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碧宵——绸效
绸效  发于:2011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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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抬眼,金碧辉煌,如若是能用上雕龙画凤,这皇室亦不过如此,左宰相府竟僭越如此。
挂上冷笑,少年微眯了眼睛,帝王之宠爱便如烟云而过,来的快去的也快。
清朗声音回响在身旁,“今查封左宰相韩平雪良田十五万亩,金三十九万五千四百九十三两,银一千两百万零三千九百七十七两,珍珠古物若干,另有明细在账,全族七十三人,家奴五十五人。”从旁记录官朗声道后,垂头向身旁少年垂首,恭顺表情,“请问大人要如何处置?”
少年立于台阶之上,回过头来,满脸淡漠表情,圆润手指拉了拉围于颈曲的白狐裘领,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金童似的脸庞,微微笑意犹在嘴角,眼底却是一片戾气,“良田金银珍珠古物打封入国库,族内七十三人三日后朱雀门斩首示众,家奴五十五人流放远疆。”
“是。”
少年轻笑,旋身离开,白狐的皮裘转出微微弧度,与那曾经诗词双绝名冠京城的左相韩平雪相视而立,“韩大人,同朝为官,在下送你一程。”挥手示意,侍卫将酒送至韩平雪眼前,韩平雪冷眼看来,即便是已为阶下囚,却仍是不减当年之风彩,傲然而立,宛如白梅临寒,轻轻一笑,生死淡然:“在下之今日便是阁下之明日,阵大人,好自为之。”
举手,仰尽,掷杯。
少年轻笑,不改颜色,“大人先走好。”
待到没了声息,仰首看着龙飞凤舞金额大匾,仍是那般的流光溢彩,缓缓道,“寒门言飞雪……,如今,飞雪不在,把这匾额给摘了吧。”冷淡口气,看不出来喜怒哀乐,从旁待立的士兵闻言而动,寻来梯子将匾摘下,问道:“请问大人如此处置?”
“劈了,当柴烧。”少年轻笑,唇红齿白,脸颊还有两个小小酒窝,白皙脸庞三分柔,三分傲,透过未关大门看着兵卒穿行府内情景,隐隐还有哭号惨叫,唇角笑意又加深了许多,抬脚走出昔日门庭若市的左宰相府,回头一眼,生生的讽刺,两百年的望族,一夕之间富贵浮云烟消云散。
出了门,却是看到门口候着辆华丽马车,立在一旁的小厮看到少年便鞠了身,掀开宝景蓝的帘,比起寻常要略大些的厢内,缭缭的升腾着茶香,几样小吃食也摆在里间,坐着的人,悠闲喝着香茶,锦衣华服纹绣精美,眉宇贵气外显,让人一见便知定是显赫出身,贵胄之家。
少年看到里面的人,愣了片刻,“九王爷。”垂首道,态度恭敬。
那人也不看他,只是低头啜了口茶,缓声道:“阵贝,本王要留韩平雪一个全尸。”
“王爷,您这是为难了阵贝,皇上的意思是要悬尸三日,以敬效犹。”言语虽淡却是透出隐隐的拒绝。
九王爷将茶搁在了桌上,眼微眯,却仍是笑道:“上来坐。”
阵贝顿了顿,仍是上了马车,待他坐定,九王爷便亲手递过来一杯清茶,尔后皱眉道:“才多大会功夫,怎么像冰里捞出来似的。”他手握着少年的手,少年眉头微皱,“王爷。”
“怎么,别人碰得,我就碰不得了么。”九王爷敛了笑,冷冷一眼。
阵贝不言,低眉顺眼一般,也不管还扣在他手底的右手传来的剧痛,脸色刹白一片,眼里露出的几分戾气却带上许多的幸灾乐祸,九王爷眼内弥漫起怒意,左手猛力拉住他,反手便一巴掌,脆生生的甩在他脸上。
“韩平雪的事我本不想与你计较,但也容不得你太嚣张。”
阵贝皮肤本就白皙,当年沙场之上也不见有晒黑痕像,如今更是像玉似的,这一巴掌力道不小,顿时红痕便浮了起来,再说这马车虽是比起其他马车要大,但也仍是马车,两个人坐起来还好,这么一闹便是显的小了,阵贝适才肋骨撞上九王爷的膝盖上,当即疼的快要岔了气,咬着下唇连声音都喊不出来。
