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睿云应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何与飞看著他的面孔,不由得有些失神。苏睿云并不丑,只是原先肤色太过黝黑,所以看不出五官俊
挺端正,即使不是现在肤色变淡,相处久了,自然也能看得出他自有一种奇特的温柔宽厚的魅力。现在他变得越发俊美,可惜却是一个
傻子,再也回不到过去,自己也不允许他回到过去。
这场无望的纠缠和残忍的折磨,或许会一直到两个人死的那一天才会结束。
何与飞有些茫然。灭门之仇可以说是完全报了,但是自己却完全感觉不到一丝快乐,甚至活著都只是行尸走肉而已。而如今活著,只是
为了能够看到苏睿云笑一笑。为仇人的笑容而感到开心,这本身似乎就有些荒唐得可笑。
何与飞苦笑地吻了吻苏睿云的脸颊,低声道:“睿云……我爱你……”
可是,我们终究是仇人……不能在一起的……
他站起身来,感到一滴水滴到苏睿云的脸上,苏睿云不知何时已经睡著,水滴落到他脸上,他不安地动了一动,何与飞用丝绢为他擦了
擦脸上的污迹,盖好被子,看了他半晌,转身走出门外。
寒白川早已在大厅等候多时,看到何与飞出来,也没有半丝不悦之色,笑道:“自从太行山一别,何公子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天道盟原先是黄河一带几个小帮会的联盟,后来日渐发展壮大,变成了一个纵横五省的大派,寒白川的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与早
已在江湖中鼎盛的无极门、信天楼等门派相比,声望仍然差了一些,见到何与飞天分过人,做事光明磊落,又有一种王者之气,便有了
结交的意思。
何与飞已换了一套青衫,书生方巾,高贵美丽中有几分说不出的儒雅之气,微微一笑,说道:“寒盟主过奖。寒盟主远道而来,在下不
能远迎,还请恕罪。”两人寒暄了几句,过不多时,何与飞魅眼一瞟,看到寒白川身边一个年轻女子,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他早已看到这个女子,此时便顺势道:“寒盟主,这位是?”那女子生得倒是美丽,但眼神毫无顾忌,直直看著何与飞,丝毫不掩饰她
的欣赏之意。
寒白川微笑道:“这是小女,寒砚霜。来,砚霜,见过何公子。”
寒砚霜上前行了一礼,道:“何公子,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她行礼下去,却没有再起身,只是垂下螓首。
寒白川抚须微笑,却不说话。何与飞只好上前慢慢将她扶起,说道:“寒姑娘请起。”
寒砚霜盈盈地抬头望了他一眼,眼中无限喜意。
何与飞不由得眉心微微一蹙,但按著礼数,却不得不称赞几句,道:“寒盟主,令爱姿容秀美,果真是江湖上少见的美人。”
寒白川微笑颔首道:“何公子既然不嫌弃,我就放心了。”
何与飞吃了一惊,只听寒白川说道:“砚霜自小就任性,我也管不住她,她刚才看中了你的园子,说这里清静,一定要在这里住几天,
何公子不介意吧?”
何与飞道:“自然不介意,只是……”何府的这座山庄原来就是为了做监牢用的,清静自然是清静,但园中的景致却称不上好。
寒白川道:“何公子可是觉得不妥?”
“在下事情繁忙,只怕怠慢了寒姑娘。”
“江湖儿女,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既然何公子不嫌小女丑陋鄙薄,那我就留她在此小住几天,我到苏州办完事情就回来接她。”
37
寒白川醉翁之意不在酒,何与飞心里明白,也不好说破。
寒砚霜只住几天,想必没什么大碍。何与飞慨然应允,再与寒白川寒暄了几句,便命人安排寒砚霜等人的住处,之后又匆匆赶回听雨楼
。
寒砚霜看到何与飞十分冷淡,不由得有些失望。她对何与飞一见钟情,便缠著父亲要带她来与何与飞相见。谁知何与飞三催四请也不出
来,好不容易出来,却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就走了。她自幼就是众星捧月长大的,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寒白川在时还没觉得有什么,寒
白川一走,她就离开自己住的邀月阁,要去找何与飞。
才刚出门,寒砚霜就看到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正往她住的地方行来,手中端著一个盘子,寒砚霜知道是何府服侍自己的人,正要避开,
那个丫环已经看到了她,迎上前来,笑道:“寒姑娘,已经深夜了,不知您还要去哪?”
寒砚霜白了她一眼,道:“不用你管。”
那个丫环不生气,也不离开,看著她要擦身而过,忽然开口道:“寒姑娘若是喜欢我们家少爷,可要当心了。”
寒砚霜没想到一个丫环胆子如此之大,竟敢评断主子的是非,大为恼怒道:“喜欢他又怎样?有什么好当心的?”
