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繁盛后宫的建立 第五卷 日出 上——燕回
燕回  发于:2011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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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故人

出得门外,上到御辇,尤闻万岁之声震耳欲聋,震得脑中嗡鸣,竟微微有些晕眩。帘幕垂下,疲惫骤然涌起,我再也忍耐不住,瘫坐下去,只觉全身脱力,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强吩咐去往太守府邸——现在的临时行辕,便闭目靠上了身后的软枕,再难动弹。

这时外面却响起了子玉的声音,“陛下,臣有事启奏。”

我犹豫一下,才轻声道,“上来吧,”说着,勉强坐起了身子。

子玉进来看到我,一怔,立时放下帘子,急急道,“怎么了?”语调急切,声音却极低。

我对他一笑,伸出了手。

他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坐到我身边,抓住了我的手。

靠着他的肩膀,几乎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到了他的身上,感受着他身体的坚实与温暖,我慢慢缓了过来。半晌,轻声道,“子玉,我,是不是很自私?一会说什么要追求自由幸福,就轻轻巧巧把所有的一切抛下。一会儿发现此路不通,便又恬着脸回来了。还说什么要把皇位还给二哥,如今又成空话……”说着,自嘲地一笑,还要再说,却觉子玉抓住我的手一紧,我不由抬起了头。

就见子玉正望着我,眼中痛惜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便垂下眼。半晌,忽然轻轻一笑道,“自私吗?谁不自私?这次你走不了,我看到你这个样子,自然为你难过,可是,内心深处,却也有几分高兴。舍不得你固然是一个原因,可也是因为,松了一口气。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说得自私些,二殿下虽好,他若即位,是否还会重用我们?特别是我。他的事情,我知道得太多了,纵使有点小小的恩情,又怎及得上当初……纵使他不念旧恶,总不免每一见我便想起当初的事,在这种情况下,我能保得性命已是万幸,还谈什么重不重用?”

我闻言一呆,背上的冷汗忽一下就冒出来了……天,我当初真是晕了头,竟没想到这些,还觉得自己的安排如何妥帖……二哥的心胸再宽大,恐怕也很难把那样的事情放下……想到这里,我不由急道,“子玉,这些顾虑你当时为什么没对我说?”

子玉怔了一下,随即扬眉一笑道,“臣要保持忠臣形象,这样的私心自然是不好说的。”

其实没等他回答,我已明白,他不过是怕我放心不下,宁可担了那样的风险……恍然之后便是愧疚,我垂下眼,低声道,“对不起,子玉,总是让你迁就我的任性,我……”

子玉却哈哈一笑,打断了我,“好了,陛下,臣早就习惯了。”

我勉强一笑,垂着头,轻声道,“不过,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不会任性……”

子玉一惊道,“陛下!”声音里的故作轻松终于褪了个一干二净。

我却只不紧不慢地道,“我以为,我有选择,原来,根本没有……既然,这一条路终究不得不走下去,那么,有些东西,会妨碍我的,只能丢弃……”说着,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按上了胸口,而那里,曾经会慌,曾经会痛,如今,却只余一片空空荡荡。

子玉的脸色一点一点苍白下来,怔怔望着我。

我对他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的他手,淡淡道,“所以,你放心,那样的事情以后再不会有。至于现在,我,有点累,要好好歇一歇,好好,歇一歇……”说着,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耳畔,子玉久久无言,忽然抬手,紧紧环住了我的肩头。

我咬了咬唇,头垂得更低了。

说是休息,可是最终也只是闭目养神。明明身体疲惫得不得了,精神却清醒之极,脑中种种念头纷至叠来。今日之事已毕,可后面的善后之事更多,那些人虽然今日同意了赋役新法,但要真正开始实施却还有很多要做……结果整整想了一路,才慢慢捋出了些头绪。

后面几天果然很忙,经过江南官员士绅的讨论,赋役新法又做了一些修订后,被我下令送回朝中,让左相会同六部官员再次审议……当初他们说新法不适宜江南情势,现在却是江南官民士绅已经同意,而且一致强烈要求尽快改革现有赋役之法,这回看京城的官老爷还有什么可说的?而当初反对得最厉害还是安德王一系,毕竟他在这里经营许久,这里是他们的主要财源。现在他的旧部也纷纷倒戈,我倒要看看他又会如何应对?

