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迷笛我对那里的地形已经驾轻就熟。和小貂一起买了些食物就就地坐了下来,一口一口喝着啤酒。祁境的表演已经结束,人显得轻松了很多,他盯着我手上的啤酒罐说你可别又在这里醉了,人家迷笛的工作人员每天这么打扫可辛苦了。我微有赧意的白了他一眼,又想起他的那个不明不白的拥抱。
小貂在前一天给她从上海来北京的朋友打了个电话,找那个男人借纹身机,说祁悠想纹身了。她一个跑到场地里寻人去了,祁悠和房客还有肖睿也不指所踪。祁境很放松的斜卧在草地上,看着前方演出的乐队定定有神。我想起了前一天在网上查找他们乐队专访的报道,上面记者问祁境有没有想过另觅职业,祁境的回答很简单,他说他是真的喜欢这一行,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就算想干点别的什么,也是没有可能的了。我很佩服他的执着,也觉得他和我想象中的搞摇滚的人是那么不一样。他洒脱却成熟,世故却又不显得圆滑。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对我一笑,竟然有些寞落,他说林墨,咱们来玩个游戏吧?
他提出的游戏方法很简单,就是小时候经常玩的一边拍掌,逐次增加次数的游戏,他说谁输了谁就可以让对方做一件事,不许拒绝。我很跃跃欲试的和他对拍了起来,这时候肖睿已经拍摄完回来了,在一旁看得呵呵直笑。他对我说祁境是玩节奏摇滚的,你怎么可能玩得过他呢?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乱了阵脚,在数字增加到八的时候就败下阵来。祁境大叫一声,很死乞白赖的直直趴在了地上,示意我坐到他的背上,我的双腿竟然有些颤抖。我问他到底想干嘛,他仰面对着星空很认真的跟我说:帮我马杀鸡吧,脖子……
默了一下,我轻轻揉起了他的脖子,他不时的发出上一点下一点轻一点重一点的指令,语气竟然有些类似撒娇。肖睿在一边叹叹气,踹了祁境的小腿一脚就吹着口哨离开了。我发现祁境的脖子上有个形状淌血的‘A’字纹身,左耳上有个耳洞,戴着一个银色耳环。我定下心神,告诉自己说这只是因为祁境比较前卫而已,并不非得代表着什么意义。
这天的演出最出彩的是“二手玫瑰”,由东北人组成,风格是东北二人传。主唱梁龙一上场,他的打扮就立刻震惊四座。乐队的诸位打扮都很妖娆,尤其是梁龙,穿着大红袍子,画着浓妆,甚至还围着个大红头巾。他很恳切又略带讽刺的说:各位应该都很惊奇吧?几个大老爷们儿干嘛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这是因为我们受过刺激,受过很大很大的刺激。
他们开始演出的时候,祁境终于停止了对我的折磨,拉着我的手就向前台跑去。他的手还是那么有劲,又充满温度。二手玫瑰的演出出乎意料的火暴,几乎所有先前坐着的观众都站了起来,专注的听着他们唱歌。他们的歌词和唱腔都很有特点,其中我记得最清楚的歌词就是,“有一群猪啊,它飞上了天……有一群孩子,它变成了傻子……”
隐隐的,我似乎略微明白了些所谓摇滚的含义。祁境和我靠在一起,静静和我一起看着台上表演的五人,一点也没有放松握着的我的手。
9、
第二天最后一支乐队是来自日本的Brahman,迷笛方面特别请来的嘉宾,他们演出的时候小貂已经拉着我们一起回家了,她是想赶在超市关门之前买一些湿纸巾,好在晚上给祁悠纹身。她边收拾东西边抱怨北京的城市建设比上海的差远了,上海那边的24小时便利店可是到处都找得着的。祁境似乎也无所谓,只说晚上这边太冷,等下找车也难,也就同意了。
来到迷笛外的大街边,目见的还是一片荒凉,许多出租车和黑车停在大道边,一些乐迷也成群结队的要离开。我们几人拖着疲累的身子钻进一辆别克,司机是个老北京,人很热情。祁境说我们几个人里小貂最胖,让她坐前面,小貂扭捏几下又和祁境对贫几句,还是不情不愿的坐了上去。
