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如蝶(一)上——七夕到底有多远
七夕到底有多远  发于:2011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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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给老韩打电话,看见张文清都慌张成那个样子,不管会出现什么后果,我必须打这个电话。
然而,接电话的却是个女人,我以为拨错了号码,仔细一看,没有错啊。
对方先开始喂喂两声,然后就说:“找老韩吗?他现在生病了,如果没有大事情,过两天再打吧。”
看来对方急着挂机,我急了;“他病了,怎么会病了?他现在在哪里,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的会计,你是谁啊?你有事说事,忙着呢。你有啥大事情没有?”
我突然就卡壳了。
我想说我是老韩的朋友,他现在在哪里,我去看他。
对方却趁机挂掉了电话。
一时间,我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把电话再打过去,那个女人不客气地说:我已经说过了,没有别的大事情,过两天再打,现在老韩不方便接电话。
我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电话却响了起来,一看,是老韩的号码。
“小辉吗?我是你韩哥,刚才没有接你电话,你别在意。我听说话,感觉是你打来的,要过来电话一看号码,果然没错。”他弱弱地语气,跟前两天的他好像换了一个人。
“韩哥,是我。你怎么啦,现在怎么了?”
“不要紧,车子出了一点事情,再就是,你嫂子,她不在了。”老韩的声音很低很低。
“你现在在哪里?我要去看你。"
“省红十字会医院。想来,你就来吧。”
第二十五章★
红十字会医院实在没有多远,南稍门离玉祥门也才十分钟的路程,原来老韩距离我是这样的近,却近得这样让人揪心。
在车上,我禁不住胡思乱想,他说车子出了一点事,是不是就是车祸呢?他说嫂子不在了,怎么就不在了?是不是两个人都在车上,这次车祸导致他住院,也夺去了他老婆的性命呢?
也难怪我胡思乱想,因为老韩和他老婆的关系实在很紧张。
在医院门口买了一个花篮,一个果篮,我急着寻找住院部。老韩啊,有什么事情,你可要挺住,你家里半边天坍塌了,你要是再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受得了?
在我匆忙找寻的时候,就在四楼的走廊里看见张文清。
他一抬头也看见了我。我赶忙过去问:“老韩在哪?老韩在哪?”
张文清就笑了,“原来你也认识老韩,真的很巧啊,来,跟我来。”
老韩躺在病床上,头上裹着厚厚的绷带,目光有些迟钝,看见我,眼神还是突然一亮,想要坐起来。
病房里有五六个人,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穿戴讲究的漂亮女人,估计就是会计雪屏。别的人有的靠在墙上,有的坐在旁边的空病床上,有的干脆就站着,没有说话。只有雪屏像个特护,在细心地随着老韩的一举一动,或者把手伸过去搀扶,或者阻止他做没有必要的举止。床底下,墙角堆满了滋补品和形形色色的水果。
床边的支架上,滴滴点点正给老韩输液。
随着张文清和我的进门,大家的目光也齐刷刷转了过来。
看到老韩的模样,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摇摇头示意他别起来,老韩被雪屏按住,顺势向后靠了靠,歪在靠垫上,眼光却一直看着我。
“还好吧?”,我心很疼,在这里,在这样的气氛下,我还能怎么样,走到他病床前,看着他那短短胡茬的憔悴的脸,我真的想说很多话,却什么也不能说。
“缝了十四针,才醒没多久。有一根肋骨可能也有问题。”没有等老韩开口,雪屏说。
老韩把头扭到一边,轻轻合上眼睛。
他一定是头很疼,加之妻子的辞世,肯定也心乱如麻。
屋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出去了,还有人不断提着大包小包来探望,他们都轻声说些宽慰的话,让老韩想开些。
我说:“韩哥,你好好休息,我在病房外面,有啥事叫我。”
看见张文清也出去了,我想找他问个究竟。
老韩睁开眼来,说:“小辉,你别远离,一会过来,我有话说。”
我点头。
张文清正在走廊的通风口抽烟,看我走过来,就笑了,顺手摸了一支烟给我递过来。
飘渺的烟雾在空中先是有个不规则的圆圈,再慢慢模糊着膨胀,再各自在翻腾,再就倏忽消失了。
“小帅哥,你也认识老韩啊,以前怎么没有听老韩提到过?”
