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桔子树
桔子树  发于:2011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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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一个人其实要比养一条狗的成本来得低,而且,他还会说话!
“他养我长大,供我吃穿,让我上学,很难说他对我算是好还是不好。我叫他干爹,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知道什么叫爹。两年前他又一次结婚,我去给新娘做造型,那个女孩流着眼泪吻过来,我很惊讶却没有及时躲避,因为我看到她眼底的绝望。但是这一幕被他看到,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将我暴打一顿。这并不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但却让我决定离开他。如果他是真的爱她,我不会介意,但那是他第四次结婚,我不相信他会爱这女人有多深,他却为此事打我,并且不做任何解释!或者我一直都想要离开他,而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后来我天涯流浪,从香港到菲律宾,一次次被出卖,走遍整个南亚,最来到台湾。”
一段人生的起伏跌宕江子奇只用几句话短短说完,语气清淡。林鱼初时不觉得,慢慢才回过神来,人们总会将自己经历苦难放大,而旁人渡过的,因为不是切肤,所以不会痛。但林鱼将自己的伤痛放大三倍去想,顿时心惊肉跳。
“似乎我比你要过得好一点!”
“看起来是这样。”
“但你甚至还不如我这样……”林鱼歪着头思索用词。
“激愤?”
“差不多!”
“这是性格的问题。”
“但你并无怨恨,你神色平静语气淡然,那些人出卖你,他们对你不好,但你却没有怨恨!”林鱼对此耿耿于怀,他为人刚烈疾恶如仇,从不原谅恶行。
“怨恨什么?怨恨谁?谁在乎?”江子奇静静的看他,忽而微笑:“会在乎的,我都想珍惜;不在乎的,我的怨恨于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林鱼依旧愤愤然:“可是非对错总有标准,他们错了,你不能轻易原谅。”
“我没有原谅,我只是习惯了。你知道吗?有时候不讲理的事情发生了太多,就会变为正常,而合理的那些就化为奇迹。”
林鱼无言,沉默良久忽然又倔强的说道:“那我要让你看到奇迹。”
江子奇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流光,奇迹是么?我已经在看了。
“这听起来很像八点档的苦情戏。”林鱼最后总结陈词。
江子奇不满的反驳:“明显不对,戏剧要讲逻辑,而现实却是荒谬的。”
“那是你看得少,如今很多戏都荒谬的厉害。”林鱼笑嘻嘻,只觉得全身轻松。很好,江子奇这片海虽然很深很蓝,但他还是可以游过去,这很好。
林鱼忘记给自己敷冰上药,第二天早上醒来两只手臂齐齐肿成萝卜,不能打弯。厨房还有昨天留下的一锅旧粥,江子奇草草的把它热好。
两人大清早起来,伤痛困扰,面面相觑,哀叫连连。
“好痛!”林鱼试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不能顺利吃到自己勺子里的食物,于是眉峰打结,一张脸皱成苦瓜。
“这怎么办,难不成让我来喂你?”江子奇随口开玩笑。
林鱼叹口气,下巴搁到桌子上,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但是我饿了!”
“左边,左边一点,哎对对……”
江子奇笨拙的喂林鱼吃饭,落点刁钻莫测,虽然林鱼身手敏捷,但脖子的灵活度总是有限,吃着吃着便有向搞笑艺人方向发展的趋势。
江子奇很想笑,看到林鱼眼中的火光又只好拼命忍住,表情可爱非常。
林鱼自然没有生气,只是逗着他好玩,然后想到一个很久以前听过的故事:一锅肉汤里放着两米长的勺子,一群人怎样都吃不到自己手里的菜,于是那里是地狱,一群人舀起饭菜来给别人吃,于是那里就是天堂。
他们都是孤寂黯淡的灵魂,心底的微光照不透生命的黑暗,却可以照暖彼此。
“噫?这是什么?”林鱼嘴里含了一口粥含糊其辞的指着江子奇的手背问道。
“小时候烫到的。”江子奇漫不经心的偏头看了一下。
“不像啊!”
