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戏梦(出书版)上 BY 卫风无月
  发于:2011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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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这才是开了个头,后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队等着上来灌他。

子霏甚至听到刚才行云和平舟小声说的那句话。

那个像个促狭小鬼似的美少年居然说,把这个龙啥啥的灌醉了,他会不会现出原身来,让所有人看看龙头上有没有生角,究竟是几只爪多少片鳞?

有人上来献舞,跳得当然是十分的好。子霏的预感完全正确,天帝和他说了两句闲话,星华就已经端着大杯子靠近他了。

说的也是场面话。什么远道而来,先干一杯。

子霏微笑着说好。

第二杯来了,说是一见面就觉得意气相投,改天好好打一场,互相指点指点。

第三杯也是满的,说是再过几天,三殿从空的那一殿要定主儿,他可以跟着出出力气凑热闹。

当然星华没天帝那么过分,敬子霏三杯,自己也是陪了三杯。

子霏趁机会问,为什么三殿的位子会空出一位来,而且空了许久。

星华一笑,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你们都不问世事么?现在的天帝陛下原来出身三殿,从空的一殿就是他的旧属,空五十年是惯规。当年奔雷陛下登位后,他东战将的位子也空了五十年,后来才由克伽将军接任。」

子霏点了点头,两个人一饮而尽,互相亮亮杯底。

星华当下决定他喜欢这个龙族的子霏,虽然话不多,可是脾气十分相投。

接着平舟也来敬,不用问也是三杯,自然杯杯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子霏在面具下苦笑,又喝了三杯。

行云也过来了。他脸孔雪白,端着最大的酒爵,双目明亮耀眼:「子霏大人,你们龙族都是银发之人么?」

子霏笑了:「不一定。我们族长就是一头赤发。」

行云点点头:「哦,倒是不错,来,干一杯。」

他倒是没有找大道理来喝酒。

第二杯倒上了,行云又说:「子霏大人今天这身行头也不错。」

子霏看着他漂亮的容颜,觉得这个少年直率得让人喜欢,马虎眼打得十足马虎,无聊的场面话说得比谁都无聊。

第二杯见了底,第三杯倒上,子霏抢先说:「行云殿下是羽族人?看起来道行不算深。」

行云点点头,道:「我有个别号就叫孔雀公子,你倒眼尖。」

喝了第三杯。

子霏觉得头有些晕了,松松高束的领子,深深呼了两口气。

冷不防一抬眼,天帝居中坐着,一双眼正和他对上。

那双眼深而黑,看不到底。

歌低舞回,酒觞人醉。

子霏仍然是端正的坐在席间,那些几杯就可以醉倒人的醇酒,他喝了多少盏下去,竟然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喝到后来,敬酒的人杯子都乱颤起来,他依旧眼神清明,言语得体,就像喝的不是酒而是清水,就算是清水,这许多的水喝下肚里,也该撑得人动弹不得了才是。

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用水偷换了杯中的酒。但是偷试过后发现依旧是酒。倒没有怀疑他用什么咒法消去酒意,因为在帝都宫中,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星华坐得近了些,伸肘撞撞他:「喂,你是不是先吃了解酒药才来的?」但是他脸上有些微红,眼睛水亮,也不像是吃了效果特别好的解酒药的样子。

子霏放下杯来淡淡一笑:「没有。」不等星华再问,轻声道:「我去更下衣。」

星华哦了一声,等看他起身来从席案间走开,才突然冒出一句:「等等,我一起去。」

等到两个人系衣出来,侍从端着水盆巾帕香露,屈膝上来服侍净手净面,星华又说了一次:「你酒量真是好。」

子霏一笑:「我们这一族,最不怕的就是水。醇酒固然醉人,可是说到底也是以水为体,这个我是不怕的。」

星华恍然,一拍额头:「喔,我倒没想起这个来。真不错,千杯不醉……说起来,我以前有个兄弟,酒量也不是一般的好呢!有次和他出去,遇到一帮子地痞找碴,照我说打架就打架,他摆开了坛子跟人拼酒,一个人拼倒对方三十多人,吓得我直咋舌……」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飞扬的眉一下子垂下来:「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子霏顿了顿说道:「真是豪爽。」

