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现在,就有人一脸烦恼的堵在了走廊上,拦下了说说笑笑的兄弟俩。
罗卿郁一看来人,脸立刻拉了下来。也不说话,立刻拉了夏子常就向另一个方向走。
苦笑一下,夏子常决定在大赛前不要为难自己。
现在的他,的确不怎么想和雷秘书说话,即使这有违他一贯的谦和礼貌。
雷秘书“哎哎”了两声,忙忙的想追上去,却被另外一个人拦了下来。
比起说是拦,也许说是劫持更恰当一点。
一头五颜六色头发的青年,一脸的似笑非笑,轻轻松松的拎着他的领子,走进了楼梯间。
“小王,你放手,你干什么你?!你这不是耽误事吗!”雷秘书好容易挣脱下来,擦着头上的虚汗,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别去找常哥的麻烦。”王立浚轻笑了一声,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你!”
“一次两次的,”王立浚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厌倦:“你们不烦,我都烦了!拜托你们一定要拖棋手后腿的话,玩点新鲜花样行不行?”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那个万年老二进决赛就是等于是给对方送菜……”
阴险的面孔突然憋得通红,扭出一个无比丑陋的表情。
他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惊骇。
布满整个视野的,是那张桀骜不驯的漂亮面孔。铁钳一样的手,卡在脖子上,让他呼吸困难。
整个背贴在墙上,脚不停的哆嗦,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真实的杀意。
一滴汗水,从额头上蜿蜒留下,如同蜈蚣爬过,滴入了眼睛里,涩得如同针扎。
下一秒,他也许就会哭叫出来。
然而,在那之前,年轻人微微眯了眯眼睛,松开了手:“下次不要在我面前说起那四个字。不然,我脾气可不太好,不怎么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雷秘书瘫倒在墙根下,他嘴唇哆嗦着,试图说点什么来充门面,可是发出的,只有嘶嘶声,如同一条绝望的蛇。
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下,王立浚笑笑,转身离去了。
在门口,他又遇见了熟人。
冷冷的对视三秒钟,他侧过头去,大步的离开。
“小王!”背后有人叫。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虽然,依旧没有回头。
他的背后,有人长长叹了口气:“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这脾气,收收吧?”
“不好意思,生就的脾气,天不收地不管!”这是硬邦邦的回答。
“你啊!”背后的人无奈的摇摇头:“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我这里当然能帮衬的一定会帮衬。可你也要想想,你爸爸年龄也大了,也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你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吧?真心想做这一行的话,人际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老和那一帮人混在一起和领导对着干,能有什么好下场?”
冷笑一声,王立浚转过身来,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傲慢:“那还真是惭愧!让您白废了这么多多余的心力。我家老爷子那里,一点都不会感激你。你要是立刻把我赶回家,他说不定还高兴一点。”
眼前的大人物笑了一下,带着点不以为然的味道:“孩子话!年轻人啊,总是在年轻的时候不懂大人的心思。你自己想想看,就凭你在棋院里这些年的作为,你真的以为你爸爸一点举措没有吗?太天真了吧?”
“有,还是没有,有关系吗?”杀气在这一刻弥漫了全身,王立浚却已经看不出什么表情:“我的棋,在我的手里就行了。其他的我不关心,你们爱干什么爱想什么,我更没兴趣管。我一直奇怪,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把力气和心思全用在这种地方?如果用这种勾心斗角的力气去下棋,只怕冠军也有好几个了吧?”
“不过,”他突然微笑了一下:“我忘了,你根本不是棋手啊。你从来没有执过棋,所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愤怒冲上了头顶,大人物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愤怒的表情。然而,几乎是立刻,他又恢复到了仙风道骨的老姿态。
“算了,”息事宁人一般,他用哄孩子的口气开口:“真不知道老首长怎么就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既然坚持不让我去管,那就按你的意思吧。反正今年棋院在围棋这边已经有两个世界冠军了,多这一个少这一个,也没什么差别……”
王立浚踢翻了脚边的垃圾桶,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曾弦翔回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开门,他皱了皱眉头。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香。检查了一下冰箱,发现里边已经空了。
克制着满心的不悦,他依着味道找到了阳台上的王立浚。
面前横七竖八的堆着海量的易拉罐。
默默打量着,曾弦翔站在那里,既不前进也不退出。
两个人,一站,一坐,沐浴在这清凉的月光下。四下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我曾经,最痛恨我家那群亲戚。仗着老爷子的威风,四下里惹是生非。”王立浚开口,语调平稳,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酒精的影响。
“谁知道,”他“哈”的笑出声来:“谁知道,到了今天有人才告诉我说,我能这么嚣张,还不是因为老爷子在罩着我!结果,到了最后,我也只能成为我最讨厌的那一种人吗?就因为我有一个了不起的老爸?”
