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话说他了。我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干涉别人的人。边吃东西我们边聊着,他问起了我昨天去人大看演出的事情。我说效果挺不好的,整一闹剧。琴拍拍自己的胸口,说还是我讲的对吧,那种傻B演出,你不去可能后悔二十年,你去了,他妈的肯定会后悔一辈子……我笑着,对他对地下摇滚的指责并不以为意。突然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发,他说林墨,你头发看着挺软挺好看的,但是一摸,居然还挺硬。我笑着说是啊,这说明我命硬,性子也硬……不过你头发也挺好看的,我喜欢红色头发的男人。他嘻嘻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也喜欢我喽?别,我已经有我媳妇儿了,再多一个我可吃不消……从桌子下踢了他一脚,他嚷嚷着你他妈怎么也跟EVEN那野丫头一样会这招儿了?……笑了一会儿,我问他,说琴,你和你媳妇儿关系好吗?他边嚼着炸香蕉边说还成吧……凑合,你呢?想了一下,我说也凑合吧……跟你说的一样,过日子不就这么回事儿吗?沉默了一会儿,甩甩头发,他又说林墨,不是我打击你,你家男人……肯定怎么着也不会爱上你,你信吗?……心里震了一下,我说我也这么想过……不过,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太没良心了吧?他嘿嘿笑着,说这是直觉,又问我是怎么着和他认得的。我没犹豫,把大致的情形跟他描述了一遍,听完之后,他似乎在沉思。咳嗽几声,他眨眨眼睛,说林墨,他问过你为什么会同意跟他住一起是吧,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我回想一下,说我跟他讲的是我觉得他的家感觉挺好,我喜欢那个地方。长叹一声,琴说完了……林墨,你完了,你知道么,就这么一句话,断了你自己所有的后路。
——你这么一回答他,他会肯定知道你不爱他,他也就不会去想他有没有爱上你的可能了。你知道吗,只要他有了那么一个念头问自己有没有可能爱上你,那你,都还是有希望的。
琴说这话的语气竟然带着点大人气,似乎深有感触。苦笑了一下,我说你说的也太他妈玄了吧……有这么轻巧的事儿存在吗?……眼睛直盯着我,他的眼里泛着微澜的波光。想了一下,他说林墨,有很多事情都是人在一念之间就做出了决定,他自己可能感觉不到,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别伤心,别伤心,琴哥哥我还巴不得他把你甩了呢……他妈的,你学校的事儿到底怎么着了,危险吗??
28、
又是学校的事情……苦着脸看着琴,我说我后天就得去学校接受审判了,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琴哼了一声,说都是你家男人惹的祸,如果他能多劝劝你,你他妈至于这样吗?默了一下,我说祁境已经劝过我不少次了,是我自己不听。琴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他妈傻B啊?为了他你值吗你?……我已经说过了,林墨,你男人绝对没爱上你那天,你何必这么糟践自己呢?