星华唔了一声,道:「回去吧,要不里面的人觉得你逃席躲酒呢。」

子霏一笑,跟着他顺着回廊向回走。

飞檐下垂坠的华丽精致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地上光影也跟着动荡不定。

星华走了几步,忽然说:「我那个兄弟也是用剑的好手,可惜他早夭,不然一定和子霏大人谈得来。」

子霏没有应声,他们转了两步就进了人声扰攘的宴厅里。

行云正在天帝的身边,凑得很近不知道说什么,看到他们两个回来,意思一下点了个头,回过头去继续说。天帝脸上的神色像是被暖暖的灯影酒香浸得柔软了许多,一张面庞更显得美丽。

平舟笑吟吟地端着酒盏:「子霏逃席去了?实在该罚。」

子霏并没有分辩,只是微笑,然后与平舟又对饮了几杯。行云倚在天帝身边像个孩子似地笑,一手把玩着发尾。

星华虽然知道子霏是不怕酒的,但看他这样的喝法,还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太放心。他在案几的遮掩下伸手扯一扯子霏的袖子,子霏半侧着脸向他眨了一眨眼。

他的大半边脸孔都被面具遮挡,这一下眨眼显得很灵秀活泼,星华看着这有些亲昵的小动作,忽然就愣在了那里。

子霏以袖遮着,小声说:「不要紧的,这满殿的酒加起来也喝不醉我。」

星华只愣愣跟着点头,他忽然觉得子霏酷似故人。

一定是错觉,大概是酒喝多了的错觉。虽然一样有好酒量,眨眼的动作也有几分相似……不过飞天他,早就不在了。

这个是隐龙谷来的贵客,叫做龙子霏。虽然同样扣着面具……

星华没法儿说服自己,转头仔细看着子霏面具下露出的薄唇,和漂亮的下巴弧线。

不太像,虽然飞天成/人后也是漂亮的容貌,但不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子霏要扣着面具呢?真像传说中那样,隐龙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上古神族那样的原因?

第2章

酒宴一直进行到深夜,最后是天帝先退席,然后余人才散了去。子霏整束了一下散乱的袍服下摆,立起身来,身前的平舟侧过脸来道:「子霏大人真是好酒量。」

子霏淡淡一笑,虽然面容看不到,但是抿着的唇还有身体的姿态,都说明他已经累了。

出了宴厅,各人走向不同方向。子霏走了两步,忽然星华的声音追过来:「子霏等一等。」

子霏停下脚步,星华匆匆走过来,他身前跟着执灯的宫侍,六盏灯。

子霏眯了一下眼,他对现在的帝都真的非常陌生,这里的权力架构似是完全不同了。

「这是解酒的药。」星华把一个小盒子塞给他:「虽然你酒量好,但是多少还是会不舒服吧?吃了这个好好儿睡一觉,早上醒过来再吃一次,就没什么大碍。」

子霏嗯了一声,其实他是真的没什么关系。就算整个帝都的酒都喝下,他也没有什么感觉。

他的疲倦是另有原因的。

「多谢星华宫主。」子霏客套的说。

星华笑笑:「明天要是没什么事情,我想跟你切磋一下功夫呢。」

子霏点头道:「好,若是有时间一定要向你多多请益。」

他们在路口道了别,星华看那修长而挺拔的身影慢慢走远,转过了一大丛茂密的花树,终于再也看不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不去。

侍从为子霏宽了外袍,就被他挥手遣退了。沐浴也好更衣也好,子霏并不习惯让人这样亦步亦趋地跟随服侍。

一路上风尘劳累,今天又折腾半宿。虽然子霏不惧烈酒,可是疲累却像潮水似地涌上来,不可抗拒的困倦令他只想沉睡。

子霏自己擦洗了身体,散开了发髻,银辉流动的头发像是柔软的月光一样,披了一身。子霏本来要系起里衣带子,手指却在触到胸口那一片硬痂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唯一留下来的……那一场浓烈的情爱,最后还是给他留下了一样凭借,让他不会觉得自己是生了一场华丽的热病,所有的色彩光影不过是梦里的错觉。

