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浚以气势为先,狡猾的引诱着李诚熏的好战之心,然后,布下了这个陷阱。
李诚熏就这样傻傻的,一步一步走入了对方陷阱,走出了恶手。
至此,黑棋布局大成功。
紧紧的咬着嘴唇,李诚熏脸色一片死白。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开始憎恨这么无用的自己。
闭了闭眼睛,他想,我要立刻冷静下来。
那人那一天的那一句话却莫名的划过脑海。那人问:“诚熏,你想下出什么样的棋来呢?”
我想下出的棋吗?
我啊,
我想——
眼睛瞬间睁开,强烈的战意,甚至让坐在对面的王立浚微微的一愕。
李诚熏冷冷的拍出了他的一子!
针对黑21张开的模样,白22,侵消!
当机立断,毫不含糊!
我就是要下出这样坚决而绝不退缩的棋来!
充满着野性和生机,只要棋局还在进行,一切就都有可能。
这就是,李诚熏的棋!
你可以不欣赏,但我要你臣服!
战斗,就这样在右下打响了。
双方大打出手。
一手一手,简直如同星球对撞。
在观局室里的夏子常简直怀疑自己能看见飞溅而起的火花。
罗卿郁笑了起来:“实在精彩!”
完全依靠计算来行进的一场中盘大战,两人把各自的特点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妙手迭出,强手纷纭。
如同漠北最辣的烧刀子,火辣辣的流过每个观局者的心底。
震惊,悸动,然后是兴奋!
好像那漫溢着生命活力的杀气,在这一刻,充盈了每一个观局者的身心。
对局进程已经慢了下来,双方都在频频长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在这种气氛里,王立浚拍出了第25手。
黑25,跳出。
罗卿郁愤然拍案而起!
虽然安全,但是过缓了。
王立浚的内心,还是有了一丝犹豫。这一丝的犹豫,断送了一击必胜的绝佳机会。
于是,他只好看着李诚熏带着几乎是讥诮的笑容,缓缓的向中腹跳压。
白棋,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迅速整理棋型。
原本是黑子主动攻击,白棋轻灵躲闪的局势,在这一刻开始,缓缓走向了双方的中点。
势均力敌,局势,再次混沌化了。
王立浚咬了咬嘴唇,克制住内心的沮丧之意。
他迅速的调整了一下,随即重新进入到攻击模式。
乱战,即将开始。
双方剑拔弩张,在一触即发的紧张中又保持克制,谨慎地相互牵制。
然后,好像是听到号令一般,黑棋大飞一罩,战斗打响!
依旧是白棋难下的局面,然而,拿白棋的人,是李诚熏。
三国最强战斗者之一的李诚熏。
出手强硬到了几乎无理的地步,他以一种拼命的架势,开始了这场漫长而复杂的战斗。
两个最强的斗士,谁都不肯后退。
那么,他们注定要打到鲜血淋漓。
最终,王立浚吃掉了李诚熏的棋筋。
同时,中央、左边和下边的黑棋联通了。
而李诚熏则吃掉了右边黑棋,大大得利。
看起来,依旧是个各有所得的局面。
只是,全盘看起来,依然是王立浚的好调。
黑子中央扳头,左边一拐之后,黑全盘厚实,再不见一丝漏洞。
相反,白棋则处处薄形。
赢了!
王立浚想,他擦去了内心的一滴冷汗。果然是个彪悍到了变态的家伙,居然被逼到了这一步。
他决定要稳妥一下,保持住现有的优势,再杀下去,万一一个不小心,就是惊天逆转。
然而,王立浚忽略了,坐在他对面的人,是李诚熏。
那个最善于乱中取胜的李诚熏。
他怎么可能允许对手稳妥的保持着优势直至终局?!即使疯狂,他也要下出最强悍的手段,一定要将局面搅到一团泥浆才好。
所以,面对着下法稳妥的王立浚,李诚熏以一种蛮横无理的态度开始侵消。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无赖态度,好像是在喊:“来啊,不爽来打我啊!”
王立浚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愤起对殴。
决定胜负的战斗在此打响。
原本看起来绝对不可能完成的白棋治孤,就这样一手一手变成了现实。
然后,白128,尖!
黑棋右上顿成非常薄形!
无数的人尖叫着:“这简直难以置信!”
然后,更难以置信的事情出现了。
李诚熏的第132手,竟然是拼命一跳!
连正在讲棋的朴立恒九段,都已经瞋目结舌了!
然而,正是凭借着这两手“难以置信强硬的棋”,李诚熏度过了难关。
随后的战斗里,王立浚表现极为顽强,一直拼命追赶。
甚至,有几个瞬间,大家都以为他会再次逆转。
然而,也只是几乎而已。
王立浚,在打劫的时候,找了一个损劫。
这是他犯的最后一个错误。
之后的收官,已经与胜负无关了。
镁光灯亮起的时候,王立浚默默的退出了观局室。
他背后,风华绝代的少年,意气风发的一笑:“王立浚九段是很强的棋手,不过,抓住了他弱点的我,更强大!”
