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迅先生,你太客气了。」
不知该说什么才对的凌日,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他真的没想到母亲的男友会是这么一位彬彬有礼、气宇轩昂的绅士。光看一眼,凌日就
知道家中的邋遢老爸和这位绅士根本是无法拿来比较的……
别提在家中穿得如此整齐了,如果丢着老爸不管,他可能连去上班都会一双破袜子、一条泛白绽线的裤子就穿出门了。凌日想起那个不逼
他,他就能连着三天不换内裤、不洗澡的懒爸爸,也只能长叹口气。
迪肯的父亲讶异地扬起一眉。「你怎么叫我莫迅先生呢?你不是都喊我布兰的吗?」
凌日傻住了。糟糕!他没多注意,竟在这儿露出破绽……
「爸,我先陪凌把行李拿上去,待会儿再下来。」迪肯插嘴介入他们两人之间,催促着凌日说:「走吧,我想快点换下这身都是汗臭的衣
服。」
感激地点头,凌日对布兰?莫迅说了声「等会儿见」后,就急忙地和迪肯爬上楼。
「你啊!」
在楼梯转角处,迪肯扯着不悦的唇角说:「根本是个不适合说谎的人。要当凌的替身,是不可能的。我看你打电话回去,叫凌快点准备回
来和你交换吧!」
这句话宛如一根尖剠,刺中了凌日的致命伤。
4、
指点完凌日房间的方向便丢下他的迪肯,走回同一楼层,但方向完全相反的自己房间。
他脱下历经一番打斗,弄得满是灰尘、脏兮兮的外套,接着打开浴室的灯,站在洗手台前,拉起衬衫检视自己肚子上的瘀青。
解决那两个保镖对他来说是小CASE,常常打架的他已经学会不让人打伤脸的诀窍,不过身上的伤就在所难免了。那两个保镖在连吃他好几
记拳头后,很卑鄙地联手,一个人由后方架住他,另一个人乘机揍了他一拳,这也是迪肯唯一被他们打到的一拳。不过那两个人可就被他
打到倒地不起了。
压压伤口,确定它并未伤及骨头,没什么大碍,贴块酸痛药布便可解决。迪肯把剩下的衣物也全脱下,丢进一旁的洗衣篮内,正想冲个快
速的战斗澡清爽清爽时,卧室里他的专用电话却嘟噜噜地响了。
一咂舌,迪肯搔搔那头紊乱的黑发,捉起浴巾围住下半身,打着赤膊回到卧室内,拿起桌上的话机。
「HELLO?」
「我就猜你们也该到家了。怎么样?有没有接到阿日?他没事吧?」嘻嘻笑声从彼端传来。
迪肯眉头一掀,凌夜这家伙还有脸主动打来?「你的红蛋计划咧?你不是对自家兄弟的死活无所谓吗?不是说反正这也是个难得的「人生
初体验」吗?」
「唉呀,跟你开开玩笑,何必这么话中带刺的?嘻嘻!」
「凌,你再不对自己的那种性格想点办法,迟早你会尝到刻骨铭心的痛苦滋味,因为无论你表现得再怎么认真,大家都只当你是放羊的小
孩。」
「哇,迪肯,你这是在为我担忧吗?好感动喔!」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绷起脸对着话筒怒吼,迪肯每次和凌说话,都不知要死多少细胞。「你喜欢把自己的日子搞得像摊烂泥一样,谁
也没办法管你。可是今天见了你兄弟之后,有句话我非说不可!」
「什么?什么?是不是阿日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啊?我本来还以为隔了十年,多少会有不同,也没多大把握我们还能像小时候一样,玩猜猜
我是谁的游戏。结果,我真是差点被吓死了,基因的力量还真是伟大呢!」
哼,迪肯咬牙切齿地说:「我劝你省省功夫吧!无论外表有多相像,你兄弟是没办法假扮成你,做你的替身的!他根本就不是一块能骗人
的料!你最好还是马上买张机票,拎着你的行李,快点给我滚回来!」
「……呵呵,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我当然知道喽!阿日哥哥和我这种随便又轻浮的人截然不同,可是他不必非要扮成我不可啊!就让
人家以为我凌夜移心转性,忽然成了个标准好宝宝也无妨嘛!」
迪肯叹口气。「你是讲真的吗?」
「怎么?迪肯,你好象一副非常不愿意让阿日留在那边的样子。他留在那儿,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吗?你不是向来奉行「各人自扫门前雪
,莫管他人瓦上霜」主义的吗?我真意外,你对这件事居然会这么认真。」
起初,迪肯也是觉得「管他们兄弟想怎么交换身分」、「这事与我无关」,然而……为什么他就是无法袖手不管呢?
