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畔(出书版) BY fox^^
  发于:2011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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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显然,这个警察生活中接触的,肯定是大量这种黑暗的事情。他忍不住问道,「你老是处理这种事,我是说……照着被害人的角度思考,或是以凶手的立场想问题什么的,不会觉得可怕、或是作噩梦吗?」

杰弗瑞看他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当然会作噩梦,只要你的脑子不是石头的,都会感到恐惧。但那不值得去表达一番,他该干的是淡化这种感觉,而不是加强。

他侧头去看床头柜,罗恩看到那里有一个挺奇特的长颈鹿玩具,那是陶士烧制的,手工并不怎么精细,但看得出很认真。旁边有几张手工的贺卡,还有些绒毛玩具什么的。

这里除了照例的鲜花外,散放着不少非常规礼品。

他怀疑地拿起那双长颈鹿,说道,「你有孩子吗?这看上去是小孩子做的。」

「是简?贝雷特送给我的,」杰弗瑞说,「我在一宗银行抢劫、扣押人质的案件中,救了她的命。她是个很甜美的孩子,刚过完九岁生日,理想是当一个动物救助者,因为她觉得那些动物该得到更好的生活。」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枕头上,看着那只长颈鹿,「我想她会长大,学到她想学的东西,然后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喜欢做的事,那些人和动物都会很喜欢她的。」他说。

他看了眼桌上那些东西,「老是看那些事,确实挺让人发疯的,我想唯一可以抵消这种失望的,就是那些人。我救过很多人,他们会继续自己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足够了。」

「你做得非常好。」罗恩柔声说。

他这辈子都没用这么充满关怀和柔情的语气说过话,这警察温柔得简直快让他心碎了。

他从外套里拿出一个盒子,向病床上的人说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杰弗瑞迅速对盒子作出评估,这玩意儿是个装巧克力的旧盒子,他想必不会买些情人节礼品来送给他,但是他想不到里头会是什么。

他接过盒子,打开它,一只小乌龟从里面掉了出来。一起掉出来的还有几根湿漉漉的水草。

他呆呆看着这个爬动着的小东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负伤数次,经常收到东西,场面化一点的比如说花朵,昨天还收到地方警局送来的感谢函--经过一连串的对抗后,代表联邦探员和地方警员勉强承认了对方还是有点用处的。

贴心一点的,他收到过掌上游戏机、色情写真集、小电视,但第一次见人探病,会送乌龟的。

杰弗瑞收过很多非常规礼品,但这绝对是他收到的最奇怪的。

他小心地把那东西拿起来,乌龟的四只爪子不停扑腾,身上湿湿的,只比一块钱的硬币大一点,一副柔弱到随时都会挂掉的样子。

「我不知道要送病人什么,小时候我家里养过几只乌龟,还满可爱的,所以……」

罗恩说,看上去有些尴尬,老实说,当年他家不是养过几只乌龟,是养过一群乌龟。

--那是他父亲试图贩卖宠物失败的结果,他认为这些钱币大小、价格便宜的生物会有很多人喜欢,但别的人并不这么想,所以有一阵子罗恩的主要工作就是养乌龟。

父亲还在的时候,一切都显得热闹而温暖,他会把事情搞砸,但脸上又总带着笑容,好像那事情根本无所谓,他是永远的赢家,「至少我得到了乐趣」,他总是说。和他在一起,生活一点也不可怕,而是让人兴奋的冒险。

