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远觉得很歉疚,要不是怕周建那个洁癖嫌弃,怎么也不会对自己的弟弟说这种话!可是也只能约束东东,真的有什么摩擦的
话,不要说东东受不了,自己也很难说话。别扭了半天,天远起身走到浴室门口,推门进去:“东东,我给你擦擦背。”
东东正用毛巾沾着水,小心的擦拭着赤裸的上身。虽然有暖气,可是淋湿了的身子还是会冷得打颤。但是他不敢把热水往身上
泼,只能小心的蘸水。天远突然地闯进来,东东吓了一大跳,赶紧转过身子对着天远,用手里的毛巾捂着上身结结巴巴地说:
“哥,不用了……”
天远惊愕地愣住了——东东只脱了上身的衣服,手里的毛巾又遮掩了大半,但是天远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他身上的大片乌紫!
不相信地张大了眼睛,天远走进来不顾东东的挣扎拉掉了毛巾。天远看到了他难以置信的东西。东东瘦弱的身上伤痕密布,原
本白皙的皮肤上是大片大片不知道怎么造成的乌青红肿。背上手臂上一道道的抽打过的痕迹,更加难以接受的是他肩膀后面那
一个个烟头烫出的黑洞!
天远伸出手,却颤抖着不敢碰。脑袋里嗡嗡的响。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量,天远才发出了声音:“妈妈?”
东东惶恐地低下了头。
“哗啦”一声,天远撞翻了摆放在墙边的洗漱架夺门而出。东东惊慌地喊了一声,也跟着冲了出去。
天远像疯了一样地冲出来直奔卧室的电话机,抄起电话颤抖的手却按不准号码。紧追出来的东东一把抓住他的手:“哥哥!别
找妈妈我不想让她知道,你放下!”
天远推开他失控地喊着:“我要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东东死死地拉着他的手,哭了:“哥哥,别告诉妈妈。我不怪她,可是我也不想再回去给她打了!现在挺好,我出来了就好。
”
心里塌了一个大洞,天远悲伤地放下了手,喃喃地:“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周建愕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佝楼着背的天远,满脸泪痕伤痕累累的东东。
“天哪!”周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久,天远直起身来,沙哑着声音说:“周建,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东东说几句话。”
周建知道,家是天远心头永远的阴影。他很少提起,周建也体贴的不过问,虽然明白他其实根本放不下。走过来瑟瑟发抖的东
东披上衣服,安慰地揉揉他的头发,给了他一个真诚温暖的笑容。周建热热的大手让发抖的东东感到一丝温暖。
门板上了,天远看着脸色发青的东东,自己离家的两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天远喃喃地,与其说是问东东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妈妈不是个温柔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强悍的犀利的,连男人也要畏惧三分!可是从小到大她没有动过自己一指头啊!东东人
小,身体也差,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能犯什么大罪孽要这样的虐待他!这样的事实,他宁可相信妈妈已经疯了!
东东看着满脸痛苦疑惑的哥哥,张张嘴,很久才慢慢地说:“哥哥,你离开家以后,妈妈……很难。”
“爸爸卷了贷款跑了,家里的一切都被法院封了。要不是妈妈早有防备手里留下了一笔钱,我们就要睡到大街了。妈妈要面子
,她宁可花大笔的钱把咱家的房子再买回来。她说那房子是她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她受不了别人占着。妈妈想再创业,可是太
难了。没有钱,也没人。你走了,妈妈连气带恨,一场病躺了三天。没等好利落就爬起来,咬着牙四处跑活。撇了几个合伙人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每天妈妈从外边回来都累得爬不上床。可是生意一点也不顺。妈妈让我休学帮他,我也只能听话。可是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真的不行。她的酒越喝越凶,喝醉了就打我。一边打一边骂我没出息没用,一点儿也不能帮她分担。哥
,妈妈是想你了。她总是说要是你哥哥在的话……”
东东说不下去了,转过身偷偷地擦去涌出来的泪水。天远愣愣地,有一只手在胸膛里那个最脆弱的地方无情地撕扯。
“苦打苦拼挣了一年多,好歹地生意顺了些。妈妈总算能喘一口气,甚至有一次她高兴的时候对我说,叫我别把功课都扔了,
要是能再顺一年就还送我上学,反正我是个废物也帮不了她。要是我能像你一样有出息的话,她的苦就没白费。
可是,就在一个多月以前,爸爸被法院抓到了。他卷走的钱都让他糟蹋没了,可是被他害得破产的人们却饶不了他。法院说,
要是能把钱补上,量刑就会轻得多。可是他哪里还有钱啊!他就托熟人找妈妈要,那些债主巴不得有人出钱,家里的亲戚朋友
又认定妈妈应该念及夫妻情分出钱赎人,就算他们已经离婚了。没有人顾虑我们母子会不会因此流落街头。
如果要交上这样的一笔钜款,不但妈妈的生意她的全部心血都要赔进去,我们的家所有的一切也都完了。妈妈不是个任人欺负
的,那些来讨债的游说的都没能从她那讨了半点便宜。可是妈妈心里难受啊!妈妈咬紧牙扛着,可我知道她快要崩溃了。她把
自己锁在家里,一边喝酒一边反复地问我:我救他吗?他值吗?东东你说咱们应该救他吗?
