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北都1860
北都1860  发于:2011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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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元若恒才慢慢醒过来,见颜生不在身边,也不叫唤,坐在桌前把前后之事细细地想了个遍。越想越觉得不对,越不对越想,一路行来,无数的纰漏争相显形,不由得更加怀疑颜生的来历。
“在想什么?起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这就叫人给你做饭去。”
元若恒痴痴呆呆的望着眼前人,玉样的肌肤莹莹腻着层光,吹弹得破,都叫人看不出年岁来。一念至此,心头更加惶恐,看不出年岁来?!元若恒思忖着眼前人到底多大年纪,二十出头?像!三十?像!三十多四十?也像!
心头思绪万千,脸上更是阴晴不定,见颜生伸出来扶自己,慌的一缩手,顿时将茶壶碰翻在地,碎成一片。
“你怎么了?”
元若恒只顾低头沉思,也不说话,轻轻推开颜生出了房门,越走越快,竟快步奔跑起来。
颜生见元若恒举止奇怪,隐隐觉得不妙,连忙跟在他身后一路追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出了城门。
元若恒却又猛地停了下来,思索片刻慢慢往回走。颜生怕被发现,忙躲进一家铺子假意挑选货物。眼角余光却锁着元若恒,生怕他凭空消失了。只见元若恒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失魂落魄一般,最后折身进了家酒馆,叫了壶酒,水一般的往嘴巴里灌。
颜生躲在一侧,想上前劝说两句,不知如何开口,想不管他,又舍不下,只得干着急。
漠北气候古怪,哪怕夜凉如水,遍地冰霜,白日里只要出了太阳必定酷热难当。元若恒心有疑虑借酒浇愁是愁上加愁,颜生心急如焚进退不得是有口难言。
可怜两人各有打算,心无灵犀,这辛苦捱的也不算冤枉!
元若恒一杯接着一杯,不多时便醉眼朦胧,连话都说不清楚。
颜生几次想走,见他那副模样又实在舍不得,几经思索,终于走进酒馆搀起烂泥一般的元若恒回了家。
魅阿依旧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望着颜生。
颜生心头有鬼,也不理会,低着头将元若恒半拉半抱的拽进了房。
“啧啧,千年修行,如今是功亏一篑了。”
颜生假意忙着照顾元若恒,不搭腔。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魅阿磕着瓜子,一字一句异常清晰:“不要以为比我多参悟了几年就能为所欲为,颜生,煌煌天道你看的比我清楚多了,身为妖物,自然没法儿融进红尘俗世,你伪装的再好又怎么样?他想要的可不单单是个荐枕席的尤物,还要是个人。人!你懂吗?”
“他要人,我便夺舍脱胎,转世为人就是。”
“你……”
“上天要罚就罚,我来担!”
“你疯了!”
“魅阿,你是没走到这一步而已。”
“亏你拜服灵山修行多年,连最紧要的是什么都忘记了。我看你是活腻了。”
颜生呵呵一笑,站直了身子,无限浓情地望着昏睡中的元若恒,半晌,才满足地叹了口气:“我游戏红尘,从不把善恶之念放在心上。‘相思林’说是救死扶伤,我若不高兴,便是不该死的人放在我眼前我也不救。当年佛祖说我心有蒙昧,即便道行艰深也决计难以飞升化形。我不信,立志要以魔入道,大开方便之门。所以才来了人间。再后来救了月牙,留在身边做个玩伴。又碰到他来求我医治他母亲。呵呵,我自持资本,一路与他争闲斗气,原本一剂药就能治好的病,生生被我拖死。我还以为是自己心有愧疚要补偿他,谁知道是情根深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魅阿,你没爱过谁,你不知道,再是神奸巨恶,若是临到头了也是患得患失,没了依凭。”
魅阿头一次见颜生吐露心事,物伤其类,多少也有些着急,忙劝道:“颜生,你当真是疯了!走,跟我回去!”
颜生轻轻一摇头,惨淡笑道:“我回不去了,你走吧。看在你我相伴修行几百年的交情,替我照看照看月牙,她生前凄凉,死后若再不得安宁,那还有什么意思?”
魅阿见颜生心意坚决,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一阵酸楚过后,咯咯笑道:“颜生你算的好容易!你是妖,练就八尾的狐妖,百年之后,他已经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可你呢,你依旧还是这幅青春模样……”
“够了!”
“我偏要说,颜生,即便他不嫌弃你,你以为你忍得了多久?眼前就是上好血食,诱惑的你垂涎欲滴,偏偏下不了口,那心头是不是如千刀万剐,凌迟寸桀般的难受啊?月圆之夜,你还得避开他,以免被他看见你浑身毛发茸茸,尖牙利吻的丑怪模样!”魅阿说着,长嘶一声,露出满口尖牙,耳朵亦高高竖起,白净面庞扭曲着变得如夜叉鬼母:“你看,这才是我们的本来模样,山川密林之间才是我们的栖身之所,颜……”
刀光一凛,魅阿颈项间蓦地现出一丝血痕,一缕散发齐根而断飘落在地。后续之力震的魅阿连退几步撞在屋中一张八仙桌边,‘咔’的一声闷响,八仙桌受不住猎猎气劲,轰然碎裂坍塌。
“颜生,别以为我斗不过你就是怕你!”
