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 第三部——脉脉
脉脉  发于:2011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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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灵魂藏起来,带走了,让自己永生永世都找不到,血管里流淌的是泥水,喉咙里喊出的是火焰,泥泞和烈火让他粉身碎骨,没有血没

有泪也没有声音,身体漂浮不起来了,就爬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挪动,在无穷尽的荒芜里煎熬着。

不知道多久之后,那些绚丽却又光怪陆离的景象,如流沙深处的海市蜃楼一般,缓缓地在眼前褪去了。穆回锦听见自己的心跳,感觉到

浑身上下被彻底汗湿,耳旁远远近近的声音也消失了,勃起的阴茎让他疼痛,他却宁可让这疼痛更长一些,他知道自己又一次熬了过来

他从来没有把死人当借口,就算在现在这个爆炸一样浑浑噩噩的时刻,他都是清楚的,太清楚了,早在二十年前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他

就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无药可救的混蛋恶劣。死去的人想让他变成更好的人,他给了他爱,无穷尽的,纵容,无穷尽的,妥协,依然是

无穷尽的,可是自己的回报是什么呢,冷漠与背叛,他只要性、酒精、日夜颠倒、快活,一个人的快活。

所以也终于轮到他吃进所有的后悔了。谁又会比自己更后悔呢。每一件往事,只要还没有被忘记,就在鞭笞着他,倘若悔恨可以用血来

量化,那这些被自己的悔恨抽打出来的伤口淌出来的鲜血,恐怕早就让身体被抽空了。但是,在很早很早之前,死刑书已经下来了,那

个死去的人对自己说,回锦,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后悔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所以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

他觉得要自己回房间睡一觉,他太累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沉入睡眠,但手撑了一下沙发,却又踉跄着瘫坐进去。皮肤与沙发的真皮

表面摩擦着发出某种类似疼痛的尖叫。他几乎是带着怀念般的微笑注视着那张看过不知多少次的沙发。皮子,皮子,皮肤,皮肤,死去

的动物被剥下的皮囊皮囊皮囊……脑袋里悠哉又缓慢地转动着疯狂而无来由的念头。皮囊皮囊皮囊皮囊,他想起陆维止衰老的脸,哪怕

第一次见到陆维止时他也是个中年人了。那老家伙最后还是害了怕,贪恋少年人鲜嫩肌肤的触感。然而现在也轮到了他。

但是他又没办法就在这里睡去,因为这里还有他一手营造出来的幻境,他不能毁了它。想到这个,穆回锦垂下眼睛,疲惫地微笑了——

不远处的地板上,白生生的肉体仍然在交缠,散发出腥甜又苦涩的味道,就像刚刚被捞出水面就立刻被撬开外壳的牡蛎。这比大麻或者

一切迷幻药,都让他觉得满足。

尽管有那么一瞬,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在自家的客厅里,还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丹青》剧组。

——第三部·FIN——

尾声

穆回锦这一晚睡得极好,醒过来一看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

昨天晚上没有来得及拉窗帘,阳光把整间卧室都照得又暖又亮,如果不是因为抽过大麻后太饿一定要吃点东西,穆回锦觉得自己可以继

续睡到下午。

下到一楼,客厅里依然静悄悄的,陆棠裹着昨天他好心拿过来的毯子睡在沙发和茶几之间,陈楷却不见了。

看了看四周,外套和包都还在,客房的门也开着,穆回锦心想他多半没有走,也没走过去看个究竟,直接去了厨房,开冰箱找东西吃。

他以前很少开火,冰箱也是常年空着,冻一点冰块兑酒而已。但自从上一次抽了大麻饿得难过,出去买东西吃被陆桐买的人截了个正着

,吃到了这个教训,穆回锦才开始往冰箱里囤一点食物。

他漫不经心地热吐司片,扔掉过期的黄油,再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刚刚喝了一口,觉得身后有响动,就放下杯子回了头。

也就是几个小时不见面前的陈楷就变得一点也认不得了。湿漉漉的头发贴住惨白的脸,拧作一团的浓眉下面,一双眼睛几乎要投出刀枪

剑戟来,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攥成拳头,穆回锦知道他在极力自控,好让自己别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扑上来。

短暂的对峙后,陈楷嘶声开了口,咬牙切齿之下颤动的声音简直不能听:“……你这个混蛋,她都是陆维止的孙女一辈了啊!她这么相

信你……你怎么能对小棠做这种事情!混蛋……混蛋!”

