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密者——铁小小
铁小小  发于:2011年04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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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欣喜、盼望、背叛...种种的情绪来到,究竟这背后是什么?她该做什么?她正立于岔路前面吗?无法精密的思考了,她

逐渐混乱。

逐渐混乱。

那么,她还能管什么呢?到了如今,她还有什么是掌握着的?就随它去吧──她已经无法再想了。

六:黑暗

『黑暗子孙潜伏我心

他们在那儿招手

亲爱的、蜜糖... 但他们从未唤我的名

哦夜色之中

我感觉得到他们伸展双臂

柔软的身躯在等待着

将我带往那个世界

沉沉的无边...』

少女坐在床沿等待。

叩叩,敲门。她说进来吧。喀,门开。「阁下。」是一个老妇人,臃肿的身躯和这把年纪显然让她走路走得有些吃力,照规矩

她手上持着一支从门边木筒抽取的香,在高脚油灯上点着之后,缓慢的往少女这儿走来。

她变得更苍老了,少女这么想,但嘴里说的是:「可马黎,我的朋友,无须惊慌,那些折磨妳的,妳尽管倾吐于我,便可将它

抛下。」

少女伸出手搀扶老妇人在身边坐下,为她拍抚肩膀代表去霉,然后等她的委托人来打破沉默。老妇人停顿了很久,彷佛是在犹

疑着要不要说出,少女怎看不破,她适时的坚定开口:「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收藏的。这是我的职责。」

「.........唉...阁下......」

老妇人身上的肥肉似乎在微微颤抖着,少女平静的等待。

「......我独自承担这个秘密,已有三十多年了。没有人,是的,绝对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日子来它夜夜折磨着我。...

我老了,近年来我的身体很糟,我害怕死去时带着它进棺材.........」

「别担心,不会有那种事的,可马黎。」为了抚慰老妇人,少女又唤了一次她的真名。「瞧,妳这不是来了吗?既然妳愿意鼓

起勇气,怎么还怕甩它不掉?」

「是的,阁下......」老妇人唏嘘不已,「我早就应该来了...可是我一直害怕,这关系到我的全部呀...原谅我,阁下...我不

得不谨慎......」

「是的,我都了解...亲爱的,妳受苦了。」少女的声调听起来很温暖,她问:「什么是令妳感到痛苦的?」

「使我感到痛苦的...」

老妇人的眼神迷惘。

「是我谋害了我的丈夫。」

少女并没有任何震动,她专心倾听的神情看来毫无改变。

「...爱我的,我所爱的丈夫。啊...他在此地举目无亲,他选择在漂泊各地之后留在这里,娶我为妻......而我却这么对待他

!」

「我并没有拿刀刺进他的胸膛,我并没有将他推落井内,但他确实是因为我那杯药才死去的。他那么相信我,喝了我为他煮的

药,然后他就永不醒来了.........」

「......他一点错也没有,但是我却为了一个不值得的贱女人谋害他...我早就该想到,他如此全心全意的爱我,再也没有人会

如此了,那些都是真的...他不会和那种女人勾搭上的......然而我却怀疑他!......哦,该死的,我竟然怀疑他......」语末

接近喃喃自语的,老妇人这么说着。

少女诱导似的接着:「那么,是谁对不起妳呢?」

「谁对不起我...是的...那个贱女人,她对不起我!......我丈夫死后我千方百计接近她,就是要取得她的真名......札瑞娜

!札瑞娜!......我夜夜诅咒这个名字,哦,我痛苦的根源,札瑞娜......」

老妇人说到激动处,不自禁的咳了起来。

「是札瑞娜,嗯,妳得知她的真名...这让妳好过了一点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拍抚胸口。「...不,阁下,我没有。」