“我知道你忍我已经很久了,要来就来!”
魅阿冷笑一声,沉腰一摆,一条粗壮的狐尾直立如棍横扫颜生双腿。
颜生不进不退,立如山岳,待狐尾扫来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蓦地往旁一拽!魅阿站立不稳,当即踉踉跄跄地跌了出去。
“如何?服不服?”
魅阿冷哼一声,万分狼狈地爬起来,闷声不响地穿窗而出,消失在天底下。
颜生怅然若失,几次张嘴,终究没喊出声来。却没注意背后一双眼睛微微嘻开一条缝隙早把这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了。
好不容易挨到晚间,元若恒趁着月色混茫,无人察觉之际,悄悄出了门,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往小树林。
“男娃子,来了?”
元若恒顾不得礼仪,几步窜到门前,‘砰砰砰’地拍打着,又不住地四处张望,生怕有人跟踪似的。
门无风自开。
“男娃子,找我何事啊?”
元若恒进了屋,这才略放宽了心,沉吟片刻,终于将如何认识颜生,如何家破,如何辗转来到漠北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接着道:“今日我才发现原来,原来他与他妹妹竟都是狐狸!至于月牙,我虽未看见她真身,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黑衣老妪坐在炉鼎前嘿嘿一笑,道:“我早与你说了,你不信。”
元若恒心绪渐定,朝那老妪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道:“若恒并非不信,只是,只是……”
“沉沦欲海,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元若恒羞赧地点点头,不说话。
黑衣老妪继续道:“我给你的玉牌呢?”
“不知道失落何处,若恒找了许久都未找到。”
“没用的东西!”黑衣老妪闻言骂道:“看你面目聪慧,没想到笨的实在可以!连块玉牌都看不住,你就等着被那狐妖生吞活剥了吧!”
元若恒低着头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拿去!”
“这是什么?”
“那狐妖现在还未知道你已知悉一切,这符水只要你骗他喝下,我自然有办法收了他。”黑衣老妪枯骨一般的手爪间紧紧握着个青色粗瓷瓶:“男娃子,生死就在此一举,你若心慈手软,嘿嘿,你想想,你偌大一份家财,如何散的这般容易?家破之后,如何又连遭牢狱之灾?沦落这蛮荒之地颠沛流离!老母尸骨未寒,做儿子的只怕也命不久矣啦!”
元若恒听的字字惊心,迟疑着结果瓷瓶,忽然又道:“这符水,他,他喝下去,会不会……”
“嘿嘿,没想到男娃子还是个情种!放心,这符水只是制住他元神,不让他脱逃而已,老婆子与他渊源颇深,寻他来,陪着老婆子炼丹采药,也算是个伴儿。”
元若恒这才松了口气,揣好瓷瓶,乘着月色原路而回。
“这么晚,也不知道出去瞎逛什么。”
元若恒自以为悄无声息,却没料到颜生不知何时早已站在身后。月色下,颜生白净的脸庞仿佛镀了层光,滴粉搓酥一般。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回去了。”颜生不疑有他,上前扯了元若恒一把,拖着进了房。
元若恒心如擂鼓,宽袍大袖里紧紧攥着那只瓷瓶生怕被看破行藏,不时想着魅阿现出原形的模样,浑身冷汗直下。
“你在想什么?”颜生不明所以,见元若恒自回来便一直魂不守舍,于是凑近了,从后环抱住元若恒问道。
元若恒如遭电点击,挣脱开颜生,道:“没什么没什么。”
颜生见元若恒神色奇怪,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胸口如堵:“你怎么出去一趟变的奇奇怪怪的。”
“你胡说什么。”
颜生讪讪一笑,转身上了床。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颜生睡眼朦胧的起身,就见元若恒独自一人呆呆的望着窗外出神。
“你在看什么?”
元若恒恍如未闻。
颜生又唤了几声,依旧不答应。于是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一巴掌:“你在想什么,呆了似的。”
元若恒这才醒转过来,慌慌张张的看了颜生一眼,转身坐在桌前,顿了顿,忽然道:“我去店铺里看看。”
颜生一把拦住他取笑道:“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店铺不是一直有人打理吗,你何时上过心呀?”
“正因为如此才该去看看,免得出了什么叉子。”
颜生嘿嘿一笑,直面点破:“你存心躲我不是?”
元若恒面色一红,神色慌张的站起身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掩饰,魅阿就风情万种的踱了进来,见两人神情尴尬,以为两人又闹了别扭,于是朝颜生轻蔑一笑,也不说话。
元若恒看在眼里,因为见过魅阿真身,患得患失间心头万分忐忑,干脆躲开两人,一路疾走奔了出去。
魅阿见元若恒走的远了,才笑道:“他慌慌张张的,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颜生强辩道:“就你眼尖,什么都看出来了。”
“我也不与你计较,颜生,我只问你,走,还是不走!”
