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只剩冰冷床榻，和那些擦不去摸不掉的狂乱痕迹，唯独没有他。

自己怕是要终老于这漫漫长长寻觅之途了。

心里仍旧盼，盼他与己同，都有分别之后刻骨之痛。想想，又舍不得，那生离之痛岂是谁都能忍的？

举步上路，风又在耳边呼啸——爱人……

爱人绝尘，死生绝恋。

月下，吹箫，单衣，朔风。

他却不觉得冷。或者说已不知冷。

即便如此，师傅依然摆手，说他心哀未死，情深未绝。练不得七绝功。

情如春意，若盎然便是生机，无所不快。

绝似冰雪，断生机，拔根苗，无所不衰。

任你如何雀跃欢颜，严寒一到，便只剩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他的心现在就坠在冰窟。冰凉麻木。但依旧在疼。

一想到释天就疼，延入骨髓。

刀在桌上闲了半日。

酒坛放倒了一地。

为何还醒着，被风笑着？

——释——天。

这两个字，是刀，是剑，剐着他的心头，深切，切身。

凌迟，三千六百刀，一刀不可缺。最后一刀方致命。

他从未像今日一样期盼，期盼致命的一刀早些早些到来。

往心口，痛快淋漓的来上一刀。

那时他定然会笑，笑的洒脱。

风折狂沙，似刀刻人脸，似剑刺人眼，狂妄且轻蔑，连高高在上的日头都拦。

背阴里停歇片刻的年轻身影，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晃了晃手中几乎空了的水壶，最终还是决定把最后一口水留到晌午再喝。

侧目向左，依稀看到有张笑脸，酒窝深深，明眸摄魂，宛如让他魂飞魄散的初见。

想抱，那渴望比求生不差。但释天不能。他释天是谁？他是杀手，天生与黑夜为伴，夺人性命，血债累累。

释天不敢，哪怕只是走在他身边，都不敢。

他怕自己肮脏的影玷污了他纯净的眼。

唯有躲。

躲藏起来，静等岁月开恩，候物换人非。

一切淡忘，酸的、甜的、咸的、辣的，以及那时，他笑靥如画，所有所有，通通抹煞干净。

但，穿越整个中原，一年零四个月，非但记忆没有丝毫淡化，反倒越来越清晰。

无意中听别人说些相关字眼，思绪就能不远千里的转回头去，回到他身上。

他在哪里？会这样说？还是会这样做？

苦笑，摇头。摇头，苦笑。释天自嘲，他已乱了杀手的规矩。

情意，是禁忌。

释天有多好？

他责问自己。

许久，得出个结论：释天一点都不好。

那为什么还在乎他？

他想很久都想不到答案。所以干脆认为这是没有答案的。

师傅却说，只因释天是释天。

他有多好？

释天怒骂自己。

一夜，得出个结论：那也就是个一般人。或许还不如一般人。

那为什么还在乎他？

释天笑了，满脸的水。

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就是答案。

释天多想有人来骗骗他，说，那不过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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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明天要交的小说？”他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

释天扎着脑袋，从眼角斜睨，嗯，似乎他没有生气，似乎也没有兴奋。

“说吧，”他把纸稿放在桌子上，眉毛挑的高高的，“为什么把你自己写的那么委屈压抑？你该不是还记挂着我上次去同学会没带你吧

？”

“我哪有，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不然为什么？”

“你答应跟我吃饭，但是却去了同学会，还跟一看就对你有企图的师兄喝酒，还有那么多的女生……”释天小小小小声的嘀咕着。他那

天可是饿了半个晚上，担心半个晚上。

“释天，天兄，”爱人忽然在召唤，那声音就像他小说里写的那样空灵婉转，清新怡人，“你来。”

释天屁颠屁颠的就凑上去了。爱人一指书房：“去，把电脑的废主板拿来跪，不跪到我高兴不准睡觉！”

释天哭丧着脸，跪在地板上，领导已经是大发慈悲，觉得电脑主板都磨平了实在和地板没什么差别，就法外施恩，允许他在地板上思过

。释天偷偷拿了纸笔，趴在地上继续写——

塞外七绝镇。

这镇子何时存在？存在多久？无人知晓。

人们只是传说，曾有七个身怀绝技之人同出此镇，并称七绝客，小镇因此得名“七绝镇”。

这传说已历经百年，再无可能辨别真伪。也许将来某日会被有心人神化成神话，也许会与小镇一起被风沙掩埋。

未来谁知道？

知道又怎样呢？

谁能、谁敢、谁逃的出宿命安排？

谁不在路上？谁不贪恋风景？

又有谁敢，又有谁能，为风景驻足？

人这一世本就是条不断错过、不停错过的路。

这条路上有两个并肩偕行的身影，一路说笑，一路牵手。

命运没有许他们未来，没有留他们过去。

但已经没有人在意，因为爱过，因为努力过，因为今天这样为爱景奢侈……

释天写完了，也累睡着了，他没瞧见，有双明亮的眼，自始至终在偷笑他：“傻瓜，叫你不进来，你就真的不进来……”

