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入虎口——晓渠
晓渠  发于:2011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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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吃什么啊?」明明知道问也白问,我还是习惯性地征求他的意见。

  「让王老师点吧,我不懂。」苏杨规矩礼貌地说。

  我却禁不住笑场:「哎呦,王老师教哪一科?寒假了,不开个补习班啊?」

  「咱是体育老师,主攻床上运动。」王超这人强在脸皮特厚,大言不惭地说:「凭借多年研究观察,我国急需性知识科普,如果有机会,还是有必要开班授业,不知佟老板是否有兴趣注资?」

  苏杨一边笑着,脸「腾」地就红上来,跟个处男一样纯情。

  「你行了啊,人家苏杨还把你当正人君子呢!」我警告他,嘴上安个把门儿的。

  「这怕什么,男人么,互相讲个黄色笑话,有利于迅速增进彼此的感情!」

  苏杨这个人在外面话不多,很安静,只要你说话,他都会专注地听,但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不太插嘴。这样的温顺脾气,让别人感到安全,没有什么杀伤力,越是爱出风头爱抬杠的人,越喜欢跟他这样的交往。

  我和王超说了点艺术节的事,苏杨手机忽然响了,他朝后挪了挪椅子说:「哥,你跟王老师先吃着,我去接个电话。」

  「是不是女朋友查勤啊?」王超笑着逗他。

  「不是,」苏杨从容地解释,「他可能是问我拆石膏的事。」

  苏杨拉开包厢的门,温柔地说了声「喂」,声音渐渐地消失在走廊里,估计他是找阳台那里听了,说什么甜言蜜语,还怕人听的。我心里又别扭了。

  王超的透视眼,很快扫描出我的心理活动,意味深长地说:「怎么?不是滋味了啊?」

  「吃你的吧!」我语气不悦。

  「跟我火什么?」他横我一眼,「我说你吧,就是闲的,外头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没要弄个直的。还怪你烦心,就是自找的,活该!」

  「嘴上吃着,还有功夫说话,不累呀你?」

  「是朋友,我才提醒你。」他难得地严肃,「你看他接电话那贱样儿,就是给女朋友管得死死的,你哪有机会?再说了,他那么直的小孩儿,你好意思把他拉进圈子?你姐,你家里,要知道了,说不定还不如江洪波家里宽容呢,估计就得把苏杨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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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不至于呢,我暗暗琢磨着。我爸妈不怎么太管我,我姐虽然有些怪脾气,但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再说,我早跟她说过我什么样,她顶多需要时间适应罢了。但是,王超的话,有一句说进我心里,苏杨是直的,就算他跟罗建梅不成,也有的是好女孩儿去选择,他可以平稳幸福地过一辈子,跟我在一起,有什么能是保证的?我又想起江洪波和邹童。

  我去看邹童的那天,整个早上都是阴沉的,晌午的时候才稍微出了些日头。邹童正坐在床上,病号服外面套了件对襟儿的厚毛衣,手上扎着针,江洪波喂他喝粥呢。我们已经熟悉到连招呼也不用打,我就坐在沙发里,看着江洪波低声地问他:「再吃一点儿?」

  邹童扭头躲开,声音依旧透着虚弱。「不了。」

  江洪波没勉强,把保温瓶拧紧了,放在桌子上:「那过会儿再说吧,要不要用洗手间?」

  邹童点了点头。

  几天没吃东西,加上这一场病,邹童消瘦得厉害,垂到床下的脚腕,细得跟小孩儿一样。江洪波给他找来拖鞋,让他趿拉着,一手帮他拿输液的瓶子,一手搀扶着。邹童有点儿怪癖,也就江洪波能那么碰他,别人的话,人家嫌弃。所以,我也没上前去帮忙。他的重量靠在江洪波的怀里,两人进了洗手间,不久,细细的水流声传来。

  洗漱干净出来,邹童躺在床上,似乎有些累,半梦半醒地跟我说了几句,就有些迷糊了。江洪波给他盖好被子,整了整枕头,又检查他手上有没脱针,才松了口气,示意我到外面谈。邹童病房的外面有个小小的客厅,护工老郑坐在那儿,他都快成邹童专用的了,相处多也比较熟,老郑也比较上心。江洪波在钱上又很大方,每次邹童住院都尽量找他,倒是对双方都好。