颜生轻轻摇摇头,态度坚决。
“如今月牙都离你而去,你还有什么可留念的,不如跟我……”
“我说过不走就是不走!”
魅阿不怒反笑,施施然起身,歪着腰看了看窗外艳阳,眯着眼眸娇声道:“颜生,若论道行我输你一截,若比眼力,你却实在没资格与我较量。我说不上阅人无数,但天底下的男人也见了不少,就从来没遇到过一个真心的。”
“那是你从不把自己真心付与他人。”
“笑话!颜生,你太天真了。这世上的凡人哪个不是贪念重重,魔障迭起?东条山上的妖精何止万千,那些心高气傲的比起你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辛苦修行一场,为了片风花雪月,到头来连妖精都做不成,更惨的魂飞魄散,连投胎转世都做不到!你以为你就是个例外吗?”
颜生被魅阿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
魅阿继续道:“我原也不打算劝你走,可他呢?狼心狗肺,你一腔真心换来的是什么?他为何要带符咒回来害我们?说不定此刻他早就知道你什么来历了,你还装什么装?”
“胡说!”
“我胡说?”魅阿笑道:“我胡说吗?颜生,睁大眼睛看看清楚!”
“我不信。”颜生说这话时连自己都感觉到虚弱无力。屋外金乌高挂,照的园子里亮晃晃的一片,颜生却觉得通体冰寒,说不出的恐怖凄凉。
两人正争执着,月牙惊慌失措的就奔了进来,见两人在侧,狐疑地左右看了一眼,道:“老板,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元若恒了。”
魅阿奇道:“看见就看见了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似乎心事重重的,一个人在大街上乱逛,我连叫了几声他都听不见,怪的很。”
颜生皱紧了眉头思前想后,忽然惊道:“糟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魅阿道:“他迟早会知道,这会儿你怕什么。”
“知道?”月牙见颜生言语惊诧,也觉得不对,问道:“我知道了什么?”
“还能知道什么?你我三人是什么底细难道还能瞒人家一辈子不成?”
“怪不得前些天他如此奇怪!”
颜生心头被两人搅的乱麻一片,闻言轻声道:“都别说了,出去,我自己静一静。”
两人这才不情不愿的跨出房门。
这一静,便一直静到玉兔东升,元若恒不知逛到了哪里,颜生也没心情再出去寻找,下人端来的饭菜热了又热,催了又催,颜生依旧闷在房间里不出来。
月牙气道:“这简直要命呢!”
魅阿却闲得很,半躺在一张罗汉云床上,左手尖翘如兰,持了杆翡翠雕花烟管,深吸一口,猩红双唇间云雾缭绕,白皙面容隐在后头更是半点也看不真切。
“你怎么也不想想注意,亏得跟我家老板同山修行了那么多年!”
“我能有什么办法?月牙,我劝了可不止一次了,是你家老板榆木脑袋不开窍,死活不走,难道我还能绑了他不成。”
月牙焦急万分的在魅阿身边来来回回的转悠,一方手帕被绞的都快滴出水来了。
“哎呀你能不能别在我眼前晃,我都快被你晃晕了!”
“我……”
“你什么你,小姑娘,省点心吧,你家老板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认定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姓元的那小子可是他的心头肉啊。啧啧,可怜咯——”
“可怜什么?”
“你别问,我可什么都没说。”魅阿撂下句模棱两可的话,将烟管一扔,起身出了花厅,身形迅速的转到假山后面,两声轻响过处窜出一条黑影跳上院墙,晶亮的眸子回头看了月牙一眼,四足一顿,高高的跃了出去,再无声息。
月牙撇撇嘴,也跟着出了花厅。
半夜,元若恒才醉醺醺的被人扶着回来。
颜生一言不发,看着下人将元若恒一身泥污的衣裳脱下来,又灌了醒酒汤,扶上床,才挥退众人。拧了把热毛巾敷在他额间。
睡梦中,元若恒含混地喊了句‘颜生’。颜生慌忙答应,却见对方翻个身,背对自己沉沉睡去。
月凉如水。
屋外,塘边树下蟋蟀成群,丝丝叫唤引得雌雄共逐。屋内,俩俩相对无言蜡炬成灰……
等元若恒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颜生趴在自己身边睡意正浓。元若恒下意识地摸了摸包袱,惊觉一身衣衫都被脱了下来,忙悄悄起身叫来下人问道:“我昨日回来时换下的衣服呢?”
“已经送去洗了。”
“洗了?可看见一个小瓷瓶?”
那下人见元若恒言辞狠厉,一时间也慌了手脚,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服侍的少爷,这个,这个要问春兰。”
颜生在房里听见外面吵闹,醒了过来,起身问道:“若恒,你在跟谁说话呢。”
“没,没什么。你歇着,我还是先去店铺看看吧。”元若恒说完便急急而出。
颜生怅然若失,单手撑在床头沉默不语。
如果一切事情,力量都是唯一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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