曾弦翔默默的看着他,最后还是坐到了他对面:“你又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难道要为了这个去自责?”
“自责?”王立浚古怪的笑了一下:“我是不甘心!”
他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成了奇怪的形状,手背上青筋直冒:“我tmd的真不甘心!不管我多努力,不管我有多少成绩,只要说起来,就是那谁谁的儿子!凭着老爸的势力……小曾,我真的不想要这个身份。这真的不公平!”
“是不太公平,可那又怎么样呢?”曾弦翔看着月亮平板的回答他:“世上比这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王立浚动动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的确,年岁渐长,眼睛里看过的世界,除了棋的黑白之外,更多的都是深深浅浅的灰。公平,有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梦想。
他这样的,其实已经是幸运,更多的不公正,每天每天都在身边发生。更多的人,欲哭无泪,就这样眼睁睁的被生活打败。
比起他们,自己的委屈,真的不算什么。
然而……
“我刚来棋院的时候,棋下得那叫一个烂。”曾弦翔好像是很无所谓的在说别人的事,王立浚却立刻竖起了耳朵。
很少听见曾弦翔谈起自己,他更多是一个倾听的角色。
“除此以外,开口就是方言,努力说普通话,却不注意就带出了方言的尾音。我知道,除了你们三个,他们都在背后笑我,瞧不起我。”
曾弦翔笑了一下:“大家明明说的热火朝天,只要我上去插一句嘴,立刻就会冷场。刻意和大家搭讪问的傻问题,从来都被人装听不见。就我一个人,站在一片沉默里,好尴尬,好傻……”
王立浚沉默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让我帮忙的时候理所当然,想拜托别人的时候是想也不要想。每个人都认为这是自然的,我就该得到这样的待遇。不管怎么陪笑脸,怎么讨好他们,都不行。”
“开始的时候,我也会恨。我也不想生在偏远的乡下,也不想那么晚才开始下棋,也不想没有名师指点。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除了有个比我好的爹妈,你们什么地方比我强?我准备了很多本子,记着每个人的弱点和坏事。每写一笔,就恨恨然的想着,该怎么利用这个去报复回来。”
“……但是你最后还是没有。”
“嗯,没有啊!”小曾挠挠头笑了起来,好像是因为说到自己丢脸的事情了,脸红红的:“因为那些本子最后被常哥发现了嘛!”
“嗯?常哥给你念大日如来圣母咒了?”想想那个情景,皱着眉头的王立浚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呃,也差不多吧!”曾弦翔做个鬼脸:“常哥对我说,小曾,你不要恨他们。这对你没什么好处。换个立场想想看的话,弱小的人对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往往是会看不起的吧?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到优越和安全。你想想看,如果易地而处,你会不会一样看不起他们呢?”
曾弦翔笑了起来:“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比他们都强了,那我搞不好做的比他们还过分呢!”
“这么一想,我就明白了,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于是你被圣母咒感动了,也进化成为圣母一枚。”王立浚不以为然的喝了一口啤酒。
“怎么可能?”曾弦翔一脸的嫌弃:“我只是明白了,除了极少数,人和人的相处,就是一个丛林,弱肉强食。不想当S,就只能当M。我当初被那么对待,谁也不能恨!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强。要恨,也只能恨自己无能!想得到100%的公正,就必须有200%强大!”
王立浚于是沉默了。
曾弦翔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总之就是,敢欺负你的,你就欺负回去。除了关心的人,其他人说话你当他是排泄气体。自己活得high才最重要。公平那种东西嘛,只要你够强,它自然会来的。”
“小曾,我发现你今天晚上特别哲理。”
“我还有更哲理的,想不想听?”
“哦?”
“明天自己去前台把酒钱付了,别指望我跟你aa!”
第52章:飞翔
一生这么长,世界这么大,总有那么一些人,想让你温柔以待。
即使你别扭如罗卿郁,也是一样。
如果盘点罗卿郁和夏子常的孽缘,那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故事。好在,罗小猪同学的智商让他早早就明白了“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道理。所以,在他的吃吃睡睡的哈皮人生里,对于和夏子常的关系定位这种复杂问题从来是一笑而过的。
可不是吗?