当然赋役新法是怎么让这边通过的,我心里有数,同时也明白,我可以逼着他们同意,但真要做起来,还是不能不顾及到各方想法,步步谨慎,不能超过他们的底限。否则阳奉阴违之事必然层出不断,等新法推行到最下面,恐怕就和我的初衷差了十万八千里,效果可想而知,至于结果么,恐怕就像朝廷做过的很多事一样,轰轰烈烈开始,潦潦草草收场,甚或干脆无声无息,没入了故纸堆中。

当然还有昊天盟作乱之事,处理起来也是头绪纷杂。于是我连着几日忙得天昏地暗,几乎一直没睡,却也不困,只是脑子渐渐有点木。

就在这时,玄瑾来了,带来了一个消息,让我瞬间清醒过来……他说,那孩子的下落,有消息了……

听了事情经过,我不得不说,要论起办事能力,心思缜密,如今的玄瑛比起他师兄来,到底还是略逊一筹。本来伏击昊天盟的事一直由玄瑛负责,但这么大的事,玄瑾作为玄冥教的长老,自然也会参与其中,而在行宫埋设火药这件事,就是由玄瑾的人负责。那些人按照玄瑾吩咐,在火药中掺杂了一些药物,遇热后会产生一种特殊气味,经久不散,人闻不出来,狗却能闻出来。昊天盟的人中了伏,即使没被炸死,身上也难免粘上这种药物,这几天玄瑾派人追踪这种气味,暗中在全城搜捕,最后真让他抓住了六条当日的漏网之鱼。经过盘问刑讯,终于有一人说出了那孩子的下落,如今已经派人过去搜捕……至于那个人,在昊天盟地位颇高,恐怕还有利用价值,所以玄瑾来向我请示,是否要把那人移交刑部或大理寺继续审问,还有余下几人又该如何处置。

听了他的话,我微一思忖,答道,“那人现在何处?朕想见见。”或许我这两日一直计划的那件事,可以着落在他身上呢。

路上玄瑾给我介绍了那人的情况,我一直以为昊天盟的上层都是江湖草莽,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位江南豪族出身。这人名叫岳涵,是临安岳家的族长,而临安岳家的豪富在整个江南也是数得上的,临安城北岳家的大宅足足几十亩,亭台水榭,厅堂楼阁,精致清幽,倒比当初我的行宫还要强上几分。据说岳家祖上以武出身,后世子孙多有学武的,但大多不过花拳绣腿,这个岳涵却是异数,天资甚佳,自幼又爱习武,到处寻访名师,实在有点不务正业,颇让家中长辈担了一阵心。好在他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不知怎么想通了,再不东奔西跑,回到家中,老老实实做起了富家翁,终于让家里人松了口气,却没想竟是入了昊天盟。这一回被擒,本来也是宁死不招,却被人无意之中发现他易过容,除去易容,经人辨认,竟然是临安大名鼎鼎的岳涵。这样一来就简单了,身后骤然多了千百口人,不用多问,已然招了。

听了那人情况,我点了点头,这样的最好,是个合适的人选……正在思量,忽然意识到车内一片安静,不知何时玄瑾已住了口。

我不由抬头看向了他,却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我一怔,他则轻轻抿了抿唇,然后霍地转开了眼。我望着他清冷绝美的侧脸半晌,终于什么也没说,默默转开了眼……就这样吧,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干脆彻底。

见到那人是在地牢之中,大概因为他已经招了,所以待遇好了些。虽然仍是重重锁链,吊在牢房之中,可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清洗上药,包扎得好好的,大概因为我要来,还被套上了一身簇新洁白的亵衣,只是头发仍然披散着,垂在脸旁,挡住了大半脸颊,隐约只能看出是个相貌俊朗的中年人。