也许这个痕迹,会跟着他很久,一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子霏躺倒的时候,枕边那个小小的海螺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像是谁在轻声细语。子霏把那个海螺靠近耳边,听到了潮起潮落。

像一个无限温柔包容的,母亲的抚慰。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的过去,一切的过去,都只是过去。

他与行云的爱恨纠缠,与辉月的恩义难分,与平舟的相知相处,与星华的兄弟义气……

三殿之一的飞天,已经不在了,他是龙子霏。

从行云在他面前死去,从他大开杀戒,跳下堕天湖之后……

那一切,就像前世的事情,已经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躺下睡了没多少,忽然听到「喀」的一声轻响,子霏仍然闭着眼睛,呼吸沉稳平缓。细不可闻的衣料摩擦声,有人从窗子翻了进来。

那潜进来的人动作轻捷胜过狸猫,应该说,是像鸟儿一般。他翻身进来,轻轻合上窗扇,两步摸到了床前,手极轻快的摸上了子霏睡觉时也不摘下的面具。

子霏一动不动,面具被巧妙的手法一扣一拉,夜里的凉风一下子扑在肌肤上。那人捻着一颗夜明珠,往他脸上照过来。

子霏似是睡得很熟,夜明珠的光在脸上滚了一滚,那来人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细细抽息,往后退了半步,才又醒悟过来,把面具给他罩上,又极轻快的退了出去。

子霏听得那动静远了,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浅笑。

吓到了吗?他的性格,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

不知道他是如何重生的,但是……只要他还活着,那就好了。

子霏翻一个身,去继续寻梦。

早上起来,侍从服侍在侧,先问:「大人睡得好?」

子霏点点头:「挺好的。」

后半夜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以前的事情。

少年时的他,少年时的行云,无法无天不知道天高地厚。梦到行云沦落为天奴,而他成为三殿之一后,他们重又相见……

就像两只扑向火焰的飞蛾。那一段在梧桐城的日子,是多么的甜蜜啊。

摆开了桌子吃早饭,有丞事郎站在门旁念今日之事。

上午天帝陛下召见,下午则是去神殿看历年龙河卷册。饭吃到一半,便有人找上门来,远远就喊:「子霏,你起床了没有?」

子霏咽下嘴里的食物,朗声说:「星华宫主起得倒早。」

星华两个大步便进了门,往桌上扫了一眼:「你吃得不错,正好我还饿着呢。」

不等人说请字,大马金刀地一坐,捧起碗来就吃。

子霏的筷子顿了顿,没说出来那碗他喝过一口。

一旁的侍从快手轻脚又盛了一碗粥上来。

子霏吃了两口,星华问他今日可有空到练武场去转转。子霏想了想,还是一边的丞事郎说道大人今日不得空,星华哦了一声,又问晚上有没有事情,丞事郎翻了手里的本子,说是没有。

星华一笑:「这就成,晚上我找你。」

子霏埋头吃饭。

一碗粥喝到一半,外头侍从提高了声音说:「行云殿下来了?大人才刚醒正用……」早饭二字还没说出来,行云已经踏进了门。

阳光洒在他头顶,金灿灿的少年像早晨草叶上的露水,声音清脆响亮:「子霏大人起得正早……你也来了?」

星华点头,含含糊糊嘴里还是吃着:「嗯唔……」

行云跟子霏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往桌边一坐:「正好我也还没吃,到这儿捡个现成。」

