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 第三部——脉脉
脉脉  发于:2011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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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魔(第三部)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 in the rain

Time to die。

Blade Runner,1982,R.Scott et al

第廿一章:鱼

换好今晚出门的衣服,穆回锦在穿衣镜里看见钟点,才意识过来那个电话已经挂断很久了。

自从陆棠回去上学,这房子里就安静了许多。尽管这才是十几年来的常态,但穆回锦忍不住想,自己这些年来不养狗是对的,虽然养狗

在某些方面比人好,至少养熟了驯好了不叫不吵,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一点也不烦心。

不管他怎么想,房间里依然悄无人声,连穿上外套那种悉悉簌簌的衣料摩擦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系好扣子后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有点厌恶又漠然地转开脸,出门了。

音乐厅门口贺子哉和刘茵已经在等着,看见穆回锦后笑着扬一扬手上的请柬,等他走到身边了,贺子哉说:“我和刘茵打赌你如果不迟

到,也是踩着点到,她非不信,大冬天地站在冷风里拉着我一起等你。好几个月没见你了,躲到哪里去逍遥了?”

穆回锦从他手里夺过请柬,打开一看,里面写的是不认识的人的名字,笑一笑又合上:“不看今晚这场我是无所谓。现在就可以走。与

其在里面坐三个小时,不如先把你要说的那件事摊出来谈清爽。你小子还和我卖关子。”

贺子哉笑眯眯挽住他的胳膊:“这可是好不容易弄来的,楼座最后面的位置都炒到四位数了。看看也不错,再说你不想看看萧拂云这些

年变成什么样子吗。听说她得了癌,活不长了。”

穆回锦瞄了贺子哉一眼:“难怪。是想回来死。”

“我说你们能不能进去再说,我可是要冻死了。”刘茵只穿了一件深紫色的小礼服,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贺子哉就和刘茵往里走,走了几步发现穆回锦站在原地没动,停下脚步扭过头,又说:“你不是吧?难道害怕见她?”

闻言穆回锦一挑眉:“万一中途睡着了,坐在前排未免太扎眼,还是吹吹冷风先醒一醒脑子。”

“这么闹你也能睡着?好了,进去吧。”

进到大厅穆回锦看见满目花团锦簇,脚步慢了一慢,又被贺子哉催促着落了座。刚坐下灯就熄了,乐声响起,今晚的第一支曲子开始了

上半场全是女人。女高音们那高亢有力的声音传到耳中,使得他有些坐立不安起来:穆回锦平素是最不耐烦坐在歌剧院里的,这一切或

许源于多年前他陪着陆维止去奥地利过冬天,陆维止早早请人定了包厢,连着四个晚上带着穆回锦去听指环。他记得自己第一天撑了一

个小时,睡了;第二天因为前一晚没睡好,干脆是从头睡到尾;第三天和第二天一样,只有最后一天没睡着,因为《诸神的黄昏》实在

是闹得人没办法睡,音乐一板一眼如同拉锯,而叽哩咕噜的语言就像有人往他脑子里灌木头屑子。自此之后,穆回锦就绝不踏进歌剧院

的门,顶多在边上的咖啡厅或者餐厅里发呆看报纸。

但此时再想当年,不知为何穆回锦觉得有些好笑,走神之余那些声音似乎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尖利刺耳了。不过上半场一结束,他的忍耐

力也到了极限,看了看明显正陶醉着的贺子哉,没惊动他们,悄悄退了出去。

场歇过后他也没有进去,找了张远离观众出入口的椅子坐下来,招手让服务生送香槟过来。歌声在大厅里还是隐约可闻,只是声音不大

,还属于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穆回锦一个人慢慢喝掉半瓶香槟,又吃掉两只鱼子酱三明治,低头瞄一眼手表,又招了招手喊住经过的

服务生,继续喝酒。

他一年里至少三百天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晚上九十点,又喝了酒吃了东西,精神反而好了起来,思路也慢慢清晰了。

暂时不去想为何久不联络的贺子哉带着出名的财神娘娘陈茵专程找自己来听音乐会,穆回锦活动了一下手脚,还是决定先回座位上。结

果一拉开门,就听见山呼海啸一样的掌声和欢呼声,亮到刺眼的灯光迎面打开,穆回锦不得不侧开脸眯起眼睛,等适应了光线再转回来

,就看见萧拂云已经站在了舞台中间,接受如潮的致敬。

上一次见到这个女人,还是老头子中完风自己还没彻底搬出骊湾的时候了吧。那个时候她还有一头漆黑如云的长头发,而陆维止从来迷

恋蓄着浓密长发和有着白皙皮肤的女人,为此他一再地原谅她和为她妥协,但是这个美丽的妇人也变得病骨支离面如枯槁了。真应该让

他看看现在的萧拂云是什么样子。

穆回锦冷淡而不乏恶意地想。

掌声还在持续,他不得不顶着这让他厌烦的声音走回座位上,拉住也跟着站起来的贺子哉,说:“小贺,别跟着起哄,戏看完了还不走

,你还等着她跳舞给你们看吗?”

