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河山 上——张瑞
张瑞  发于:2011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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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启此时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自作多情,本以为这人没了自己照顾,定然不会爱惜自己身体,以为没有了自己的看顾,这人定然任性妄为,以为没有了自己的照应,这人定然不愿应酬与大臣间的你来我往。

那时,子启便是赴死前最惦记的也是这个人,最担心的还是这个人。可这些时日,子启也彻底清醒了,大煜朝没有凌子启的日子更加繁荣了,璟奕没有凌子启的日子更加的如鱼得水了,凌子启对这皇宫,对这里的所有的人都是多余的。

璟奕等了一会,见那人并未过来给自己嘘寒问暖,反正呆呆的站在原地,他半垂着眼眸让人看不出心思,可眼角没有半分的往日的柔顺,璟奕慢慢的坐起身来,轻声道:“坐。”

子启不言不语的坐了下来,可眼睛依然没有抬起来,他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想离开璟奕,想离开这个地方,只是身体已经习惯了服从那人,这样的习惯让子启有种说不出的巨大的悲哀,那种悲哀让从不轻易落泪的子启有种想大哭的冲动,空气中还没有消散的脂粉味,就好像毒药一般,一点点侵蚀着子启残缺的心。

28.也许不该再爱你(四)

璟奕微微眯了眯凤眼,伸出保养的非常好手指细细的剥开荔枝,慢慢的朝子启送过去,璟奕一动,子启便吓得身子往后面一趔趄,璟奕顿时不悦,可当看到对着自己宛若惊弓之鸟般的子启时,璟奕心中有种酸酸的感觉,口中有些涩涩的,胸口闷的厉害。

璟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记得你最喜欢吃荔枝了。”

璟奕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剥好的荔枝送到子启唇边。子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荔枝,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情难自已,反而满腹的猜疑和恐惧,他不知道璟奕又在打什么主意,甚至想如果自己张开嘴吃下后要遭受怎样谩骂与虐待。

子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始终不敢张开嘴,胆战心惊的看着眼前鲜嫩的荔枝。子启很饿,刚才的那些花根太难吃了,挡住了一时的饥饿,子启便吃不下去了,此时荔枝特有的香甜在鼻尖萦绕,可子启只感觉满嘴的苦涩,满心的恐慌不安,他臆想着各种吃下荔枝的后果,没有一种,没有一种是子启能接受的,而璟奕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情欲味道,这味道让子启更加的反感,他想了许久许久,还是慢慢的撇开了眼,垂下了头。

璟奕恼怒极了,自己愿意费心哄他,他本该感激涕零才是,可他这是什么态度,但不知为何璟奕心中却知道此时绝对不能对子启发脾气,更不能对他动手,虽然璟奕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不能,但是内心极其笃定了这一点。

璟奕僵硬的笑了笑,将手中的荔枝又朝子启唇边送了送,故作和颜悦色的说道:“这可是岭南才进贡的,各宫的娘娘们都还没有吃到呢。”

子启听到‘娘娘’两个字身形一僵,抬眼看向璟奕,璟奕还半敞着衣袍,大片的肌肤露在外面,肩头出隐隐看见欢爱后的抓痕,胸前还有浅淡的吻痕,璟奕身上的斑斑点点,这些欢爱的痕迹,这种种的种种,看在子启眼中如此的刺眼。

那时两人在一起时,不管子启如何情动,从不敢在这人身上留上半分痕迹,莫说抓痕便是吻痕也不会留下,还记得有一次不小心再胸前留下一点青紫的吻痕,这人都气的好几日不许子启进东宫殿,从那以后子启便将他的忌讳记在了心里,如今看来,如果他忌讳从来只针对凌子启一个人,他的厌恶也只对凌子启一个人。

子启不知道璟奕又想了什么招式折磨自己,可子启觉得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好在乎的,子启不爱钱财,不恋富贵,若以前还惜命,那是因为子启还有牵挂,可此时的子启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惧了。

子启感到自己对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被什么东西一点点的蚕食着,那种不动声色的啃噬,让子启一点点的失去了对生命的最后的眷恋。