「一个粗鄙的老女人有什么力量来使用名字呢?即使我得到她的名,但我却无法拿它来做什么...这里小小的地方,除了领主那

个有巫杖的年轻小伙子,以及阁下您之外,又有谁有资格拥有力量──」

「言语即是力量。」少女轻声道。「来吧,可马黎。从头到尾,把这件事详细说予我听......妳忠实的伴侣会为妳保守痛苦。

这是一桩谋杀。但是,那又如何呢?她还知道更耸动的。

锁在她此地的秘密,没有人会在乎。

老妇人郁积已久,此刻像是洪水泄洪一般,将三十年来的情绪都倾吐而出,少女也不时作出适当响应,这就花了不少时间。老

妇人结束最后一个字后,长长吁了一口气,似乎轻松了许多。

「妳还有何尚未诉说?」她确认。

「没有了,阁下。」老妇人看起来有点恍惚,还有一点哀伤。「没有了...这就是全部。」

「好的。」

少女举起一只手,掩住她的双眼,微微倾身在手背上吹了一口气,再放开手。「我以我的名莫儿得,缄默之人的名起誓,妳必

安宁。」

她接过握在她委托人手中的线香,自膝上的木盒子取出一张黑纸,把香头的灰轻轻弹在上头,折迭包好。她双手交迭,将小纸

包盖在其中,梦呓似唱起颂词来;轻柔如在私语的颂词无人得知其意,只知它又饶口又长,除了莫儿得,没有人愿意去记。

嗓音渐弱,她将纸包放进盒子里,垂眼不语。而老妇人亲吻了她的手背,有些摇晃的出去了。

这一切都照程序进行。一切按照程序,她们谁也不认识谁,在这个房间没有私人的交情。自她踏进这白塔之后,就再也没有人

和她有从前的感情了。

房门关上以后,少女犹自在想,她从小看的那些书册,上头不知道保留了多少主人悲痛的残念?虽然类似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但她仍感到些微的疲倦。印象中那和乐的麦氏宅邸,忠贞的寡妇,与寡妇有二十年交情的蜜丝塔太太。

其实寡妇亲手害死了她的外地丈夫,其实育幼院最初是寡妇接近情敌的一个幌子,其实...她在女人深刻的恨意中成长。就算戳

破了童年的印象,她又能怎么做?喔,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已习惯了,对于她什么也不能做...

和每天最后一位访客也没有什么不同。

※ ※ ※

扫除前上卧房去提水,白火没有睡,见到她上来,放下手边的书打了招呼。「辛苦了。」他说,然后发觉什么,打量了她一眼

:「妳很累,扶桑?」她没表示什么,只说:「今晚我想早点睡。」

「洒完水后,快快回来吧。」白火看来有些担忧的叮咛。

不知道是不是阿玛迪太太的事、或者这几天着了凉还没复原,总之觉得浑浑噩噩,有种恶心感不断涌上,尤其在准备例行的早

晚扫洒时差点踩空楼梯。头晕。

有什么不对劲...说不上来。她将这种感觉归咎于湿漉漉的天气和风寒,咬紧唇推开塔门,要冒着细雨去井边打水。门才一开,

扶桑就不自禁打了一个哆嗦:外头寂静,没有月光、没有夜风,雨季时的夜晚虽不明亮,但是没有黑到这种地步...

好像有眼睛在角落窥视的黑暗。

啊...真讨厌...她难得的在心里抱怨着,厌恶地摸着砖墙围廊走到后院,手指间擦过的粗糙感,软鞋轻巧踩着凉凉的地砖前进

,就如往常一样。然而就在她踏上院子的石板地时,却觉得脚下一空,好像那里本来是一个空洞──然后有东西抓住了她,缓

慢却坚持的,冰冷的、柔软的,像是手掌的东西握住她的脚踝──

她想尖叫,却发现她失去了声音。

不,不是惊慌得没有声音,而是连舌头都不存在的那种异样感,彷佛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声音...声音?