琴虽然只比我大一岁多,但是他的话居然和唐冬一样,让我无法反驳。想了一下,我决定转移话题。我说琴,我看过你的网站了,做得挺好的。他恩了一声,表情有些怪异。他告诉我说他的父亲是个专业摄影师,但也不准备让他子承父业,只给他配了个80万像素的数码相机,平时他就拍着玩玩。我说你别讲得这么委屈行不行?其实效果挺好的……你选择拍的东西,都很有意味。他乐了,说真的吗?……其实我的照相技术不怎么好,但是有了神奇的屁S,调调对比度和色彩什么的,弄出来的东西看起来效果倒真不错……我笑着说屁S,那是什么?我只知道PS……他白我一眼,说你真土,PS就要读成屁S,不然怎么像帅哥暗示自己是个GAY啊?……还有,现在电脑上不都用windowsXP么,你也一定要读成windows插屁,懂不?……心里一笑,我脱口而出,说你勾引男人的时候都用这方法的么?他瞪我一眼,说你他妈去死吧,我这长相还需要去勾引人?……默了一默,我决定单刀直入,我说琴,你在网站上写的日记我已经看过了……那个让你那么疯狂的男人,现在怎么样了?……和祁境在一起这么久,我已经学会对任何人说话都不必留余地,对方并不稀罕。我对琴很好奇,我希望知道他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感情之后,是怎么恢复过来的,怎样才能像他如今这样看起来快乐又简单。我知道他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但是至少他在表象上装出来的,却比我要好得多。我不希望再将来每个人见到我的时候都问我我的气色为什么不好,我已经实在疲于应付。默了一默,他白皙的脸上有些仿佛是苍凉的表情。看着我,他说其实你就算不问,我也会跟你说的……林墨,其实你跟他挺像的……他也是湖北人,武汉的,高考时分数很高到了对外经贸……然后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在国内旅游,回学校的时候自己申请了退学。我摆着手,笑得有些愕然。我说不对,他和我一点都不像……他可比我牛B多了。琴惨笑一下,说林墨,知道我对你说话为什么这么毒吗……你别否认,我知道我说话挺毒的……我只是希望你别变得跟文文一样而已。知道文文退学之后怎么着了吗?他没再回武汉复读,而是留在北京,成天在酒吧里混,找不同的男人上床……他也不要钱,他只是觉得这种生活方式适合他自己而已……只是有时候实在太穷了,才象征性的找那些男人收收钱。我跟他认得的时候他过这种日子已经快半年了,他说他爱上我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和他在一起的确挺快活的,成天在外面混来混去,他这人挺牛B,喜欢打架跟喜欢上床一样,呵呵……
后来呢?你们俩怎么分手的?我又一次开口了,我并不觉得自己这样过分。琴的脸上露出些愤恨的表情,他说本来他跟我在意的时候都老实多了,但是他那几个朋友……他耐不住寂寞你知道么,一跟他从前那些朋友在一起,他就忍不住了……后来我们大吵了几架,就这么分手了……琴说文文现在还留在北京,他没和他联系。他只是想着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能够遇见他而已,那多神奇啊……两个原本好得难舍难分的人,在大街上遇见,可以不互相瞟一眼,就这么无所谓的走过去……
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我说你别想了……我挺佩服你的,真的。他弯起嘴角,脸上的笑容很有些苦。他说你佩服我?我他妈佩服你才对吧……你知道吗,你能忍,你比我能忍多了。我笑了一下,没有回话。的确,和祁境在一起这么久,我除了学会洗碗学会学会用他的方式刷牙,学会了基本形式上的做爱,最重要的就是懂得了“忍”这个字怎么写。人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和祁境在一起,我才真的懂了。忍就是不动声色,不做出任何心痛的表情。就算你心里的血都快流干了,也可以不吭一声。
