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回来了,虽然受点轻伤、任务圆满达成。檀梓姐托了口信回来。"望向蓝穹婧的眼神中,倾慕之情难以自抑。
"我知道了。"敛下眼帘,似在盘算什么思索了一会儿,睁眼望向庭秀,"辛苦你了,谢谢。我待会儿过去看看她们。"
"哪里......"略略暗淡的眼,因为穹婧的生疏有礼。
总是这样的,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隔天涯海角之遥,总是待在、身旁的人所无法捉摸的地方......
***
年关将至。自有记忆以来,最寂寞的一个年。
施平雨七早八早将屋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要准备做年菜时却坐桌前愣愣发呆。思念是寂寞根源、回忆是让人心痛的东西。那是
,谁说过的话?
沉溺,浸在忧伤里,直到灭顶。
做饭不知道要做给谁吃、一个人吃的饭菜量好难控制,这样的年,真难过。呆愣愣望向遥远彼方,想着那个笨石头不知道现在
在做什么?吃得饱吗、穿得暖吗?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常会觉得好寂寞?
扣门声轻响。唤回远游的心神,让平雨险些跳起来。门声未停,伴随着唐娃的声音持续传入。"平雨?平雨你在家吗?"
"来了来了!"边应着边匆匆站起身前去开门,开门第一件事是对唐娃抱怨,"叫那么急干什么,有什么急事吗?"
"哎、我怕你已经开始生火了嘛......"
"怎么?到底是什么事?"
"我是想说......过年嘛,总是要热热闹闹才象样;可是我家老头那个闷葫芦,跟他说个十句话都不见得有一句回答,有点气氛
都没有。想问看看你要不要到我家去跟咱们一起过年?好歹添点人气。"
"嗯?"愣了愣,反射性问出口:"可是你们往年不都这么过吗?"比起唐娃,唐老爹是沉默寡言了点。可也没到那么夸张的地步
吧?
"......那个、那个今年,我家老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比往年要安静好多,闷得我快受不了了。就当我拜托你,今年过来我
家一道过年好不好?"
"啊?"眨眨眼,突然想明白唐娃这么做的理由,看唐娃装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也有些感动。"快别这么说,
我去就是了。"
或许是因为愧疚,唐娃自从宝岩离开后便常来找他。唐娃很活泼,有点迷糊而常闹消化,认真说起来当初拿错药给他其实也可
以算是个笑话,不过后果惨痛了点而已。
多亏有唐娃,让他的生活添加不少趣味。否则,一个人的日子,会更加难捱吧?
天空,悄悄飘下了雪。
***
相同的雪,亦飘落在遥远的京城。
酒酐耳热后的寂静,份外有种净空感受;像繁华落尽后,残存某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东西。听得见,雪飘落的声音,以及似自
远方传来、家家户户的吵嚷热闹。
一时兴起,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冰晶人掌很快就被体温融化成水。静静看着雪花飘落于掌心,然后因手掌的温热而融
化,渐渐聚得多了、雪水自掌缘悄悄溢出。
雪和雨,原是相同的东西。
想起,那个以雨为名的人相当怕冷。或许就因为雨怕冷,所以不是雪吧?偏着头想了半晌,忽尔失笑--为自己无稽的想法。
水,哪知冷热呢?
缩回手掌,抱膝而坐,静细雪飘零。想象着,他现在就在身旁。
"我管你是不是因为练武而身体比较健壮,好汉也怕病来磨,你就给我乖乖多穿几件衣裳,别冷着了!万一病了那才多麻烦呢。
"
平雨不过大自己三岁,论年纪应该算是哥哥。
可是平日的相处情形,他不但如父、有时甚至如母,一般的啰嗦、细心呵护。有时候不免会想,那么单薄的肩膀哪来的气力扛
起生活的重担?