灰白色纠结的伤痕,轮廓清晰,似一条纠缠的盘龙。
“被一枚印章烫到的。”江子奇摩挲着手背,眼神淡淡的有点远。
小孩子的脾气再好也是别扭的,莫名其妙的来到个新地方,毫无理由的叫一个陌生人为干爹。江子奇虽是成熟早慧的孩子,但仍然无法适应这古怪的事件。那一次他并不是想逃跑,他只是溜回去找自己的父亲,可惜,没有找到。
门上墙上喷着血红的字,新新旧旧,深深浅浅,同为着一个目的——催债!
他的父亲似乎比以前欠了更多的钱,只是如今再没有另一个儿子可以卖,于是只能躲。
他站在那紧闭的大门外哭喊很久,直到手掌红肿喉咙沙哑,这父亲虽然一直有名无实,但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心里很空,惘然若失,有一种奇异的预感在滋生,几欲发狂。
被带回去的时候仍然是失神的状态,看不出远哥的脸色已经不对,不肯叫干爹,怎样都不肯叫,源自一个九岁小男孩最后的坚持。
然后恍惚看到远哥微微笑了一下,声音却在一点点变冷:“看来我似乎得在你身上做个标记才好,你才会记得你是我的人。”
江子奇睁大一双懵懂未知的眼睛,却没有人理会他的无辜。
远哥有一方金制的印章,刻着一条盘龙做为他皇龙的印迹,这一次他将它整个放到火里烤热……黄金在高温下不会有任何的异样,江子奇促不及防,眼泪在一瞬间流出来,最极致的疼痛,身体已经僵强,居然不知道躲避。
他在泪眼迷离中抬起头,只看到破碎的人影,然后那个人对他说:“这样,人家看到你,就会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再后来天地化作凄厉的血色,一点一点变黑。
三天后维多利亚湾捞出一具腐坏的男尸,江子奇得到消息,已经掉不出眼泪。
那是江子奇一次死亡的体验,虽然经年日久仍鲜明如昨天。在那之后他与死神一次又一次的擦身而过,在记忆中留下的印象却逐渐模糊。
“好可怜!”林鱼听他细述这伤痕的来历,忍不住轻叹。可话一出口大约是觉得太娘了,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急急忙忙的分辨:“我可不是在可怜你哦!”
“没关系!”江子奇丝毫不以为意:“我不介意被人可怜,那至少证明还有人在关心我!”
“好啦!你放心,这样的日子再不会回来了!”林鱼轻轻拍他手背:“我会罩着你!”
江子奇伸手揉乱他的发,笑容和煦。
(12)
那些伤虽然看起来很严重,其实都是皮肉的表面伤,江子奇休息了几天又可以行动自如。
最初林鱼为了面子考虑,把自己的床让给了他,自己去睡他母亲那一间。其实江子奇完全不介意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盖着什么颜色的被子。只是,眼看着某人睡在那间hello
Kitte的粉红房间里一天一天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狡猾的以此为筹码,问到了女校男生的大秘密。
这是一个复杂的小混混大混混和在校生之间的日常纠葛,故事的结果是林鱼带着一帮校园英豪们把敲诈勒索欺侮女生的街头青年打进了医院,这本来其实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事实上,没有哪个学校会希望自己的校园里有一个随时能把两三个小混混打得满地找牙的暴力少年。
尤其是,那些乖孩子的家长们。
在某些人眼中篮球甚至都是一项危险的运动的,要如何去向他们明白,在某些时候拳头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语言?