蓦地,一双直勾勾、不懂何谓迂回、何谓遮掩,赤裸裸地把灵魂映在诚实黑瞳中的眼,掠过了心际。明明是同样的外貌,为何只是换了魂
魄,带给人的感受却一个有如白昼,一个有如黑夜?
「他撑不过去的,他不像你能应付得了学校中那些卑劣的游戏。」
「那么,你来保护他啊!」回答得理直气又壮。
迪肯一翻白眼。「敢情这是我欠你的吗?我可不记得我曾欠你那么多人情债。」
「讨厌!说欠不欠的多伤感情啊!」故意嗲声说道。
「再用那种教人呕吐的声音说话,小心我挂你电话,凌!」迪肯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甜腻到会死人的声音。不管男女都一样,无法容忍,
只要他一听到,下意识地就想打人。
「迪肯,你这种任性九怪的脾气,我最喜欢了!」哈哈地笑说。
笑声过后,忽然彼此都沉默下来。迪肯握着话筒,考虑着该怎么开口。该说吗?或是不该说?说出来,违反了彼此的默契,可是他继续选
择沉默,对凌是否是件好事?那系在凌心口上的死结,谁才能打开它?
「谢谢你了,帮了我这么多忙。」结果还是凌先开口,难得正经地说。
「凌……你……是打算再也不回来了吗?」
他没有回答。
这让迪肯下定决心。「你打算就这样一辈子逃避,不去面对现实?他们结婚又如何?你在这个家还是一样有你自己的角落,无论是布兰或
是我都──」
「迪肯,我现在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所以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凌打断他的话,淡淡地说:「也许,下个月、下下个月,有一天我
会忽然想开。可是现在我真的没把握。阿日的事,还是麻烦你照顾了。我可以相信你,对吧?」
「我最讨厌别人随便给我施加责任了,凌。」
「嘴巴上这么说,可是……其实你喜欢阿日对吧?你不要再否认了,我这铁口直断不会看错的!不提阿日那和我同等级的美貌,光是他那
种死心眼的专情、纯情、一直线的个性,就绝对是你在生活周遭找不到的稀有生物,也是你心目中最理想的情人类型了。虽然你不像我是
彻底的同性恋者,但你也不排斥才对吧?」
「你少胡扯!谁会对那种少根筋的笨家伙──」
「呵呵,别嘴硬了。你要来当我的『大嫂』,我是不会反对的……嗯?是我说错了吗?按照性格来看,应该是阿日去做你的新「娘」,那
应该算是什么呢?『姊夫』?」
迪肯面红耳赤地对着话筒大声高喊:「你闭嘴!我可是恨不得那家伙马上离开我家,最好明天就滚回台湾去!谁会对他有好感啊?不要以
为全世界的人都像你一样,对男人的○○哈得要死!」
……咚!