罗恩对他的称呼一直是「船长」,而他则严肃地叫自己「水手」,母亲则变成了「我美丽的大副」。

那一堆乌龟被他称为「遇难的船员」,要水手罗恩帮忙照顾。那些工作很有趣,它们都那么小,却像把客厅好像变成大市场,自有一群生物在熙熙攘攘地生活,看上去挺让人兴奋。

也许兴奋仅仅是因为他有一个「船长」,那时他仍在,没有被毒贩子扯到麻烦事里去,母亲也总会在他的笑声之中,露出微笑,他就像个船长,有他在,一切都能过去。

「我看你家里头乱七八糟,一点生气也没有,你邻居说那里也没有女主人,所以我想一只宠物也许可以帮上忙。但如果是猫或者狗,也许会被你这种工作方式饿死的。」他说。

「……乌龟也会饿死的。」杰弗瑞忧虑地说。

他经常整个星期不回家,凯特离开后变本加厉,现在正恩忖着也许他可以把这小东西寄养在宠物店里。

「我可以帮你喂它。」罗恩说,语调迅速,好像一直在等着这句话。

杰弗瑞转头看他,脑子里莫名其妙想到自己办过的一个强奸案。凶手就是利用这种方式和女性套交情--因为出差,自己的小狗无人照料--她们大部分无法拒绝可爱的宠物,于是在某个夜晚给了这个意图不轨的家伙再次登堂入室的机会。那只可怜的狗被一再利用,自己还暂时照顾过它一星期。

老天呐,杰弗瑞想,我案子办得太多,思考完全走到人性黑暗的线路上去了。

「谢谢。」他说,「我第一次收到乌龟。」

「宠物店还给我一个玻璃盒子。」罗恩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盒,杰弗瑞想着如果他只送盒子,感觉上会得体很多。

不过当罗恩跑去盛了一盒子水,把乌龟和两根小小的水生植物放进去,然后放在床头的柜上后,杰弗瑞觉得有只生物陪他一起待在这里是个不错的主意,活物和其他礼品的感觉不一样。

「很漂亮。」他说,小乌龟活泼地爬来爬去。

「很高兴你这么说,虽然我知道它漂亮不到哪里去。」罗恩说。

「我觉得活着能动的东西都挺漂亮的。」杰弗瑞说,对生活的要求低到最低点,他侧头看乌龟,决定一定要把这东西养活--他连仙人掌都能养死。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下次帮你带来。」罗恩说。

「我现在只想痛痛快快洗个澡。」杰弗瑞说。

旁边帮他换点滴的让士迅速做出反应,「绝对不可能。」她说。

「我知道,但人总有幻想的权利嘛。」杰弗瑞说。

「看上去你只能帮你擦拭一下身体了,你身上伤太多,不能碰水。你妻子昨天不是来了吗?」护士问。

杰弗瑞的表情僵了一下,「她不会再过来了。」

护士知道踩到了地雷,这对夫妻昨天看上去都很平静,妻子还在不停地哭,但看来离婚不一定大吵大闹。「还好你有朋友在。」她安慰道。

杰弗瑞默默点头。罗恩很想问,「需要我帮你擦拭一下身体吗」之类的话,虽然他知道那肯定不可能,这种事有医院的看护负责,而且就算需要帮忙,也轮不到自己,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地步。不过他确实很想帮忙。

那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医院的病人服太大,显得杰弗瑞露出的手腕很瘦--也许他并不像之前看上去那么的健康,他看到他裸露出来的锁骨,让人想看看那衣服下面的皮肤……他迅速把视线移开,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触碰到了某个禁区。

他转头去装作把窗户打开的样子,以转移注意力,这时,他看到楼下几个警察模样的家伙正在走过来--他们穿着便服,但罗恩就是有在人群中一眼分辨警察的能力。

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他转过头,微笑。

「有点晚了,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过来。」他说。

杰弗瑞点点头,和他告了别,罗恩小心地避开电梯,离开医院,探个病人简直跟作贼似的。

病房里,杰弗瑞拿起手里的那份卷宗,打开它。

一个少女被刺死在体育馆里,从胸口到下体被剖开。她还在上高中,金色长发,是学校里的啦啦队队长,长相甜美可人,死状却惨不忍睹。对方显然对她过于出色的容貌怀有恨意,在上面划了好多刀。