张文清就这一句话,问得我好尴尬。略一犹豫,我说,“是很早前在朋友的生日宴上就见过,后来碰巧打过两次牌,也是最近才熟络的。”
我不知道张文清对我这样的答复能相信几成,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我最操心的是老韩到底出了什么事,就急着问:“怎么出的事情,这是?”
张文清沉郁了片刻,也许正在思忖我说的和老韩认识的话的可靠性。这样的迟疑表情随着我的再次发问,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文清说,他也是听雪屏说了个大概,说是昨天中午老韩驾车从轻工业批发市场回来,后面跟着雪屏,雪屏的小快捷货运上装着他们国庆节准备给村里人发放的慰问品。原本是要回家的,却不知道怎么他又上了二环高架桥,他上桥,正好一辆富康飞速从后面驶过来,撞在他的奥迪屁股后面,就把他车和人给挑翻了,落到桥下面去了。好在当时才上坡,要是再高些,就不知道后果了。
我问,那富康呢?
一提富康,张文清就连声叫屈,说是后来才知道,那车是贼才偷的,因为车主坐在出租里追,才慌不择路,碰了几辆车了,老韩是最后被撞的一位,撞完老韩,那车也再开不成了,才给逮住。
那老韩家嫂子是怎么回事?
张文清细细打量了我一眼,你真不知道?
我问:“知道什么?”
张文清说,他老婆有癔症,确切说是那种癔症精神病。发作起来表现为情绪激昂,言语零乱,短暂幻觉、妄想,盲目奔跑或伤人毁物,一般历时三到五天就好了。这种病应当说到她现在这个年龄都很少发病了。老韩一直请了一个安徽的保姆陪着她。就在昨天老韩出事没有多久,保姆和她都在家里,在保姆去卫生间的空档,她跟被附体了一样,串上楼顶,念道了几句什么戏文,就从六楼顶摔了下来。
张文清叹了一口气,说,这就叫祸不单行。
张文清转移了话题问我,那你跟老韩认识多久了?
我笑了笑说,这个很重要吗?
张文清说,“我看老韩对你挺好的,今天除了和你说了几句话,别人都很冷漠的。”
我没有接他的话题,问他;“那他家里岂不是很乱,他家里的事不就搁那了吗?”
张文清说;“这个自然不会乱,老韩有个本家叔叔比他大两岁,在家里操持着,再说他还有一哥一弟,也不傻,他姐夫和妹夫都非常能干,家离的也近,顾这头比那头重要啊。”
我说,“那你还进去看老韩不,我再去看看。”
张文清笑道;“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情。帅哥,下次我请你喝酒,一定要赏脸啊。”
我笑了笑,未置可否。
我简直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刚才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老韩和他老婆都在奥迪车上,以为是老韩有杀妻之心,故意给弄个车祸什么的,想到刚才对老韩龌蹉的误解,我臊红了脸。
生命的消失,原来也就在那么一瞬,也原来就是那么近的一线之隔,原来那么地不由自主。
为什么我不能善待自己?为什么不勇敢地享受我的幸福呢?如果老韩现在给我说,小辉,我很需要你,需要你站在我身边,一直到我们在微笑中老去,我将毫不犹豫,我会给他说,我愿意,我很高兴这样做。
就在这个时候,老左打来电话,问,你现在喜欢啥颜色的衣服?他肯定是又准备给我买衣服了。
我没好气地说:“我正忙着呢,现在别打搅我。”
老左在电话那边,再不敢出声。
我气呼呼地挂掉电话,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护士在给老韩换吊瓶,第二瓶依然挂的是消炎药水。
