……”搞不懂她为什么总问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问题，为什么始终抓着它不放，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说呀！”她说。“能不能不问？”我说。“不行。”她说。“我……”我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好了，你不说就算了，留着个秘密也不
错。”她说：“你不要后悔就是了。”说完她走了。皮鞋踏着楼梯一阵清脆的响声。回到了家里，江河做好了晚饭。他买了一只小小的电
炉子，藏着怕被房东老板发现了，因为他们不让用。他竟然用这只巴掌大的电炉子煮了牛肉炖土豆，煎了鸡蛋，还做了一碗三鲜汤。“哇
！你真能干！”我夸奖他，也佩服他。两个人吃了晚饭。我放下碗筷躺在床上休息，他却利索地洗碗刷锅去了。很快地收拾停当了。又泡
了一杯茶端给我。我隔着茶的热汽看他，他的脸上泛着幸福的光泽。晚上躺在被窝里，我问：“江河，我们这是不是同性恋？”他柔声地
说：“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就是喜欢你，爱你。”“傻，”我说：“我哪儿好啊？”他说：“你哪儿都不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
。”“爱都是盲目的啊。”我说：“那你将来会结婚吗？”他说：“不会的。我不想结婚。但我知道你会。”我说：“你怎么知道？”他
说：“我当然知道啊。你还喜欢女人。”我没有说话。他叹息着，“唉。明知道是这样的，可能将来我什么也得不到，所以现在能在一起
多呆一天我都很心满意足了。你喜欢女人，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我……”说着，他难过得说不下去了。我在瞬间很心痛，抱住他说：“
我不离开你，真的。”“别骗我啦。”他轻轻地说：“至少我知道，你现在还喜欢着许海萍。”
（十七）
五。四青年节。学校里又是搞篝火晚会。节目单报上来以后，我看到了“计算机应用九三一班，许海萍，独舞《千年等一回》”等字样，
心里面一热。某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回来。龙儿还在啊，这个花样百出的女孩儿。节目彩排的时候，她一直没有参加。由于她每次的表现
都是使人为之一振的。所以团委对她的纪律也不做很严格的要求。书记只是叮嘱我说：“你到计算机班去看一下，告诉许海萍不用参加彩
排了，到时候别砸台子就可以了。”我便来到了她的班级。偏巧班级里的人都去机房上机操作去了，只有一个女孩子坐在那里看书。她说
：“许海萍去实习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转告吗？”我说：“没什么，就是搞节目的事儿。你怎么没去呢？”她说：“偏巧有一部机子坏了
没修好，我就留下了。听说你挺会写诗的，帮我写一首怎么样？”我说：“其实许海萍比我会写，你让她帮你的忙啊！”她说：“她哪儿
有时间啊！”我说：“怎么？她很忙吗？”“还不就是跟着关……”她情知说走了嘴，猛地停住了话，脸顿时红了。我楞了一下，然后装
做满不在乎的样子告辞。完了，完了，龙儿真的跟那个小白脸儿在一起了，我怎么这么笨呢？悔恨当初那场雪仗，真应该把那个姓关的小
子打成白痴，让他滚出校园远远地去。那样龙儿就留在我身边了。可是江河怎么办呢？我跟龙儿在一起了，江河一定会伤心的。虽然他不
说，但是他会伤心的。对了，龙儿说过，她跟关鹏在一起没什么的，代表不了什么的。可那是真的吗？她虽然坚强、大气、机灵、聪明，
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容易伤感，伤感的时候容易无助，无助的时候如果有人来安慰就容易感动。一感动一切就完了。简直是……不
堪想象。该怎么办呢？放学的时候，许海萍在校园书室门口找到了我。问：“你今天找我有事儿？”我说：“没什么。就是表演节目的事
。”她说：“节目单不是都报上去了吗？”我说：“你没参加彩排啊。”她笑了，说：“你还不知道我吗？临场发挥的东西怎么彩排啊？
！”“是啊！”我笑笑，又问：“你不是要休学吗？”她说：“恩，计划不变。”我真的是琢磨内不透了。她真的是太不同，哪里有一点
要休学的迹象呢？别人早就会闹得沸沸扬扬的，她还是照常学习、参加活动。她的性格是张扬的，但又怎么会如此内敛地处置这件事情呢
？真是搞不懂，看来她的个性中总有着让人无法把握的成分。我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有啊。”她说：“明天晚会的时候谁来主
持？不是你吧？”“不是。”我有点儿懊丧地说：“还是郭小文。”她毫不理会，说：“那你帮我拍照片吧！多拍几张，就算是留点儿校
园生活的纪念。”我说：“好。”第二天天色蒙蒙黑了，我开始在教室里坐立不安起来。江河来找我，说：“晚会快开始了，怎么还不下
去？团委老师在找你呢！”我说：“我有点儿事。等下再去。”他便留下来等我。我不耐烦地打发他：“你先去吧，不用等我了。”他怏
怏不快地去了。操场上的音乐已经响起来了。从楼上望去，人群围绕在篮球场边上，掌声不断地传了过来。多么熟悉的场景啊！每次学校
搞活动，我都是活跃分子，这一次晚会更是我精彩策划的，连串台词都是我写的啊。而我没有到场，他们照样活动着，原来我是可有可无
的角色。我心里失落了，感觉自己好傻。这时龙儿的同学上来找我了。我一路小跑地下了楼，推开她班级的门。天！我惊呆了。龙儿已经
画了妆，亭亭玉立地站在讲台上。她披着镂花的白纱，挽着高高的黑色发髻，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花和长长的发簪。她细挑的眉间点了一
粒朱砂，长长的睫毛卷曲着半掩珠眸。她抿着略显丰满的唇，嘴角里含着一丝笑容。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象从画上走下来的古装少女呢，
美极了，妙极了。她塞给我一只照相机，说：“愣什么神呢？我快上场了。”我语无伦次地说：“呵呵……这样子啊……白蛇么？……呵
呵……”分开拥挤的人群，郭小文已经报幕完毕了。紧骤的鼓点声和凄怆的荡气回肠的“啊——”伴唱飘起，今夜皓月当空，月华如水。
高胜美的歌喉怎么就那么婉转，怎么就那么动听呢？“雨心碎，风流泪啊；梦缠绵，情悠远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啊——啊——
”当时正在热播电视连续剧《新白娘子传奇》，美丽的白娘子使得万人空巷。而龙儿把这种美丽演绎成了舞蹈。白纱飘飞，旋转的她甩出
一滴泪水。她时如静静处子，时如灵兔脱逃，肢体动作与音乐相融合。或许她的动作与姿态并不规范也不十分优雅，但我知道，她是用心
在舞蹈。舞蹈的形式与舞蹈的实质原本就有很大的不同。我不时的震颤着，不时的按动快门。舞蹈结束了，这一次她没有象上一次一样匆
匆地离开。她拿过郭小文手中的话筒，又开始语出惊人了。她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她说：“亲爱的同学们，这是
我最后一次在学校里给大家表演节目了。实际上我并不会跳舞，每一次都是唬人的，但是请相信我，我的心是真诚的。”她说：“明天我
就休学了，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在这里我感谢老师和同学们给予我的快乐时光。这里将永远是我的母校，是我怀念的地方！”她说：“我
知道通过学习掌握一门技术是我们很多人的出路，但并不是唯一的出路。这其中必须有顽强的拼搏精神，我祝愿同学们都能拥有这种精神
，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大展宏图！”她说：……她鲜明得象一面旗，如此不俗。这一晚她震撼了许多人，包括她的老师在内，几乎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