九王爷倒是呵呵一笑,抚着他的唇,“这么倔,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你还你是当年呢,阵贝。”
南凤眠,北阵贝。
世人皆知。
凤眠好静,隐于林,居于林,两岁识字,三岁吟诗,十二岁年龄夺了林国状元之位,十六岁拜相,二十二岁辞官归隐,其间林国先帝殆后,新帝仿三顾茅庐未果,凤眠清高之名响彻四方,但传从此之后新帝与其结为好友,茅庐之内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相较于凤眠以文采出名,阵贝的名声却是多了些血腥味道,阵贝家世优渥,为北衡阳国世袭贵族,从小聪慧,七岁便随父从军,行事向来毫不留情面,又颇有些阴狠,行军打仗之时令敌方闻名色变,十六岁立下战功被封为镇明将军。
原以为阵贝从此之后便定下从戎一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十八年那年竟生了一场大病,无论何药用下都如投入大海一般,眼看人已经不行,不料一名云游四海的老僧从他门口过时,叹道,此子杀孽太重,但却也不是命尽之时。自此后,说来也奇,眼看着已经不行的人却也是一天一天好起来,只不过却是根基尽毁,一生不得练武,正当众人以为北阵贝之名尽毁之时,阵贝却是入朝为文官,官居刑部之首。
自他任刑部尚书后,隐忍两年,两年之后便大力整治起衡阳国国内腐败之事,短短三月之内,横扫朝野,其间参本无数,都欲将他杀之而后快,衡阳帝却是将其统统压下,反而在朝堂之上大力赞扬阵贝行事雷厉风行,如此回护明显至极,有了皇帝在后撑腰,阵贝锋芒更是无人以及。
亦有人说他是恃宠而骄,做的事情初时还尚是为了衡阳国,到了后来,便是排除异已,为已恂私。亦有人传,阵贝所得来的位置便是来的不干不净,至于如此不干不净,问起,便又是隐晦一笑。
只是这几年来,阵贝得罪了人无数,可是位置却是愈坐愈隐,如今这次抄了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左宰相韩平雪家,众人纷纷猜测,阵大人离拜相之日亦不远矣。
阵贝的脸色变了几变,却仍是倔着,如深潭般的眼睛狠狠的瞪着九王爷,反但是九王爷笑了出来,右手指在他脸庞婆娑不断,左手底下的劲道加重了许多,阵贝额上顿时浮起一层冷汗。
九王爷轻笑,松了手,再看阵贝双腕,手腕上已经转成青紫痕迹的手印愈发明显,阵贝觉得手上松了劲,便坐起身来,拂开垂落在眼前的黑发。
“父皇正忙他新养的那只鸟呢,还顾不上这个。”九王爷不紧不慢的说道,捧着茶杯轻笑道,“随随便便找个人替了吧,到头来谁会认真的去看。”
阵贝顿了顿,道:“是。”
九王爷也不说话了,只是浅笑着,待到阵贝下了车,挑开窗帘越过他往韩宅看了一眼,瞥到早已被劈成废木块的流金大匾,放下帘子吩咐道:“走吧。”
阵贝冷眼看着离去的马车,揉开手腕瘀血,再转过身时,平常的脸色,只是颊边略红了些,随侍的小平刚刚被遣的远远,现在才敢靠了过来,见阵贝的脸色便劝道,“大人还是回府歇歇,尔后再去宫里复命吧。”
他的身子自从那一场病以来,一直未曾见过好转,又加上一直忙于公事,常常睡得不够,身子是愈发的虚了,在这马车上面这么折腾一把更是精神不好,脸色微青。
阵贝摇头,“先直接回宫里复了命,然后去刑部。”
小平脸露忧色,却还是把桥帘给放了下来,向皇宫行去。
到了宫门口,便要步行而入,阵贝刚刚出来,远远看见一身青色官服,同是少年得意的官员,微笑之间露出半丝狡意,定睛看来此人正是礼部侍郎,秦维琛,人向来是圆圆滑滑,一个颇为讨喜之人,是今年甫取功名的探花。
秦维琛行至阵贝面前,“恭喜阵大人,又立下大功。”