穆回锦面对眼前这个处在爆发边缘的年轻人,起先是有点怜悯他连骂人都不会,不过听到后来,立刻笑了:“陈楷,你不要搞错了,我

可没碰她一根手指头,睡了她的人可是你。女人的感觉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陈楷就整个人豹子一样扑过来,速度快得穆回锦别说躲,就连看都看不见,只是觉得肚子上一阵椎痛,接着由点到面,

没穷尽地蔓延扩展开来。

穆回锦吃痛,一声闷哼,下意识地弯下腰护住整个胸腹,但第二拳并没有挥过来,在打完这一下之后,陈楷恶狠狠地吼了一句“穆回锦

,你早晚不得好死下地狱!”就像是背后有人追赶一样,扭开头摔门而去,连穆回锦痛笑着朝他喊“替我向谢禹问好”,也没有让陈楷

停下脚步转回头再给上他一拳。

解决了暴怒的一个,穆回锦不由得期待另一个。

这一个也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陆棠出现在门边的时候,镇静得很,脸色也不算太坏,衣服收拾好了,只是头发还没梳起来,沉默的目光凝视过来,依稀还带着一点温

情的意味。

穆回锦朝她点点头:“你昨天大麻抽多了,过来吃点东西,你知道有人因为抽大麻过量没东西吃饿死的事情吗。”

陆棠还是沉默着,赤着脚悄无声息地靠近,看也没看一旁料理台上的食物,只是伸出手抱住穆回锦,轻之又轻地贴着他,闭上眼睛说:

“回锦,你这么讨厌我、想赶我走的话,明说就可以了。不必费这个劲。”

她身上的气息让她像一株风中的植物。穆回锦低下头,看着陆棠微微颤动的眼睑,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说:“小棠,你不是问我陆维止

临终那天我赶去,我和他说了些什么?”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没接话。穆回锦也伸出手来,拥抱住几乎在发抖的她,低下头来伏在她耳边说:“什么也没说,我只看了他一眼,

就被你们家的人丢出去了。”

感觉到陆棠抖得越来越凶,穆回锦反而放开了她,看着她无法自已地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他估计这东西没人吃了,就绕开哭得缩成一团的陆棠离开了厨房,两个小时后再下来,整栋楼里再看不到第二个人,连呼吸都仿佛有了

回音。

穆回锦打开窗,让客厅里沉淀了一个晚上的各种味道有了个逃窜的机会。冰冷的空气里有一丝潮湿的气息,要下雨了。

雨落下来的那一刻,陈楷正在接谢禹打来的电话。

平日里熟悉的铃声这时一声比一声让人心惊肉跳,他拿着电话站在路边,颓然不动,恍若未闻,直到发觉无数来来往往的路人都拿怪异

的目光盯着自己和那支顽强响个不停的手机,才手一抖,咬牙把电话接起来了。

熟悉的声音让他从睁开眼起就紧紧绷着的神经总算得到了一刻的喘息,对方问他现在在哪里,他却说不出来,只是连喊了两声:“谢禹

。谢禹。”

谢禹在电话那头笑了:“怎么回事?你在哪里,还记得说好今天过来吗,我和老何正好在外面,来接你吧。”

陈楷心里一哆嗦,一下子就愣住了,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谢禹那边问了好几声“喂”,才稀里糊涂地说:“我……我今天有点不

舒服,能不能晚一天……你别过来,没事,不用去医院的,稍微有点感冒,我等一下去找校医开点药……对、对、是寒假……”

眼看着越说越口不择言,而电话那头的谢禹反而沉默下来,陈楷急得额头都在冒汗,雨点打在身上也丝毫不觉得冷,只是拼命地想,一

定不能让谢禹看见现在的自己。

可是当他头晕脑热地扯完一大堆话,悬起一整颗心等谢禹的回复时,谢禹却是说:“你生病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住寝室,我这就来接你

。你等我。”

近在耳侧的声音让陈楷眼睛一热,之前反复的自我告诫和叮嘱瞬间烟消云散。他重重吸了一口气,让整个人平静下来,跟着点头:“好

,那我等你。”

两个人约定在某个地铁站外碰头,这时雨已经渐渐大了起来,陈楷没带伞,也想不到打伞,一个人站在出口处发呆,雨水飘到头上脸上

也忘了擦去。

“……陈楷!”

谢禹的声音一下子让他回神。陈楷慌张地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笑容来:“我在这里。”

谢禹还是大了伞就没办法拄拐杖,陈楷见状忙抢两步上前,把他手里的雨伞抢过来,再肩并肩一起朝车子走过去。

“病了还发傻淋雨,你怎么回事?”

陈楷投去一个匆匆的笑:“地铁站里太闷了,刚出来透个气。不要紧,你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车子在哪里我过来就是,这个天你走路不

难过吗。”

一空出手来,谢禹就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发现陈楷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僵硬。他握住陈楷僵直的手指,笑了笑:“嗯,没发烧。等一下

让老何先开车去诊所,我们再回去。你看你的手,冷得都要结冰了。”

“真的只是一点小感冒,去诊所才是笑话……”说到这里陈楷暗中咬了咬牙,“等一下让老何回去吧,我来开车。”

这句话说得很慢,却又很坚决,谢禹望了他一眼,稍加斟酌一下:“也可以。”

陈楷踩下油门后发觉自己的手脚还是有点发软,于是越发屏气凝神丝毫不敢松懈,无论谢禹对他说什么,也只是随口应答两声,顶多话

尾加一句:“我在开车,我们回家说。”

直到来到一个大的路口,红灯格外长,又错过了一个绿灯,陈楷刚刚放松一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恰好这个时候谢禹凑过来,脸就

搁在他的颈边。

陈楷一愣,先是不好意思,想躲,身子才一侧,就被谢禹按住了肩头,然后问:“怎么回事?”

