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一笑,"你不会懂的,我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为了那个人的希望,为了那个人需要的帮助,必须留在这样的地方。无
怨、无悔。
"不说这个了,多扫兴晦气。你在京城再留也留不久了,要走的时候只怕我是没能去为你送行。今儿个晚上,就让我为你唱一曲
儿,为你饯别送行吧。"笑意一转为妩媚,"你应该觉得荣幸,我可不轻易为人唱曲儿呢。"
"......"本想再说些什么,终是无语。应以一笑,"是是是,那我就把耳朵掏干净等着听罗!"檀梓不是妙女人,可是她心甘情
愿如此。也许,她所等的那个人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在这个地方,他所无法了解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3
八年的思念如能丈量,该会蜿蜒至多长?
长年离乡远游的旅人,踏进久违已久的家乡时,尝到的是一种百感交集、既陌生又熟悉的滋味。虽然多带着霜白同行,未耽搁
多少时日。
在一个清爽秋日的傍晚时分,宝岩回到他告别了八年之久的故乡。
路上行人稀疏,还没遇到什么熟悉的人,便先遇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娃儿,咚咚咚,跨着小小步伐,很有精神的跑着。
微微,笑了。
这娃儿似乎不怕生,很快地朝他扑来。"叔......叔......呀,打哪儿来......打哪儿来?"抱着他的脚,小脑袋晃啊晃。头上
梳着两个小髻,跟着那颗小脑袋晃来晃去,煞是可爱。
弯下腰抱起小娃儿,笑道:"娃儿,叔叔不打哪儿来,是由这儿出去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唐仁儿,又在粘人啦?"循声望去,是应该很熟悉却又略带陌生的脸庞,是在这些年心里头挂记最深的一张脸,是回家最期
望见到的一个人。
不是没想过可能会偶遇,早就盘算过有好多好多话要说,真碰面了,霎时间却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只有笑,隔着薄薄尘埃,缓缓荡开。
八年了。八年来施平雨在担心这个向来不太会照顾自己的笨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余,一直叨念着如果他回来要好好的修理
他、痛骂他一顿,甚至假想过可能手边有什么东西可砸人,都会顺手丢出去。
可是人当真回来了,活生生出现在面前时,反倒呆了。
回过神,正要迈开大步走上前去,却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到脚下状况,给稍稍凸起的路面绊了一下,以标准的扑跌姿态朝地面扑
到。
本想着这下一摔撞到头可会痛得紧,多少年没跌倒了,每次看小唐仁跌倒都觉得好痛。以自己的高度跌下去、撞到地可不是闹
着玩的,头与地面的距离太远,这一撞下去怕不昏倒当场......
没想到,撞是撞上了,不过不是撞在地上,而是鼻子撞在一堵虽然有着人体热度,却总觉硬到和石头没两样的胸膛上。
甩甩有些晕眩的头,揉揉撞红的鼻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便听到唐仁软软童音、浓浓的嬉笑之意:"雨叔叔笨雨叔叔笨
笨......平平路还会跌,笨雨叔。"
"笨唐仁,小小年纪不学好,跟谁学会取笑人?"平雨抬眼见唐仁近在咫尺,举起右手轻推他的头。
唐仁仍旧笑嘻嘻,继续数落着:"雨叔叔......笨叔叔......"张开短短小小的双臂,作势欲扑入他的怀里。
他则反应伸手一格,"去你的,笑我还想找我抱你?门儿都没有。"
唐仁嘴一扁:"小气叔叔,大人跟小人计较......"赌气地缩往其实还算陌生人的叔叔怀里,"小气叔......"不忘顺便扮个鬼脸
。
他立时送唐仁个大大的白眼,正待开口辩解,却听一个略带低哑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你,变了不少......"