和琴一直聊到傍晚,我在六点之前赶了回去。祁境他们乐队在今天晚上在高地还有一场演出,说着要带我过去。本来门票是要30的,但是因为我是所谓的“乐队家属”,所以可以偶尔混进去。回到家里,祁境正在洗澡,我隔着门跟他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他恩了一声,说自己马上就洗完了,让我帮着他把吉它和效果器装好。六点半左右,我们出了门。我问他是不是准备就这么走到高地去,他笑着打我一下,说你还知道我没钱了?……今天你出去玩儿钱够么?我恩了一声,说我爸妈给我寄生活费来了的。他没再多问,只说他让祁悠在公司的帐上支了100块钱,扣在下个月的工资里。我算了算,我们打车去高地,来回就要差不多30,还剩70块钱,他准备撑到什么时候?我很想说把自己的钱给他,可是也知道他一定不会收。心情闷闷的,一直到高地门口,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进到高地里,人一样稀稀疏疏,并不多。我们仍旧选了一个角落的地方,祁境和他乐队的人打着招呼,把他们和我们揽到了一块儿。对于他们乐队的人我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主唱刘可和祁境是老乡,但是两个是在到了北京之后才认得。鼓手目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通常都是在演出快开始的才赶过来,我也从来没见过他的长相。而贝司是个脸圆圆的小男孩儿,据说是新加入的,沈阳人,才19岁,有个很纯的女朋友。DJ阿柳我印象最深,胖胖的,总是一边演出一边抽烟,因为他的大麻瘾实在太大,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抽,所以平时就拿烟来抵一抵。祁境跟我说他现在的大麻来源都是通过阿柳,在安定门外有棵大麻树,阿柳会从上面摘叶子晒干,然后经过若干工序做成不那么纯粹的大麻烟丝。我到北京之后还没去过安定门,听祁境这么说了之后,我就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去看看。
29、
大概在九点左右,祁境他们就开始演出了。一样的音乐,一样的人,一样的嘈杂一样的没有丝毫可以感染我的东西。我就坐在座位上远远看着他,我知道他演出时的激情更多的来源于歌迷的鼓励。喝着他们乐队人带来的矿泉水,我边抽烟边恍恍惚惚的看着。这些歌迷全都是真的因为喜欢他们的音乐才来的么?还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周末的去处而已?说到底,狂欢,不过就是一群人的孤单。
祁境演出完毕,脱下衣服就坐在了我的身边。我挪了一挪,瞪他一眼,指着桌子上的矿泉水说我今天可没心思跟你玩无聊小游戏。他笑了一下,说不玩儿就不玩儿,你这么狠干嘛啊?……过了一会儿,刘可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凑了过来,和我们坐在一起,拉着祁境他们就开始聊天。那个陌生的男人戴着和祁境一样样式的帽子,但长得只是中等偏上,并不太好看。他说话又快又冲,让我联想起了沈峰带我去见的搜狐那位很可爱的李奇,用沈峰的话来讲,他就是个地道的北京“喷子”。那个男人讲着讲着我就越听越不对劲了,他好象在谈话中提到了“李亚鹏”。竖起耳朵,这个男人说他自己去年春节时候因为抽大麻被抓,被关进班房劳教了三个月,他的教官就是李亚鹏的教官,说李亚鹏当时是因为吃了摇头丸所以也被抓了,同样也是被关三个月。祁境在一边插嘴,说如果是李亚鹏的话,那他妈肯定只关几天就放了,绝对呆不了三个月。那个男人笑着摇摇头,说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那劳教时过的日子真不是人熬得住的……教官看你不爽就是一顿打,在里面没被打骨折过的人还真不多。
我对他们讲的这些事儿已经不怎么惊奇了。既然摇滚圈子里可以存在林林总总不同的人,那在所谓正式公开一些的演艺圈子里又有什么不可能的?还是一直熬到凌晨两点多,我已经打瞌睡打得迷迷糊糊,一听祁境和朋友说着道别,我立刻精神头就全来了。帮他提着东西走出酒吧,我们在这条小街上缓缓的走着。在马路对面,我居然又看见了几个年轻人,抱着吉它贝司飘飘忽忽的走着,孤独而没有声息的迈着步子。碰碰祁境,我把这几个年轻人指给他看,说这可是你的同行。他定睛看了一会儿,哼了一下,说现在北京大大小小的乐队恐怕有上千支了……到处都有人玩儿音乐,还什么同行不同行的?他说现在搞摇滚的很多都是学生,不比他们这些人,那些学生家庭条件好,有钱,所以比他们要过得轻松得多。没了什么安慰他的话,我又提到了刚才那个男人所说的有关李亚鹏吃摇头丸的问题。