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ail里,我问硙硙在外面过的怎样,“花花世界里没有我的眼线看着你,你能把持的住否?”
他很快回信:“老幺还好吧?替我给他上柱香。”
我:“他很好,死刑暂缓。你该什么刑罚?我的律师大人。”那时他刚学法还不算正式律师,但是他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他。
硙硙:“正在寻觅法律空隙等候赦免。”
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粉身碎骨,凌迟弃市,你选择其一吧。”
硙硙:“可不可以你来执行?”
我:“为什么是我?”
硙硙:“因为你会舍不得。”
啪嗒一声,我切断了电源,扔掉电脑,上隔壁宿舍把正凑手打麻将的老幺暴揍了一顿,然后揣着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回屋睡觉。睡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个人,那个早就觊觎我心思,放了眼线在我身边,时时刻刻担忧我,却还心甘情愿陪我玩所谓的游戏,不揭穿我的面具的讨厌鬼。
叹息,我好端端的伪装就被他一句话毁了,枉我这么久的演戏掩饰。该死,他为什么不一直一直装傻装下去?反正已经装了那么久,不在乎多个十年八载,反正多几个十年八载就会到人生尽头,就不必管他爹娘我父母,还有一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邻居路人。对,我就是个懦夫,俗不可耐,我宁可这辈子潜泳在历史长河里不露头换气,也不愿冒出来让人当出头鸟打。何况我背后还有含辛茹苦的传统观念深重的两位老人,何况我身上还有几代人留下光宗耀祖的期望。所以我玩的起,我爱不起。
有时候真盼自己是草木,草木便能无情,无情便能无牵无挂,没心没肺。
你看墙头那些花花草草,自得其乐的自生自灭,人经过时,常用自己的心思加诸在其身上,觉得它们多么多么悲凉,其实我倒觉得,如果花草会说话,它们一定指着人类哈哈大笑,笑地球花费了几亿年进化出的精品,就是这么个混账东西,自诩为天,却连明天都左右不能;自夸成穹,却连己身都控制不能。真还不如它们,自由自在,只需遵从生命规律,春夏秋冬,新陈代谢,其乐融融。
埋首,枕头什么时候湿了?这房顶漏雨了?一定是。我翻身起来,正打算骂,舍友回来,手里拿着皮球:“诶,太阳晒屁股了,还睡!走,踢球去。”
我赶忙又扑上我的湿枕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再上网时,硙硙似乎忘记问上次无缘无故断线的事,依旧嘻嘻哈哈,陪我侃大山,说笑话。一句真的都没有。我倒放松下来,只要是玩的,我一律奉陪,只要是真的,就事不关我。
一天一天过去,一页一页翻走,某日,硙硙忽然告诉我取得了学位,马上就会回国,我才惊觉已经过去三年,我自己也要毕业了。想起还未开动的毕业论文,我决定下线,临了他忽然问:“如果我带个人回去,你欢迎吗?”
心一下从天上掉进了无底洞,我颤巍巍的手指,用了将近两分钟才打出一个字:“谁?”
“美女。”他说。
啪嗒,我又掉线了。
(待续)
【八十四】硙硙(下)
等论文写完,已经是一个月后,我才积聚足够勇气,又点开收件箱,里面只有一封信,硙硙的。
“有一个人傻乎乎的,总是拿掉线来搪塞我,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直躲在他的套子里,不用见光;他以为这样,时间就不会走,年纪就不会长,他就不必毕业,不必面对外面的世界;他以为这样,爱就不会来,爱带来的好的坏的,就都不会来,他也不必承受。他就像一只害怕受伤的兽,不敢出窝,只愿躲在角落里舔自己的毛,他耽误了磨砺爪牙的时机,他的御世本领仅仅限于那几篇文字那几笔帐。这样的人,其实是疼的,孤独的痛楚甚至没人能倾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我爱的,我会鄙视会唾弃。
问题是,我爱他,所以看着他疼无计可施时,比他更疼。所以陪着他,无论是玩无论是爱,什么借口都好,只要让我陪着他,我不介意头悬梁锥刺股的彻夜念书,不介意一个人在外打拼什么都学,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能成为一间房,也要成为一把伞,就没资格没能耐为他遮风挡雨,屏蔽他所恐惧的伤害。毕竟三百六十五日,不会总是晴空万里。
我知道我也很傻。我一直都很傻,单就我相信‘爱情存在’的理论,便可佐证我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而我非但相信它是存在的,我还奢望能得到它,能有纯粹的一份情感属我专有。所以这个套中人,他藏在套子里的不曾被世间颜料涂抹过的爱情被我窥伺,被我觊觎,我势在必得,非他莫属。
他内心有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的恐惧,我就有三个珠穆朗玛峰的保护去填满。三年,我才挣得了一个这样的高度,我不知道够不够。如果不够,我会继续努力。但愿在我努力的时候,他深深海沟似的恐慌不会平方倍的增长。
PS:我老姐和我一起回国,她想见你。”
看完最后一句,我差点把电脑砸了。好你个硙硙,居然拿你老姐来开涮我。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老幺探头探脑的钻进来:“哥,你怎么了?笑的比春花还浪漫,吓得哥们几个都懵了,全躲在外面不敢进来。”
“那你进来干什么?”我把脸一撸,恢复凶神恶煞状。老幺居然不怕死的拍拍我的背:“他们非让我给你贴上这个。避邪。”
仫?