短暂的愣怔,这才想起刚刚是为什么会粗心大意地跌倒,也才警觉,对方的手,刚才为了防止他跌倒而扶在他的腰上,到现在
还没放开。抬头,极近的距离,熟悉轮廓是陌生感觉。身体很敏感地,微微绷紧,僵化。
"你......?"
"我回来了。"声音失却离家前的稚气,纯然沉稳如山,甚至变得有些低哑;依稀杂了几分旧有的声律,音色已变。
张口结舌、几度欲言又止。终于狠狠一拳向厚实胸膛,笑骂道:"混小子,你总算知道要回来了!"一拳觉不够,顺手又多两三
拳。
不动声色,顺势向后微退,不想反震力让他的手被震得太疼。看起来,他过得还不错,这孩子,是他的......什么人?
"真是的。"甩着微微发疼的手直犯嘀咕,"这么久没回来肉倒是硬了不少......都上哪去了?连封信也没让人带回来。我还以为
你都忘了回乡怎么走呢......"没再说下去,因为视线越过宽阔肩膀,瞧见一位白白净净的娇小少女。少女正拿下帷帽,像优点
害羞的对他微微笑着。"那位姑娘是......?"心头流过一丝怪异感觉。虽然也不是没想过都八年了,出门在外也许早就娶妻、
儿女成群,当真看到带位姑娘回乡还是惊异的。变了、变了,都变了......
八年了,谁能不变呢?连唐娃这看起来活像娃娃般可爱的少年都在五年前娶了新娘子,生下个小娃娃唐仁;出门在外、久不见
,变得尤其快,都已经像是历遍风霜、不再是八年前那种总唯自己马首是瞻的少年,身边多个伴又有什么好奇怪呢?他很清楚
的知道,一个人,有多寂寞......
"朋友的妹子。"微低后,声音附在耳畔响起;低低柔柔,混着温热吐息,感觉更加奇怪。不是不舒服,只是觉得......怪怪的
。
"她要来这儿探亲,一个女孩儿家上路怕出什么意外;正巧我要回乡,便让她跟着我一道通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探亲?孤男寡女,不怕坏了人家姑娘名节?来时做伴,回程又要怎么办?这么说来,果然是新娘子......?
沉默半晌,没说话。不是不想说,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唐仁不甘寂寞的朝他伸出手,欲扑进他怀里,"叔叔抱。"
宝岩抱着唐仁、怕孩子摔落地,也怕孩子扑过去的冲力让他立足不稳,连忙略略移步,让本来稍微拉开的距离再度缩短。不过
,倒不知是不是错觉?觉得孩子离开时,顺便一脚蹬向自己胸口......?是多心了吧?
平雨茫然伸手接过唐仁,突然惊觉彼此间的距离已超过平常所能容忍的范围。
这些年来明明除了像唐仁这种小娃娃之外,他是不管谁靠近都会神经紧张的保持距离啊......本能反应退了几步,拉远过分亲
近的间隔。
将平雨的怔愣茫然尽收眼底之余,宝岩心里直叹息噩梦成真,事情真是朝最差的方向发展。抱他在怀里时身体细微的反应不说
,微低头附在他耳畔说话时,差点想亲吻他的耳垂及脖子。
变了,是都变了。再也无法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男人,会想放肆又亲昵的将他抱在怀里,吻他、碰他、拥有他......小娃娃的出
现却提醒,他怀里如果已抱了人,便再也没可能像过去那般搂他入怀;堪称宽阔的胸膛还没有大到能够同时抱住两个人而不让
任何人难过,况且道德感极重的平雨也绝不会同意。
过去相依为命的日子已经太过遥远不可追忆,再也、无法回头。
突然注意到他是单手接过唐仁抱着,目光望向他左手,发现他左手提了一篮香烛,依方向判断该是刚上完香回来。
可今儿既非初一也非十五,也不是什么大日子,最近的庙宇离家至少十里远,依他的脚程得花将近一个时辰才能到,大老远去
上香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刚去上香回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吗?"握住他的手、接过他手里竹篮,手与手的接触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掌心微微沁出点
汗,也许是紧张、也许是......