那些日子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怎么说都是错都要挨打。妈妈象疯了一样打我还不许我喊,后来我把自己
锁在房间不敢出来,妈妈就到处砸东西喊着我就是一把火烧了也不会给那个混蛋赎罪!哥,我实在受不了就趁妈妈醉倒了跑出
来了。我没地方可去,只能来找你。求你别告诉妈妈,我不想再回去了!”
东东抓着天远的手臂哀求地看着他,天远感觉得到他的手指是冰凉的。想回过身去抱抱他给他一点温暖,却发现自己已经僵硬
了,动不了。呼吸都找不到力气,胸口里空得有风刮过。
门轻轻地打开了,周建走进来,忧虑地看看目光呆滞的天远,小声说:“你歇一会儿,我先带他去洗澡。哎……”看天远毫无
反应,周建无奈地叹口气,拉起已经没有眼泪的东东:“东东,来。”
浴室里已经放了满满一缸的热水。东东迟疑地看看周建,说:“我哥说不让我用浴缸。”
周建眉头一皱,粗声说:“我让你用!”不由分说小心地帮东东脱衣服。
东东羞涩地站着,看着这个高大健壮的哥哥蹲在自己面前帮自己解开衣服,忽然觉得身上不那么冷了。
扶着周建的手小心地踏进浴缸,热水漫过皮肤,东东痛苦地吸了口气。
周建托住他:“慢点,一会就好了。热水对你有好处。”
毛巾蘸着热水轻柔地擦洗,那些被掸子抽打的痕迹有些已经变成乌紫的淤痕,有些还是新的。周建几乎不忍心把手里的毛巾按
上去。
东东紧紧地勾着头,那些掸子呼啸着抽下来的日子真的不会再有了吗?头顶在曲起地膝盖上,东东抽噎着哭了。周建搂住他用
低沉的声音说:“东东,别哭。这里就是你的家。”
把东东安排在平时被当作书房的屋子里,给他的伤处敷好药,盖好被子,周建看着疲惫的东东渐渐沉入睡梦,才小心的关好门
退出来。
卧室里,一盏台灯照着呆呆坐着的天远。一动也不动地,天远呆滞的眼神让周建如同刻骨地疼。默默地走过去,周建伸手把天
远抱进了怀里。抱着这个心比天高的人,周建不敢用力。这个玻璃一样清透纯净的人已经有了道道裂痕很快要碎了。
“周建,我该怎么办?”天远伏在周建的肩头,喃喃地问。
周建心疼地吻着他,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天远,天远。”担心和忧虑都在眼神里,在手臂里。周建的心都快拧成麻绳
了。
“这是我造成的,是我的错。当年我那么自私的离开家都没有想过他们的艰难。我在妈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了,我没有回
去过,没有关心过,我……”
“够了!你没有错,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周建低声地喝住天远凄迷的自语,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拉过被子把他裹紧
。
天远呆呆地靠在周建怀里,我错了吗?我真的做错了吗?不愿意放弃学业,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理想做个狡猾的生意人……
紧紧地抱着他,周建从没见过天远这样的迷茫无助,而自己所能做得也只有在这个漆黑的夜里抱紧他。
“我爸和我妈是打出来的情谊。我妈家里很穷,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就不得不拉着车到市场上做点小生意。那个时候刚刚恢
复市场经济,很混乱,常常会出现打砸抢的事情,摊贩之间也会争抢门殴。我妈很厉害,被逼急了会抡菜刀拼命的。所以没人
敢随便欺负她。我爸就是那群小混混中的一个,不打不相识,我爸竟然跟那群混混断了来往,和我妈一起一车水果一车菜的打
拼自己的未来。
我爸聪明,我妈能干,他们的财富就像那个时代的经济一样膨胀了起来。有了自己的资产,有了被所有人羡慕的豪宅汽车,他
们之间却没有了当初共患难的情谊。我爸爸开始频繁的换女人,一开始还遮遮掩掩,和我妈公开闹翻以后就一点都不收敛了。
到最后,他终于栽在女人手里,被坑了几百万。而他竟然不负责任的卷款逃跑了!现在他在监狱里,又想起了他还有家还有老
婆,想起了要他们替他还账!
妈妈是恨透了他了,如果我是我妈我也不会给他一分钱!可是,到底是几十年的过往,我能明白我妈心里的苦。可是她不该打
东东,该打得那个人是我。我是她的儿子却抛弃了她,我……”
天远边哭边说,低低地絮絮地把他从来不曾提起的家事都说了。周建抚摸着他,不再拦他。让他尽情地说出来,这也许是能缓
解他难过的唯一办法。
课堂上,大家的笔尖在刷刷的飞舞。刘小源不时地回头看看,周建趴在自己身后的座位上睡得正香。
周建上课睡觉,还是在早晨的第一节谍,真是怪事!