我瞟了那人一眼,便坐到了桌边的椅中,玄瑾则挥退了其他人,站到了我身后。而那人自始至终一动不动,恍若不闻。若不是看到他睁着眼,木然盯着地面,我简直要以为他是晕过去了。我抬起手轻叩着桌面,沉思了片刻,这才提声道,“朕听玄瑾说,你虽误入匪党,但已经迷途知返。这很好,只要你的消息准确,朕必会酌情宽赦。”

那人闻言终于慢慢抬起了头,很漂亮的一双眼睛中,却只有一片茫然空洞。他呆呆望了我片刻,才道,“玄瑾答应我,不会牵连我的家人,是不是真的?”声音涩哑难辨。

我一笑道,“当然,纵使你不信他的话,今日朕也可以给你这个承诺,你尽可放心。”

那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皱了皱眉,问道,“除了这件事,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事到如今,只求速死。”

这倒有点儿难办,看来这人愧疚之心太强,只求以死赎罪,就算迫于形势归顺于我,恐怕也难堪大用。

我有些失望,却仍不甘心,不由站起身,走到了他身边,细细地打量起他来。

剑眉星目,年轻时应该很精神吧?只是眉宇间几条深深的竖纹,看来经常皱眉,是心思太重,还是有事求而不得?高鼻薄唇,漂亮,可鼻侧嘴角的线条却很硬,看上去是个很倔强的人……麻烦……我正想着,偶一低头,却看到他颈间挂着一物,竟如此熟悉,不由一呆,半晌方道,“茗峰,朕要问他几句话……你帮朕守在外面,不要让人接近。”

耳听玄瑾应命离开,我的视线却始终只凝在那人颈间之物上……那东西其实很简单,一条红色的细绳之下坠着一个滚圆的黑亮珠子,莹润剔透……这东西据说极其稀有,稀有到甚至没人知道它的名字,而我一直叫它,墨玉珠。

168.交易(上)

我看着那东西,沉默了好久,然后转到他身后,轻轻取下颈间的墨玉珠,细细端详片刻,握在手中,走到他身前,问道,“这东西,你可见过?”说着,抬手把墨玉珠举在了他面前。

他缓缓抬起了头,空茫的眼神在触到墨玉珠的那一刻骤然停住,然后慢慢凝聚起来,死沉沉的眸中一点点漾起了波澜,惊诧喜悦担忧懊悔……种种情绪轮转激荡,越来越强烈,最后直如潮涌浪翻。忽然他猛地转过头,用吃人的目光狠狠瞪着我,嘶声叫道,“她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一切与她无关!”神情狞厉骇人,本来半死的人,仿佛一下活了过来,铁链都被挣得哗哗作响。

我怔了一下,心里也不知是伤是叹,不由一阵恍惚,脱口问道,“你为你的家人,放弃了你的信念,那现在呢?如果要你在她和你的家人之间选一个,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他的身体猛然一震,呆呆看着我,眼中疯狂之色渐褪,慢慢露出惊惧痛苦的神色,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恶魔,脸上的肌肉扭曲轻颤,半晌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我骤然低下头,轻轻一笑……真是无聊,这种问题……莫非我当魔鬼还当上瘾了?又来逼人家做这种选择?自己经历过的痛苦,非要别人也尝尝,这是什么心态?……想到这里,我立时觉得索然无味,一下收回手中的墨玉珠,抬头笑道,“好了,别想了,朕只随口问问。朕既已答应放过你的家人,自会言而有信。”

他怔了一下,神情顿时一松,但立时又急急问道,“那她呢?”

我不由手上一紧,只觉冰凉的珠子硌得手心生疼,半晌未答。

他见状,神情更加急切,追问道,“青鬟呢?你可能放过她?”