“为人臣子,这是应尽的本份。”阵贝不冷不热的回应到,他自然是知道秦维琛所指的是何事,秦维琛轻笑一记,“皇上一向宠着阵贝大人,如若是以后阵大人飞黄腾达了,勿忘记了在下。”
阵贝淡然如水,面对这半讽半奉的鬼话,只是道:“秦大人说笑了,皇上对在下不过是有些怜惜之情,说是宠爱则是过了,如若是秦大人日后飞黄腾达,亦要想着在下。”
秦维琛见阵贝语气柔软,连当年的事情亦不隐晦,不由心里生出来许多的疑惑,看眼前这名清丽的少年,实在是无法与流言之中锋芒毕露,做事向来不留情面的阵贝联系在一起。
再看已无言谈的阵贝,白皙皮肤在透进来的阳光下露出一层粉色,挑起的凤眼,黯黑好似潭水,幽幽的一层光,淡色嘴唇柔软至极,让人心生抚摸之意,心里不由又想起那样的市井之间流言,不由心里一动。
阵贝此时微微朝他一笑,柔和的笑意,“秦大人,阵贝要进宫复命了。”生生的打断了秦维琛的暇想,回想刚刚竟然想到的龌龊念头,脸孔不由一红,忙侧过头去连声称是。
看到秦维琛的尴尬表情,阵贝嘴唇依是一个淡淡笑意,眼神却是凉薄许多。
月余后,礼部侍郎秦维琛便以集党营私的罪名问罪,然阵贝在朝堂之上力保秦维琛,终是只以罪名不实降到离京千余里的凉州任职。
秦维琛看着前来送行的阵贝,长叹一口气,“事至如今,在下亦不多言,望君多加珍重。”
“也望秦大人多加珍重。”阵贝敛了眼神,直至秦维琛行至看不到身影,眼底才寒气四射,唇角却是一层笑意。
待回宫复命之时,当今衡阳帝在御花园内,满是争奇斗研姹紫嫣红,手里正逗弄着一只七彩的鸟儿,看到阵贝过来便将鸟儿放回至白玉做的鸟笼里,身旁的那名少年乖巧的将玉笼收好,站至一旁,低垂的头似是不经意间挑起眼帘便又垂了下去。
这大概便是帝新收的鸟吧。
阵贝的眼从他身上滑过,无甚痕迹。
衡阳帝笑问,“如今,可满意了么。”手伸了过去,将阵贝拉起,细细看着这少年如玉脸孔,三分柔三分傲,为何却没有人看的出来那脸孔下隐着的三分阴寒。
阵贝朝衡阳帝笑了笑,“秦维琛虽然为人轻浮了些,但亦算是个有用之材,吃上几年的苦,日后皇上将他召回,他自然会更加忠心护主。”
“噢,是吗……”衡阳帝携阵贝的手坐在一旁,阵贝为衡阳帝斟上一杯香茶,双手奉上,“过上几年,自然有人会将此事的始作蛹者是臣这件事告之秦维琛。”
衡阳帝却是不急着去接他手里的那杯茶,只是笑着坐在龙椅之上,手指撑在下颔,“可知朕为何每次都要你奉茶么。”
阵贝仍是垂首,手托在天青色的瓷杯上,皓白的手腕在金丝银绣的沉重官服之下愈发的显露的纤瘦了些,往年因为握剑而磨出的茧也已然消失已尽殆尽,在阳光之中透出几股温柔如玉的味道来。
“皇上……”
衡阳帝微眯了眼睛,询问道,“你与凤眠天下齐名,朕听说凤眠也是这世上少见的妙人,善着橙衣,览天下文章,不知道这传言是否属实哪。”
“阵贝从未曾与凤眠见过,恕阵贝不知。”
“噢……”衡阳帝抄长了语调,轻笑道,“不知道若是凤眠到了,与你站在一起,会是如何的光景。”
阵贝脸色不变,淡然如玉,手上的茶已经由烫至温,却不见他动上一动,“阵贝已是废人,岂能与凤眠再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衡阳帝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退了吧。”
看着阵贝单薄身影消失在层层帷账之后,衡阳帝唇上挂着冷笑,好像要将那人活生生的撕裂了一般,手挥去正好将玉笼便砸了个粉碎,被金链圈住脚的鸟儿兀自在那里扑腾,衡阳帝手里青瓷杯已然捏出裂痕。
一直仆在身旁的少年,羽睫抖动了些许,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仰视看来竟有几分与刚刚退出来的那人相似,衡阳帝冷笑的将他扯起,将他压在身下。

2