平雨的手,触感一如记忆中那般,没什么变,比自己的手要软些、比女孩子的手粗糙许多。细细的手指,指甲修得短而整齐、
极为有力,所以八年前那个晚上,自己背上其实被留了不少道痕......怎么想到那去了?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努力维持生理不
受思想影响。
"嘻叔叔不知道......"他还没接口回答,唐仁已像献宝似的嬉笑道:"雨叔叔每......天都会去......拜拜。"
每天?闻言错愕地想起临行前曾说过的戏言,那时只是随口说说没当真,可不是真希望他当真每天花两个时辰去庙里烧香。
他神色不太自然地轻咳了声,"别那样看我,是你自己叫我去的。说好我每天去烧香,你三五年就回来;结果我守约了,你这骗
子拖到八年才给我滚回来......"说着,空下来的左手顺手又来一拳,发泄一下这八年的怨念。
"不守信用......叔叔坏坏......"小娃儿变脸像翻书,见他捶人,便像落井下石似的、小脚丫跟着踢两三下,却因腿短而没踢
着。悬空晃呀晃的,不但不具半点威胁性,看起来还很可爱又好笑。
他强忍住冷眼瞧着,"腿短就别学人家踢,一点效果都没有。"
唐仁嘟起嘴,"雨叔叔也坏......是在帮你出气呢......"不快地挣扎着要落地。
瞧着这副情景默然半晌,心里只想着方才他刚说过的话。
小孩子最常的就是从周遭学东西,看这情况小娃娃跟谁学会取消人不是很明显吗?看样子,他的性子和八年前相比也没什么
变......但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他似乎常陪着这娃儿玩,才会让这孩子习性这么像他......
"好好好......唐仁儿最乖了好不好?"微弯腰放唐仁落地,顺手拍拍唐仁的头,"那,天快黑了,乖唐仁儿是不是应该赶快回家
呀?"
看着平雨的动作觉得不太自然,似乎小心着什么,这才注意到平雨的头发啊,结法与一般书生不同,并未盘上。
顺着望下,才发现,平雨的发,出奇的长、直垂膝......为什么,留这么长还不剪?
唐仁抬头看看天色,再看看他,歪着头考虑了半晌。"那,我回家了雨叔叔要乖喔。"慎重的挥挥手,然后迈开小步子跑开。跑
没多远,忽而停步回过头,"不准欺负雨叔叔喔!"
慢了几拍才反映来小唐仁儿是在对自己说话,但也着实觉得冤枉。小唐仁儿啊,没看都是他在打人吗?微微苦笑,应了声:"是
是是,可没那胆子欺负他......"
唐仁这才满意的用力点个头,转身再度迈开脚步跑回家。
目送唐仁逐渐缩小的身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回去,安全吗?"
同样注视唐仁的背影,没回过头来看问话的人、随口答道:"没关系的,唐仁的家就在这附近。"直到小唐仁的身影转进一条巷
子,才回过头来,
抬眼一瞧,姑娘仍站得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安静的微笑着。姑娘的个性似乎是相当文静害羞的,从出现到此刻没出过声。低声
问道:"该怎么称呼那位姑娘?"
乍逢故人的情绪太过浓烈高昂,让他一时忘了招呼同行者,一直将她冷落在一旁,略略感到歉疚。回过头,"霜白!"
霜白踩着细碎的脚步走近,如行云流水班顺畅不见明显动作,却移动得极快,依循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他在心底暗暗叹息,染
坊......这家绣庄果然窝虎藏龙啊......连这样年轻的小姑娘,手底下似乎也有两下子;更别说其它人了?