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乡愁倒不如说是想他。
不知道他过得还好吗?相隔遥远,漫长的距离、漫长的思念,像一片片飘落的雪花,慢慢堆积出厚的苍白。
冬夜,犹望不见尽头。
***
衣煌不太喜欢苍白的颜色,所以也不太喜欢下雪。
早早就关上窗户,如墨窗纱让外头光亮透不进半分,没点灯、任房里一片漆黑,像是这么做可以让心情平静一点。
"白,"总给他一种哀伤的印象。
记得年幼时父亲总是被满目的雪白拥抱,冰冷淡漠的苍白禁止他靠近自己的父亲;到最后,父亲过世时他都无法守在身旁、只
能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看着那白掠夺、吞没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然后接着吞没他的所有。
然而虽然说是不喜欢,却也还没到讨厌的地步。他的感情一向不够浓烈,那种东西,不值得他浪费自己为数已不多的情感。
突然想起不久前那个跟踪过自己的人。坊主不知道怎么探来的消息,得知那个人的名字叫苏宝岩,会跟踪他的原因是:他长得
很像苏宝岩家乡里的一个人。
相似会是巧合吗?很小、很小的时候听父亲偶然提过,父亲有个双生哥哥。如果伯父有子女,会相貌肖似也是很理所当然的吧
?
哑然失笑。
想这做什么呢?是或不是,都没有意义。蜀中是个很安静的区域,苏宝岩的家乡是个很朴实的地方,在那里生活的人们,离现
在的他很遥远。
不只是路上的遥远而已,那里的生活和名义上的绣庄里工作,实则为染坊杀手的他,八竿子不着关系。
血缘应是斩不断的牵系,但时光与际遇的分隔是比什么都要锋锐的利器。纵然百川汇水而成汪洋,海咸河淡却是不变的定理,
流着相同的血又代表什么?
窗外雪花仍旧飘飞,春暖花开像遥不可及的虚幻梦影。
当然也有人对雪没有什么特殊感觉,一身淡蓝儒衫,伫立绝崖之上,居高眺望远方灯光通明。
从数年前开始,每一次年关将至时,蓝穹婧总会换下一身紧复衫裙、暂停手边所有事物,抽空到这绝崖之上远望。虽然外罩一
件斗篷、穿著仍嫌太单薄,却不畏风雪。
此时如有他人看见,也许会误以为是妖魔精怪、或者仙人降凡,又或者是一缕飘渺无依的孤魂。不似红尘中人,美貌绝然、气
质超然,唯眼底那一丝丝的迷惘带了点味。
然而会迷惘的不只是人。
就算出了那份迷惘,也无法证明这具有人形的存在必然是人。
风雪漫天。敏锐听觉却仍察知呼啸的风声中,远远传来衣裙飘动的音息。回身注视,半晌后眼界中出现一个纤弱身影。
待吴庭秀走近,淡淡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千言万语欲诉,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蓝穹婧以动作打断。
解下斗篷披在她身上,"回去吧。"动作温柔、音色温柔、语调也是温柔的,却没候她响应,径自朝下山方向行去。或许是天气
太冷,导致沾染在斗篷上的味道嗅起来也是冰冷,缺乏活人应有的温暖。
泪水滚落凝并,恰似珠链断线。
天寒地冻夜露重,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2
深深浅浅各色紫纱交织成一副绮丽光景,虽然已经很多次在这里醒来,每一次清醒总还是不免让苏宝岩有种仍身在梦境的错觉
。
檀梓一撩披散的长发,温吞吞拾起昨夜被扯落、弃置于床边的肚兜穿上。
一瞥眼见他睁开眼睛,随口低声问道:"吵到你了?"甜甜的嗓音略带沙哑、慵懒,完全不需要刻意便极具诱惑力--或者也可以
说,是久经练习成自然。
宝岩轻缓摇头,"没有,只是习惯了。"习惯,在身边环境有任何改变时,便会清醒。跟着狄蕴华他们走镖这两三年,经历不少
次风险,促使他培养出这种习惯。
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檀梓雪白肩膀上,顺着线条柔和的背脊向下,浏览纤细柳腰与丰润的臀。
丝丝黑发散落,衬得肌肤更显白皙。不用伸手去摸也知道那触感是多么滑腻细致,这些年来他已经拥抱过着副躯体无数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碰她的时候脑海里还是会浮现平雨的模样。
下意识地总会想呼唤平雨的名字,却也总是被那丰盈柔软的胸脯提醒,他现在怀里抱着的是个女人。
默默盯着檀梓着衣,突然坐起身伸手环抱住她的柳腰。
"怎么了?"檀梓登时顿止住桌衣动作,侧过脸问道。
"没什么......"脂粉味混着女子馨香沁人呼吸,自问可还记得平雨身上是什么味道?似乎,都已经模糊了,无法精确描述,"只
是突然想抱抱你而已。"
无涉肉欲,只不过是单纯的想抱一抱。赵三哥警戒过,不能迷恋青楼女子,但他不认为那种感情叫迷恋。然而,不是迷恋又是
什么呢?也许,不过是一种寄托吧。虽然无法明确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寄托......