司机很好奇的看看我们,问我们说这里是不是在办演唱会?怎么这么闹腾?祁境抢在众人面前先答了话,说是啊,我们就是受骗上当过来的,原本以为要来的是蔡国庆啊宋祖英啊……他们都是我的偶像,可谁知道来的是周什么伦,真是闹死了。大家都憋着笑,祁悠抱着DV就开始录象,祁境越说越带劲,司机也一个劲的在那里点头,说是、是、宋祖英那歌儿唱得多好,那什么的《辣妹子》我到现在还听不腻。祁境跟着司机的话头哼了几声辣妹子,也在那里咂嘴赞叹,说现在年轻人真是的,尽喜欢听什么流行歌,那些民歌什么的才是中华民族的瑰宝……
肖睿在一边实在忍不住了,一巴掌封住了祁境的嘴巴,祁境一脸正经的拍开肖睿的手,说干什么哪,你个小年轻真不懂事……司机边开车边回头看祁境,也说他这孩子看起来这么时尚,想不到还这么念旧……
车在北沙滩边上停下了,小貂拉着我好找歹找才买到几包湿纸巾。回到家里,祁境他们已经开始看电影了。祁境是个电影迷,家里的DVD一堆一堆的,音箱也是SONY的,环绕声低音炮一应俱全,效果很好。祁悠脱下上衣趴在床上,手里还抱着一瓶小二,显得有些视死如归。小貂跟我解释说喝了二锅头祁悠就想睡,想睡的话纹身时就不那么疼了,可是这样一来全身血液循环加快,血也流得多。我看着小貂摆弄着那个带着针的机器在祁悠身上仔细刺着,有些不寒而栗。
小貂应该算是个上海大小姐兼无业游民了,断断续续做过纹身师和发型模特之类的行当,对这些东西还比较了解。祁悠在电脑上选的是他最爱的CS的标志,小貂勾完了线,拿着针就转头对我笑,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狰狞。她问我说要不要也纹一个,免费的,如果你将来要纹的话可真是挺贵的。我抱腿坐在床上面有难色的看着她,虽然心里有些想尝试但是还是觉着有些可怕。
这时候祁境发话了,他指指自己的脖子,又把短T恤的袖子刷到肩膀上,跟我说纹吧,一点也不疼,你瞧多好看。我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像糊弄小孩子。肖睿也说你纹吧,我本来也是想纹的,可是身上没肌肉,如果将来我把肌肉长出来,那就不好看了。这些人都一个个劝着我,我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我走到阳台上,又开始上网找图案。小貂问我还记不记得昨天那个夜叉的胡松,他就是科班搞纹身的,那手纹身刺得也是好。我懵懵懂懂的点着头,尽力去消化摇滚、纹身这些我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我知道自己的好奇心和猎奇心理被激发了,也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融进祁境和小貂的生活,只是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
找了半天,还是没法拿定主意,祁境又爬了过来。他跪在地上仰着头,一只手盖在我拿着鼠标的手上,来回移动着。他的另一只手肘抵着我的胸,一个键一个键的在GOOGLE的搜索栏里输入了“大麻”两个字,我愕然看着他。他笑得很得意,说你看见咱卧室床的墙上那张图没?那个就是大麻叶啊,我觉得它长得挺好看的,不如你就纹那个吧?看着我有些犹豫,他又说,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啦,那个叶子长得跟梧桐叶也挺像的……
最终我还是接受了他们的建议,脱下上衣趴到床上时,心里有些又好气又好笑。这帮人看起来平和亲切,骨子里头其实还是很强势的,根本不怎么容许别人忤逆他们的意愿。小貂拿笔在我左肩上勾着图案,边勾我边问她画画的手艺到底怎么样。她倒不算傲气,只是想了一会儿才说还行,至少看得出来是片叶子……祁境在一边拍拍我的肩,用很明了的语气说,你多保重。