林鱼拒绝因为此事而道歉,甚至拒绝保证再也不会打架,于是,顺理成章的,他被很友爱的劝退了。然后事情转向了一个比较诡异的方向,曾经得他帮助的几个女校学生听到了这个消息,在校园里发起了一次签名活动。
刚好那位校长也是一个奇人,他很欣然的邀请了林鱼转学去那边,他的理由是:我不担心你会在学校里打架,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随便打女孩子。
事实上,林鱼这个学上得很辛苦,因为太受瞩目,太被看好,而同时他是一个太重情意的孩子,他总是不忍心,让别人对他的情意落了空。
凭良心讲林鱼的成绩还不算太差,除了数学一败涂地,别的都在中产阶级的阵营。
不过,作为身在女校的唯一一个男生,当然还是会有一次特别事件发生,比如说,在电工叔叔不在的时候负责给坏掉的电灯换电泡。
江子奇则在林鱼的房间里翻到一个很夸张的抽屉,抽屉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荡漾着粉红泡泡的小女生情书和小礼物,有些看来很精心,而有些则幼稚得令人发笑。
当时林鱼正在外面做晚饭,拥有一个厨艺‘惊人’的妈,林鱼为了不会饿死自己的考虑,总还有几手最后的必杀技防身。他炖的鸡蛋至少比较金黄,而他炒的青菜至少也算是碧绿。听到江子奇在房间里笑得惊天动地,林鱼举着锅铲冲进房间,诧异的神情一瞬间变成了羞涩,扭头又想冲出去。
“嗨,我可没偷看!”江子奇晃了一下手里那捆用橡皮筋整整齐齐扎好的信。
林鱼脸上红通通的冒着热气,迟疑了一下,嘴硬着说道:“你……你要看就看,怎么了,我……光明磊落。”
江子奇一下子笑岔气,趴着问他:“这和光明磊落有什么关系?”
林鱼窘迫,忽然惊叫了一声,冲回厨房里去。
他的红烧鸡翅还在锅里,不要烧糊了。
江子奇跟着他进了厨房,看到锅里酱色正浓稠,伸手就去捞。火中取栗,居然让他稳稳的拎了一块出来,两个手指拈着,晾在空中。
“你当心烫死!”林鱼简直想拿锅铲拍他。
江子奇嘴里叨着鸡翅,说话含糊不清:“淡了点儿。”
“废话,还没煮透呢!”
林鱼只会做最简单的菜,红烧肉,或者红烧鸡翅,而糖醋排骨因为老是搞不好放醋的分量,于是做了两次之后都宣告放弃,但是无论做得有多糟糕江子奇都可以面不改色的把它们吞下去,林鱼每每惊叹,他都笑而不语,因为不想告诉他,自己曾经被迫吃过多么可怕的东西。
两个没人管的男生凑到了一起,胡天胡地的日子也是很爽的,放肆无忌的缩在地板上喝啤酒,用手捞鸡翅吃,吃完之后再就着肉汁拌饭填肚子。江子奇一边舔着手指,一边看到被他扔到床上的那捆信,蠢蠢欲动的要去拿,被林鱼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先去洗手。”
江子奇笑:“这么宝贝?里面有你的好妹妹吗?唔,有几个好妹妹!”
林鱼锋利的长眉挑起来,肉汁淋漓的手掌悬在江子奇的头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江子奇落荒而逃着去洗手。
洗手液有好闻的熏衣草味道,子奇故意把手掌伸到他的鼻子底下,以表明自己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去洗过手了,林鱼嫌弃偏过头,随手拨拉,子奇在他的脏手还没有碰到自己之前缩开了。
江子奇随手挑了一封:“我真的看了哦?”
“看,看,随便看。”林鱼很大方的挥手,露在头发外面的耳朵尖有一点点红。
“亲爱的,林鱼,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江子奇抬眼瞄了他一下,用平平寂寂的自己的声音的念起信的内容。
林鱼耳朵上那点血色一下子炸开到脸上,怒瞪:“你要看就看,干嘛还念出来!?”
江子奇无辜的摸摸鼻子:“人家小姑娘写一次也不容易,你没空看,我念给你听不好吗?”