那个丫环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道:“奴婢玉凤,给寒姑娘见礼了。”这个丫环自然是服侍何与飞的贴身丫环玉凤,本来是用不著她来
服侍寒砚霜的,但玉凤在大厅见到寒砚霜时,立刻有了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寒砚霜虽然刁蛮任性,但她父亲势力极大,她又如此美貌,很难说何与飞不会娶她作为正妻。
寒砚霜见到她笑吟吟的,也不好生气,沈著脸看著玉凤葫芦里究竟卖著什么药。
玉凤在何府中应酬,见多了大家小姐,自然没把寒砚霜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奴婢一片好心,寒姑娘不要误会。我家少
爷怕是要伤女人的心的,他根本不爱女人,只爱男人。”
寒砚霜哪里听说过这种奇事,登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玉凤看到寒砚霜吃惊,正中下怀,又道:“寒姑娘如果不信,可以到听雨楼看看。不过要小心些,莫要被发现了。”
寒砚霜脸色又青又白,说道:“谁要去看了?我才不看。”转身便回到了自己房中。玉凤只笑了一笑,将盥洗的用具在玉凤房中放下,
眼见寒砚霜已经被她几句话吓得魂不守舍,放心了几分,道:“寒姑娘先梳洗一下,对了,寒姑娘宵夜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寒砚霜一肚子气,道:“不想吃。”
“寒姑娘远道而来,想必是有些饿了,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初更,但宵夜也要吃一些的。奴婢让厨房炖碗燕窝可好?”
“随便吧。”寒砚霜无可无不可地道。
玉凤唤了一个小丫环服侍寒砚霜,先行退了下去。寒砚霜正坐在妆台发呆,很快燕窝就送了上来。寒砚霜根本吃不下,随便吃了两口,
趁玉凤不注意,从窗口倒了出去。她小姐脾气极大,这些事情在家中本来就是做惯了的。
玉凤看到她吃完了燕窝,服侍她洗盥睡下之后就退了下去。
寒砚霜只是假寐,看到玉凤一走,立刻就爬了起来,换了衣裳就从窗外跳了出去。她在第一次遇到何与飞时就爱上了他,不能因为一个
丫环的话就放弃了自己的决定。这个丫环如此貌美,多半也是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她的话万万不能信。
何府的庄园很大,如果不是她来的时候已经游览了一遍,很可能会迷路。
寒砚霜避开了晚上巡游的守卫,悄悄来到听雨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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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经是二更天了,一轮残月斜斜地挂在树梢上,暖风吹得人有些醺然欲醉。寒砚霜感到自己也有些像是醉了的感觉,昏昏欲睡,却
又兴奋异常。
寒砚霜还没有掠到屋顶,便听到房中何与飞低沈温柔的嗓音道:“睿云……睿云……我好喜欢你……可是,我做了这些事,你是一定不
会原谅我的,我只求你能永远在我身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寒砚霜从没听过何与飞这般温柔痴情的说话,不由得大是吃惊,伏到了屋檐上,轻轻拿开了几块瓦片,只见床上睡著一个人,但是被何
与飞的身影挡著,看不清相貌。
一定是一个不要脸的小男宠。寒砚霜心里嘀咕著,要换个方向看得更清楚一些,只听有脚步声往这里行来。
寒砚霜吓了一跳,慌忙伏低,避免让来人发现。
只见来人直接来到听雨楼,却在门外站定,说道:“少爷,管家让您去一趟,有一些账目上的问题要向你禀告。”
何与飞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才道:“小声些。”
那下人应声答是,又道:“少爷,事情紧急,管家叫你快去。”
何与飞恋恋不舍地朝门内看了一眼,他原先以为自己可以整夜陪著苏睿云的,所以让小玉小红先回去睡觉了。
何与飞道:“你去让小玉起来服侍一下苏公子,我去去就回来。”
小玉就住在附近,而且自己去的时间想必也不会太长,何与飞也没怎么担心,去了何管家所在的账房。
寒砚霜看到何与飞走得远了,便从屋檐上轻飘飘落了地。她本来就是要看看是哪个妖孽迷惑了何与飞,现在何与飞走了,正可以看得一
清二楚。
寒砚霜闪身进了房门,朝床上睡的男人走去。
烛火摇曳中,照见的不是一个娇弱美丽的少年,而是一个面容白皙英俊的男子。寒砚霜不由得呆了一呆,暗道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门。
但听雨楼只有这一间房,决不可能走错了的。
寒砚霜明知自己应该离去,不该看太久,却仿佛如著了魔般脚步慢慢靠近。这个男子不似何与飞那样有著仿佛魔魅的美丽,但容貌却端
正之极,眉飞入鬓,丝毫没有一丝邪气。
寒砚霜不由得看呆了眼睛,心中翻来覆去地只是想道:“怎会有这样的男子……”何与飞风流美貌,是绝佳的情人人选,她当初爱上何
与飞,不过是因为其雅致出尘,秀美绝伦,想跟他在一起,一定会是江湖上令人艳羡的爱侣,却没有这种想跟他相伴一生的感觉。
如果这个人醒过来,一定会是一个性格温柔醇厚,忠诚可靠的男子。寒砚霜心里有些醺然的醉意,不知不觉慢慢凑到这个男子面前,鲜
艳的唇瓣轻轻地印了上去。
当碰触到有些硬的男性嘴唇,寒砚霜才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她虽然行事大胆,但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她她、她竟然主动吻了一个男人
!