檀梓轻轻将手复在宝岩交叠于她腹部的手上,"要再躺会儿吗?"柔情似水。有时候女人对男人来说不只是情人而已,恋慕的也
可能是那一份属于母性的温柔。
宝岩沉默了许久。静静环抱着,一动也不动。好半晌后才慢慢吐出回答:"不了,我该走了。"沉溺,总是不被允许。
***
"庭秀不告而别?"声音温婉,平平淡淡不带一丝火气,一如往常的谦和。
"嗯,"戚霜白点了点头,"坊主似乎不太意外?"
"可想而知啊,"蓝苍婧轻笑,绝色魅惑。若不是戚霜白打小到大、早就已经看惯了,只怕也要为这一笑而惊心动魄。"接连着目
睹衣煌和我杀人的场面,料得到他受不住。"
"那......"低下头,翻着自己手上的小册子,"要怎么处理?"
"掌握她的行踪,处置就先搁着吧,缓几年再说。"微眯眼望向远方,"做事老在人意料之内就不好玩了......"突然想起什么似
的望向霜白,"对了,你不是要和衣煌一起上街采买一些染料的药材吗?"
"哎,对啊......"
"那就快去吧,早去早回,还有不少事儿要忙呢。"唇线弯成一道微微上扬的弧,并不代表就是笑;就算笑了,也不等于就是开
心。
"是。"依旧是这么一个字。没有任何不甘愿,纯粹的服从。
该相逢的,总是免不了。
***
踏出春风楼的时候,宝岩偶然想起两三年前第一次自春风偶走出时的情况。连追过几条街,就只不过为了匆匆一瞥间,看起来
很像平雨的侧影。
微微笑着,自我解嘲。
刚走完一躺镖回来,暂时也没什么事,便很悠闲的慢步走着,四处走走看看逛大街。不自觉间,晃过四五条街,人群渐稀。
应当静辟的角落,却传来有些嘈杂的声响。
受好奇心驱使,极目四顾、搜寻声音来源。然后在一间几乎荒废已久的宅院里,发现他所要找的东西。
三四个看来绝非善类的汉子围绕两名少年男女,少女整个身子缩在少年身后,背几乎要贴靠上已经颓坍大半的强,灰色的裙摆
沾上些许黄土。
汉子们笑得不怀好意,你一言,我一语,轻佻侮辱。
"这就不是咱们故意要找麻烦,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单薄的身子骨简直和个娘儿们没两样嘛。"
"就是说啊,这么细的手臂......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只怕......只怕就连抓只鸡的力气都没有吧?更别提要满足姑娘家了。
"
"哪哪,我来说句公道话吧。你瞧瞧咱们兄弟几个,多么身强体壮?与其让她跟了你,倒不如跟着咱们兄弟几个比较幸福,你说
是吗?"边说话,边伸出壮硕的手臂,一使劲儿、臂膀上便筋络暴突,更衬得少年瘦弱。
少年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看得见他双手随意地交叠在身前,好象对于目前遭遇的情况并不怎么担心,忽尔抬头,似不经意
地朝苏宝岩望来。视线交会的瞬间,笑了笑。
刹那间如遭雷击。
眉型以温柔的线条勾勒,笑起来便眯成一线的眼睛细长,虽然算不上挺、倒也不怎么塌的鼻梁第下,是那张总斯斯文文弯着一
抹笑的嘴,分开来看时并不怎么特殊的五官,排列组合成那张午夜梦徊思思念念的容颜......