第46章:心动
深蓝色的巨幅幕布在不远处小心的抖动着,刺目的白色灯光直直打了下来。在房间的几个角落,有一些摄像镜头安静的运转着。
王立浚觉得有点心烦意乱。
抬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人在注意他,所有的人都在认真于自己手头的工作。
灯光有点热,云子的反光未免刺眼。
他这样想。
再偷偷看一眼对手,只看见一张石头一样毫无表情的脸——肃杀、冰冷。
越发心烦意乱,似乎自己只是无理取闹一样。
忽然想起开赛前,正在调试机器的络腮胡大叔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没事!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他也咧嘴回以一笑,感激于对方的体贴。
只是,原先以为并不难做到的事情,现在居然会觉得焦躁起来。
所以,还是自己不够成熟吧。
不是帆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
这时候的王立浚还不明白,理智和情感有时候可以是背道而驰的两条线。理智上明明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该怎么下就怎么下”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但在情感上,还是无可挽回的受到了心理暗示。
他,开始不安了。
背后似乎有一整个国家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等着看,他,这个中国围棋的第一人,会有怎样的表现。
这和及时传棋谱到网络上,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让王立浚的心,动了。
九点半,应氏杯准决赛,王立浚vs李诚熏 第二局开始。
因为央视的强力介入,在三国擂台赛结束十年后,再一次,有一局棋在千万人的注目下,落子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局,就是决赛的提前上演。
两国第一人的对决,也许放在决赛更为合适。
在这一局里取得胜利的人,基本上就已经将冠军收入囊中了。
因为,另一对准决赛的对手,是罗卿郁和夏子常。
尽管罗卿郁有三星杯的冠军在身,尽管他的棋才让三国里每一个棋手都小心翼翼如临大敌。但是,无论是国内赛还是国外赛,甚至是在棋院内部的练习赛中,他对着夏子常的胜率却是不可思议的低迷。
或许是棋风相克,或许是心理原因,也或许是因为两人一起长大,彼此间太过熟悉。夏子常对付罗卿郁,很有心得。
这一组,大家默认会出线的人,是夏子常。
被公认为棋风绵软而不可信任的夏子常,连续近十年有n个亚军的夏子常。
这一次,也还只会是为他人做嫁衣的夏子常。
无论是王立浚还是李诚熏,对其胜率都高的可怕的夏子常。
所以,王立浚和李诚熏中间的胜利者,默认就是最后的冠军。
这也是为什么央视没有等到决赛而是从准决赛开始进行直播的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今天的对局,从一开始,两个人就都下得无比谨慎。
执黑的王立浚甚至从第3手就开始长考,足足十五分钟,一动不动。
只是,这样的谨慎,并没有带来任何新鲜的变化。
从白10变招,二间高挂开始,战斗就已经被提上了日程。
随着黑11压,白12长出,乱战,不可避免的在开局阶段就拉开了帷幕。
随着双方的角力,右上角被搅和的一塌糊涂。
赤裸裸的直线攻击,凶狠,血腥!
这是两个斗士,在用自己的智力对撞,原本最文雅的一项运动,在这里竟然隐隐有了不可思议的杀气。
曾弦翔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心下有惊叹,有崇拜,也有沮丧……
正在和夏子常摆棋的罗卿郁却站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冲迷惑的两人摆摆手:“我先回去睡一会儿去,完了来叫我。”
“罗师兄!”曾弦翔的口气有些严厉,他责备的看着自己的师兄。
罗卿郁回头,傲慢的笑了一下:“小曾,不是每一局棋,都值得去看。像这样的棋,”他的手指向电脑的屏幕,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蔑视:“完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小猪!”一向老好人的夏子常也有些生气了。
“我有说错吗?”罗卿郁耸耸肩:“这样的满盘乱砍,棋理在哪里?道在哪里?美学在哪里?我可不是为了下这样的棋,才执子的!”
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远去了。
良久,迷惑的曾弦翔才能开口,他问:
“……常哥?”
看着眼前胖乎乎的青年,夏子常苦笑了一下:“虽然,小猪的说法很过分,但是,他有他的道理在。只有厮杀,好勇斗狠的,我不认为这是棋的真谛。”
“可是,只要能赢棋,用什么方法,有区别吗?我们,不是常常嘲笑日本的棋手抱残守缺,为了保持优美的形状,宁可眼睁睁的看着棋死吗?”
“真的能赢吗?小曾。不要因为常哥的经历给了你错觉。杀棋,固然是一种下法。然而把它当做为克敌制胜的唯一法门,却太狭隘了。
事实是,完全不顾棋理一味逞强的,在我看来却又和日本的棋手一样,走入了死胡同啊!虽然方向完全相反。
露骨的直线屠龙,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能成立。无论条件,满盘乱砍的,只怕在砍死敌人之前,你自己就死的很难看了。
即使侥幸胜利,这样的胜利,很有意思吗?