蓦然他心跳如鼓,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破绽,又或是谢禹到底想问什么。他甚至不敢去看谢禹的眼睛,狼狈地避开了,装着在看路况,

强笑说:“嗯?”

谢禹盯着陈楷,但看见的只是他越来越闪烁的目光和虚弱的语气,外套上还残留着大麻的味道,更不必说昨天经过美术馆里看见的另一

张脸,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实在很难指向一个可以哪怕是稍加乐观的答案。

“啊,绿灯了。”

这句话怎么听都显得欲盖弥彰声东击西。谢禹又看向陈楷,后者这时也转过脸来,眼中几乎是哀求了:“我们能不能等一下再讨论这个

话题。我是有话要和你说。”

谢禹瞄了一眼窗外的大雨:“昨天我在美术馆门口看见穆回锦了,你也在。”

陈楷手上一滑,猛地一下踩了刹车,惹得后面的车纷纷闪灯抗议。陈楷这一刻脸上难看到了极点,但依然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才转向

始终审视着他的谢禹,深深吸了几口气,说:“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情……”

“你说。”

谢禹的态度过于平静,反而让陈楷没办法顺利地说出话来。外套上大麻烟的味道混合着潮湿的水汽,在暖气足档的车里味道浓郁得令人

头痛。他在心里组织言语,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句子,心乱如麻之中,只能草草开口:“我昨天送人回去,醉了,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我……”

这话实在是难以启齿,只要一想起几个小时前的情景,陈楷就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明知道不过是伸头一刀,但是在谢禹面前,所有的

解释和辩白都变得更加难堪和羞耻。

眼看他又卡住,谢禹微微点头:“是和穆回锦,对不对?”

陈楷惊恐地抬起眼,又艰涩地摇头:“是小棠……”

这个答案比谢禹能想到的最糟的还要糟。他做好了准备陈楷告诉自己他醉了,抽了大麻,无法自控地穆回锦搞到一块去,才这样失魂落

魄坐立不安地恨不得躲到深渊里去,但是陈楷却说,是和陆棠。

说完这句话后陈楷一片茫然,正想再解释说昨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料谢禹这个时候反而浮起了一个虽然微弱但确实的笑容

:“哦,如愿以偿。”

陈楷一下子就傻掉了,只觉得这句话比谢禹扇他两记耳光还要刺心。他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了个干净,下意识地拉住谢禹的手腕:“谢

禹……”

但是谢禹只是打开了车门,冷淡地丢了一句“我们都想一想,你先把车开回去吧”,就也不带伞,径直离开了车,站在路边,看样子是

要等出租车。

起先陈楷还坐在车里,等谢禹改变主意回来,可是眼看着雨越下越大,雨帘深处的那个人却如同被泥筑一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仅有的一点热气这个时候都冲上了脸颊。陈楷也下了车,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取了伞,冲过去交给谢禹。雨水之中他看不见谢禹的表情,

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索性一把拉过谢禹空着的那只手,把伞硬塞进去,咬牙说:“这是你的车,要走也是我走,你回车里去,

我给老何打了电话,他会来接你。”

闻言谢禹转过目光,也没有要伞,一言不发地转身朝车走去。

陈楷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这样糟糕过。无论是当时被父亲打得半死,还是在最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穆回锦推了一把,或是发现自己身边

睡着的裸体女人是陆棠的一刻,都比不上谢禹这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让他绝望无助。他知道自己应该道歉,但是他怎么去解释一件根本记

不起来的事情?他甚至在一瞬间想过去找穆回锦,让他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模模糊糊地想到,就是几天前,两个人还在丽海道的书房里,商量过完新年一起去米兰,去寻找陆维止留

下的痕迹。明明这样近,但经过昨天一天后,却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那样遥远陌生无从寻觅踪迹了。

几米之外的车子忽然开动了。当陈楷意识到开车的人只可能是谢禹,脑子一炸,拔腿朝着车子跑去,但车子已经先一步汇入滚滚车流,

很快就看不见了,留下疯了一样追着车跑的陈楷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人行道上,徒劳地喊着谢禹的名字。

谢禹开着车,绕城好几圈,才开回了家。他早有驾照,但是极少开车,更不要说一开就是一个下午,右腿早就是痛得都麻木了。车子开

走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在后视镜里看到追过来的陈楷,但是那一刻,下意识的反应只是用力踩下油门加速。

经过这几个小时,听到当事的另一方是陆棠的那种震惊和背叛感多多少少消去了一些。谢禹承认这比对方是穆回锦让自己更难以接受,

也知道自己拂袖而去对陈楷是个伤害,但是在两个人能心平气和谈一下这件事情之前,他需要缓冲一下。

再过一个拐角就能看见丽海道的房子了。谢禹忍痛点住煞车松开油门减速,雨刷也正尽职地撇开瓢泼而下的雨水。方向盘刚刚打过,在

水渍未干的玻璃里,映出等在自家门前路灯下焦急张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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