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入虎口——晓渠
晓渠  发于:2011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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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吃完的时候,邹童收到个短信,叮叮一响,他伸手拿过去一看,又若无其事地放在一边,似乎该怎么样,还照样怎么样,但是我毕竟认识了他八年,总是能体会出他急切掩饰的刻意。那个短信,很可能是江洪波的。

  这几次和江洪波出去玩,他有意无意地,会问我邹童的事,尤其我和他说邹童摔楼梯,是因为胡为川想占他便宜,他几乎立刻如坐针毡了。他们对彼此的态度,时不时给我「有门儿」的错觉。邹童却选择这个时候出国,不能不让我联想到,他是在有意躲避。

  我趁他俩收拾的时候,去阳台打了个电话,江洪波没多说,就告诉我,吃完早点儿回家吧!我还没来得及多问,厨房传来摔盘子的声音,赶紧进去看看,苏杨干的!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被邹童一把拉住了:「我算看出来了,你比佟琥还大少爷呢!」苏杨这叫不下来台,手足无措地站在厨房中间,看着邹童拿扫帚清扫,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求救地瞄着我。

  有了江洪波的暗示,我们没有逗留太久,趁外头还没黑透,就回家了。我的车刚驶出小区,隐约感觉马路对面有辆熟悉的车闪了一下。我在转弯的瞬间,从后镜里看见那辆车进了邹童住的小区。他果然一直等在楼下,我心里暗暗琢磨。

  到家以后,我去遛赛文,苏杨没说跟着去,他情绪有点低落。我留他一个清静清静,在外头带赛文多走了两圈。回来的时候,苏杨已经洗过澡,坐在阳台上看星星呢。我赶紧去冲了一下,大热的天,出去被大狗拽着急走,满身的汗。换了宽大的T恤,我坐在他旁边,紧紧地挨着他。阳台很大,放着藤椅和茶几。我们伸着长长的腿儿,脚丫子都搭在茶几上,他的长脚板儿在黑夜里,白得和月亮一样,我拿大脚趾勾了他一下。苏杨轻轻地笑了,脑袋无声地靠近,搭在我的肩膀上。盛夏的夜晚,城市污染的空气,竟然也没有遮挡住满天的星光。我们的手,不知不觉地握在一起,湿润的头发,散发着薄荷的清凉。赛文可能在屋里找一圈没看见人,终于搜查到阳台,它站在我俩面前,歪着脑袋盯着我们看,然后,默不作声地在我们跟前趴下来,下巴垫在大爪子上,不知道寻思什么呢!

  「哥,我是不是特笨啊?」

  「干嘛呀?开始自我批评啦?」

  苏杨的呼吸就在离我最近最近的地方,拨绕着我被夜色沉醉的小心灵。

  「我学习不行,考研还得找关系;家务也不会做,帮个忙还摔人家的盘子,师兄说那套盘子两万呢!是江哥从香港买的,结果被我摔破一只,都配不成套了。」

  「你看你,一晚上就为了这个闷闷不乐?」我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颊,「大不了我去香港再给他买一套。」

  「不一样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恩?」我侧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的眼里折射着夜晚的光芒。

  「师兄那么优秀,都和江哥分手了,哥,你将来会不会也嫌弃我?」

  「现在我就嫌弃你,长得帅了不起啊,干嘛连脚丫子都这么白嫩?都成你的了!」

  我拿大脚趾挠他脚心,他没有躲,反倒缩进我怀里,埋头在我胸口,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却显得格外清楚:「哥,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那是苏杨跟我说过的,最缠绵的情话。

  57

  八月中的时候,邹童还是飞去纽约。

  这多少让我有些吃惊,往常他俩不管闹得多僵,只要江洪波主动示好,邹童总是会给他个机会,让我一度觉的人是没法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生气的,自己都会千方百计地找借口去原谅。但是毕竟分手,事情和以前还是不同,或者好不容易下的决心,轻易动摇了,那些刚分手时的苦,就白吃了,于是,管它对错,还是得狠心走下去。