子启停留在自己赤裸上肌肤上的目光,让璟奕心中有种莫名的窃喜,心中的怒火霎时被那样的专注和悲切的目光扑灭了,璟奕不禁得意的扬了扬嘴角,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见子启骤然站起身来,快步朝亭外走去,可未等子启走出亭子,他已经吐了出来,刚刚吃进去的花根,没有嚼的太烂,混着泥土如数吐了出来,等吐到胃液里什么都没有了,子启大口大口的吐着绿水,直至什么都吐不出。

璟奕微楞之后,勃然大怒,他嫌恶的扔了手中的荔枝,猛然站起身来,朝子启走去,子启能感觉那危险的气息,还在干呕着却反射性的抱住了头,他这样下意识的动作刺伤了璟奕的眼,璟奕有些莫名的悲哀和伤心,他站在原地许久,却不敢真的伸出脚去,不敢像往日那样踹倒蹲在地上的人,此时的璟奕有种错觉,只要这一脚下去,那么……那么这个人将永远不会回到自己身边,永远不会对自己笑了,想到此璟奕的心脏就莫名的紧缩着。

璟奕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看到这个人的笑脸了,以前不管自己如何打骂,他便是垂下头去,再次抬起头时,脸上便会挂回那浅浅淡淡温温柔柔的笑容,那样的笑容好似有魔力一般总能安抚璟奕的狂躁,能让璟奕觉得安全。璟奕到底还是放下抬起的脚,极不甘愿的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子启对于璟奕的离去不但没有了往日的失落和不舍,反而种种的松了一口气,等璟奕远去,他身上那股让子启难受的情欲的气息也彻底消散了,子启感到自己好了许多,可刚才那一场呕吐似乎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子启慢慢的想走回已经空空如也的亭子坐一会,可一想到璟奕刚在亭子里和别人欢爱过,便停住了脚步,他转个方向,一步步的朝偏僻的地方走去,当走到极为偏僻的长廊上,子启才慢慢的坐下身来,闭目靠在了柱子上,这样平淡的安静和祥和,让子启觉得很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璟奕回到寝宫气急败坏的砸掉了所有的物件,推到了所有能推倒的家具,可即便如此璟奕依然觉得不解恨,他觉得有一口气在胸口憋着,怎么也咽不下去,那是一种在那人身上从未遭受的冷落,和莫名的委屈,委屈……是的,璟奕不禁有些想笑,他以前是一朝王爷,如今是一国之君,居然会在别人那里受委屈,他凭什么,可即便是多么不想承认,可璟奕还是难受,非常难受。

刘福见璟奕狂风暴雨般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用尽了力气,此时坐在龙床上大口大口喘息,那张俊脸虽还是阴晴不定,可没有了方才的杀气腾腾。

刘福想了又想,才敢从角落走出来,轻声说道:“陛下莫要生气,他……那人这些时日没有陛下的关照,在别处受不少委屈,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他才被陛下赶出去的那些时日,经常在陛下寝宫外面徘徊,只是侍卫们都不敢让他进来罢了,陛下对他一连两个月的冷落,放在谁身上也难免有些心灰意懒,更何况……他在宫中的处境并不好,如今对陛下抗拒,想来只是发发脾气……此时那人四面楚歌,过的非常不好,陛下……陛下若愿意稍微示好……想来那人定然还会像以前那样巴巴的凑回来的。”

璟奕听到子启经常在自己的寝宫外徘徊,心情明显晴朗起来,他思来想去觉得刘福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刚才的怒火不知被什么压下了,却道:“哼!示好!……朕何须要给那么个卑贱的奴才示好!”

刘福自然已听出了璟奕松了口,此时话中意思,就是让刘福再给他一个台阶。刘福不禁心中不禁摇了摇头,这摆明了是对那人也动了心,却还不自知。

刘福想提醒提醒璟奕,可想想璟奕心中对那人抗拒,难保不会迁怒自己,所以刘福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决定此事便是烂在心里也不会说出来,可刘福还是暗暗祈祷,只希望皇帝陛下不要顿悟的太晚,否则……

刘福笑道:“这些时日天热的厉害,陛下吃不下睡不好,御膳房做出来的膳食终归是不合陛下胃口,那人虽是身份卑微……可那一手做膳食的好手艺,是御厨都不能比的,陛下知人善用,自然恩威并施才是。”

璟奕想了想,凤眼微眯:“以你之见,朕该如何?”

