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关系——芝兰真由
芝兰真由  发于:2011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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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秀司瞠目结舌。
他往隔壁一瞥,只见英子一脸认真的神情。
她顿了几秒钟,喝一口鸡尾酒稳定自己的情绪,接着语气坚定地说:
“……到了三十岁我才恍然大悟。虽然以前一直急着想在三十岁之前结婚,但现在想想,或许这并不是件值得我那么在乎的事……就算我已经三十岁了,世界也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改变,最重要的,跟你分手之后,我还是一直喜欢着你。”
“我知道你不想结婚,也知道你的心思全放在工作上面。过去我一心想嫁给你,所以不希望你当个SOHO族,我希望你正正当当地在公司上班,领一份稳定的薪水……可是,现在这些我都不在乎了。我不想为了结婚而跟心爱的人分手,我只想嫁给一个自己心爱的人。”
“……英子。”
“我想跟你恢复以前的关系。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说什么想辞掉工作、还是不想看到别人都结了婚,只有我一个人落单之类的话……”
“……”
“老实说,我还是很渴望早日嫁为人妻,不过我不会操之过急。我对结婚的企图心就跟你想在工作上兑现是一样的。才刚独立门户就结婚,必须背负双方的责任,这样实在太辛苦了。所以我决定暂时先尊重你的想法,如果有一天你有心想结婚生子的话,我希望你能娶我当你的新娘。”
英子淡淡地说完后转头和秀司四目相对。
眼前的她变得落落大方。
自从迈入二十八岁,英子便积极地向秀司催婚,直到秀司忍无可忍地警告她“我不想结婚!这件事你别再提了!”。自此以后,她绝口不提结婚两字,取而代之的是,她会邀他去新婚的朋友家玩,或是跟他谈论两人在大时代认识的朋友所生的小孩。
总之,她的身上露骨地激射出“我想嫁人”的火花。
但现在的她完全不一样。她说自己只是纯粹喜欢秀司所以想跟他交往,还清楚地表明自己真正的想法,希望秀司有一天能够娶她为妻。
沉默了片刻之后,英子静静地说:
“如果你已经有了其他交往的对象,或是你讨厌我的话,那我也不勉强你。”
“……”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分手也有半年以上的时间了,更何况你一直很受女性青睐。不过,我还是想。”
面对语出真诚的英子,秀司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他不知道的不只是回答,就连自己的心意他都捉摸不定。
秀司默不作声地喝干杯里的酒。
英子没有催促他回答。无法想像以前的她就机关枪一样,一开口就气急败坏地逼问他“到底怎样?你快说啊!快点想清楚啦!”。
一边像灌水一样喝着怎么喝也不会醉的威士忌,秀司一边沉思着。
再跟英子重新交往其实也无所谓,反正在半年不见的日子里,变得成熟稳重的英子充满了魅力。可是,一旦恢复跟英子的交往,他就得跟春季说再见。他一向不喜欢三心两意的交往模式。
秀司抬起头来隔着吧台凝视春季的背影。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欢迎……”
回头望向秀司背后的春季一脸诧异的表情。
“……?”
紧盯着春季的秀司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错愕,他满腹疑窦地回望自己的身后。
——然后,他看到了走进店里的男人。
从春季表情的变化,他直觉地领悟到这个新来的客人就是浩之。
春季掩不住慕名的焦躁一直背对着秀司。
接过其他工读生拿来的单子,他一边调制某桌客人点的鸡尾酒,一边紧咬下唇暗自咒骂着,死也不肯回头。
秀司是不是打算跟那个女人恢复交往?
第一眼看到他们并肩走进店里的时候,春季的指尖气得直发抖。他心想秀司明明有了我,居然还跟女人纠缠不清。他不想去听他们两人谈的是什么,却又不受控制地竖起了耳朵,知道今晚是他们分开半年后第一次见面,他的情绪总算是平静多了,可是堆在胸口的不快依旧无法消除。
坐在秀司身旁的女人完全变了一个样,跟半年前在店里丑态毕露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她谈吐冷静,全身更散发着沉稳的气质。
望着坐在吧台角落静静交谈的两人,春季蓦地悲从中来。秀司跟那个女人形同一对璧人,相较之下,留连在他身上的灼热爱抚仿佛化成了虚的幻影。
女人说来说去不脱难舍旧情,但是她句句条理分明,令人不得不赞同。尽管他没有去看秀司的表情,从气氛中他仍然可以痛切地察觉到秀司的心正在动摇。
这种臭男人,哪个女人要就送给她好了!