照片上鲜血四溢,绿色的眼睛空洞呆滞,杰弗瑞把卷宗合上,长长吸了口气,然后再慢慢打开。

第七章:空虚生活

罗恩的工作时间大部分是在晚上,离开医院后,他直接去了一个家族下面的办事地点,一家脱衣舞酒吧。

迈克尔正坐在旁边光线稍强一点的座位上,漫不经心地翻报纸,对于一个同性恋来说,被安排在这种环境下工作是件相当不人道的事,他对舞台上男人血脉责张的景象兴致全无,照他的说法,让罗恩去看一堆男人扭来扭去,就是他现在的感觉,所以也难怪他在一堆裸女跟前,面无表情地看报纸。

说起裸体的男人,罗恩脑袋里又清晰地浮现那个警察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当然他不是裸体,但说到性感,那里有些相通的东西。

他记得他从宽大病人服里露出来的手腕,和那有些苍白的……他惶恐地打消这个想法,走到迈克尔跟前,问道,「在看什么?」

「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迈克尔说,「出事的是那个叫杰弗瑞的警察吗?这报纸上好像暗示他碰到了性侵害,那杂种真是好艳福,我一直觉得那警察身材不错--」

「闭嘴!」罗恩说。

另一个人把目光从报导上移开,一脸惊讶。「你是吃错药了?」他说。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罗恩说,他不该对迈克尔轻浮的话生气,这里的人习惯这么说话,即使对关系不错的人也是如此,这是个语言和生存环境的问题。

「是啊,你好像每个月都有几天心情不好。」迈克尔嘲讽,「他伤得不知道重不重,还会不会继续干警察了。」

「他会的,他天生就是干这行的。」罗恩说,转身向外面走去,这里今天没什么事,他露个面就想早点回去休息。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他们的老大拉里从外面走过来,看上去心情一样不太好。

拉里?多弗不像大部分事业有成的中年人一样,发愁于日渐稀疏的头发和越发膨胀的肚子--据说这是他在头目聚会时最受关注的一个话题--他的身材强壮,保养得很好,看上去比实际年轻了差不多二十岁。

「嘿,罗恩。」他招呼道,打不久前一个头目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后,拉里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罗恩身上,大有培养他当继承人的架式。这本来是罗恩追求的目标,但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发现对此并不特别兴奋。

拉里走过来,手揽在罗恩的肩膀上,「我有件事想跟你说,罗恩,你看到伦森了吗?」他问,一边拉着他往音乐声小点的地方走过去。

「没有,他今天好像没来。」罗恩说,拉里问起的是下头的另一个头目。后者把他拉到一个隔间,赶走一个嫖客和妓女,沉重地说道,「我觉得那家伙最近很不对劲。」

「怎么了?」罗恩问。

「他昨天差点打死了个妓女。」拉里拧着眉头,「那孩子还不到二十岁呢,如果不是当初走错路,该在大学里上学才是。她只想赚到足够的钱生活,我们虽然是黑社会,但也不该干这种事的,对吧。」他说。

「这可真不像伦森会干的事,他整天郁闷得跟个诗人似的,就知道灌酒。」罗恩说。

「他说那女孩嘲笑他,和他顶嘴,还说要告发他什么的。」拉里说,烦躁地摆了摆手,「都是胡扯,我不是警察,就能听出他在胡扯,那家伙最近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罗恩想了一下,说道,「他最近确实有点过头。」他想起两天前那家伙冲他大喊大叫的样子,仅仅是因为自己一句玩笑惹到了他--顺便说一下那玩笑很正常,以前他从不会因为这种事气成这样。

罗恩和他平级,他难以想象撞到他心情恶劣时的妓女会有什么待遇。

「你去注意一下他到底是怎么。」拉里说,罗恩点头,老大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隔间。

罗恩知道拉里是什么意思--干他们这行得承受不轻的心理压力,也许有些罪恶感强到过头,或做了太多对于未来和人性的思索,就会跑去找警察告密、当污点证人什么的。就算不这样,如此暴躁的心态也会影响工作品质。