就在迪肯痛快地喊完这些话后,一抬头,发现自己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而那声「咯」,则是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物掉到地上所发出来
的。凌日正满脸错愕地站在那儿瞪着他。
〔为什么他该死地会站在那里?〕
迪肯的眼睛都快爆出眼眶了,只能哑口无言地和他四目相接。
〔他听到了多少?是不是听见我说……〕
「喂?喂喂?奇怪,怎么忽然没声音了?电话线路坏了吗?迪肯?说话啊!」
一颗冷汗从迪肯的额头滴下。
▲▽▽
手里拿着凌夜吩咐要分送的「土产」小礼物,凌日敲了敲迪肯的房门,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因为不想打扰他,便悄悄地转开门把,想
将礼物偷偷放在地上就走……万万没想到,这个举动竟意外地让他听到一件晴天霹雳般的「震撼」消息。
血液缓缓地从脸颊褪去,他白着脸,瞪着迪肯。
彷佛受不了凌日「苛责」的眼神,迪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跨出了一步、两步,凌日默默地走到他面前,伸手拿走迪肯握着的话筒,低沉地喊了声。「阿夜,是你吗?」
「……阿日……你、你怎么会……」冷抽一口气,凌夜语带梗窒地说。
「你和迪肯的对话,我听到了。你……是同性恋者吗?」
「……」叹口气。「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出柜呢!嗳,很抱歉,我是。我知道有我这样的弟弟,一定会让你觉得很丢脸。要是你想和我
断绝关系,我会接受的,不过老爸那边请让我自己跟他说。」
「……你这个笨蛋!」凌日的一声暴吼响遍屋子。
「……」
凌日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握着话筒的五指都泛白了。他强忍着愤怒,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才能重新开口说:「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是你哥哥,就算你是个杀人犯,我也还是你哥哥。这种事,我居然得透过你和别人的对话才知道,难道你打算一
辈子都隐瞒着不跟我说吗?」
「……对不起,阿日哥哥。」
「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泪水在眼眶中打滚,凌日咽下喑呜,用手背把那些鼻水泪水都擦去。「竟然说断绝关系也可以,还说什
么我会以你为耻!从小时候开始,每次打架,有哪一次我丢下你一个人,自己跑掉的?我可是你的哥哥,是那个无论弟弟做了什么,都会
出面负责帮你收拾烂摊子的哥哥!我要是不想管你,那从你出生后,我就不会管你了,笨蛋!」
「……阿日哥哥,不要哭了啦!我们都几岁了,这样很丢脸的。」
「你闭嘴,笨蛋!我没有哭,这是被口水呛的!」气得打了个嗝,凌日发泄完前面的怒火后,总算可以动脑筋思考。「这么说来,那个叫
克劳顿的家伙,是你的……情人吗?」否则,怎么可能见面就接吻,还绑他到旅馆饭店上下其手?
「啊?他呀,嗯……算不上情人啦,顶多是SF。」
「SF?那是什么?」总不会是科幻小说吧?
「Sex Friend的简称,又名炮友、性玩伴或者你要说是一夜情的对象都可以。就是那种偶尔约出来见面,一见面就上床,上完床就说再见
的家伙。」
「……你,该不会和很多人玩这种游戏吧?」
「哈哈!拜托,阿日,我还没有那么高竿,可以和很多人一起玩,最多也是3P而已,4P以上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3P?4P?」又一个神秘名词。
「你不知道啊?就是三个人一起玩……哎呀,说了你也无法想象吧?阿日哥哥太纯洁了。」
凌日觉得这不是纯洁或邪恶的问题。「……为什么要和那么多人交往?你是不是同性恋我不管,但是……同时脚踏两条船,就是不诚实,
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对你,或是对你的男朋友来说,都是一种不公平的行为。这点,我无法认同你,你最好早点停止这种恶行。」
好半晌,凌夜都没有回答。
嘻嘻的笑声过后,他才说:「阿日哥哥,你要永远都保持这种个性不变喔!」