霜白来到苏宝岩身畔,微倾身子朝施平雨行了个礼;笑,仍是怯生生的,看在平雨眼里更觉得有几分新嫁娘的娇羞。
"她姓戚,戚霜白。他是施平雨,布施的施,平明之雨的平雨;因为出世时是外头飘着雨,正是天快亮的师承,所以施伯伯就为
他取名叫平雨。"笑容淡淡,为两人介绍。
霜白笑笑,点头为礼。
平雨本来正打量着霜白,正待介绍完开口寒暄几句;听到宝岩介绍他的饿名字说得如此详细,略感讶异、微挑眉望向前者:"你
从小就不太爱念书,想不到对我名字来由倒背得挺熟啊......"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止在他呼唤霜白而直呼其名的时候,不只在他附在自己耳畔说话时,不只在第一眼看见霜白略带害羞的对自己微笑时,不只
在明明眼见熟悉轮廓听稳陌生嗓音时。
确确实实,变了......不再是昔日那个笑起来有点呆、稚气未脱的男孩。八年--好漫长的日子,好遥远的距离啊......
***
脚步声密集响起,不是故意踩小碎步,而是脚步声的来源腿太短,一步跨出横亘不了多远距离,只好加快循环以求得速率较高
的前进。
正在劈柴的青年听闻这脚步声,便立刻停下手边的工作、放下斧头。转过身如临大敌、严阵以待,静侯脚步声的来源献身。
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见青年人就在院子里等他,更加快速度往前冲,同时大声嚷嚷着:"爹......"在距青年不足二尺的
间隔时,猛力一跳、直扑进父亲怀里。"我~回~来~了!"
小孩的体重虽轻,但重力加速度的冲击可也不是好受的。青年顺着冲力退了几步,消缓冲击力后,抱着娃娃轻拍,转过身边朝
屋里走去、边苦笑道:"回来是很好,但下次别再一进门就来这招好吗?"不然迟早有一天,他会给撞到内伤!
唐仁不似平时那般笑容,也没有对他的话作出任何响应。
捉住父亲颊边散下的一偻发丝。认真凝重的神情,出现在可爱的圆润小脸上却只让人有想笑的冲动。"爹......雨叔有客人。"
唐娃微挑眉,"哦?然后呢?"平雨有客人......?会是谁?施家应该没什么亲人在外地啊?朋友......平雨打小在这里长大,
出生时还是他那过世已久的娘亲帮忙接生的,怎么会有外地的朋友?
莫非......是他那个离家出走许多年没消息的儿时玩伴?如果真是那家伙......这......应该......不会有事吧?唔......应
是多想了,两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又不是像上次......
"他欺负雨叔......"沉重语气与软软童音实在很不搭调,唐娃得很努力才能忍住笑。但一开始理解唐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便
突然觉得一点都不想笑了。
"怎么个欺负法?"皱起眉,开始对儿子的话认真。除了跟平雨的友情外,还因为当年他的误解铸下错事而对平雨极感内疚,让
唐娃这些年来一直特别关心平雨。听到有人欺负平雨,他当然不能坐着不管。
"他害雨叔手痛痛......"嘟着嘴,宣告来访客人的罪行。
"......害平雨手痛?怎么回事?"心情越来越紧绷,担心平雨怎么会惹上麻烦?手痛,是......被刀剑划伤还是给擒拿手制住
还是......给折断了......哇哇哇......平雨一介书生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停下往屋里走的脚步,打算等儿子说清楚后便冲
出去一探究竟。
"他撞雨叔的手手,雨叔手痛痛。"
"撞?用什么东西撞?"是推着车子去撞平雨?还是......唐仁越说,唐娃越觉一头雾水,想不透到底是什么情况。
放下唐仁,以便等会儿在唐仁说出答案后,再搞不懂便亲自出门去看看。
唐仁站直身子、挺起胸膛,拍拍胸脯道:"这里。"
"......他把你抓起来去撞你雨叔的手?"不会吧......?有谁会抓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去撞人的手啊?而且还是用胸口去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