刘福道:“若陛下不愿费心,这些小事便交给奴才来办,不出几日,不用陛下开口,他必定会主动回到陛下身边。”

璟奕似乎对刘福的回答很是满意,心中暗自盘算着等子启自动回到自己身边,再慢慢收拾他也不迟。不知为何璟奕想到子启要回到自己身边,还能对自己继续微笑,还能继续温言细语的哄自己,心中就莫名的舒畅、得意,璟奕随意的摆摆手:“便交给你办吧。”

刘福笑着点点头,可心里却摇头苦笑,隆帝的样子明明是情窦初开而不自知,想想隆帝今年已二十有三,十年前十七岁的徐映秋嫁给了年仅十三岁的隆帝,两人相处不到一个月隆帝便远去边关,次年徐映秋生下太子殿下鸿乾。

此后又三年,徐映秋二十一岁,隆帝十七岁,太子殿下三岁,隆帝从边关回来述职,统共回来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夫妻二人一直聚少离多,而那璟王妃徐映秋正直花样年华,怎耐得住寂寞,出墙也属预料之中,可她腹中的孩子明明是偷情之物,以她的身份将那孩子留下来都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她明明知道废帝派人一遍一遍的去请人,明知道肚大如钵,纸里面已经包不住火了,可徐映秋依然执意留着腹中的孩子,而那太子殿下鸿乾也是她的亲骨肉,却遭受那样非人的对待,那一身的旧伤,用木板封住了门窗像狗一样的栓在床边。若徐映秋对隆帝有半分的夫妻之情便不会如此虐待他们的亲生骨肉。

当年隆帝病重之时,每逢无人之时便将先帝赐给他与徐映秋成亲的定情信物龙凤配握在手心,似乎只要握着便有了希望和力量,隆帝自从与徐念仁见面以后,听说了废帝弑父杀兄篡夺皇位的流言,便以为废帝不许徐映秋见他是在用徐映秋威胁他,便以为废帝对自己不安好心,无时无刻的不防备废帝,从未给过他半分的好脸色。

隆帝那时也曾几次试图与自己的母妃沁妃传递消息,可沁妃自先帝驾崩以后便悲伤欲绝,精神有些恍惚,莫说是自家儿子,有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不知为何沁妃即便清醒时,也不愿来见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还极为信任当时的废帝,笃定了废帝不会伤害隆帝。

一年后,先帝忌日,沁太妃自缢宫中。

废帝怕此事传到隆帝耳中,所以并未为沁太妃大办葬礼,不过还是将她追为安康皇太后,不依祖制不顾大臣的反对,将她葬于先帝陵边,废帝这些作为都让大臣们很费解,若是废帝真心敬爱沁太妃为何不为她大肆操办葬礼,既然不愿意大肆操办葬礼为何又愿意如此费一番周章,揣测来揣测去,便成了废帝逼死了沁太妃。

隆帝见沁太妃都联络不上,便认定了自己在宫中孤立无援无依无靠,心中对那徐映秋更是想念,而对废帝从恐惧慢慢演变成恨意,那时刘福一直以为隆帝对徐映秋情根深种,可如今看来却也不是。

隆帝自生下之日便被封为亲王,满月之时便得到了大煜朝最富饶的封地, 按理说亲王受封之日便该搬出去,可先帝见隆帝年岁尚小就养着了沁太妃宫中,隆帝因为一出生就受封亲王,所以并无资格继承大宝,成长自然极为顺遂,从未怎么参与过皇子间的内斗,也未接触到宫内的龌龊。

沁太妃性子温和,从不和别的妃子争权夺势,而是一心疼爱宠溺自己的孩子,不肯让他接触宫内外的那么黑暗与龌龊,所以跟随母亲一起长大的隆帝,并没有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也没有什么教习宫人,故而造就了隆帝少年时期天真烂漫的性格。

隆帝十三岁出宫建府,大婚之后才初尝人事,自然对女子的身体痴缠眷恋,可两人没相处几日隆帝便被派往西北,隆帝心中虽是不舍娇妻,可好男儿本该金戈铁马征战沙场,隆帝对西北的军营生活向往不已,自然不会忤逆了先帝的旨意,故而隆帝心中越觉得对不起璟王妃徐映秋,次年那徐映秋又为隆帝诞下一子,这让远在西北的少年隆帝心中又有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故而对这徐映秋又多愧疚了几分。