是的...我曾经拥有声音。

......声音是什么?从耳朵感受到声音是什么感觉?她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这件事比恐慌更为霸道的占据了她空白的思

绪,甚至无暇去顾及从足踝一路攀爬上来的软软冷冷的手。

四周好像变得更黑暗了。更黑暗,更黑暗,暗得要让她看不见景物...她看不见景物,原本的寂静在感受不到之后显得更诡魅可

怖。看景物的眼睛是她的吗?提木桶的双手是她的吗?为何她觉得都远去了?

而且遗忘。

遗忘。 

遗...

...忘...

好像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只剩下软绵绵的手,冰凉的盖上她裙下的温热双腿,然后逐渐往上,往上.........不是。她还有

身体吗?这个触感是从身体上传来的吗?

为什么不能确定?

...慢慢的,连惊恐的情绪都平息。只有轻飘飘的意识而已。

仅剩的理智告诉她:该想个法子,要怎么摆脱这种状况──摆脱?...其实,她也不见得要摆脱......她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好像要这样永远的沉醉下去。永远的...

黑暗沉静。寂寥的沉静。

虚幻的沉静。

然后是一个呼唤打破了这寂静,如镜面碎片一般洒落下来──「都卡沙,吾以汝名唤之:何以侵扰与汝辈交易之女!」──白

火急促的声音,将她带离这甜美惊悚的梦境。

地上的裂缝因他的话语而震动、拢起,黑暗子民慢慢爬出的身躯因他的话语而跌落回深渊去;失落的感官在一瞬间回复,夜一

下子变得清明,四周出现往常细微的嘈杂声,好像浓雾散去。

细雨随着风一丝丝打下。

她一阵晕眩,跌坐在地。

整件事的过程应该很短,她却觉得很长,好像一生一世那么长。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离开诱惑的幻境的?...是白

火...对,她听见了他的声音,然后那些坏东西离去......可是,白火此刻应该还在床上,他怎么能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而且,他是绝对没有可能在窗口大喊,而现在不引起骚动的......

上楼来!扶桑,上楼来!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年轻巫师催促的声音响起。

她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彷佛这时候才意识到,少女急急忙忙起身,咬着牙,连丢在一边的木桶都置之不理,匆促快走回白