祁境问我看过《北京乐与路》没,我说看过。他说那个男人就是里面客串酒吧里鼓手的那个……天晓得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回到家里,我问祁境是不是要睡觉。他恩了一声,说自己饿了,不过家里好象也没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我知道他今天肯定什么都没吃,默了一下,我说咱们去楼下九川吃拉面吧,我请客,把祁悠也叫上。他愣愣看着我,说你请客?不会吧?我轻轻一笑,说我今天刚领了工资,是大款了,想请你这个穷光蛋吃顿饭还怎么着了?不乐意?他笑着打我头一下,说好吧,难得你有这份心思……祁悠就不用叫了,我现在得逼着他去睡觉……他他妈的天天上班迟到,人家老总牢骚一把一把的。和他一起进到祁悠的房间里,他用贵阳话就是一顿暴吼,我听着想笑。我很少见祁境大声说话,不过对于祁悠,他倒是毫不吝啬自己的嗓门。祁悠和他对骂了几句,两个人竟然作势打了起来。祁境嘿嘿笑着把电脑一关,扯着祁悠就摁倒在了地铺上,祁悠挣扎着,却也没有使大劲,祁境把那张脏得要命的毯子给他捂上,又恶狠狠的关上灯,吼着说你他妈快睡,不许再开电脑,否则明天老子就把你那照片给撕了!……
下了楼,我们俩在馆子里一人要了一碗小碗面就开始吃了起来。我照例不要香菜,而祁境则嘱咐服务员给他放了很多他最爱的小葱。我吃得很慢,祁境已经快吃完,他一筷子一筷子把他碗里的牛肉全夹到了我碗里。我鼻子一酸,看着他,问他要干嘛。他说你吃吧,你比我瘦……再说,我也不喜欢吃这个。他笑得很好看,眼角的皱纹一再向我暗示他只是个关心孩子的大人而已。忍住似乎要脱眶而出的什么东西,我低头吃着,他慢慢摸着我的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吃完之后我们就在大街上走着。他问我累不累,不累的话能不能陪他在街上多走走,他觉着家里的空气不好。恩了一声,我就跟他一前一后的开始散步了。走到北沙滩桥下的人行过道里,我们看见了宽敞的空地上蜷缩坐着一个老乞丐。他自己用废木头搭了个架子,跟武侠片里的丐帮弟子似的,在下面用绳子吊着一个破旧的小锅熬着什么。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个锅竟然有些像工地上装水泥的那种小吊盆,灰色的,脏,而且散发着阵阵臭气。祁境倒是停下了,他乐呵呵的走到那个乞丐身边,用袖子裹住手拍了他的背一下,我在一边看得愣住了。祁境用普通话跟那个满面虬髯的乞丐打着招呼,说您怎么现在还不睡啊?乞丐没有说话,只是也笑开了,脸上黑黢黢的污渍也黏成了一团。他嘴里恩恩呀呀的指着那锅煮得稀烂、已经开始冒着腾腾热气的东西比划着什么。祁境回头看我一眼,示意我也走过来。我们俩一起蹲在乞丐面前,很有兴趣的观察着他到底在煮什么消夜。祁境跟我解释说这个老人是个哑巴,以前他曾送给他几件衣服,所以乞丐才认得他。我恩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祁境对着乞丐嘿嘿笑着,张开口,他指着自己的嘴巴,说自己刚刚才吃了面,比他这从垃圾堆里掏出来的东西好吃得多……说着,他又摁着我的背,用另一只手强迫我张开嘴,说不过,肉可全都是被这小子给吃了,要不服气你就找他吧,我不干涉……乞丐似乎并听不太懂我们的话,只是咧开嘴巴看着我们,笑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磨蹭了一会儿,我身上的凉意居然一点儿都没有了。在回家的路上,我说祁境,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好心……他笑着,说你别看那人是个乞丐,但是他生活情趣什么的多着呢……有次我还看见他从垃圾堆里扒出了一个电动火车,别人扔掉不要的那种,自己蹲在地上玩儿得开心死了。我也哼笑着,说你自己都没衣服,哪儿来衣服送他啊?他想了一会儿,说其实送给他的都是些自己不要了的毛衣……现在他根本不会去穿毛衣,傻死了,送给人总比在家里发霉要好……我推他一下,说你他妈是亏心事做得太多了,良心上过不去吧?用这种方式补偿是不是也太傻B了?……这句话一说完我就撒丫子往前跑去,祁境骂了一句,居然还理了理头发,这才跨开步子边伸手边向我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