【四十一】　浪漫

【一】

“如果一只猪硬生生的多长了一条腿，那么就它来说是一种生长的幸运还是生理的畸形？”

听着他将那长着四片叶子的幸运草说成了有违自然生长的畸形而且举出如此庸俗不堪的例子来佐证，我相当的沮丧：他从来都不是一个

浪漫的人。

这一点我早已意识到。当初我画了幅蓝天白云，碧海黄沙，两只相牵的手上晶晶亮的戒指的风景交给作为上司的他，他端详了半日，终

于首肯此画作为商品广告出现在大街小巷。我兴高采烈，但等我真的在广场上看到它的时候，我差点就哭了——画没怎么变，只是在右

下角添了一瓶啤酒。旁边硕大的广告词云：“XX啤酒，白日好梦。”

义愤填膺的找他算账，那人居然翘着二郎腿，想当然的回答我：“你的画很有意境，很符合客户的要求，那个客户最近刚刚失恋了。”

我怒！

我骂！

我以后决不再存做绅士的恶念！

他却把我一把搂住，亲昵在耳边低语：“你怎么突然敢忤逆我了呢？是不是喝了那XX啤酒壮了贼胆，打算对我下手？”

我推：“我从来上班时间不喝酒。”

他厚着脸皮又凑上来：“没关系，喝就喝了，我不会揭发你的。只是，有件东西我想要很久了，你愿意给我吗？”

栽赃！陷害！外加威胁、逼迫，我发誓他是我见过的最卑鄙的上司，可当时我变笨了，被他接下来的高技巧的吻和迷魂汤一样的甜言蜜

语迷惑了，傻乎乎的不声不响的就被人家吃干抹净……

而今，无颜再见江东父老的我，被他愣拖去同住，美其名曰：“省钱。”

【二】

曾经问过他如果有人生来世，我们还会遇见么。

他说即使有也会躲得远远的，“这一世已经饱受折磨，下一世再也不要受你的奴役。”

我气愤不已！他这只大懒虫，在家里什么家务都不做，每天除了挑三就是拣四，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自己连衣服都不肯穿，非的要我帮

。我不帮，就光着身子羞红我的脸；我帮忙，他就得寸进尺，仅仅帮忙穿衣还不行，还要给奖励，穿上一件就亲一下，活脱脱个被宠坏

了的赖脸皮的小屁孩。

我终于忍无可忍，冲他灿烂的一笑，然后对着他的鼻子啊呜一口咬下去——我叫你狂！

他顶着“被马蜂亲密接触”的红鼻头跟家里人解释了好久。他家人学历高，不是硕士就是博士，个个聪明绝顶，早看穿他那点小九九，

可人家当面不揭穿，反过头来私底下顺藤摸瓜找到我，详细询问。

我承认他家人说的很对，我和他都是男子，将来的路会比别人坎坷的多，而且我自己对这段天上掉下来的情感都没有什么信心。怪谁？

怪他，他太过优秀。好像天上的太阳，光芒足以遮挡苍穹所有的星辰。况且我，连星辰都算不上。

【三】

那一日，偶然看到一篇题目为“最浪漫的死亡”的新闻。上说的是某日本作家与情人跳河殉情，死时双方紧紧拥抱，神态安然。我很是

触动，拿去与他分享。他却说自杀是对生命的践踏，是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行为。他还说国之庇佑不思图报是为不忠，父母养育不

思敬奉是为不孝，爱人情真弃其一死是为不仁，朋友情谊不思酬答是为不义……

絮絮叨叨一箩筐。

其实我从来也不赞同这种放弃生命为了爱情的作法，可是他的话还是让我难受，爱情于他只是生命的一角，而这一角究竟有多少份量还

未可知。

他毕竟是拥有整个太阳系的一颗恒星。

那天之后，我买了行李袋，放在柜子角落里，预备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分别。如果真的痛痛快快来一次，让我深深切切感受一次，我会

记得我活过我爱过，爱过这样一个明亮的人。

【四】

我基本算是个害怕寂寞的人，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常常会在看书的时候打开电视机，书是一定会看，会像伙伴陪伴在枕边，电视却是用来

代表光影和声音的存在。虽然那些漂亮画面或者雪花点，会流水一样淌过我的感官，什么也留不下痕迹，可我却很安心。

而他一直都很忙，是个没有时间去寂寞的人。这一点其实我很嫉妒。不过他不会知道。

我只偶尔会问：“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因为想我而觉得寂寞么？”