他自私自利、心眼又坏,连体贴两个字都写不出来。找遍全身上下也挑不出几个优点。顶多就是长的还算体面、不懂得拐弯抹角、头脑聪明、做爱技巧高明罢了。
正因如此,我才会为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和孩子气而心跳加剧吗……?
正当他下定决心再也不理秀司的时候,店里走进一个新的客人。
看见第一次在营业时间登门拜访的浩之,春季一颗心差点跳了出来。一贯的西装与温和的表情。跟平常明明没有不同的地方,在店里昏暗的照明下,浩之看起来却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没有说一声就跑来找你,不会介意吧?”
浩之在吧台的圆凳上坐下,对春季笑了一笑。
“当、当然不会罗!来者是客嘛!”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工作时候的样子,这套制服跟你挺合呢!”
“是吗……”
春季慌慌张张地递出湿纸巾,换上朋友的面具。
浩之翻阅MENU,随口点了一杯饮料。春季一边调制他点的酒精饮料,一边压低音量说:
“吓了我一跳。这是你第一次在营业的时间来吧?”
“嗯。”
“是不是有什么事?”
春季把酒滑到他面前,开口询问。
他在这里工作了三年,浩之每次来找他都是挑在开店前的黄昏时刻,而且距离上次的来访才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己。平常他都是每隔三个月左右才来一次的啊!春季忐忑不安地对浩之说: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吧?前阵子你就已经怪怪的了。”
“我怪吗?”
“很怪。”
听春季如此断言,浩之笑眯了眼睛。正当春季痴痴地盯着那张跟学生时代一模一样的笑容时,浩之宣布道:
“……我跟公司递出辞呈了。”
“咦……!?”
“我做到这个月的二十号。虽然我在公司只待了一年多,公司还是照提前自愿退休来办理,所以我可以领到一点退休金。”
春季怔怔地望着浩之的脸孔。
他作梦也想不到认真踏实的浩之才进公司两年就辞职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他只是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逐渐恢复说话的机能。他对着将酒杯凑近嘴边的浩之问道:
“……为什么?是不是有不愉快的事?还是工作太辛苦了?难不成是有前辈欺负你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浩之苦笑着挥了挥手,把手上的空杯递给了春季。
“你也知道我是家里的长男,当初我答应过家里的人,总有一天会回去继承衣钵,所以爸妈才准许我来东京念大学、在东京找工作。本来……我是可以等到三十岁以后再回去的……”
“那不是还有好几年吗?”
“我爸爸……罹患癌症。”
春季一听失手把冰块掉落在地上。他弯腰捡起冰块丢在水槽,钳子却拼命抖个不停。
浩之点的是加冰块的酒,调制起来不需要花上太多功夫。他好不容易才把追加的饮料递给了浩之,心想着幸好他点的不是复杂的鸡尾酒。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没办法摇动调酒器。
接过第二杯酒的浩之将视线锁在春季胸口一带继续说:
“我打算回家继承印刷厂,明天就搭电车回福岛去。单身宿舍我也退租了,今晚我会住在饭店。”
他垂下视线平平淡淡地说着。
春季愕然凝望着坐在对面的浩之,脑中不停地反刍他刚刚所说的话。
第一眼看到推门而入的浩之时,他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浩之的手上是空的。平常随身携带的公事包不见了,他不得不相信浩之不是在欺骗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双脚不住打颤的春季茫然地凝视浩之。
他一直深爱他沉稳的说话方式和冷静的声音,可是却不想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些话。
春季舔了舔颤抖的双唇问道:
“哪……芹香小姐呢?”
“我打算跟她结婚。”
“结婚……?”
“嗯。或许稍嫌早了一点,不过我早就决定要跟芹香共度一生了……再说,我想趁我爸爸还能出席之前尽快举办婚礼……她跟我是同乡,我们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开始交往的。虽然不是住在同一区,但我们聊起故乡的事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
“……我会带芹香回福岛,婚礼也在福岛举行。”
浩之淡淡地说着。春季只觉得一字一句都令他心如刀割。
心跳全面失控,眼前染上一片血红。
他也知道总有这么一天。可是在同时他也相信自己跟浩之的关系和距离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胸口像炸开般疼痛、难受。春季的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过去任何一个回忆。
他的视线不安地游移,像求救般望向秀司,但这次尝到了撕心裂肺的感受。
秀司当然是跟英子在一起的。他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英子所说的字字句句。
就算用言语表达、彼此确认了对方的心意,爱情还是会说崩溃就崩溃。尽管如此,连传达的努力和勇气都没有的自己,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
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什么也没做就目送浩之远去。
“今晚是最后一夜留在东京吗……我……可以去饭店找你吗?”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
我去见他又能说些什么?要他别留下我回去,要他别结婚吗?这么任性的话,我根本没资格、也没有权利说。
浩之跟我都是男人,我喜欢他是不是错了?对一个渴望能成为情人的朋友,在离别的前夕该说些什么才好?