少年朝他笑笑,然后开口道:"壮士,劳烦伸个援手,不知道方便吗?"少年的声音像有股魔力,待他回过神来,才愕然发现自
己不知何时,已经将那些汉子打跑了。
少年正对他一鞠为礼,谢道:"多谢壮士相助。"
反射性的抱拳还礼,客气地答道:"哪里,阁下多礼了。"说完话,视线仍傻愣愣直盯着少年的脸庞。
立身近处认真瞧仔细了,其实倒也不是真那么肖似到一模一样的地步。除却年纪之外,这名少年的五官线条比平雨要柔和细致
许多,身形也略有不同。
少年的笑容很静,有种安定的感觉。也许,就是这点让他觉得少年像极了平雨吧?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啊、没、没什么。"经一提醒,宝岩才惊觉到自己现在做的事是件很失礼的事。"只不过阁下的容貌生得与在下故乡的一位旧友
极为相似,所以......"尴尬的笑笑,余下的话不必明说也该很容易了解。
"原来如此。"少年没有再多追问什么,仍然是那一抹浅笑盈盈。"寒舍离此不远,不知壮士可有空闲至舍下喝杯茶?也好让我们
一谢相救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就不多叨扰了。"
"对壮士来说是小事,对我们来说却不是啊。壮士是江湖人,讲究的是快意恩仇;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可也不是平白受人恩惠不
知图报的。"
"这......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未请教,壮士尊姓大名?"
"姓苏,双名宝岩。二位是......兄妹?"看起来长得不像啊......
"不是亲兄妹。"少年浅笑依旧,为宝岩解答疑惑。"只不过是一群情同手足的孤儿而已。"眼角余光见身后少女悄悄探头张望,
出声唤道:"霜白,还不快向苏公子道谢。"
霜白听得少年呼唤,霎时间反射性的缩起肩膀、像做了什么坏事被逮个正着似的。眨眨眼,双手仍拉着少年的衣服没放,朝宝
岩鞠个躬,"谢谢苏大哥。"
"就别这么客气了......"不经意一抬眼瞥见少年微微颔首,就不知是向着他或者是对霜白作为表示嘉许?一个恍惚闪神,又仿
佛见到每一次拎着一天的努力成果回家,平雨对自己浅浅笑着的样子......
***
"衣煌把人带回来了?"蓝穹婧顿下手边帐务,微扬眉。在听完霜白叙述今日与衣煌外出时发生的事后,仅是淡淡道出这么一句
。
"嗯,正在外头聊着呢。"霜白偏着头,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为什么,好象很高兴的样子......他似乎只要看见煌哥哥就很高兴
的样子,大概是思乡情切吧?"
"只是思乡而已吗?"有些暧昧的笑笑,含义不明。"如果我料得没错,我们以后大概会很常看到这位仁兄了。哎,可就热闹
了......"
根据,檀梓所提供的消息--这苏宝岩家乡那位旧友并非单纯只是朋友的关系而已,自他们的对话推测,应该八九不离十吧?那
么,为了一解相思之情,推论日后只怕会一逮着空就溜来瞧衣煌。是该说衣煌是带有吸引这类人的气味吗?曾经,被人当成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