「不必你说,我也不打算变。」做人有做人的原则,如果可以轻易改变原则,那就不叫做原则了。
「哈哈哈,有道理耶!我也无法想象阿日变成另一种样子的阿日。」笑声歇止后,凌夜低声地说:「谢谢你,阿日哥哥。其实我在台湾时
,没办法告诉你出柜的理由,是因为我真的好怕,怕你当面对我露出鄙视的眼光。我不在乎天底下的人怎么看我,可是我就是不希望你会
对我有……那样的话,我也许会怨恨你。」
「笨蛋!」吃惊当然有,但鄙视绝对不曾浮现在他的脑海。凌日沙哑地说:「你把哥哥当成什么样的人了?我是有原则,不是死脑筋。同
性恋也是人,和普通人没两样,只是爱的对象是同性而已,这有什么好歧视的?」
「我好爱你喔!阿日哥哥。」
「少恶心了!」凌日脸一红。都是外国开放的风气害的,这种爱不爱的字眼,根本不该挂在嘴巴上。「你自己要有所觉悟,当你选择的路
和一般人不同时,就会比一般人辛苦很多倍。我无法成为你的助力,不过我绝对不会是你的阻力,知道吗?」
「嗯,这样就够了,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人绝对不会与我为敌,我就心满意足了。对了,刚刚迪肯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哥哥。他那
个人就是别扭,嘴巴上粗暴,基本上人是不坏的。」
凌日也晓得,不过亲耳听到的话,要不介意也难。并非凌日希望迪肯多喜欢自己,但起码也不要「讨厌」,可是看样子他们就是波长不和
。
「你就原谅他喽!」
原谅?那也得对方先道歉吧!凌日不想谈论这话题,只好说:「妈妈那边呢?你跟她提过……自己的性向?」
「嗯,不算正式提过,不过老妈那个人你也知道的,像是有无敌雷达一样,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她的耳目。我猜她或多或少已经看出来了,
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唉,她大概也不想听见儿子出柜的话啦!」
「所以你不是因为这件事和母亲争吵,才跑到台湾去躲避的喽?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不想回英国的?」
「……你问得还真直接。」
「拐弯抹角的问,会比较妥当吗?」
「哈哈!好吧,说了也没差。我失恋了,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因为被对方狠狠地拒绝,所以才逃回台湾,我想重新开始过没有他的新
人生。这就是最终的答案,没了。」凌夜干脆俐落地回说。
再去追问对方是谁,好象也没有什么意义。凌日继而说道:「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你不是不能爱人的,不要再玩那种空洞的性游戏
,早点走出这段情感,去找下一个知音吧!我相信,一定有的,那个能爱你、你也能爱他的人。」
「万一没有呢?」
「一定有的。」
神不会那么残酷,故意遗忘一个人,不给他一个伴侣的。为什么呢?因为人是无法孤单地活在这世上的。
结束和凌夜的对话后,凌日把电话交给迪肯,说:「地上的礼物是凌夜买给你的土产。很抱歉,没等你应门就闯进来。」
迪肯看看手上的话筒,再看看转身要走的他。「等一下,我刚刚所说的话……」
「你是指,你讨厌我,希望我滚回台湾的话吗?」凌日倔强地扬起下颚。「我是不会回去的。」
绿眸绽现一愕。
「我这个人,不喜欢做事虎头蛇尾的。既然我下定决心要到这边来,那我就会贯彻我的决定。即使我无法伪装成凌夜,我也会理直气壮地
继续以「凌夜」的身分,在这块土地上过日子。等凌夜心里的伤口愈合了,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我自会离开的,全不劳驾你费心。失陪
了。」
做完宣示,凌日像只昂首阔步的小公鸡一样,骄傲地走出迪肯的房间。
▲▽▽
昨夜,原本预定换了衣服,就要下楼和布兰?莫迅及迪肯用餐的凌日,在冲完澡走出浴室之后,再也忍受不住床的诱惑。结果心想小躺个
五分钟的他,却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他醒来,看着高得不能再高的天花板、床边的壁炉,以及陌生的桌椅摆设,而后猛地推开棉被跳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