而当黑社会,整个有组织犯罪调查组的警察盯着的就是他们这类人--如同兽群中的弱者--一点点的疏忽就可能会牵连到所有人。

他正要从隔间出来,突然听到隔壁传来女人的尖叫。

在这地方有女人尖叫很正常,大部人都会当做听不见,但这声格外可怕,让人起鸡皮疙瘩,联想到分尸案的现场--罗恩没到过分尸案现场,也感觉上它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装模作样的情趣和真实的惨叫,差距就是这么大。

他快步走到外面,一把拉开隔间的门。

门没锁,所以顺利地被拉开了,然后罗恩看到一副杀人未遂的场景,而且如果现在他不冲过去,那很可能会变成杀人既遂了。

伦森正拽着一个妓女的头发死命往墙上撞,一副她杀了他全家的架式。罗恩冲过去拽住他,一边大叫道,「你在干什么,松开手,伦森!」

那家伙的力气大得可怕,一副完全陷入疯狂的样子,罗恩好不容易把他拉开,女人哭着逃了出去。

「你这是怎么了,伦森?」他问,手按在他肩上,做出关心的样子。

另一个人长长吸了口气,躲开他的眼神,「这婊子找死的。」他说。

罗恩一个字也不信,那女人看伦森的眼神就差直接刨个洞躲进地板里了。不过他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说道,「为一个女人不值得这么生气。」

他把他带到吧台上,叫了杯酒,待两杯酒下肚,他问道,「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怎么了?」

伦森一口把酒喝完,索性让酒保给他拿了一瓶,干掉一半,才开口道,「你有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吗?突然不知道自己在他妈的干些什么。」

罗恩在脑中对这个心理现象进行评估,思考着他有没有去找警察的危险,一边说道,「什么意思,你是说,突然间觉得一切都是在作梦的那种?」

「我已经快四十,时间过得可真快。」伦森说,「这听上去真够娘娘腔的,我就是--」

他又灌下半瓶酒,才又接着说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都在干些什么,如果有一天真让我说的话,我只能想到……我杀了几个人之类的。」他说。那样子与其说在和罗恩说话,不如说在自言自语。

「上个月,我收到一封信,某个我上过的女人寄过来的,我不记得名字,我甚至不记得是不是真的上过她。她说她刚查出来得爱滋……」他停下来,脸庞陷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楚。「叫我最好去医院查一下……」

「结果怎么样?」罗恩紧张地问。

伦森摇摇头,「什么事也没有,我逃过一劫,罗恩。不过结果没下来那阵子,我一直在想……我可能就要死了,可我他妈这辈子算什么啊--」

罗恩也叫了杯酒,听着伦森抱怨着他的人生,有些人天生喜欢抱怨,但伦森并不是那个类型,他是那种总把自己打扮成凶悍恶人的类型,拒绝透露一点柔软。

他不知道是因为酒,或者这次事件真把他打击得厉害,不过这个人一辈子看上去确实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东西--当然他黑社会还是混得不错的。

凌晨的时候,他把醉醺醺的伦森送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这人的人生像个让人束手无策的烂摊子,并且具有某种毒害性质,只能让人不愉快地续续存在下去。

离开时,他听到那个妓女在和同伴小声说话,嘲笑伦森「根本硬不起来」,看来这就是他发脾气的原因。

他意识到他老了,罗恩想,而他的生活里还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他们能杀戮和威胁,能够冷酷无情,但有些问题虚无而致命,难以对付。

半个月后,伦森出车祸死了。

医生说是饮酒驾车引起的,但罗恩相信他不只是运气不好而已。他对那结果一点也不意外,这种理所当然的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慌。

杰弗瑞仍在住院,但已经到了可以准备出院的阶段,于是躺得很不安分。

这天一大早,就看到罗恩跑到他的病床前,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发呆。

「怎么了?」杰弗瑞问,把卷宗搁回床头。

「我的一个朋友,刚刚死了。」罗恩说。

「……我很抱歉。」杰弗瑞说,他早就看惯了死亡,但每次这类事情发生,他都不知道怎么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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