我跑进卫生间,脱了外套才看清,老幺贴到我背上的——居然是道鬼画符!!
二话不说,我把那张丑的要死的画符撕的粉碎。却发现镜子里,有个人在泄愤发怒的同时嘴角还挂着笑。都怪硙硙!他把我辛苦维系的光辉形象给破坏掉了。
晚上,把钱包悄悄翻出来放在枕头下,我一觉睡到大天亮。
硙硙一下飞机,果然立即发短信给我。说他和姐姐在我学校门口,等候大人发落。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讨厌的我推开课本,当着全班师生的面公然奔出课堂,奔向校门。硙硙的姐果然是个超级大美女,举手投足富家女气质,对于初次见面的我却不怎么友好。原因是,我只看了她一眼,剩下的关注就全放在硙硙身上了,再没半点挪移。三年了,已经长成大人的硙硙一如既往的爱笑,桃花源似的纯,好像出国三年,外面那个大染缸根本没把他怎么地。
我慢慢勾起唇角,随着他笑,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动作了,连要领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拎起手里的东西给我,我接过一瞧:一只鸟笼子,一对白头翁。
一对一双,白头偕老,硙硙你居然给我来这套!
但,泪,没用的滑进衣领。
他姐在旁边叹息:“这男孩怎么比我还爱哭?将来可有你哄的,有你忙的。”
硙硙牵起我手:“是啊,有的烦了。到时我不会哄的话,你要回来帮我。必要时爸妈也可以帮忙。”
爸妈?我愕然的望着硙硙,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姐心直口快,不等硙硙说,她已经抢先开了口:“你不知道,我弟这人心眼小的很,针鼻儿一样,一旦爱了吧,就只能装一个人,多少人都拽不出来。我爸妈只能投降了。谁让这恶贼是他们前世欠下的孽债!”
“喂喂。”硙硙似乎有些不乐意,可转过头来,嘴角还是挂着笑,看着我,“你可没机会退货了哦。”
我眼眶一热,差点又控制不住。可恶,这家伙越来越可恶,越来越喜欢弄的我激动万分,感动非常。找机会一定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叫他后悔想退货都来不及。顺手捞过他的掌,发狠的一捏,在他痛呼出口的同时,我果然也觉得疼,心疼。嗯,应该是找对人了。这个人,他至少是和我自己的痛觉神经连在一处的。
毕业论文写的一塌糊涂,被冷面导师无情退回,我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重新修改。偏偏这时候,硙硙还嫌我冷落了他,撅着嘴狠命的擦地板,他已经把全部的家务活干了两遍了,现在是第三遍。木地板已经磨光蜡层,快变成秃的了。
我也心疼他,可是相比之下,我更心疼我那死在襁褓中的论文。还有因为论文难产而跟着难产的我的毕业证。只好咬咬牙,卷了铺盖卷去书房睡。再跟他一屋,我只怕先把持不住的人是我。硙硙的脸拉的比长城还长。
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半,我伸伸懒腰,人都被那群数据整疯了。一回头,一杯热腾腾的牛奶送到我面前。“硙硙!!你居然还没睡?!!”
“啊,我也加班。”
“你加什么班?”
“我把明年的公司计划做出来了。”
喂,现在才今年九月份好不好?我没敢笑他,因为那双熊猫眼是拜我所赐。
干了一个通宵,终于赶出一篇新的论文,我若不是全身没力气,一定要欢呼一定要为自己鼓掌。走到客厅,发现硙硙居然像只小狗一样蜷缩在沙发里眯了一夜。
“喂,你怎么不去床上睡?”
“上床的话会想你。”他揉着眼睛,委屈的像个无缘无故受罚的好孩子。
我一把抱住他,狠狠的拍打:“记住,你给我记住,就算没有我,硙硙也要好好活下去,要比我在时活的好一万倍!”