寒砚霜吓得心跳加快,一颗小小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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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右看了看,附近没有人,随即蹑手蹑脚地掀开男子身上盖的被子,要好好看一看他。才刚掀起一点,寒砚霜就差点吓得叫了出来,
不敢再看,慌忙再给他盖上。
成熟男子上身赤裸,麦色的肌理有种说不出的诱人光彩,肌肉均匀地覆盖在骨骼上,几乎是女子梦中情人的身材。但令她想尖叫的,却
不只这个原因。
男子的双肩上被铁链洞穿出两个大洞,伤口竟然已经长合,可见已经穿了不少时日。寒砚霜虽然行为大胆,但是也不敢掀开被子盯著一
个赤裸的男子看太久,便没有看到苏睿云小腹下已经十分明显的隆起。
寒砚霜心中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何与飞将这个人锁在这里,一定是得不到他,要不也不会锁住他的琵琶骨,这人好可怜,得找个办法
将他救出去。
她本来娇纵任性,也不会为人著想,但此时不知怎地,竟然头脑一时发热起来。
寒砚霜刚准备救人,就听到一个冷冷地声音道:“寒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寒砚霜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只看到何与飞进入门中,目光说不出的冷厉肃杀之气。寒砚霜嘀咕著说道:“你不是我可以把这里当成是
自己家吗?我就四处走走。”
何与飞冷笑道:“难道你看不出这里不欢迎你吗?寒砚霜,给我立刻滚出去!”
寒砚霜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气呼呼地道:“什么嘛!何与飞,你锁著人家有什么用,就是得到了他的人,你也得不到他的心。”
何与飞吃了一惊,寒砚霜所说的自然是他心里最苦闷之事,即使他得到苏睿云,但是苏睿云一直如同小孩子一样,两个人永远无法真正
的交心。何与飞脸色一沈,说道:“你胡说什么!”
“被我说中了吧?何与飞,看你人模人样的,想不到你这么卑鄙……”
何与飞冷哼一声,道:“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快走吧。看在你爹的份上,我不怪你擅自闯入之罪。”
“你不怪我,我倒还要问你,何与飞枉你自称人中侠少,人家好端端的,干嘛要把人家锁起来?还用那么残忍的方法……”
何与飞看到寒砚霜那么激动的表情,不由得笑了一笑:“你是不是很同情他?”
寒砚霜被他说中了心思,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
何与飞上下将她看了一遍,只见这个女子年纪很轻,只有十五六岁,虽然生性刁蛮,却娇憨可人,心里不由得一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心念稍稍一转,便道:“原来你竟然只凭著一眼就看上他了。你别妇人之仁了,知道他是谁么?他是天一教的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
寒砚霜气愤说道:“胡说,你骗人,我刚才还听到你说爱他,既然人人得而诛之,你为什么不杀他?”
何与飞心里一跳。寒砚霜竟然听到他刚才所说的话了!
如果是这样,那不能再留她一命。
何与飞心里动了杀机,绝丽的面容却是笑了一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寒砚霜听到他这么说,自然不敢再过去,只想往外跑,但是不知为什么,却脚底发软,一步也走不动。
难道是被他吓得腿软了?
寒砚霜暗骂自己一句,却觉得身体渐渐地发软,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害怕,说道:“你……你下毒!”
何与飞也是一惊:“我什么时候下毒?寒砚霜,别以为你装死就能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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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与飞,你这个……卑鄙小人!”寒砚霜肚子疼得已经站不起来,何与飞也不禁有些吃惊,寒砚霜如此痛苦的表情不像装作,恐怕其
中另有隐情。
何与飞疾步过去,点了寒砚霜身上几处穴道,说道:“你吃了些什么东西?”他虽然不怕杀人,但是却不愿有人杀了人推到他身上。
寒砚霜皱起了柳眉,想了半晌,道:“还不是你们何府中的燕窝,你现在又来假惺惺干什么?讨厌死了。”
“燕窝?谁给你吃的?”
寒砚霜听到何与飞冷凝的语气,哼了一声道:“不就是你那个随身的丫环,叫做什么玉凤的。”人已经奄奄一息,脸色苍白,但嘴巴上
却不肯示弱,眼帘微微动了一动,“何与飞……你别假撇清了,我爹要是……回来,一定不会放过你!”她话一说完,便再也没有力气
,手软软地垂了下去,人事不省。
何与飞一惊,伸手在寒砚霜鼻下试了试,还有一息尚存,厉声道:“来人!把玉凤给我叫来,我要问问她!”
何与飞一声令下,门外没有人应声,却是有人大笑起来:“少爷,你要找玉凤么?不知你找她有什么事?她不在府中。”
何与飞回头一看,原来是他的管家何宗。何宗此时身上一件丝质长衫,脸上也是说不出的春风得意。
何与飞的脸不由得沈了下来:“宗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