在雪屏和护士一起出去的时候,屋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
“现在头还疼吗?肋下觉得怎么样呢?”我急急问。
老韩没有回答我,却低声说:“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就是这句话,象一把刺刀,苦涩地挑散了我心中的所有甜蜜。要是不在医院,不是他受着重伤,我一定会把他抱起来,亲死他。
这时候,我也只能咬着嘴唇,我摆摆手,说,“别说了,别说了,你好好养着吧,需要啥,就开口。”
“小辉,你别走,看你在这里,我心就实在了。”
我感觉全身给电了一下。这是干啥呢,在逗我眼泪的吧。其实在后来,老韩给我说,他和会计出纳一干人购完物品,出纳有别的事走掉了,他和大家商议好第二天给村里发放节日慰问品,因为今年国庆和重阳节挨得很近,实际上是给老年人发福利。每一年都例行公事的。然后就准备去玉祥门看我,接着就出事了。
眼泪还是在我眼圈打转,老韩挣扎着,去抓床头柜上的纸巾。
我这才注意到,被子底下的老韩的一只脚有几处还贴着药,脚面涨得老高。
我赶忙说,我给你拿,我给你拿。
老韩说,别哭,这里人多,人杂。
说完,他拍了拍我手,身子向后靠了靠,再不言语。
随着一股淡淡的夜来香的香水味,雪屏开门进来,看我还站在老韩床边,给我点点头,淡淡笑了笑。
见她进来,我就去门口卫生间洗脸。
听见雪屏说:“老韩,嫂子那边你就别管了,刚才我给家里打电话了,家里都安排好了,嫂子早上给送三兆殡仪馆去了。明天殡葬的事,和白鹿原的墓园也打好招呼。”
老韩没有吭声,想必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忽然雪屏就出现在卫生间门口,见我洗完脸就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在走廊里,雪屏说:“老韩今天这事情,让人是几头忙。我也不知道你是老韩的啥亲戚或者啥朋友,但是,我看得出来,老韩很信任你。这样也好,逢见这样的事情,是得几个他能听得进去话的人,你没有事情,就呆这里吧,省得我一人当几个人使。一会招呼来人,一会给老韩拿药,还得支应村上的事情,还要打听那边家里的事情。人在难中,你多出些力吧。”
见我点头,雪屏轻松地笑了。
第二十六章★
看来老韩真的伤得不清,老是昏昏沉沉的,还伴有还有呕吐症状。
医生说,脑内有淤血,脑压高,还有呕吐症状。于是吊瓶一天给挂好几次,消炎,降压,降压,消炎,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他清醒一点的时候,问他吃不吃东西,他就只摇头,就是不说话。也往往,在醒来不到一个小时后沉沉睡去。
中午时分,老韩还在昏睡的时候,他的两个孩子来了,后面紧跟着老韩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
孩子的眼睛想必是在家里就哭红了,踏进房门,女儿看见老韩歪在床上的惨样,止不住干嚎一声,又哭出声来,多亏会计雪屏给拦住了。
这是一个皮肤白皙,单眼皮的美丽女生,给人第一感觉就是聪慧。儿子相对要木纳一些,就是不说话,眼角有着淡淡的泪痕。
而老韩的姐姐看着是非常善良的人。两个人几次都硬是崩着个脸,当眼泪快要流出来的时候,就赶忙用双手捂住脸,而泪水还是从指缝里渗了出来,从手背滴到衣衫上。
我把面巾纸递给雪屏,示意她递给伤心痛肺的这些女人和孩子,连忙把地方给他们让出来。
雪屏就给她们摇手,低声说,在医院里不兴哭。
老韩的两个哥哥低声嘟囔,“嗨,他舅家人真是太难缠了,好像谁诚心谋害了娃他妈一样,刁难个啥嘛!”