  「我出去吃个饭,」江洪波跟老郑说,「邹童睡了,麻烦您帮看着点儿,他醒了我要是没回来,喂他喝点儿汤,在绿色那个保温瓶里热着呢。」

  「好,您放心吧,不用着急回来。」

  从住院部走出来,我见江洪波累得够呛,不想他再劳神驾驶,就上了我的车,问他想去哪里吃。江洪波长长叹了口气,说他真想回家躺一会儿。我住得离这里很近,苏杨一早就出门了,这时间,正是宠物店小伙子带赛文散步的时间,就问他要不要去我那里。

  「行,就去你那里坐一会儿吧!」

  我给阿姨打了电话,她正好在我家,我让她帮着准备两个人的午饭,她欣然答应了。阿姨是做家务的好手,我们到家的时候,她已经把菜啊肉的都已经切好,下锅炒一炒,热汤面端上桌,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就弄好了,在外头吃惯的人,倒是格外爱吃。

  「也没时间准备,太简单了,」阿姨离开前,不好意思地说,「下回早点跟我说,给你们做还吃的。」

  阿姨手艺不错,我吃着吃着,心里就想,以后苏杨自己在家的时候,我就让阿姨过来给他做着吃好了。江洪波吃得很快,看来是几顿没吃好,他脸上疲态尽现。快过年,公司都不怎么忙,他大概都在医院伺候邹童呢。

  他点了一支烟,朝后坐着,仰头吐了几个眼圈儿,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眼神在弥漫的烟雾背后,显得深邃而忧伤。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洪波的语调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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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出差,特别想家,老是挂念他一个人在家,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恨不得赶紧忙完,好回去陪他,总是想跟他一块儿。可是,前段时间他出国,我却……很享

  受一个人的生活,不用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会不会发脾气......很自在,很随意。虎子,我真觉得,我跟邹童都变了,和以前不一样,最近也是常常患得患失,烦起来就吵,连起码的耐心都没了。」

  「哎呀,你俩从认识那天,嘴上消停过吗?吵吵就分手,也不是你的作风啊!」

  「不是,那天也是气头上。」江洪波弹了弹烟灰,一宇一句地说:「我不舍得他,真是不舍得扔下他不管。追他的人也不少了,可这些年,他死心蹋地跟着我,我能没感觉吗?邹童这人有点认死理儿,你看他精得跟什么似的,有些事情上特别傻,一根筋。」

  「那不就截了,别想太多,俩人一起过,谁能没个摩擦,什么话也别说绝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江洪波沉默他抽着烟,不再说话,我明白有些事,他依旧困在心里,不肯拿出来与我商量。我也没刨根问底地,感情这本糊涂帐,没人能弄的清楚,象王超那种号称「大明白」的人,只是还没有遇见让他发傻的人。

  快过年的时候,家里的事情格外多。我外公和爷爷家,都是大家族,堂表亲特别多,而且赶上连年过节的,是一定要搞家庭聚会,礼物的事,能干的杰西卡都帮我搞定,但是有些事总是要亲力亲为,往年也不觉得麻烦.从小到大都这样,都习惯了。可今年格外不耐烦,因为苏杨在我家。

  这天晚上我和他去看华纳影城看冯小刚的贺岁片,散场后的车特别多,在街上堵半天。我就跟他商量,让他跟我一起过年。我家亲戚多,很容易就把他淹没了,说是朋友的弟弟需要照顾,没人会注意他,可是苏杨不同意。

  他说:「大过年的,我一个外人去,多添麻烦?不用了。」

  「那我早点回来,跟你过除夕,反正晚上就是凑在一起打麻将,没别的事儿。」这样最好,仔细想想,因为江洪波的事儿,大家对俩男的形影不离特敏感,尤其我姐,要是逮到苏杨,指不定怎么寻思呢。躲了也行,况且我让江洪波配合一下,他是一定跟邹童过年的,就说我和他在一起,别人也不能怎么怀疑,家里人都知道我和他感情最好。