  邹童走的第二天,江洪波约我去打高尔夫球,那天艳阳高照,天气晴朗,他发挥得一般。遇见不少生意场上的朋友,我们各自应酬,偶尔转头看见江洪波与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外表看起来纹丝不动,云淡风清,我却明白这个越是伤心难过,越会武装得严丝合缝,刀枪不入。

  也许他们当真是需要各自开始了。

  中秋节前,办公室里纷至沓来的月饼大军里,多了几盒「特别来宾」,精美的包装袋子上写着「琥珀坊」,杰西卡送进来的瞬间,我的大脑第一反应是:「我开过 ‘点心屋’吗?还是我姐又拿我名字去碰财运?」小时候银行刚发行彩券的时候,我妈带我俩去买,我姐用我的生日,学号……凑成一个号码,我用她的,结果她中了两千,我分文未进。

  「乔真先生送来的,」杰西卡见我「神智不清」地盯着包装,识相地解释,「说是他新开的点心屋,袋子里有名片。」

  看来我太久没有关心他,连他做了老板都不知道,连忙拨电话过去。乔真几乎立刻就接听,感觉好像专门等这通电话一样。那头开始有点吵,他可能是换了地方,很快就安静了。

  「佟琥?」

  「是,月饼我收到了,你什么时候开的买卖?」

  「上个月开张的,我给你寄过开业的请贴呀。」

  我突然有了点印象,是好像收到过,只是那段时间苏杨生病,我转头就给忘了。这问题问的,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连忙换了个话题:「生意怎么样?」

  「这不正好赶上中秋节?还挺好的,有朋友帮忙,接了些公司的订单。」

  「那挺好。」我有点没话说了,「谢谢你了,送了这么多,哪吃得完?」

  「送人吧!有几盒是无糖的,送长辈合适。」

  「有心了,有空出来吃个饭吧!」我只好用邀请化解自己的尴尬。

  「最近忙,过阵子吧。」乔真知道我并非真心邀约,给了我个台阶下。

  「好,那就再联系。」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挺对不起乔真的,因为明白他心里对我还有盼头,可能等这通电话已经等了很久,可我却没说什么真心的话,象应付客户一样地敷衍他。我一面清楚这么对他挺伤人,一面又无能为力,我不想给他什么希望。

  苏杨到我家吃饭,进行比我想像的要顺利很多,主要是我姐的功劳。在她的配合下,苏杨更象是她带回家的,反倒不用我怎么刻意地保持距离。而且,苏杨和邹童乔真那类不同,他乍一看就和直人小伙子没什么区别,帅气又阳光。加上罗建梅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我爸我妈的戒心。

  我那天带着塞文,反正它可以在大院子里随便溜达。苏杨似乎从来没见过这种规模的四合院,看什么都惊奇,连我爸挂在厢房屋檐下的鸟笼子,也让他乐半天。塞文跟他差不多,恨不得把每个旮旯都闻个遍,还随地大小便,非常没有教养。

  「你家怎么跟民国那种小说里的大家庭似的,真气派。」

  「你见过人丁这么稀薄的大家庭?我家还没第三代呢!」

  「将来会有的,大姐会有孩子,你……」苏杨说到这里,忍不住瞅了我一眼,「你也会有的。」

  我爸和我姐在忙着摘葡萄,我妈在厨房照看阿姨去了,我和苏杨的地方被屋檐下的藤萝遮挡着,谁也看不见,我凑到他耳朵边,小声地说:「那我可不行,你给我生啊?」苏杨的脸「腾」地就红了,嘴里不满地「啧」了声,害羞地瞪着我,那表情简直太他妈的勾人了,恨不得把他按倒就造个小人儿得了。

  吃饭的时候,我能感受到我姐总是偷偷地打量苏杨,她眼睛毒着呢,就这么随便扫两眼,就能把苏杨研究个差不离。吃过饭,苏杨没有久留,说是还得去看奶奶。刚到的时候聊家里的事,我妈问他家里有什么人的时候,苏杨说只有一个奶奶,精神不是太好。我妈就很同情,觉得一个小伙子带着个老奶奶过,多不容易。这会儿听说苏杨要走,连忙让我送他去,她可比我大姨有同情心多了。