“怎么会，我在想你，有事可做，有什么可寂寞的。”他回答的如此理直气壮。让我忍不住想哭。

如果可以，只为我们自己而活，不去听从别人，哪怕是亲朋好友，哪怕是父母兄弟的安排和‘好意’，是否怎样的命运我们都会心甘情

愿的接受？就好像幸运草，四个叶和三个叶的分别只有自己最清楚，只有自己才晓得是不是真的幸运。

【五】

“如果可以选择，你想经历怎样的人生？”这是一道心理测试题，我闲着无聊时最喜欢做的。然而这道题是我始终不愿意答的。因为我

没的选择。

以前常在想如果我遇见的不是他，那么我的人生会是怎么样，是像现在这样每日在细水长流的日子中幸福，还是在灿烂中闻着烟花释放

后的硫磺味呢？如果他遇到不是我，那么陪他走完这一生的人又是什么样呢，是跟我一模一样的人还是跟我完全不同呢？

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些假设只能停留在假设，完全不可能实现。我遇到了他，而他也遇到了我。遇见之初，一见钟情，不论偕老还是歧途

，故事都已经尘埃落定成为现实。

“因为没有选择，所以这个问题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并且和我的心理惊人

的相似。或者这就是我们能够相爱的原因吧，因为这两颗心好像克隆的一样，这么雷同的跳动。

他是个坚决拒绝假设的人，而我以为谁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主宰自己的人生，我们所最最期待的不过是老老实实过两个人的日子，每天经

历柴米油盐日出月升，转身能看到想看的人在身边，仅此而已。

【六】

“为什么万千人中，你单单就选择了我呢？”他天南，我海北，却硬是在这茫茫人海之中相遇彼此携手决定去走漫长的人生道路，这无

论是从概率还是缘份来讲都觉得是很不可思议。

他头也不抬的甩了一句“你是第一个向我表白的人”。

我愕然，敢情我们在一起的原因就如此的简单。我预约下了他，他答应了我的预约？

“你以为有多复杂？”他很怜悯的看了我一眼又补充了道，“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们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见的对的人，所以

就在一起。”

我听着这后一句怎么这么耳熟，后来才想起是句台词来着。

“这么说来在一起的并不一定都是相爱的人，同样的相爱的人也不是都能在一起？”这样的想法使我感到十分沮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

中他从不曾说过爱我的话，以前以为作为男人有些东西是放在心上而非挂在嘴上，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没有足够爱的缘故。

他没有理我，手指在电脑上噼噼啪啪的响个不停很是烦躁，我起身离开。想了想，还是去厨房端出一杯牛奶来放在他桌上，然后再去收

拾东西准备离家出走。

【七】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收拾的欢，他的衬衫我的裤子统统装在一起，打包。带不走他的人，我就卷财物，反正得和他剩点纠葛。

他呆呆的在我身后看了半天，终于弄明白我在做什么时，突然大吼一声：“你要离开我吗？！”

我吓了一大跳。等回头看时，心一下就软了——那个倔强的从不肯哭的人如今委委屈屈的红着眼圈在盯着我，傻乎乎的撇着嘴等着我宣

判。

我知道无论我判他什么罪，我一定比他多十倍的难过。

天还没塌下来呢，我有什么理由先倒下？

安慰的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我只是在收拾东西，家里太乱了。

“真的？”他很聪明，一向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该避，但这时却多疑猜忌的像个小怨妇，智商直线下降，若我再不给他肯定回答

，他必然会立刻失心疯了。

看到我使劲点头，他终于放了心，可是嘴巴里还在絮叨：“为什么我觉得你收拾完比不收拾之前还要乱呢？”

我捶！

倒进他怀里又笑又哭，这失心疯的病症竟然是我先得了。

【八】

有人说悲伤与幸福是等同的，于是在幸福的时候就会想是不是在透支未来， 以后的生活会不会只剩下悲伤。

我问他，他笑我杞人忧天。

“其实我不怕悲伤，我只怕某天睁开眼你却已经不在身边？”我低着头轻声说着心事。

他起身将我搂在怀里，宠溺的点我的鼻尖：“真是个小傻瓜。”

父母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安定下来，我没有说话，不想欺骗，却也无法坦诚，只能无休止的应付。于是他们很无奈的挂了电话。

我听着嘟嘟嘟的电话忙音，鼻子一酸。

很爱父母，也很想为他们这个简单的愿望做点什么，但若因此而舍弃他我肯定会感到绝望。

我不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我没资格说生命中什么最重要什么最宝贵，什么最无可替代。我只是遇见了他，我只是爱上了他，我只是想和

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九】

“你说最浪漫的词是什么？”某天，他突然问我。

“我爱你！”电视上经常这样演的，我于是脱口而出。

“我觉得是‘在一起’，应该没有什么词会比它更能打动人了。我们要在一起，一生一世。如果有下辈子，你也必须要找到我。然后和

我在一起。”他霸道的让我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痛，又一阵一阵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