他们肯定想解释一下来得这么迟的原因,雪屏连他们这样的话也阻止了:“别的话不说,叫老韩少费些心,对谁也没有坏处。”
看见一家人期期艾艾的样子,看到老韩无言无语地昏睡在那里,我的心快要碎了。
老左打来电话,问啥时候回来,晚上想吃什么,我说,我回不去了。他就问,衣服拿回来了,你啥时候试试,在床上放着呢,不合适了可以换号码和颜色的。我说,你买的,你就穿吧。他还要说什么,我就挂掉了电话。
如果老韩没有在我生命里出现,我想,也许,我就一辈子那么真的随老左混下去了。但是,老韩出现了,在他出事前我已经喜欢上他了。现在他出事了,是那么地需要我,我在心里暗暗决定,只要你老韩还喜欢我,你就是从此后成了植物人,就是瘫痪了,傻了,我小辉也跟你一辈子,跟到我生命的终结。
我这不是咒老韩吗?
在走廊里,看四下无人,我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
我就在走廊的椅子上孤独地坐着。
我想老韩的家里肯定乱成一锅粥,听老韩哥哥讲,孩子他舅家来人闹腾,闹地跟谁诚心想害谁似的。农村好像就是这个样子,两口子过日子,人活着你关系不好吧,只要没有离婚,打归打,吵归吵,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死了,对不起,前面你所有的不是,全部都是害人致死的理由。不是我不懂道理,我就是不跟你讲道理,这时候跟你讲道理了,我就是软蛋。以前我的气没有办法出,现在出了,你还不能开口,你还得受。
老韩现在没有在家,要是真在家,他两口子关系比较差,丈人家不丢他的人才怪呢。反正他们不可能来医院闹腾的,人一安葬,闹腾也就没有意义了,基本上就平息了。
走廊里,一对老年夫妻相扶持着走过来,那个老汉粗燥的大手扶着老婆婆的肩膀,估计是低档病房的病人要去洗手间吧。老婆婆走路不太稳当,老汉就不停说;“走慢点,走慢点,我说给你拿个痰盂吧,你还不用。非要我搀你去厕所,都这把年纪了,还这样靠着我,万一我死了,看你咋办!”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却笑得那样宽容。那老婆婆瞅了老汉一眼,也笑着说:“你想死啊?叫我死了以后你再死吧,要不,我哭你给哭死了,谁照顾我?”说着说着到了厕所门口,老汉就喊:“里面有人吗?没有人的话,我就搀我女人进来了,她不方便,要人帮忙的!”
我的心就给这场面电了一下:老韩能和我以后有这样的感情吗?能不离不弃一直到老吗?
尽管岁月把他们彼此的爱都打磨平了,但是,这爱,还在闪烁着不灭的光芒。
也不知道我在外面坐了多久,看见老韩的病房出出进进了几批人,老韩的家人却始终没有出来。我不知道以后老韩会让我在这些人面前出场,我对这个问题比较茫然,给张文清胡乱编,那是急中生智,对他家人,那就看老韩的了。
正在胡思乱想,看见雪屏把老韩一家人给送出来,我想可能是老韩醒来了。我忙站起来,正好雪屏看着我说:“老韩找你呢。”
那一家人同时把目光对住我。
我对他们点点头,只说了一句话:“会好的,很快。”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几个字。
我很急着回病房,雪屏说老韩找我。
老韩就是太阳,我是向日葵。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要说累,雪屏真的很累。
她迂回在医院,村委会,老韩,自己家之间。因为性别的关系,照顾老韩的事情大多落在我的身上。村委会里的事务,她更像个果断的女皇,也许在老韩的身边打下手的时间太久,形成默契,具体操作也是按照老韩的思路贯彻下去,据说也没有什么差错。老韩家的事,除了关键时候老韩给总管执事,给哥哥弟弟打个电话外,其余来电,一概都由她来处理。何况,她是一个女人,还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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