  回家的路上,城市在夕阳笼罩下,细微的瑕疵都给粉饰了。我开着车窗,塞文坐在后座,探着它的大脑袋,享受着风拨拉它耳朵的快感。苏杨坐在我身边,侧脸看窗外飞速倒退的广场,彩色的喷泉在暮色里旋转飞舞……我多么希望能把那一刻镶嵌进透明的水晶球,永远地尘封保存,那是我对生活全部期待,如花开般一一兑现的,梦想成真的幻境。

  我一直以为苏杨是在感情里比较被动的人,一起生活后才知道,他其实很懂得为了感情去努力。虽然他不是甜言蜜语的人,可不管做什么,我都能体会出他的真心,能感受出他对我的细心和在乎。整个秋天,他忙学习,我股公司,周末我们带塞文去爬山,肩并肩坐在古城墙上,看太阳静静地落山……知道我们的周围由橘红变成帐蓝,直到月亮升起来,直到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和接吻。

  就在我们懒洋洋地沐浴在幸福时光里,放松警惕的时候,生活的大棒无情地迎面劈来。圣诞节前,不仅邹童,罗建梅竟也从美国回来了,这是我们完全没有预料的状况,我和苏杨爆发了认识到现在,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当时我正在和人开会,苏杨发了短信过来,我匆忙看了一眼,罗建梅的名字那么刺眼,我承认,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象当初那么豁达地看待她和苏杨的关系。这半年多来的相处,我已经离不开苏杨,而我向来不习惯于人分享。

  那天晚上,苏杨没有回来。

  罗建梅给了他「甜蜜的」的惊喜,根本没和他透露回去的消息,而是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我猜想,当时的情形,肯定是晴天霹雳一样。我整晚手机都开着,可是苏杨没有电话,连短信也没有一个,我来气了,也不联系他。第二天,连公司都不想去,又是一天没消息,我简直肺都气炸了!

  直到天黑以后,苏杨才从外头回来,脸上显得很疲惫,我几乎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他昨夜春宵过度,睡眠不足,心里更是妒火中烧。他进了门,连上前巴结他的赛文,他都不想理,回到房间换衣服。我跟上去,靠着门,说哈已经没好气,带着怒火:「你他妈的手机干嘛用的?」

  「我想给你打电话来着,但她在身边,又不能和你说什么。」

  「她二十四小时盯防你?」

  「那倒不是……」苏杨也有不耐烦,「哥。别说这些,我累死了。」

  「哼,看来两用的不好当,」我冷笑着嘲讽他,「想她半年了,昨夜挺爽吧?来了几个回合?戴套没有,别弄出孩子来,你跟她出国,她上班,你在家带孩子?」

  「说什么呀?」苏杨不怎么会吵架的人,拧着眉毛,看得出不乐意,却不知怎么表达。

  「还跟我装糊涂?你俩昨晚不是开房间去了?」

  苏杨脸红地默认了:「我跟她说,我没宿舍,她就说出去……」他好像根本就没体会我的痛苦,继续墨墨迹迹地说道:「我送她去车站了,她得回家看看父母,说过几天再来。」

  「你怎没跟她回家?这下尝到甜头,离不开她了吧?」

  「哥,你这是怎么说哈?」

  「你他妈的让我怎么说话!」我的火气被他无所谓的态度给掀起来,这人根本就没把我放心上,他很女人出去,回来还能这么坦然:「你这办的什么事?一晚上不回了,连个电话都没有,你他妈的就那么想她,她一回来,你简直一秒钟都不舍得浪费了啊!」

  「哥,他大老远回来的,我不得……」

  「你不得勇敢献身,她这半年多憋够呛吧?还是在外头已经有人,回来就是找你重温旧情?」

  「你别说那些不干净的!」

  苏杨对女人向来维护,不喜欢讲这些,觉得是不尊重。但是他对罗建梅的维护,让我失控。

  「操,你干净了?在这儿跟我上床,回头跟女人睡得干柴烈火的,还好意思说我不干净?!你他妈的给我滚!这些破事儿不弄明白,别回来!」

  58

  苏杨肯定没给人这么骂过,脸青一阵白一阵地,看也没看我,抓起刚脱下来的衣服,风一样冲出门。

  哎呀,他还来气了呢!