“谁说我没看过?”林鱼脖子一梗。
“啊……”江子奇点头,了然如心的样子:“你都看过!”
“你!”林鱼磨了磨牙,又镇定下来,漂亮的凤眼斜斜的挑起,带着点硬撑的少年式的骄傲:“我看过怎么啦,我看过不应该吗?人家本来就是写给我的。”
“应该,太应该了!”江子奇笑眯眯的拿着信靠过去:“这妞正不正?”
林鱼咬着手指想了一阵:“一般。”
江子奇作失望状。
林鱼不屑的瞪他。
“就没有正妞追你吗?”江子奇做痛心状。
“当然有!”林鱼继续不屑的瞪他。
“哪个哪个……给我看看……”江子奇想了想,眼前一亮:“你前女朋友倒是长得不错。”
林鱼脸上一红,干咳了一声:“你喜欢?介绍给你?”
江子奇脸上发僵,心想,这孩子这叫什么逻辑,随手抓了个抱枕坐到他身边去:“说来听听吧,你们是怎么好上的,也是她追你吗?”
美好的单纯的甜蜜的校园恋情吗?
酷酷的少年和娇美的少女之间应该有什么样的背景?
初夏的微雨?还是黄昏时的楼梯转角,相遇时撞翻了怀里的一捧书?
江子奇承认自己的想象力贫瘠,毕竟那都是他所不曾拥有的。
林鱼局促的扭了扭:“真的要听啊?”
江子奇点了点头,低头去咬他手里的鸡翅。
“哎……你干嘛抢我的?”林鱼不满。
江子奇亮出手掌晃了晃:“我是干净的!”空气里留下一阵淡淡的熏衣草香。
林鱼无奈的把手抬着让他啃,仰头回忆了一下:“你知道我被退学的那事喏?后来我去女校,就是她帮的忙,心蕾她没出国之前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她有一个姐妹当时也被人抢了钱,还差点……啊……”林鱼红着脸眨了一下眼睛,江子奇只觉得这一刻害羞的小鱼儿可爱之极,仗着自己的手掌干净,揉散了他一头的长发,马尾辫散开,丝丝缕缕的长发落到了肩上。
“然后呢?”江子奇用手指当梳子,帮他扎马尾。
“然后……啊……”手指滑过头皮的感觉有一点点麻麻的痒,林鱼有一瞬间的失神。
“对啊,然后,是你追她,还是她追得你?”江子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此好奇,孜孜不倦执着的问下去。
这正如林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坦白,那样毫无保留的几乎是急切的,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似乎他们彼此都想要更多的了解,更多的,更深入的了解,最好把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天都交待出来。
“她追我。”林鱼低头笑,嘴角弯起来。
江子奇发现他很爱看个这笑容,虽然是分了手的情侣,但毕竟还是有过甜蜜的日子的吧,似乎一想到这点,就好像那些曾经的甜蜜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样,他俯身去捞那捆信:“唷,哪封是那个小美人的?”
“没有,都没有,她没写过信给我。”
“那她用什么方法追到你?”
“你干嘛这么关心这个?”林鱼笑嘻嘻的转过脸,眼睛里闪闪亮的。
江子奇被那束光抓得愣了一下,摸摸鼻子欲擒故纵:“我也就是一问,好奇罢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好了。”
“哎,”林鱼用手肘碰他:“老规矩。”
江子奇挑眉看他:“什么老规矩?”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告诉我你的。”林鱼眨着眼睛,很得意的样子,衬着下巴上一点褐色的酱汁,那笑容看来越发的可爱起来,江子奇抽了张纸巾过来帮他擦脸,然后很长的叹了一口气:“你的故事,是快乐青春的偶像剧,随时随地的说出来,都会抓人眼球,让大家心情愉快,而我,又是鸭毛狗血的一本八点档,很俗很没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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