夏子常,就是那个在罗卿郁偷懒的时候,会板着脸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家伙。
夏子常,就是那个做了坏事要被老师责骂的时候,硬着头皮去顶缸的家伙。
夏子常,就是那个会省下零花钱给自己买零食吃的家伙。
夏子常,就是那个除了下棋和做家务意外,笨的什么都不会的家伙。
夏子常,就是……
对于罗卿郁,夏子常就是如同空气和呼吸一般的存在。
不需要时时刻刻强调,却不可远离的,不可或缺的存在。
就好像现在,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对面。
然后,两人一起,下出名局。
带着这样柔软的几乎不像他的想法,罗卿郁微微的笑着,摆出了两粒云子。
猜错。
于是,便如老天成全一般,执黑的夏子常和执白的罗卿郁联手,奉献了这一场绝无仅有的名局。
星小目vs两连星的寻常开局之后,一场前所未有的华丽却激烈的对局,上演了。
这一局棋,罗卿郁的行棋,轻灵飘逸的几乎到了妖异的地步。也许,正是因着夏子常的悠远磅礴,三国中公认天分最高的罗卿郁被逼迫着,激发出了最大的潜力。
保留着最多的变化,针锋相对的最激烈应手,陌生却妙味无穷的步调。
华丽的,一如梦境,抑或是一场舞蹈。
很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美丽的对局。
韩国的棋手,发现了一条通往胜利的最快捷径。
于是厮杀、重复的屠龙、暴力的围棋席卷了三国棋界。
然而,在勃勃生机之外,日复一日,棋局变得功利,变得枯燥,胜利才是唯一的目标。
观局室里,朴立恒指着棋枰,淡淡的对身边的人说:“秀哉,看好。也许,这两个孩子是可以重新让棋飞翔起来的人……”
“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李秀哉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的反应,旁边的李诚熏已经几乎跳了起来。
他带着些愤愤不平的意思看向头发花白的年长者。
“什么意思啊?”朴立恒带着微微的笑意:“秀哉之前,曾经有一个时代,我把它叫做创世时代。那时候的人,好像是做梦一样的下着棋。那时候并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定式。有的,只是无尽的想象力。那时候的棋啊,好像是在天空飞翔一样,华丽而毫无羁绊。那是真正的艺术。”
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后辈,朴立恒笑了起来:“然而,小林光一老师出现了。他用他朴实无华却正确无误的棋风,打倒了所有华丽的前辈。于是,大家开始学习他的下法。然后,围棋就从飞翔落到了实地上。大家都老老实实的一步一步的铺着地板。再下来,秀哉出现了。秀哉的下法,比小林老师更进一步。更为稳妥,更为小心,更为缓慢……”
“如果说小林老师是行走的话,那我的下法,该是爬行了吧?”秀哉淡淡的笑着,带着一点点的戏谑,评价着自己的棋。
“虽然不怎么好听,但的确是一个合适的比喻啊。”朴立恒老师挥着手,打断了李诚熏愤愤不平的抗议:“以坚实的步伐,拖住对方天马行空的步调,不断巩固着自己,然后以绝对精确的下法,击败了华丽却漏洞百出的对方。这就是秀哉的下法。”
“老师,您不喜欢前辈的下法吗?您觉得他们的下法更好更对吗?”如此纠结着的,自然是一脸郁郁的李诚熏。
李秀哉莞尔一笑,忍不住想开口安慰眼前的年轻人。似乎,自己才是被评价者嘛——他不怎么厚道的这样想着,为什么眼前的年轻人却是一副受到伤害打击的表情呢?
“诶,不是那么回事!”朴立恒老师已经大笑着开口了:“棋风的话,这种东西没有什么高下吧?谈不上喜欢或者正确之类的吧?只是,”
他摆弄着手里的棋子,半真半假的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只是,大家都在爬行的话,不是很无趣吗?哪种下法看起来最可能得到胜利,于是大家一窝蜂的扑上去压抑着自己的特点去学别人的下法。这样,不是很单调很没意思吗?有人在飞,有人在走,有人在爬行。形形色色的下法,各种各样的可能,然后,才是无尽的胜负。这样的世界,才跟更有趣一点……”
似真似假的长篇大论,结束在了一声吸气声里。
朴立恒一把推开了挡在前面的人,定定的看向屏幕。
在那里,美奂美仑的序盘刚刚结束。
白62,正正一跳!
罗卿郁,打入了黑空。
原本右边是被夏子常的黑棋吃定的几颗残子,在跳入的白棋呼应下,竟然登时翻身,眼看着就要把右下角据为己有。
更妙的是,这一子落下,更威胁到了下方的黑棋。
典型的一石二鸟!
黑棋现在落到了一个应与不应都很为难的微妙境地。
天平,似乎开始慢慢朝着罗卿郁的方向倾斜了。
看着这一手落下,夏子常似乎微笑了一下。
他用扇子轻轻敲着掌心,陷入了沉思中。
五分钟后,他的手伸向了棋钵。
在落子前,他甚至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罗卿郁。脸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看到那个表情的第一秒钟,在闭路旁边观战的李秀哉下意识的直起了腰背,几乎屏住了呼吸,定定的等着他这一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