到了这个时候我想挣扎也没用了,小貂已经用那根据说一秒钟可以跳上几百下的针在我皮肤上刺了起来,最开始还觉得有些疼,但时间长了,也就麻木而没有知觉了,只是她用湿纸巾擦我渗出来的血的时候有些吃不消,这女孩儿的动作太野蛮,擦血简直和擦地板没什么区别。我小声求着她能不能轻点儿,她哼哼几声就说你再嚷,再嚷我跟你刺成一根小野草。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不到,我摸摸背脊,湿漉漉的,看看手,上面还沾着血迹。小貂说你现在别碰它,小心脱色,明天大概可以结疤,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看见图案了。休息了一会儿,祁悠的“CS”又开工了,小貂长出一口气,摸摸自己的腰,说干这种义务劳动真是没有成就感。祁悠转头看着她笑,又对我说他身上的纹身太多了,以前在老家时根本不敢进澡堂洗澡。小貂边给针里填颜料边说祁境还不是一样么,据说他以前也是不敢进澡堂的。我很好奇的问小貂为什么,小貂看看已经别过头去的祁境道:他以前留的是长头发,一进澡堂会被当做美女赶出来呗。
我忽然一下子意识到了祁境的年龄。他比我大整整13岁,人都说三年一个代沟,那我跟他之间的隔阂已经是很大很大的了。我也意识到自己对祁境几乎是一无所知,甚至没有跟他认识了半年小貂来得深。在我沉默的当口,肖睿也在一边接过了话茬,他说的确,祁境现在比十年前看起来还年轻,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颜的。祁境也来了劲,他冲到柜子边拿出一张身份证,已经过期了的,是他在十八岁那年办的。证上的他剃着小平头,眼睛比现在还显得更大更明亮,只是表情很纯真,很迷懵。他说还成吧,我从18岁开始,就已经是个万人迷了。
10、
迷笛进入第三天,尾声了,我竟然觉得有些依依不舍。那种抛开一切享受音乐和喧嚣的感觉也许在以后很难找到,即便我并不懂得摇滚,但身在那种气氛里,整个人似乎都放松而且洒脱已极。懒洋洋的坐在草地上,祁境又像前一天一样提议玩起了游戏,只不过这个时候小貂、肖睿、祁悠都在而已。房客因为中科院那边临时加班没有来。祁境说这次人多,咱们玩个有意思的,让一个人转过背去,从其他人里面推一个人出来打他,让他猜猜是谁打的。谁输了谁也还是必须按对方的要求要作事情。
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提议有些无聊,但祁境和小貂都乐呵呵的,似乎觉得挺好玩。
第一个转过背去让人打的人是我,他们说我是小客人,应该优先。我回头狐疑的看着他们,说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好象怎么着挨打的都是我啊?祁境很遗憾的瞪瞪眼睛,说,你终于看出来了啊?他和小貂一起推着我转过身子,后面传来嘀咕声和议论声,没过多久,我的脑袋就轻轻被碰了一下。我转头看着这满脸坏笑的三人,随手就指了指祁境。他们立刻哄笑开了,说错了错了,是肖睿打的。肖睿伸出双手示意,用他广东味极浓的普通话说,对,就四我——
祁境和小貂拿出一个装啤酒的白色塑料袋套在我头上,让我围着场地走一圈。我黑着脸看着他们,心想这么一圈下来我还不得摔个半残?祁境说没关系,我跟在你后面,你慢慢走就是了。我无可奈何的站起身子,祁境拿着DV在我后面边走边拍,还大声嚷着“快来看啊,塑料脑袋游行啦!奇观啊!”,一圈下来,我被他的窃笑气得不轻,心中却莫名的有些甜蜜。第二轮挨打的是肖睿,他端坐着身子背对着我们,说快打啊快打啊,再不打以后就没机会了。祁境笑看着我,抓起我的手就往肖睿背上敲去。我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惊了,重心前倾,一下子扑倒在了肖睿的身上。小貂在一边扑哧狂笑起来,肖睿回头一看是我,也乐得不轻。祁境从身后拦腰抱起我,抓着我的肩膀就说,你真是个呆瓜……