九王爷言镇执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轻叩出声,声在安静的湖心亭内分外明显。
对面的人笑道,“何不弃子认输。”
言镇轻笑,“为何要认。”
那人刷的一声摇开折扇,坠下玉缀儿,在手里晃晃的反出一层光,“那你就慢慢想。”一双眼睛深遂好像狼眼,露出几丝笑意,“要记得落子无悔。”
言镇横他一眼,作势摆着王爷的架子,“本王是那种人么。”
“当然是。”
“齐异翎。”言镇沉下语调,齐异翎眯眼一笑,翩翩公子,身着白色衣衫,绣上的竹原本是清静之物,穿在他的身上却是显出几分邪气,他与言镇自小便是熟识,名为挂在言镇手底下的闲职,宫中齐太医的独子,偶尔的才回京小聚的懒散闲人,实则却是言镇身旁的谋客。
他为自己斟上一杯香茗,端起来微啜了口,眼却一只色黑如墨的信鸽所吸引,言镇伸出手去,那只信鸽安稳停在手指,好似经过长途飞行的样子,一双鸽眼却依旧炯炯有神,隐隐中竟露出一股子傲气。
齐异翎有丝好奇,想要靠近看看,言镇却抖手让它飞去,手里已将鸽脚上纸条解下,道:“飞墨食肉而大,有次将人眼珠剜下。”齐异翎挑眉,看言镇轻笑道:“秦维琛在途中遇袭,没死,却也颇受了些惊。”
“命大,有贵人相助。”齐异翎笑嘻嘻的看向言镇。
言镇只是一笑,手指抚在纸条之上,掷至水面泛起一圈涟漪,他极欣赏韩平雪的文才,却保不了韩平雪,世人皆道左相敛财弄权,却不知韩平雪的死只是应了一句话,君要臣死之时,往日的宠爱便是今日的罪过,莫须有的错便可罪加一等,可惜了当初引得众人传阅奔走相告的好文才,终是白梅落进了染坛,污了一身的清白。
如今,秦维琛也是如此。
顿了一顿,才又笑道:“他离了京也好,放出去历练两年,自然会明白多些事理。”至少也应该明白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
齐异翎但笑,“你不担心阵贝会继续派人杀他?”
“你认为打草惊蛇了之后,他还会吗。”☆油炸☆冰激凌☆整理☆
齐异翎微微摇头,眼睛瞥到言镇的身后,鞠身道,“九王妃。”
“齐先生。”来者单凤步遥,锦衣华服,缓步行来之时摇出一片红艳霞色,端是风华绝色,笑不露齿。
言镇淡淡笑着,伸出手去将她挽上来,“怎么今天没在房里休息着。”
“王爷,您难道忘记了,早先便应了说是今日去上香,再不走就晚了。”
言镇一愣,尔后笑道:“好,我随后便到。”
看着九王妃摇曳而去的身影,言镇丢下一枚黑子在棋盘中,“李步涵又想要到哪座庙里烧香去。”眉头皱起,生出几分烦燥来。
九王爷言镇一十九岁时便娶了右相李辅连的长女李步涵为妻,可是这几年过去却一直未曾添上一儿半女,言镇虽是不急,也不曾纳上妾室,可是李步涵却是急的不行,求医吃药不曾见起效,便病急了乱投病,巫盅神佛,但凡是有几分希望便巴巴的冲上去。
齐异翎嗯嗯了两声,头是垂的极低,这种话叫他怎么接,笑又不能,不笑又憋的慌,只能发出这样的喉咙痛的声音,言镇横他一眼,“我赢了。”拍拍手便离去,余下齐异翎对棋局叹气,这小九王爷喜欢悔棋的毛病什么时候改的回来。
李步涵早就已经坐在车内等他,好似等的久了,绷得紧紧的脸看到他过来才缓和了许多,巧笑倩兮。
宝承寺离京不远,也算是香火旺盛的大寺院,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言镇不信鬼神却仍是陪着李步涵一同进了香,侧头看到李步涵虔诚模样,一心求签拜佛专心于此,言镇便对随行的小厮吩咐了一声,离了这烟熏火燎的地方,迈开步时,嗵,一声木鱼响,重重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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