  我坐在屋子里生闷气,恰好王超打电话来,给我没好气地骂了顿。

  「我怎这倒霉啊?正撞你枪口上了。」他这人脸皮就是厚,会自己找台阶下,「早知道佟总这么情绪化,就该趁你蜜月的时候,敲诈一笔,省得光挨骂,没补贴,我贱的呀?」

  我拿人撒气,本来就不对,加上他这么死皮赖脸地哄,我也不好意思再发火,问他什么事儿。

  「就是想找兄弟喝一杯,不过你心情不佳,离酒远点儿的好。」王超说着,放低声音,问我:「到底怎么了?说来听听,看能帮你参考参考不!」

  「没什么大事,吵架。」

  「哦,俩人在一块儿,还能没摩擦?为什么吵啊,小三?你俩谁不规矩了?」

  我心想,王超这人是真猴儿啊,一看一个准。

  「咋没动静,给我猜中啦?」王超语气得意,「先别忙着夸我聪明,男人之间,闹来闹去,还不都这么点儿事?下边儿一冲动,脑袋就短路,这是男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罗建梅回来了!」我说这名儿的时候,都觉得心绞痛,算是落下病了,这个苏杨,真恨不得掐死他。

  「哦……苏杨跟她开房间啦?」王超见我默认,不知哪来的胆子,直言不讳:「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佟琥,咱俩是兄弟,我才和你说这个,你也别生气。苏杨和罗建梅,本来就小情侣,罗建梅大老远跑回来,苏杨要是对她待搭不理的,那也太没心肝了,那样的绝情货,你还要他干吗?如果俩人捅上床,你无法接受,就和他说明白呗,这就是游戏规则,他想玩就得遵守。听我的,别闹了,也不值得生气。」

  「我把他骂走了。」这时候,心里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象在火上煎烤一样,特别急噪:「刚一发火,没控制住,恨不得抽他两巴掌。」

  「唉,你这个人吧,平时还挺好,一火起来是挺夸张的……」王超琢磨琢磨,「我帮你俩调停调停?他能去哪儿,我帮你找找。」

  「不用,说不定一会就自己回来了。」

  「苏杨那脾气?我看玄。」

  「你不懂他。」

  「嘿嘿,说实话,我还真看不懂他,这人非一般难搞,我发现。」

  又说了两句,王超挂了电话。他最后几句话,在我耳边绕来绕去:「你这少爷脾气上来,大姐都不敢碰你,苏杨跑了也好,避避风头。」我开始觉得,刚刚是有些过火了。我开了电视,弄出点声音,习惯了苏杨自己在家,都嫌空落。赛文在脚下老实地趴着,外头走廊里有点动静,大脑袋九抬起来朝门口看。天气预报里反复强调「寒流来了,市民注意取暖」,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外头阴沉沉的天,好像真要下雪了。

  苏杨走得急,连毛衣都没穿,就拿了外套,也不知跑哪去猫一晚上。快到午夜的时候,我有些坐不住,拿起手机,几乎每隔两分钟就看看时间,手一次次划过键盘,就是下不定决心。最后,终于是忍不住,飞快地拨了苏杨的号码。音乐声从两个方向传来,一个是电话,另一个是门口的小桌。苏杨回家,有吧手机钥匙都放在那里的习惯,他的手机闪着电子的光芒,正一遍遍地唱着歌儿。

  我一宿没睡,躺下又起来,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闹得赛文也很纳闷,它有点分不清黑夜白天。第二天一早,我觉得真不能真么坐下去,自己都快要疯魔,洗澡更衣,去公司上班。江洪波说,越是崩溃的时候越应该给自己找事转移注意力,人不应该过分放纵自己和放大自己的负面情绪,不管是难过,还是焦急。

  忙活到下午,打了个电话回我爸妈家,联系他们说给我准备点儿吃的,晚上回去吃。我妈很高兴,谁别人从厦门空运过来的海鲜,下午刚好到,正给我留着呢。我心情不好,没什么食欲,看着阿姨清蒸的海鲜,都是苏杨爱吃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挂着他,让阿姨帮我打包带回家。说不定小子今晚能回来呢,我不敢承认,这是我热切盼望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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