贺子哉兴奋得双眼发亮脸颊泛红,扭头答话的时候也不停下鼓掌:“不着急,等人散了再走也不迟,让我再多看看她。她和当年还是一

样。”

一样?穆回锦仔细地打量含笑致意的女人,然后说:“找个人上去把她的假发扯下来,就知道是不是一样了。”

“有的时候真想缝了你的嘴。”贺子哉撇嘴说。

“说有事要谈的人是你。音乐会也完了,你是不是还想去她的化妆室给她添茶倒水要签名再合个影?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至少可以

多睡三个小时。”

贺子哉看着他,叹了口气:“好了,走吧。”

开车去相熟的咖啡馆的路上贺子哉一直在和陈茵说萧拂云的病情和她的一些近况,这些内容穆回锦统统一无兴趣,又一再飘进耳中,只

能百无聊赖看着窗外。车子先是停在朵丽,却没有空位,又去了另一家,也是只剩下一张桌子,订好之后三个人看了一眼对方,不约而

同往外走,看到都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不由得都笑了。

穆回锦点了烟,刚抽一口,忽然被贺子哉抓住手腕,把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一闻,才皱着眉头放开:“回锦,这东西玩的时候抽一抽就

算了,平时还是少碰。”

穆回锦就笑:“加的不多。你少说我,当年还是你带我抽大麻的,怎么,自己不抽还不让别人碰吗。”

贺子哉沉默了片刻:“算了,谈正经事。我和陈茵在筹一出戏,想找你演。”

“不演。”穆回锦别开脸,看向滨海道的路灯。

“听我说完……”

“你敢让我演我还不敢砸你的牌子,看在相识又相好一场,不能害你。”再转回脸来他又是在笑了。

“演莎剧。”

“管你沙子还是泥巴,你想叙旧吃饭随时欢迎,别的提了伤感情,还是不要提得好。”

眼看他慢悠悠地抽着烟,贺子哉也被堵得有点闹心,声音一硬,继续说:“少他娘的这个节骨眼上给我装蒜。你今天既然肯出来心里就

没一点谱?”

穆回锦还是冷笑,他这根烟抽得快,很快燃尽了,又点起了一根。

贺子哉抓抓头发,继续硬着嗓子往下说:“你还记得不记得陆维止中风后想过排《哈姆雷特》,什么都筹得差不多了,他的执导笔记却

被偷了。”

没想到是这个,穆回锦抽烟的动作一滞,语调听起来却不为所动:“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正是和陆维止闹得最僵的时候,闹得天翻地覆之后他搬出了骊湾,陆维止也被陆维雍安排去了陆家在外地的别墅疗养。那时他的确是

在为《哈姆雷特》做准备,随身带着剧本和笔记,还有其他一些零散的资料和心爱的书籍,但是过去没住两个月,别墅遭窃,钱财损失

不说,最要命的是那些资料也在混乱中毁的毁遗失的遗失,而盗案发生之后不久陆维止右腿骨折,随之健康状况急转直下,这出戏的种

种计划也就彻底成了泡影。

“前段时间有人来找我,是个戏剧学院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他说在古玩店看到这两本笔记,买了下来,看了之后决定排,然后在明

年开春的艺术节上演。”

“嗯。”

“我们觉得挺有戏。”

“那就排吧,到时候我一定买票去看。”

“买到笔记的人,哦,他叫齐攸,说想找你来演主角。”

贺子哉看了看一直没做声的刘茵:“其实说老实话,我也想看看陆维止的哈姆雷特是个什么样子。当年这件事情没成,我们都惋惜了很

久。如今既然有机会,剧本有了,导演有了,钱嘛,只要你愿意演,刘茵和我自然会去筹,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完璧归赵,你看怎么样?

“人都死了还完璧归赵,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穆回锦重重把烟头往地下一掷,恶狠狠地把那一点火光踩熄了,“他狗屎运买到

了,爱排不排,关我屁事。难道我不演这戏就不排了?原来我还这么是个东西。”

“回锦,你还是好好想一想,机会难得,是不是?要是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约齐攸出来你们见一面,细谈一次,你再拿主意。你……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也十多年了,你不能老是这样。”

说完这句话他警惕地抬起头来,以防穆回锦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刻意发作。可是这次穆回锦只是冷淡地瞄了一眼贺子哉,又垂下眼去

:“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我又饿又冻,晚饭还没吃呢,净在这里胡扯了。”

“那我们去吃饭。”贺子哉偷偷和刘茵交换了一个目光,“餐厅你选。”

穆回锦就故意绕了半个城去骊湾那边的“夜”吃饭。谁知道一进门,他立刻发现这个晚上统统都是在和他作对:萧拂云和聂希羽在也就

足够倒胃口的了,连谢禹也带着陈楷坐在临窗的一张桌边。他一下子觉得饱得恶心,丢下一句“真他妈的见鬼”,扭头又退了出去。

贺子哉给他弄得摸不着头脑,追出来问:“你又怎么了?”