  苏杨依旧不赞成:「团圆夜独缺你一个,你爸妈多伤心,我也过意不去的。」

  被连着拒绝了两次,我感觉面子有些过不去,问他的时候语调就不怎么高兴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回家好好陪家人吧,我回你借我的那个地方住几天。」

  我顿时就明白他的意图,也不再套他的话儿,直截了当地问:「把你奶奶接去?」

  「嗯」苏杨看着窗外,短暂的回应了一声,再没动静了。

  见他不怎么爱搭理人的态度,我想再问下去也没意思,这话题就此打住。这几天没少就往外跑,估计就是准备过年的东西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的奶奶如此珲莫如。估计终究是跟我没那么信任,才选择沉默吧!

  我想起王超说的,他本来就一直人,对我这么明里暗里的试探,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相反,罗建梅来了个电话,他就甜甜蜜蜜,兴高采烈,我可能真是浪费时间了。

  再跟苏杨刚认识那段日子,我不止一次地感到灰心或者犹豫。我又想着他心里不会把我当爱人:又想着他也许应该过正常的生活,我反复过好多次,苏杨被我推开再拉近,又推开,却从来也不曾抱怨。

  大年三十儿在我爸妈家过,我外公外婆岁数大了,跟舅舅一起,初一全家过去团聚,我姐就是个大忙人,年夜饭就等他来开席,我说你怎么比国家主席还忙啊?她来了句:「弟弟不争气,还不得我当姐的打天下阿?」

  还好我妈替我说话:「咱虎子怎么不争气了?不必洪建波靠谱,大年三十儿的,都不在家吃个饭,你大姨刚还打电话跟我诉苦呢!」

  我姐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捅了我一下,我看她的意思,是有话要跟我说,有忌讳老头老太太在,她使了个眼色,跟我妈说:「我看看刘婶弄好没,帮她上菜。」

  「去看看吧,估计差不多了,就一直在等你。」

  我妈回她屋里紧拾掇,我们一般在这时候都照张年夜饭的全家福,从他俩结婚开始,就保留了传统,一直到现在,每年的都留着,我有时候笑话我妈,这是要开博物馆?

  弄得跟发家史似的。

  我父母家住的老房子四合院,是我爷爷家几代人的祖产,前些年才分回来。厨房在西厢房那里,我跟我姐出了门,她拉我一把,到了一边儿僻静的地方,偷着问我:「乔真是不是会来找你了?」

  「谁?」我的心好像翻了个儿,这名字太久没人跟我提了。

  「你跟我装蒜的?」

  「不是,你干吗突然想起他?」

  「因为我今天个人喝茶的时候,看见他了!」我姐瞪我,好像他看见乔真,成了我错,「他说他回国后段日子了,是不是找你,你还瞒着我呀?」

  「哎呀,拜托,我瞒你干嘛?再说这几年,他早就找别人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过年的,我姐真是找我不痛快,乔真这个名字,说心道一直无法痊愈了伤疤,提醒着我,那段曾经美好如花,却迅速凋零的一段往事。

  「你得把持住!」我姐小声地警告我,「他要是来找你,你得毫不留情地把他推看!好马不吃回头草,这种人,有的没的希望。」

  「你想得也太多了,大过节的,以那这么不靠谱得事恶心我,太过分了阿!」我借口菜要凉,拽着她去上菜,顺口问她:「大年三十儿的,你跟谁喝茶阿?」

  「我还非得跟你说?」我姐故作神秘地。

  「得了吧,我还能不知道,伍雅吧?」

  我姐掐了我一把,那我精得跟孙猴子似的,我们说笑着,就把刚提的那事儿搁脑后了。事隔五年,我真没想到,乔真会再次走进我的生活。

  29

  我妈真是老了,以前吃完年夜饭,而通宵麻将都没问题,现在搓两圈就累了,嚷着要回屋睡觉去,我爸就是陪我们的,老婆早点累,他还少数点儿。我姐不打算走,这院子十多间房子,给他安排了最宽敞的一间,,「大小姐」专用的客房。弄得跟元春省亲一样,气派大得很。我说我还是回家吧,赛文自个儿在家不放心。