最讽刺的是,为了不让他察觉自己的感情而想尽办法戴上“朋友”的面具,竟收到如此辉煌的成果。浩之笑着回答内心澎湃汹涌、表情却平静无波的春季。
“当然可以啊!饭店的地址在这里……至于房间嘛……”
他从西装里面的口袋取出原子笔,在翻转过来的杯垫上留下饭店的名字和房间号码。
“我下班的时候会比较……”
“几点过来都无所谓……那,我先走了。”
浩之站起来背对春季。春季茫然地望着他在柜台结帐的背影,秀司和英子也在同时紧跟着浩之之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这才想起自己给了秀司整瓶的酒,却完全忽略去招呼英子。看见瓶子里的酒少了一大半,春季大惊失色,而英子前面的吧台上除了她刚开始点的gimlet,还有一杯剩下一半的饮料。
可能是其他的工读生不想打扰正在谈话的春季而帮她调制的吧!
春季伸手收拾杯子,却不小心勾到英子高脚的杯缘把杯子撞倒了。锵!随着玻璃杯破碎的声音,耀眼的湛蓝色液体往四周飞溅开来。春季向回头张望的客人们鞠躬致歉,正手忙脚乱地想捡起玻璃碎片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原来是手指割破了。
他的心在动摇。为什么?是为了浩之辞掉工作回家的事?还是他要结婚的事?
(结婚……)
秀司也会跟英子结婚吗?为什么他要跟她结伴出现呢?为什么要带着她跑到我工作的地方炫耀呢?
倾巢而出的思绪让他的脑中更加混乱。有个看不过去的工读生走过来帮他收拾善后,春季依旧止不住自己指尖、双腿——以及胸口的颤抖。
****
回到公寓的秀司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洋酒,将矿石蓝的液体倒在杯子里,一口气喝干。
总觉得全身疲惫。
心中想说该上床睡觉了,清醒的脑袋却一点倦意也没有。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改变心意在家独酌几杯的秀司,把酒瓶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他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感到呼吸有些苦闷,秀司把手指插入领结往下扯。自从二十二岁就职以来,天天都打得整整齐齐的领带,经过了半年来的束之高阁,变成了既烦闷双折磨人的累赘。
秀司一边从衣领缓缓抽出领带,一边模糊地想起刚才发生的种种。
英子的一番话让他大吃一惊。而春季朝思暮想的浩之更是令他诧异。
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个男人的确是浩之。春季隔着吧台全心全意地与他聊天,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从没见过他的表情如此专注。
美丽、任性、可爱的春季。他的表情丰富,时而像个天真的孩童,时而像个成熟的大人。
他洋溢着无穷的魅力,散发着个性的光彩。
这样的他从高中一年级开始暗恋了八年的男人,居然是个平凡无奇、毫不起眼的人物,几乎跌破了他的眼镜。
跟那种男人比起来,我要好上几百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之间抱着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秀司一阵错愕。
春季是不是因为我在事出突然的情况下带着英子到酒吧去,因而厌烦了我的不忠,打算和浩之交往呢?跟那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优点,脑筋又呆板的男人。
“……”
尽管他嘴上把头一次见到浩之贬得一文不值,内心深处却也清楚得很。
他一方面感到不敢置信,一方面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正因为浩之长相平庸,更可以想像他的个性有多好。春季被他的性格吸引了整整八年,我根本不可能有胜算。
(胜算……?)
无意间冒出来的词汇,让秀司茫然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为了稳定情绪,他又点了一根烟。吸进一半的香烟带着苦涩的滋味,他忍不住吐了出来,眼睛被烟雾薰得差点睁不开。
他不耐地咬住滤嘴,耳边传来了门铃的声音,看看时钟,现在是凌晨一点。
是哪个没常识的家伙在这种时候跑来?秀司火冒三丈地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向玄关。
——门一打开,眼前的人居然是春季。
过度吃惊的秀司喉咙发干地问道:
“你……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来?……打工呢?不是到两点才结束吗?”
“我今天早退。”
春季简短地回答后将秀司推到一边,迅速地脱掉鞋子走到客厅。
秀司穿上拖鞋子锁上大门扣好门链,大步走回客厅。
“你要来至少也先打个电话,一声不响地跑来害我吓一跳。”
想起春季刚才在店里朝浩之绽放的笑容,秀司满脸不悦地说。
然而,春季只是背对着他,失魂落魄地在客厅的地板上直接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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