“萧拂云和聂希羽都坐在里面,我看见她就饱了。算了,今天算我倒霉,不吃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回去算了。”

这时刘茵也走了过来,柔声说:“回锦,你知道这出戏不应该就这么留在笔记本上的。”

不比贺子哉,穆回锦当年受过刘茵的恩惠,一下子也说不出特别难听的,看着她说:“我已经四十多岁了,让我去演,这不是笑话吗。

”刚一说完,瞥见刘茵的目光,他就先后悔了。

听到这句话刘茵果然是在微笑的:“四十岁上还演哈姆雷特的绝对不少……”

穆回锦明知这些人公然来抓自己软肋,事到如今,也就只是笑一笑说:“可以了,我就是那只追着被吊起来的肉骨头的狗。我反正今天

饱了,要回去了,随便你们干什么,我是不敢再奉陪的。”

他始终不肯给个准信,也没要贺子哉他们送,自己打了个车回音乐厅取车,一路直奔回家。到了家里鞋子也来不及脱,直接冲到书房打

开保险柜,胡乱翻找一阵,总算是把塞在各种证件契约下面的信纸给找了出来。

卖信的时候他嘲笑过娱乐杂志的自作聪明,也嘲笑过陆家的如临大敌,现在看看,或许最值得嘲笑的,还是自己。

他还记得陆维止所有的书、信件、贺卡上都带着一种淡淡的香味,随着书页的翻动静静流淌开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陆维止书房里的味

道。如今再找出这张薄纸,香味回来了,仿佛有那么一瞬,连书桌边的那个背影也回来了。

这是他留下的唯一一封陆维止的信。

信纸是定制的,可惜字极其不美观,几乎可以说是丑陋了,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

“回锦:

不要再迟到。认真工作。需知演员是一项认真的工作,而工作本身赋予人尊严和力量。生命中的享乐往往和严格的纪律紧密相连。享乐

之所以如此让人沉迷流连,往往在于我们在绝大部分时间里被纪律约束着。

陆维止”

这才想起来,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们正在拍《丹青》,那一年他中风了,他还没有离开他。

******

正如穆回锦清楚贺子哉和刘茵的胜券在握一般,他也很清楚他们胜券在握的根源:他无法拒绝齐攸手上的筹码。

音乐会没几天他就坐到了齐攸面前。虽然已经得过知会,但对方还是年轻得让人有些错愕,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从头鲜艳先到脚、只有十

多岁的半大孩子才敢理直气壮穿上街的衣服,还是那张只差标明“人畜无害”的娃娃脸。

齐攸正在直直打量着他,目光锐利坦率得过了份,跟着一起进来的贺子哉看见这样的目光,都不禁不自在地望了一眼穆回锦,倒是穆回

锦满不在乎地拉开椅子坐下,翘着脚架起胳膊,一言不发地扭开面前的水瓶喝水。

齐攸站起来要和他们握手,穆回锦却没动,稍稍掀了一下眼皮,又耷拉下来,任由齐攸的手空荡荡地悬在半空。

对此齐攸也只是咧开嘴一笑,同样无所谓地和贺子哉握了手,就坐回去,说:“我的来意,我想老贺已经向你说过了。我……”

“好,我演。”

这下连贺子哉也不知道这是在卖哪一门子药,抛来一个诧异的眼神,穆回锦笑着说:“要是带了合同我们可以对着合同谈。”

齐攸这时收起惊讶的神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镇定一些:“……你想要什么条件,现在可以提出来。如果今天谈定了,过几天我专门送

合同去你的经纪公司。”

穆回锦点起一根烟,抽了两口后慢慢说:“我从来没有经纪人。如果非要,那就让子哉勉强充当一下。钱啊时间啊什么的我无所谓,随

便你们谈,谈好了告诉我。只是,第一,我不巡演,演完明年的艺术节为止。”

“……可以。”齐攸想了一想,虽然有些迟疑和不情愿,还是答应了。

“你手里的有陆维止笔迹的东西我想留下,你可以开价。”

齐攸没做声。

既然对方没表态,穆回锦也不做声,一根烟抽到一半,齐攸抬起头来说:“我很尊敬陆维止,他对我影响很大,这两本笔记本和做了注

释的剧本虽然得来纯属巧合,但我想……”

穆回锦不耐烦地打断他,叼着的烟随着他开口说话烟灰直接落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你怎么看他和我没关系,这些废话留着首映那天

说给记者听吧,我就这两个条件,想好了告诉贺子哉。”

说完掐了烟起身往门口走,手都已经旋开把手了,齐攸叫住了他:“好。演出结束我会把东西交给你。但是……”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直接地把话说了出去:“不要再把它们卖给第三方,八卦杂志、私人收藏家、任何人。”

娃娃脸上没有了笑容,倒是有些因为反差太大而导致的滑稽感。穆回锦一边盯着他一边这么想,慢腾腾地松开手:“到时候它们就是我

的了,是不是?”

一瞬间齐攸竟然露出了有些难堪和不忍的神色。

这表情在穆回锦看来刺眼无比,但他反而愈发平心静气起来,微笑着看着齐攸。齐攸似乎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了,又说:“哦,还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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