硙硙用力反拥着我:“如果我可以活下去,没有你我可以活着,我就答应你。”
这个呆瓜。我泪如雨下。幸好,他拥着我,看不到。
我父母来的时候是腊月,快过小年的时候。那天我先去了一趟医院,才到火车站把他们接回来。接到我临时租用的房子里,里面清冷的很,也没有硙硙。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爸妈我们的事,我怕给他们打击太大。我和硙硙要求了一点时间,在今天之前,我还是想着能够说服他们的。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父亲问我:“有中意的吗?你也毕业了,也工作了,该考虑了。”
母亲问我:“孩子你也不小了,我们不是催你,只是你该想想了。”
硙硙发短信来:“你一个人应付的来吗?需要我吗?或者先跟他们说,咱们是朋友……”
我删了硙硙的信息,回头对父母说:“公司老板挺好的,本来说让我加班的,可是后来又看在我是新人的份上,放我回家过年,所以过几天,我就和你们一起回老家。”
怎么瞒还是被硙硙知道了。他在我下班回家时,堵在了楼道里:“是你爸妈反对吗?所以你要和我分开。所以你要不辞而别?!!!所以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
我看着他,想笑,笑我自己,我多么傻,我居然要让融入我生命的一个人硬生生的分割出去。我怎会不知道,离别就是一块臭肉,常常会坏了幸福的一锅汤的。
对,离别,我才不要它进来掺和。
所以我摇了摇头:“不,硙硙,我不是要和你分开。”
他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但还是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我拍去他肩上的一点灰尘:“我只是需要时间,你愿意等我吗?给我三年,如果三年之后,你还愿意要我,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到时候无论爸妈怎么样想,我都会回来。”
“为什么?”硙硙似乎嗅到什么不同寻常的预兆。
“这就是我的条件,你如果不答应,我就只能不告而别。”我赶紧岔开话题,好险,差点被他看出真相。
他慌了手脚,只好忙不迭的点头,那份无助更叫我无助。但我必须把持住,我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候乱了方寸:“好,既然明白了,就回去吧。”
硙硙听话的走开。错过我的肩时,有意无意的碰了碰我的。见我没什么反应,知道我主意已定,灰溜溜的逃下楼去。
爸爸大概听到动静,推门出来:“那个男的是谁呀?”
我:“同事,正巧碰上。”
爸爸深深看了我一眼,他从来都有老狐狸之外号,我不信他什么也没觉察,但他确实没多问:“哦,回来吃饭吧。”
“好。”我紧跟两步,左手藏在口袋深处,紧紧捏着一卷关于我的诊断证明报告,上面写着两行黑色的字——骨髓瘤,晚期。
第二天预备走了,我把手机拿了又放,放了又拿,就是等不到硙硙一个告别电话,连条短信都没有。怎么回事?硙硙出事了么?
“孩子,你手心里都是冷汗。”母亲细心的提醒我。
父亲则瞥了我一眼,走到阳台上去,过了一会进屋来,若无其事的告诉我说,楼下,昨天来找我的那个同事,现在在楼下徘徊。
我拉开大门就冲了下去。
“硙硙。”
“你还是决定要走吗?”
“……嗯。”
“好。再见。”硙硙平静的语调让我禁不住抬起头来,细细的将眼前人端详了又端详。这个人真的不是别人易容的硙硙。因为人这一生可能认错很多人,但是不会认错自己的爱人,绝对不会。
我只能悻悻然又走回黑洞洞的楼道。
忽然一记力道将我从背后拥住:“别动。”
“如果这样,”硙硙封住我的眼,“看不到的话,就会听觉异常灵敏,对不对?同样,如果堵住耳朵,你的其他感觉灵敏度会相应的提升。五官五觉,只有一觉在心里,那就是直觉。设想一下,假若你没有了五觉,只有直觉,你会感受到什么?你最希望感受到什么?”
我不说话,心里早有了答案——
还能是什么,还能有什么?
若失去了五觉,就再没有世界,没有世界的时候,我要的一定是你,无非是你。
(完)
【八十五】遥
黑子说,这世界没真货,连妈都他妈是假的,还有什么不能假。
我说,这世界没假货,只有人是假的,所以看什么都不真实。
黑子笑话我唯心,我笑话他唯物,细想起来,唯心唯物,还不都是老头老太太们研究出来的,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黑子叼着烟问我,不管唯心还是唯物,懂还是不懂,都还得活,可是你说,这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我浇他一头冷水:“说你SB你还真SB上了,这么小资干什么,想恶心的我吃不下饭吗?你小子就差这顿饭钱?”
黑子抹了一把脸:“哥,你泼我一身水是给谁看呢?”
我转了转头,果然,一个饭馆的人都盯着我俩瞧,有的小孩子脸上甚至露出了恐惧,大概当我们是黑社会了。
无所谓,反正被人家以貌取人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反正他们是陌生人,一辈子都不愿和我们这类人发生交集的平行线。只是,没有吸引到最远角落里的他的注意有些奇怪。分明和他相亲的姑娘都站起来了,他还是坚决背对着我们,好像再大骚动不过是蚊子哼哼,随手摆一摆,就不敢再近前来。
我忽然有点气,扔了杯子就冲过去,你爷爷的,今天就算你逃也没有用,我非得见你一面!寒亚!
寒亚不对劲,很不对劲,连黑子都瞧出寒亚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有些古怪,拼命的拽我的袖子,不愿我们真的争执起来。我权当不知道,还是往寒亚那桌走去,天晓得这一刻我等了多久,三个月来就因为他躲他藏,他把自己埋在人堆儿里,我找了他多久,找的有多辛苦。这一次,不要说黑子,就是我认识的这一片的兄弟都来拖我后腿,我照样不会放过他!
“寒亚?好巧呀——”我流里流气的向坐他对面的女孩儿抛媚眼,估计抛的特吓人,女孩儿脸煞白的就站起来了:“那、那个,寒亚,我还有事,咱们下回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