  「跟个祖宗似的,改天弄个桌儿,供起来得了。」我姐不遗余力埋汰赛文。

  「别,咱赛文怕高,再说它也待不住阿!」

  我开车故意从苏杨的公寓经过,灯亮着,想象着他和他奶奶其乐融融的场面,我坐在黑暗里,难免黯然,他为什么拒人千里之外,难道我对她不够好,我不知道自己的耐心还得坚持多久,就象王超曾经说的,我们这种执跨子弟,不适合长征式的暗恋,因为从来不缺什么,也不需要太艰难的付出和争取。

  整个年过得特没劲,就是吃吃喝喝大麻将,我简直开始急切地期待,赶紧上班算了。苏杨偶尔来个短信,有时候给他打电话都不接听,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气起来的时候,这下把他从那里赶出去,当他什么都瞒着我!

  江洪波没怎么参加家里人聚会,邹童病还没好,这回牵扯的时间挺长的,大年初三晚上还突然发起高烧,江洪波手忙脚乱地送他去医院挂急诊。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未必能做到他那分儿上,我可能会更早地失去耐心,或者索性放弃。

  至少当时的我,是那么想的。

  初七的晚上,苏杨回来了,他显得很疲倦,趴在床上睡了一天。赛文最高兴,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苏杨去哪儿,他就跟哪儿,真是「走狗」一条!虽然我对苏杨的态度,心有不满,但是看见他的摸样,又似乎不怎么跟他生气,真是他妈的贱到家了。

  他也没怎么在我家里处,经常回学校,要开学了,还有补考,也挺忙的。并且,我给他报了驾驶学校的课,让他学开车。生日的时候,我姐送了他一亮特牛的卡迪拉克的凯雷德,现在开的奥迪,就给苏杨练习了。我觉得大部分男人都喜欢车,苏杨这种不太看重钱财,没什么明显虚荣心的小孩儿,也是挺高兴的。

  我没有恢复了以前的日子,偶尔一起带着赛文出门散步,说说话儿,聊聊天儿,我突然觉得,也许我和苏杨的关系,就应该停留在这个平静地阶段。人的应该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只可惜对未知的明天,我们总是难以避免地怀着一份贪婪之心。

  很快,罗建梅回来了,跟苏杨见面的难度又再提高,江洪波去香港开会,自然把照顾邹童的任务交给我。邹童恢复了,不像前段日子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的,眼睛里神采又回来,损人的时候也有劲了。我那天就穿了件颜色不怎么合他意的毛衣,他把我给损得上吊的心都有了,回家我就把那衣服扔了。

  邹童喜欢去「春天」喝咖啡,那里点心师傅是个法国人,东西做的卖相一流。但是,邹童不怎么爱吃甜的,买了有就吃一口两口意思意思,并不见他有多么爱吃。「春天」坐落在一条宁静的马路上,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晚冬温柔的阳光从光秃秃的枝桠间照进高大的玻璃窗。

  他翻看一本财经杂志,上面有他导师写的文章,据说一半材料都是他帮着找的,那几天他都不怎么睡觉,没日没夜地翻译国外的英文资料。我用手机查看杰西卡发给我的两封邮件,看得用心。

  这里安静得很,空气中的音乐轻柔的若有还无,专心起来,还以为那只是空气流动的声音而已。邹童装衣服的纸袋子放在脚下,倒了一只,轻轻一声响,我下意思地低身去捡,目光无意地越过邹童的肩膀,突然定在门口的身影上。

  那人高高的个子戴了条颜色很奇怪的围巾,老远地,也格外醒目。一般男人这样打扮,十有八九是gay,如果不是,就是给gay造型师坑害的直男明星,然而吸引我的,不是他的大围巾,他是乔真。

  邹童见我愣神,忍不住回头去看,见到乔真站在那里,很不屑地哼了声:「这世界真小,越不想见的还偏往你跟前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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