青鬟……如果不是当年进了冷宫,恐怕我一生也不会知道,这个名字,母亲,真正的名字……我看着他焦急中隐含希翼的目光,抿了抿唇,垂下眼,忽然轻声道,“她已经死了……六年前,病死了……”

一片沉默,死一样的寂静。

下一刻他嘶哑狂乱的声音骤然响起,“你胡说!你胡说!她那样的性子,必会长命百岁,那性子……怎么会……怎么会……”仿佛噎住一般,最后一个字,几次也没能说出。

我低着头,张开手,看着静静躺在掌心里的墨玉珠……怎么会?是啊,像她那种大大咧咧随遇而安的人,应该嘻嘻哈哈活到七老八十,看着子孙绕膝,口中叫烦,没牙的嘴却乐得合不拢,然后突然一天,乐极生悲,乐着乐着就没了,吓大家一跳,这才符合她的风格,怎么会那样凄凄惨惨,冷冷清清,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幽暗的冷宫之中?为什么?……因为,没有希望了吧?

刚进入冷宫的时候,她一直绞尽脑汁想求父皇回心转意,可最后发现,没有用,然后就开始捉摸其他法子,然后,我就知道了他……

冷宫寂寞,她又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开始还有所顾忌,渐渐什么都对我说了出来。她的出身,原本是她最忌讳的,从前就是旁人含沙射影提到一两句,她都要跟人家急,那时却从头到尾,从尾到头讲了个遍。

她本是好人家出身,家中遭灾,身陷青楼,因为聪明貌美,嘴甜手巧,一直很得老鸨看重,一心要把她培养成红牌。她也不负所望,没几年已是艳名远播,更在十五岁还是清倌的时候,就得到了城中的花魁之名,然后自是门庭若市车马乱,五陵弟子争缠头,好一幅烈火烹油的繁华胜景……我至今然仍记得她说起这些时,那幅得意洋洋的样子。

就在那时,她要正式接客的时候,她遇上了他。少年侠士,英俊多金,爽朗仗义,正是多情少女梦中的良人。英雄美人,天作之合,不过数月,已是生死相许。那男子给了老鸨不少钱,让老鸨等他回家取钱赎人,然后明媒正娶,她也就一心一意等着良人回来。哪知这时祸从天降,安德王的人来采买俊童美女,一眼就相中了她。她不从,甚至曾经投湖寻死,可惜被救。鉴于临死的滋味太差,她再也没勇气尝试一次。于是,乖乖被带走,教养了一段时间,最后送进了宫中。不料入宫得宠,复又得子,荣华富贵接踵而来,应接不暇,当年的事也就慢慢淡了。最后等到路路断绝,才又想起了那人。

那人在江南很有名,着人打听,说是至今未娶。听到这个消息,她一边故作姿态,满口愧疚地说误了他,脸上的欢喜却遮都遮不住。记得当初我还打击他,说人家也不一定是为了你,自被她嗤之以鼻。她即认定那人对她用情至深,又记得他武公高,若知她身陷困境,定能赶来把她救出。于是,她开始想尽办法,找人往江南送信。那时她剩下的那点钱,早用了七七八八,想让人为她千里奔波,哪儿那么容易?更何况还要找一个靠得住的人。结果足足折腾了两年,才找到那么一个。于是就开始,等待。

记得那段时间,她的心情仿佛特别好,好不容易弄来的一点胭脂水粉,原来过年过节才会用一点,如今日日都见她毫不吝惜地一遍遍往脸上抹,仿佛那人下一刻就会从窗口跳进来了。原来十天半个月也不做一次饭,现在隔三差五就会下厨,而且都是大餐。还记得她那时美滋滋地说,当年特别为他学的杭州菜,如今要赶紧捡回来。结果,我就多了一个任务,每天到御花园摸鱼,因为她记得,他最喜欢吃的就是西湖醋鱼。于是我每天回来都是一身烂泥,后来看见鱼就想吐,许久才好些,至于西湖醋鱼,甚至到这次来临安,我还要特别下令,桌上绝对不能出现那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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