塔里去。

※ ※ ※

她一身狼狈样的进到房间时,看见白火靠坐在床上,他的脸色绝对不比她好看,说话也轻而无力。「哦,扶桑...我很抱歉这时

候我不能替妳打理......」

少女则生硬的朝他摇了摇手,表示没关系。爬了五层楼梯,放松肌肉之后,反而身体感觉比刚才冰冷难过,她没有力气去烧热

水冲洗了,在橱柜翻出了两条毛毯,一条她裹在身上,一条递给白火。白火接过,两个人裹成两团毛球沉默无言。

「...很冷吧...我扶你过来这边?」

坐在火源旁瑟缩的她涩声问。白火点头,少女有些僵硬的爬起,将他从床上搀扶下来,这个动作花费了双方很大的力气。

然后一起窝在壁炉前烤火。

这中间她又勉强去倒了两杯水,喉咙滋润过后感觉好得多,又歇息了一下,终于白火可以开口:「...刚才,是我的疏忽。」

「它冲着你来?」

「冲着我来...牵连了妳。」他的声音沉闷。

「...那是巫师所驱使的?」

「是的。」他顿了一顿,「我就是在与他一路争斗时受的伤,虽然他也不好过,但我现在不得不承认,他终究还是比我高出一

筹......毕竟是我先不支倒下,而他却仍有体力和足够的巫力,来召唤这些东西。」

「哦......我早该想到,只有巫师能使另一个巫师受这么重的伤。」扶桑只管注视着火焰,「我没想到,那是我的大意。而你

却没告诉我,后面还有一个追赶你的巫师?你只想到自己,却不顾这儿可能陷入危险吗?」

「...我无法反驳妳的话。但是,请相信我,我并不是有意做这自私的举动。」他低声说,「我没有想到他还能追来──我以为

他至少受了跟我一样重的伤。对不起。」

「你的自满可害惨了我。」她喃喃道。

「现在怎么办?他知道了你在这里?」

「我想是的。他不会大规模到处召唤他的使役,他为人谨慎,已经确定了是这里。」

皱眉:「...你能吓退那黑暗的子民,那么,这代表你的伤已快痊愈,有足够的巫力?」

「妳看我的样子,像还有余力?」白火苦笑。「这些日子的休养,只够让我重新积蓄一点巫力...而这些仅存的,都已耗尽。呼

唤并命令他的真名,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听见你叫『都卡沙』,这是他的名字?」说到这个词,扶桑不知怎么觉得心跳急促了一下,十指冰冷。白火注意到她的

异样,担忧的急问:「妳怎么了?」

她摇摇头。「我......这名字令人不舒服。」

听到这句话,白火似乎突然放松了些,只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让她感到,他在探测她什么。然后他接口:「这是他

的名字。也许妳感受到了那包含的...黑暗。」扶桑觉得他在斟酌着什么用词。

「既然你得知他的真名,为何还无法制服他?」

「因为他也握有我的真名。」他静道:「我们互相制衡。」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只能等着他来。」

是啊,他现在不能走...扶桑想起。如果白火现在走了,到时那巫师来,要怎么办?解铃还需系铃人...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她沉默。

火焰温暖。

「......他排场很大吗?」

「如果他还有那个力气...我想是的。」

「我只希望不会惊动到领主和他的巫师......」

七:豺狼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枝头的花儿几时开

见何色 嗅何味

狼王春天就要来

阿尔要那金花玉叶红心蕊

蜜甜如甘泉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枝头的花儿几时开

见何色 嗅何味

它若是含苞骄矜迟迟不放

妳就要下嫁金眼阿尔

不怒而威的狼王!』

今天的诺俄镇很鼓噪。港口来了一艘有绣金帆布的大船,载回了领主归来的长子,据说他在海上漂泊几年,已经是个小有名气

的海盗头子了,回乡时还有一大批的跟班愿意跟随。

扶桑不能出门,她的消息是来自葛太太早晨时的叨叨念,说什么那艘船太招摇占去了港口好多空间,影响到平日的交易买卖之

类的......其实不管是领主的长子回来还是一堆儿子一起回来,对她来说都没有影响。现在她光担心白火昨夜说的那个巫师就

够了,哪里顾得了这种八卦?

她照往常作息。但也许所有人都凑热闹去了吧,长长一整个早上,竟然连半个人也没有,真是前所未有的空闲。反正这也正合

她的心意,她多做了好几天份的暗室扫除进度,下午就能早早回房去。

白火从睡梦中朦朦胧胧睁开眼,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她轻描淡写的说领主的海盗儿子回来,人都跑去抢看热闹,所以今

天很闲。显然白火对这事也没多大兴趣,嗯了一声又继续睡去,她不打扰他的休息﹝毕竟他是现在很重要的战力﹞,到厨房弄

东西去了。

真是懒散得可以。

煮完一锅粥之后她到处走走,收拾一下主室,刷刷浴室地板,真的没事可做就上楼去,如果白火刚好有醒他们就做个简短的谈

话,然后再继续。真的,这样的步调好慢,好悠闲...让她有一种错觉,觉得好像她不是莫儿得了,他们不在白塔,白火是她的

兄弟、或者丈夫,安静地度过一个没有工作的下午。

傍晚时谁也没有提后头有个巫师就要追来,白火说了好几个瑞兽的精采故事,他叙述得有声有色,虽然中间因为咳嗽而停顿了

好几次。睡前她还握了握他的手,觉得两人又更亲近了些。

令人放松的一天。是的,只有一天。

隔天一早,洒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葛太太匆忙入内,她提高声音呼唤「阁下!阁下!」,像只老鹦鹉。她停下手边的事情,抬

头询问她向来慈祥稳重的资深助手:「怎么了,葛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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