“老大这是怎么了?大早晨的就没精神。”身边的老威小声地说。
好在教授不计较,周建也就顺当的睡了一节课,刘小源拿胳膊推醒了他:“嘿嘿!天亮了!”
周建迷迷糊糊的抬眼看看,同学们都走光了。“人呢?”
“还找人呢!你不看看几点了?”刘小源把手里的饭盒推到周建跟前。
周建愣愣神,已经中午啦!
“不是我说你,你也悠着点,这运动过分了对谁都没好处。瞧瞧,你自己上课睡觉,天远干脆就没起来吧?”刘小源一脸了然
的坐在他旁边。
周建叹了口气,吃不下去了。东东从昨天醒了以后就一直发烧,天远今天早上已经回家去了。不知道他现在到了没有,面对妈
妈他会怎么样?自己说要陪他去的,天远死活不干。那是他自己的家事,他要自己解决。那天晚上软弱无助的天远也只在那天
晚上。
把温度计从东东的胳膊底下抽出来,周建无声地叹口气。摸摸东东没有血色的脸,这孩子真是给糟蹋苦了。可是又不敢带他去
医院,他这一身的伤人家不报警才怪呢!他们的家庭,真是无法想象。天远已经到家了吧?他,没问题吧?忧心忡忡的周建看
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
“周大哥?”怯生生的招呼让周建回过神来,东东已经坐起来看着他的脸小心地问:“我哥哥,是不是回家了?”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家里空空的,两个哥哥都走了。只有桌子上做好的饭菜和一张要他照顾自己的纸条。可是现在只有周建回来
,哥哥去哪了?
面对东东忐忑的眼神,周建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不会再有事了。你哥哥是回家了,他要帮助你的妈妈解决一些事情
。”
周建沉吟了半天,低声问:“东东,你恨你妈妈吗?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告她虐待的。”
东东先是惊吓一般地摇摇头,然后垂下头,密密的睫毛在眼睛上遮出一片阴影。
周建怜惜地揉揉他的头发,努力地说些轻松点的话题:“东东,你打算重新上高中吗?”
东东点点头:“不知道我能不能在北京上学?”
周建托着下巴:“恐怕不会很简单,你的学籍就是问题。不过托人办理一下应该也不是太难,不过你的成绩要好。”
东东苦着脸:“我怕我不行。这两年我都没怎么看书,还有我以前读书也不是很好。不像我哥……”
“你哥是人精!”周建笑着说。
“嗯,我们那的人都这么说,我哥从小就哪一样都好,他特别骄傲。”东东直起身子,精神放松下来,说话的声音也大多了。
“他是不是特刺,跟刺梅似的?”周建凑过去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好多人都叫他刺梅。”东东笑了起来。从走进这个家门以后,东东第一次露出笑脸,可爱的两颗小虎牙露出来
。
周建不由得伸手捏捏他的脸:“叫我建哥哥就行。”
“嗯,建哥哥。你和我哥哥是不是特别好啊?”东东小声地问。
“对,特别好。就是最好最好的那种。”周建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东东笑了:“我说呢,我哥哥从来都不会跟谁那么接近的。今天早晨我找东西,看见你们的袜子都放在一个抽屉里呢!”
周建突然心跳加速。
“对了东东,跟我说说你哥小时候的事,他根本不告诉我!”天远的事一点一滴都想知道,可那个倔强的家伙嘴严着呢!哄好
了东东,就不愁没有消息来源了!
东东想了想:“不行。他要是不说就是不想让你知道。要是他知道了我告诉你准得掐我。”
“我不说还不行啊?我还给你做好吃的呢!”
东东咬着嘴唇:“那,我带着我们家的照片呢,你看吗?”
“看!”
东东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相册。跑出来的时候曾经想过永远也不回去了,可是还是抓了一本小小的相册放进书包。翻开第一页
,东东指着一张全家福说:“这是好几年前拍的,那时候我们过得很好。这个就是我爸爸,抱着我的是我妈。我哥哥那时候还
没到北京上学呢!”
照片的背景是豪华的客厅,欧式的大沙发上挤坐着开心地笑着的一家人。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笑了?周建看着照片上还是小小少年的天远,为什么承受磨难的总是你,什么时候你能真正自由的飞
翔,开心地笑?手指拂过照片上天远的眉宇,周建沉默了。
第四章
还是那个客厅,还是那张沙发。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这里不再有家的温暖。
天远僵直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抽烟的妈妈。
妈妈干瘦的只剩了一个架子,烟酒的过度伤害让她的脸色黑里透黄。夹着烟的手指被熏得乌黑,粗糙的皮肤变形的指甲显示着
生活的压迫。
就是这双手,曾经创造了他们富足美满的生活,也是这双手曾经因为仇恨用毛巾差点勒死了他的父亲,更是这双手在无辜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