这话,也许由常哥说来没什么意思。但是,常哥是真的认为,棋,在输赢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决定了我们是谁,我们是怎样的棋手。”
“所以,常哥还是更喜欢日本棋手的做法吗?你觉得韩国棋手的做法是亵渎吗?”
“不,不是这样的!”夏子常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的组织着语言:“小曾,在我看来,近代的围棋在日本的推动下,已经走入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然后,为了维持这个高度,他们设立了种种的规范。然而,一旦这些规范定了,棋的发展也就被限定了。因为没有了更高的发展,那么,他们就开始在现有的框架里,日复一日的精致而僵硬起来。然后,韩国棋手出现了。他们完全无视成规,打破一切的规定,带着野性和血性,给几乎僵死的近代围棋带来了新鲜的血液,让他迅速进化成为现代的围棋……”
看着少年依旧不是很明白的表情,夏子常笑笑:“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就好像日耳曼人之于罗马帝国。他们破坏了旧有的文明,但是,他们也带来新的生机,新的发展契机。”
“可是,日耳曼人,让欧洲的文明至少倒退了数百年。”少年有些意难平。
“就是如此!”夏子常拍着他的头,有些兴奋的意思:“新旧的交替之间,新的把一切旧的完全摒弃,导致了一切从头再来。这,难道不是一种浪费吗?为什么不能从旧的那里拿到有用的东西,然后和新的热血结合,快速的向前走呢?为什么进步之前必须要先后退两步呢?不是和野蛮人对抗,就必须把自己也退化成野蛮人的地步吧?”
“……也许是因为,简单吧?”从一堆僵死的规则里找到有用的东西,多么麻烦!不如推倒一切重来!
“所以,”夏子常笑着摸了摸曾弦翔的头:“小曾可以按自己的理解,走自己的路。是选本格呢,还是——”
他手指一挥,指向屏幕:“还是力斗!也许,并没有高下之分也说不定?总要下下才知道……”
在屏幕上,直线的屠龙与治孤的对决,正在赤裸裸的上演。
第47章:零封
随着王立浚的黑19长,黑21拐出,这一场彻头彻尾的杀局骤然激化!
王立浚竟然从序盘开始就下了死手。李诚熏当然不甘示弱,以强打强,最强硬的应对着每一手。
王立浚的剑沈,李诚熏的刀也够狠!
没有丝毫迂回,完全直线!
比的就是胆魄,比的就是算路!
策略,走开!
境界,那是什么东西?
以年轻人的热血为引,这一刻,在棋枰之燃烧起了熊熊战火!
夏子常微微皱着眉头,几不可闻的低低一叹。
“小王简直是混蛋!这样,也配执棋吗?
同一时刻,在医院里的林振玄怒气沛然,几乎掀翻了眼前的棋具。
坐在床边的姚景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言不语的蹲下身去。低头,慢慢拣拾他丢掉的棋子,一粒一粒。
林振玄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错觉,因为他看见姚景程的手,似乎在微微的抖。
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对自己的话不满,姚景程最通常的做法,不是讥笑或大怒吗?
然而姚景程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垂着眼眸,动作优雅。
林振玄于是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有了针锋相对,没有了恶意讥嘲,他的愤怒盘旋在空气里,平白只营造出一片焦躁。
姚景程的沉默,类似于哀伤。
林振玄不喜欢这样的气氛。
这样的沉默的哀伤,让他心慌。似乎那个人这一次真的走到了他再也触摸不到的地方。
究竟,哪里出错了呢?
他努力的想,却始终不得其解。最终,也只能刻意和缓了口气,类似自言自语的唠叨:“其实,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嗯,至少,至少,气势上不落下风……”
辛苦的给自己的弟子找着优点,林振玄没有注意到,一直埋着头的姚景程突然一顿,几乎忍不住就笑出来。
“诶!气势有什么用呢?再不补活,他那条黑龙可以立刻上吊了。”
“谁说不是!臭小子,仗着自己力气大,就会乱来。总算来了一个能治他的人了!”唯恐这来之不易的和谐气氛溜走,林振玄忙忙的接口,几乎有些刻意了。
姚景程转头,看着他,轻轻的说:“你不必如此的。我说过,我绝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很轻,林振玄几乎听不到。
看着对方迷惑的神情,姚景程敛眸轻轻笑了一下,弯腰,替他把刚刚因为发脾气踢乱的被子盖好:
“没什么。医生说你不能生气,不然容易让伤口破裂。孩子们的事情,回来教他们就是了,别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哦。”
“看棋吧!”
……
……
……
“小王果然是个混蛋!到了这个份上还不知道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