子霏眼底有隐约的笑意。

昨天晚上吓到他了。那样一张布满青黑坚硬细鳞的面孔,任谁在黑夜时陡然一见都会吓坏。

一餐饭打断两次,星华吃饱喝足,也不使巾帕,就这么抹抹嘴:「一早天帝要议政,估摸着到中午才能见你。我说你肯定没来过帝都,要不我带你四处逛逛去?」

子霏没答话,行云清亮的声音说道:「要出门可少不得我,帝都大街小巷亭轩阁楼谁有我熟。」

星华一笑:「你倒是熟,不熟也不能把指甲折了两根。昨天陛下问你了不是?羽族之人一怕损羽二怕折甲,你到底是怎么个玩法儿,把指甲都拧断了两根?」

行云皱皱眉,不在乎的扁一扁嘴,样子极其轻巧俏皮,还像个小孩子。

子霏收回注视他的目光。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他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自己。

一切都不同于过去。

换了一件不那么显贵惹眼的衣服,被两个人又拉又扯的出了门。

出门时,猛一抬眼看到高高的石阶上,平舟站在那里,眼睛里淡淡的看着他们三人磕磕绊绊,一时觉得有些赧颜,来不及打个招呼,被星华拖着出了门。

帝都的繁华鼎盛,自非别处可比。街上人来人往,衣饰竟比他们三个穿着朴素的要光鲜得多。

星华一路指指点点给他看帝都有名的所在,一见天,三折楼,往东是神祭之殿的所在,行云插话说:「那是天帝的老本家了。」星华只是笑,一路再向前走。

子霏觉得心情轻松愉悦,不去想旁的事,只是跟着他们闲游。

行云穿着一件鹅黄的衫子,只是为了出门而随手换上的,但是子霏想,即使他穿上乞丐的衣服,也遮不住一身天然的骄傲。

星华显然注意到了他时时流连的目光,趁着行云走在前头,和他们拉开了距离的时候,飞快而小声地在他耳边说:「看上他了?」

子霏有些愕然,然后笑着摇头。

「没有最好,这个小家伙漂亮是漂亮,但是爪子利得很,脾气坏得让人头痛。」星华揉揉头发:「他年纪还小,一时情爱这种东西还是不会明白的。再说……天帝陛下护雏护得厉害……你看上别人都好办,我能帮你牵牵线搭搭桥……」

子霏忍笑:「我真的没有。」

星华长吁了一口气:「那就好。」

子霏看着路边一家店铺里陈设的琳琅满目的珍奇货品,顺口问道:「星华宫主的夫人没有一起来帝都吗?」

星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混着街上的人声,有些含混不明:「我夫人?」

子霏顿了一顿说道:「我以为星华宫主一定是成了家了。」

星华突然笑了一声,十分古怪:「没有,我没成家。」

子霏没有过多的去想他语调的古怪。

大概是因为那场变乱,所以亲事被迫取消了吧。

行云不太满意的回过头来看这两个人挨挨蹭蹭,前进的速度奇慢无比。

子霏看着洒满阳光的帝都街道,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像是重新回到少年时代的行云,大大咧咧的星华。像是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之前一样。

天帝起居的殿阁,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红尘居。

实际上他与红尘是半点边都沾不上。子霏望着那殿前的匾,一时间不太明白。他以为召见应该在主殿,或者偏殿,为什么会在这里?

低头想了一想,或许每个人习惯不同。前天帝奔雷的习惯是一回事,现任天帝的习惯不同于前,也不算什么怪事。

引路的内侍退了下去,子霏站在空旷的红尘居殿门处,看着远远站在回廊一角的天帝。

他回过头来,语声温柔:「外面热闹么?」

子霏说:「很繁华,帝都风物与他处大不相同。」

天帝笑了一笑:「是,与你很多年前所见,的确不同。」

子霏完全不讶异他这样说,只是淡淡回了一笑,并没有再说话。

「如果去隐龙谷的人不提到行云的名字,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回帝都来?」

子霏坦白地说:「是。这里除了他,并没有别的能再让我牵挂。」

天帝的笑容显得清冷遥远:「见过他了,心里很欢喜?」

子霏顿了一下,才回答得了这个问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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