这轮的惩罚不了了之,我们坐在草地上,边聊天边感受着低音炮带来的场地的震动。祁境说昨天有个朋友打电话给他,告诉日本的那个Brahman被轰下台了,砸的骂的都有,小貂说这是爱国情结。祁境在一边有些抱不平,他说其实日本的前卫艺术真的很牛B,绝对可以与欧美那边抗衡的。小貂没和他争论什么,只是一口一口啜着啤酒。
今天的演出我并没怎么仔细听,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来找祁境搭讪的人身上。他们一边聊天小貂一边在旁边跟我介绍,说那个全身都打着孔的是“脑浊”乐队的吉他,刚刚从美国巡演回来,很强的朋克乐队,去年在日本出的一张哥特专辑特别好听。我侧着耳朵,听见祁境有些羡慕的问那个男人在美国的演出效果如何,那个男人很谦逊,笑一下,只说了三个字:‘不丢人’。后来陆续上来攀谈的有‘AK-47’的主唱和‘痛苦的信仰’的吉他等等,似乎都是挺有名的乐手。
接近十点左右的时候,场地里出现了一些骚动。我顺着人们的目光看去,发现一个金发的外国男人牵着一根铁链,应该是用来拴狗的,可是拖在铁链后面的不是一只小狗,而是一棵大白菜。这个外国人表情很恬然,若无其事的和朋友们聊着天,祁境“操”了一声,就拿着DV悄悄跟了上去。
十一点多,终于要轮到痛仰了,主持人一报幕,小貂就跟着众人一起尖叫起来。祁境和肖睿去了后台找地方拍摄,祁悠、我还有小貂则一起向前台挤去。也许是因为这是迷笛的最后一支乐队了,而痛苦的信仰又太受欢迎的缘故,几乎所有剩余的歌迷都拥挤在台前,不断有人高呼主唱“高虎”的名字。几个人一上台,我就看见了第一天来迷笛时和小貂说话的那个男人,光着一双脚,抱着琴站在台上来回走着调音。小貂嘿嘿笑着,说张静有穿鞋恐惧症。我傻傻问着小貂,说难道张静平时都不穿鞋子的吗?小貂一抿嘴,也没回答,只和刚才的祁境一样骂了一句:呆瓜。
演出开始,后台的工作人员不断的抛出巨大的红色气球,许多歌迷一边听歌一边跳起来把气球戳破。我被这种热闹的气氛感染了,也一个劲的往上跳,只是动作没其他人那么大。祁悠看我蹦得吃力,开玩笑问我要不要他扛着我?我一时来劲,竟然狠狠踩了他一脚。高虎在台上吼着“要相信责任!”,台下的歌迷都伸出中指一起叫着“不!”,后面接着又是“要相信义务”、“要相信基督”等等,台下的歌迷一句跟着一句喝着,默契又激烈。我听得看得有些痴了,转眼之处,我观察着台下的人,希望可以找到祁境,却一下子看见了一个让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定定心神,在喧闹的人群中,直直盯着这个离我只有三步之遥的男孩儿。高个子,空荡荡的显得略粗的裤管,斯文而笃定的神情,鼻梁上戴着一副黑框眼睛。他是台下少数几个没有哄闹没有跟着节奏摆动的人之一,就这么站着,安静而独立。我犹豫了很半天,连小貂都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了。她碰碰我的胳膊,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试着用微弱的叫着:向远飞……
他的头转过来了,有些惊奇的看着我。我瞧瞧自己和以前的自己完全不相符的打扮,很勉强的对他说,我是林墨。——靠,我知道你是林墨,瞧你说的。他用很亲切的家乡话跟我打着招呼,向我挤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啊?他问我。我指指小貂,又指指台上的痛仰,说他们是朋友,带我来看演出的。向远飞哦了一声,说自己刚才正在一个酒吧喝酒,看见了颜峻,互留手机号之后颜峻推荐他来看这个演出,他就来了,刚刚才到不久。他把身边两个同样站着的女孩儿拉过来,给我介绍,说这是他北影的同学,都是导演系的。这两个打扮乖巧的女孩儿对我点点头,又转头去看演出了,表情很冷漠。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