西北生活清苦异常,隆帝未遇挫折之前,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又极为洁身自好,本身又是自傲无比的主儿,自然是看不上那些兵营里的军妓,边陲军营历来都是男人的天地,所以隆帝少年时期没有机会遇见别的女子,自然一直以为自己徐映秋的愧疚是爱意。

刘福想了想……其实在徐念仁没来看望病重的隆帝之前,隆帝与废帝两个人感情非常好,隆帝当时全心全意的依靠废帝,若……若那时隆帝能信任废帝一些,只怕两人早已……

世间之事多半是造化弄人,半分的不尤人……

29.也许不该再爱你(五)

夕阳西下,燥热了一日的天气终于在傍晚有些舒缓。

子启从睡梦中醒来,闭着双眼感受着长廊上阵阵的晚风,子启已经很久没有睡的那么好了,不禁嘴角轻勾起舒服的深吸了一口气。

子启眯着眼想着自己的晚饭,记得这个季节临烟池里还有一群傻乎乎的野鸭,池子里还有那些呆兮兮的鱼,每每听见脚步声,鸭子和鱼儿总以为是有食吃了,鸭子是争先夺后的朝岸边游,鱼儿是挤破头的朝水面钻,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去临烟池边混水摸鱼定然一摸一个准。

子启想起那些被人喂傻了的小动物,不禁有些想笑,想来想去不管怎样,回到皇城对子启来说,总归是不错的选择,撇去与璟奕之间的种种的种种,至少可以回到熟悉的废院里,回味童年那些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里生,在这里死,未尝不好。

子启心中的阴郁逐渐的散开了,睁开眼却意外的对上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子启看清楚眼前的人,立即便心疼了,不知鸿乾何时来的,站在子启的对面咬着嘴唇早已哭成了泪人,子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将他搂在怀中,轻声哄道:“怎么哭成这样,可是又和你父皇生气了?”

鸿乾伸出手紧紧的搂住子启的腰,哭出声来,子启不知怎么安慰他,现在只要是关于璟奕的事,子启甚至都不知道劝解自己,他很想像往日那样对鸿乾说着璟奕的许多许多好话,但是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此时的子启一句也说不出口,甚至想起那人时都是心如刀绞。子启只有一遍又一遍的抚摸鸿乾的长发,不知过了多久,

鸿乾的哭声逐渐弱了下来,他从子启的怀中抬起来,看着子启的脸哽咽道:“我……恨他!”

子启自然知道鸿乾说恨谁,心中虽是对那人有怨,可还是不禁皱了皱眉头,多少有些不悦,低声道:“他是你的父皇,是这世上与你最亲的人,也是赋予你生命人,所有的人都可以恨他,但是你不能,知道吗?”

鸿乾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像以前那般朝子启身上的爬,鸿乾如今已经九岁了,尤其这一年长高了不少,眉宇间的童稚已褪了大半,此时的子启抱着他已是十分的吃力,他攀爬的动作让子启的脊椎受了重量,疼的厉害,可子启却不能表现出来。

鸿乾因儿时遭受的那些非人的虐待,对人的脸色和一举一动都敏感的很,所以子启只能僵硬着身体保持着脸上的浅笑,片刻,等鸿乾在子启怀中坐好后,子启才不动声色的轻吐了一口气,十分宠溺的点了点他的鼻子:“堂堂一朝太子,怎么还像个孩子。”

鸿乾一双与璟奕十分相像的眉眼与子启对视了许久,不禁又红了眼睛:“他对你不好,他坏蛋!……他软禁我!”

子启笑了笑,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掌的将鸿乾的小脑袋压在自己的胸口,那柔软的触觉和柔软的小身体都让子启心软、心疼,他轻轻抚摸着鸿乾的瘦弱的脊背,柔声道:“他没有对我不好,如今我待罪之身,他没有听那些大臣的将我碎尸万段,已是留了天大的情面了,而且我现在住在废院中,偶尔还可以想想小时候那些自由又快活的生活,偶尔可以看看这宫中的花园,偶尔还可以看看你……和他,这些对我来说已是最大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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